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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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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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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6 20:20:08
第五四六章 宗師之會 呂梁巔峰(三)
        
         
         看見士兵從山道間蜿蜒而下時,辛鐵城便知道今天的事情麻煩了。 。

        青木寨周圍,諸方呂梁盜彙集,大大小小的、有一定實力的散戶們也聞風聚集了過來。具體發生的事情,對於這些人來說還不太清楚,但既然聚集起如此大的規模,就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事情,類似的例子之前不是沒有過。一旦呂梁山中,某一個匪寨開始坐大,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往往也就難有好的下場,人們聚集起來撕碎這個寨子,散戶們也如同鬣狗般的蜂擁而上,無論如何,總能撈到一點好處。

        青木寨的繁榮,早已讓周圍的呂梁人有些眼紅了,這一次集結過來,大夥兒也多有著同樣的期待。到後來,幾支最大的匪幫各自派出了使者,又在彙集的散戶之中,挑選了幾位比較有名氣的跟隨過去,要去跟青木寨的血菩薩談判,辛鐵城是其中之一。

        作為呂梁山還算有些名氣的豪俠,辛鐵城對青木寨,還是有些好感的。他的武藝在呂梁只算中上,只是認識的朋友不少,青木寨發展起來之後,他偶爾去賣些東西,也能貼補生活,這一次心中期待著青木寨能夠過關,最好是自己也能安全過關。然而傍晚時分,他在青木寨山腰上看著士兵疾衝而下的陣勢時,就知道事情要糟了。

        隨後傳來的,還有令他心驚肉跳的哈哈大笑,笑聲之中沛然的功力,將他所認識的呂梁高手悉數地拋開了一大截。

        那是傳聞中隱然可與天下第一人周侗比肩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作為聞風而來的俠客,對於青木寨事態的來龍去脈,辛鐵城之前瞭解得並不清晰。由亂山王、黑骷王這些人給出的說法是青木寨要獨佔朝廷的好處,而在上山之後,隊伍中另一位認識的刀客何重才跟他大概說清楚了這裡的情況。

        朝廷的招安詔、大量聚集的山外客,一個比一個更有來頭,便是看準了這裡的利益,要來合作。而亂山王等人也是察覺了這些,聚集人手過來逼宮,到頭來。稍稍發展的青木寨在這夾縫間被裡裡外外的要挾住了。這樣的陣容。根本就不是一個青木寨、一個血菩薩可以撐得住的。

        若是青木寨識時務,或許就被瓜分得慢點,若是不識時務,或許眼下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不過。這些大的利益。其實有亂山王等人派出的使者去操心——又或者連他們都沒有操心的資格——真正關係到這個使者隊伍切身利益的。反倒不是能獲得多少東西,而是今晚這場,他們這些人能不能挺過去。如果有這麼多大人物所在的場面真的發起飆來。他們這些人,都會像是捲進風暴一般的被碾碎。

        那位名叫何重的朋友的擔心其來有自。上山之後,辛鐵城便感受到了這種壓力,待到傍晚時分,看見那些士兵從山上轟然而下,他的心中便是一沉。聚集在青木寨前方廣場上的士兵大概一千二百多人,然而那隊列迅速而整齊,馬隊、士兵,多著藤甲,有著鋒利的刀槍,士氣昂然,與普通的呂梁盜比起來截然不同。辛鐵城沒想到青木寨已經有了這種實力,但此時拉出來,代表的信號也就格外清晰:這場宴會,不會好吃了。

        一千二百多人結為方陣,幾聲飽含殺氣的呼喝後,由馬隊領頭,迅速地出了寨門。而後辛鐵城也就看到了一些大人物的過來,包括那大光明教主,此人身形高大,形如彌勒,和氣的笑容中,步伐卻是沉穩如山,身上氣勢與周圍渾然一體。辛鐵城心中估測,以他方才表現出來的內力修為,自己沖上去,對方只要一拳,自己就得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以這種身形爆發出來的巨力,自己使盡渾身所學,恐怕都是擋不住的。

        至於血菩薩——他曾經是見過一次的——哪怕在呂梁山殺出赫赫凶名來,又怎能與這種天下數一數二的宗師為敵?

        心中這樣想著,隨著眾人進去那聚義大廳,前方先是一片寬敞的院子,而後有走廊、廳堂,高高的簷牙,四周火光通明。而就在跨入大廳的一瞬間,辛鐵城感到四周的火光都搖了一搖,林宗吾原本還顯得和氣的身形此時陡然像是膨脹開來,火光照在他身上,撲向四周的黑影都濃烈了幾分,魔神一般的背影……這一印象在轉眼間消散。辛鐵城看了一眼旁邊的何重,卻隱然明白,這是宗師級的大高手在以氣勢奪人心魄。

        而後,他們聽見廳堂那頭的血菩薩說道:「貴客遠來,陸某怠慢了,請各位入席。」話語雖然簡簡單單,卻隱約地衝淡了林宗吾方才引起的壓迫感。

        隨即林宗吾也笑道:「呂梁血菩薩,久仰了,還有……寧人屠,好久不見啊。」

        簡單的笑聲之中,是屬於那些厲害人物的互相招呼。何重與辛鐵城被安排在下方的圓桌邊,大廳上方,則是許多單人的桌椅席位,入席的過程裡,何重也一個個地指點著,給他介紹了這次來的人。例如在河東、河北兩路都有著諸多產業的員外,例如東邊鎮守雁門關的軍中副將,例如大帥董龐兒派出來的使者……而最為厲害的兩人,無疑是林教主,以及與他對面而坐的年輕人。

        雖然年紀看起來僅是二十出頭,然而直接坐在林宗吾的對面,這書生模樣的男子卻有著完全不落下風的氣勢。在何重的介紹中,這男子乃是朝廷密偵司中最重要的頭目之一,頂頭上司便是當朝宰相,呂梁山外的武林中,無數綠林人對其聞風色變,有人稱他心魔,也有著更為兇殘的外號,叫做血手人屠。也據傳在去年的南面饑荒中,他以一人之力與半個武朝的無數商家對局。何員外這種家當的,還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到最後,仍被他打得灰頭土臉。

        有這些背景的人在座,像是亂山王派出來的使者陳就,黑骷王派出來的使者欒苦兒等人,在呂梁或許還有些名望,在眼下,就真是毫不起眼的小蝦米了。

        而在大廳最那頭的,是以女子之身打下偌大局面的血菩薩。還有青木寨的兩名頭領。與那位柱著枴杖的老人。相對來說,他們自然也是比不得這些人的,然而能以呂梁人的身份,此時與他們如三足鼎立一般的坐在這兒。辛鐵城的心中。一時間竟有些自豪的感覺。只可惜。今日談不攏,一切也就完了。

        之後宴會開始,眾人一番寒暄。間中談些正事,辛鐵城大都聽不太懂,不過心中覺得是在說很厲害的事情。

        「……想不到林教主與寧人屠,往日裡居然有舊?」

        「……早些時候有過一次交手,大水沖了龍王廟,林教主不會還記得吧……」

        「事情只是小事,但寧人屠的風采,本座一見難忘啊。」

        「我也是。」

        「若非齊公相說,早想上京拜會一下寧人屠了……」

        「不會是找我比武吧……不是我說你,林教主,你這逢人就比武的習慣,真是要不得……」

        「武者之間,見獵心喜,搭一搭手,不傷和氣的……」

        「聽說你在找周侗,前不久我見過他,看看周前輩,雖然是老人家了,為了賑災、救人四處奔走,沒有比武的習慣……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該為天下蒼生計……」

        「哦,在那裡?」

        「桃亭。」

        「桃亭……寧人屠在那裡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一百多人,抓了一百多人,其中還有好些綠林有名的俠客,這也是為天下蒼生?」

        「俠以武亂禁,他們仗著有武功,到處打打殺殺,才是真的不分青紅皂白……都跑到京城作亂了,我處理掉他們,當然是為蒼生計……」

        「本座此次,也是為蒼生計……想在呂梁,設幾處廟宇,贈醫施藥而已。」

        「歡迎!」

        「不過,看此時的呂梁局勢,也有人托本座帶幾句話,幫忙遊說一下……」

        「看起來,林教主也變成生意人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利益能安,心也能安,若心不能安,就難免生靈塗炭。本座之來,只為傳我大光明教義,教人向善去惡,但過來之後,也有些想法,願與血菩薩說說……」

        「林教主但說無妨。」

        大廳中的說話嗡嗡嗡的,有時尖銳、有時和氣,然而卻無人提起先前下山的那一千多士兵,他們出山,必然是與亂山王等人對峙了,此時也不知道狀況如何。辛鐵城與何重低聲道:「你說,若血菩薩陸姑娘與這林教主真的打起來,勝算如何?」

        何重便也搖了搖頭,辛鐵城道:「為何不是那寧人屠與林宗吾打?」

        何重道:「寧人屠的武藝怕是不高。另外,這其中還有很多原因……」

        「他武藝不高,卻能令人如此忌憚……」

        辛鐵城如此說著,心情複雜,此時宴會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陡然聽得那邊林宗吾說道:「……當然,其它的事情,暫時也可按下不表,本座畢竟是個閒人,此來只為傳教。而另一方面,則是聽聞呂梁血菩薩武藝高深,雖是女子,卻巾幗不讓鬚眉,實為一代宗師,本座畢生愛武成痴,想請陸姑娘不吝賜教一二,武道切磋,點到為止,不知陸姑娘意下如何。」

        辛鐵城心中一驚,知道正戲來了,陸紅提那邊笑著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寧毅道:「方才才說到林教主四處找人切磋,這個習慣不好。這時候……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吧。」

        林宗吾哈哈笑著:「愛武之人,彼此切磋,此為對技藝的愛惜與考校。寧人屠志不在此,林某方才才未曾一駁。眼下之邀,恕林某之言,只是本座與陸姑娘之間的私事,與寧人屠無關吧。」

        陸紅提道:「寧人屠所言,也可當做我的意思。」

        寧毅笑道:「其實林教主說的也有些道理,那既然是宗師之戰。百年難遇。林教主,在下提議,放到半月以後決戰,如何?」

        大廳之中燈火搖曳,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雖然看起來是一開始就有的心理準備和彼此默契,在那邊壓陣的男子始終還是不願意讓這場決鬥開始。這邊,林宗吾舉著酒杯,在微笑之中輕輕放下,笑容已經變了摸樣。

        「半個月後。寧人屠。你在戲耍林某麼!?」隨著這聲低喝,周圍的火把都呼的搖了一下。

        寧毅在對面看著他,過得片刻,才緩緩說道:「林教主……何出此言?」

        「恕林某直言。」林宗吾緩緩開口。「此時山下的局勢。山上的局勢。大家心裡都清楚。林某不才,只是想有個契機,讓大家能夠敞開來說話……半月以後!陸姑娘在不在還兩說呢。到時候林某找不到對手,這遺珠之憾,寧人屠你來補啊!」

        「也好。」寧毅笑著,靠在椅背上,「我來補。」

        「你補不起的。」

        兩人針鋒相對的話語中,坐在前方的紅提皺了皺眉,隨後又笑起來。這邊何樹元站起來笑道:「哎呀哎呀,大家能聚在一起,就是緣分嘛,有什麼事情都好商量,林教主、寧先生,不要動怒,不要動怒……」

        「也好,那我們也敞開來說話。」寧毅的目光望向紅提,他對於紅提堅持的要跟林惡禪決鬥,始終還是有些不想接受的,但片刻之後,嘆了口氣,便也跟著笑起來,「林教主說,比武切磋,只為技藝,但以此時青木寨的局勢,陸姑娘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此時提比武,不是趁人之危麼?」

        「絕對不是。」林宗吾的回答斬釘截鐵,「本座說過,此來專為傳我大光明教義,也與眾位結個善緣。只要陸姑娘願與本座一戰,是勝是負,本座都將陸姑娘當做是朋友,退出此事,又或是為青木寨奔走遊說,不在話下。這樣說,寧人屠可滿意了?」

        「這樣說,就是要將青木寨的上下安危,繫於一女子之身了,這樣好嗎?」

        寧毅說著這話,那邊青木寨的四寨主彭越站了起來:「寧先生說的對,不妨由在下來接林教主幾招,如何?」

        林宗吾這邊,立刻便有人站起來:「你算什麼東西,能跟林教主過招!」

        何樹元起來道:「哎哎哎,別傷了和氣,別傷了和氣呀……」

        說話之中,靠大廳外側的圓桌邊,也有人試探著站了起來:「其實……在下覺得,今日商議的,好像是我呂梁山務,要憑一場打鬥來決定,也確實有些不妥……」正是對血菩薩頗有好感的辛鐵城。

        眾人的吵嚷之中,坐在那兒的林宗吾陡然又笑了出來,聲如洪鐘:「其實……本座一直有一事不明!」

        他開了口,眾人便停了下來,寧毅等人都在看著他,卻沒有人問是什麼事。只見林宗吾手指點著桌面,站了起來。

        「青木寨的事!呂梁山的事!乃至於我與陸姑娘作為武人之間的事!今日為何總是寧人屠你在說話,青木寨的各位,都啞了不成?」

        他這問題問出來,紅提身邊,梁秉夫敲了敲枴杖,語聲蒼老地開了口:「寧先生既是青木寨的貴客,又是合作之人,他手下的人為我青木寨管賬,整理收支,因此,此時代我青木寨開口,並無不妥。」

        老人開了口,沒人敢忽視,那邊,林宗吾又笑起來:「哦?我看不止吧。」他望瞭望周圍,「我是聽人說,寧人屠與陸姑娘實際上是一對情侶,就要成親了,這才是他說話的原因吧?」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竊竊私語起來,辛鐵城等人看看寧毅、看看陸紅提,恍然明白了寧毅為何在這時強勢相助青木寨的原因,只是知道青木寨原來是由外人插手掌控後,他們的心情又複雜起來。寧毅也站了起來:「林教主哪裡聽來的,消息好靈通啊。」

        「此事若是真的,林某首先倒是要恭喜兩位,喜結連理,白頭偕老了。」林宗吾笑得和善。

        寧毅則只是看著他,也在笑:「那麼林教主想說的,難道是。接下來要由我代血菩薩一戰了?」

        「男兒代心愛女子出戰,自是常理,不過本座絕無此意,只是有一件事情,讓本座頗為在意。」

        「哦?願聞其詳。」

        「前年夏末,寧人屠在梁山大敗宋江等人,將梁山匪眾殺盡一半,追得其餘人四散逃竄,七月初,有一女子出現。在期間連殺數名江湖一流高手。本座仔細查問過,那段時日,光是葬於她手下的高手便有『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項充、『金眼彪』施恩、『快劍』林奇、『花和尚』魯智深……」

        林宗吾的微笑細數當中,寧毅的心稍稍的往下沉了沉。忽然間已經察覺到一些東西。而其餘人。只在林宗吾的列舉中感到了驚奇。

        「……能夠在短短幾日之內,一路連殺如此多的人,此女子身手之高強。令人敬畏,只是當時女子留下的名號並非血菩薩,而是河山鐵劍……」林宗吾一字一頓,望向紅提,「陸!紅!提!」

        「而且……她當時留下的訊息是,她,是血手人屠寧立恆……你的師父。你竟然要娶你的師父嗎?」

        寒氣與陰影從大廳裡湧了上來……

        下一刻,一片嘩然聲響起,寧毅笑道:「哪有此事!」

        「天地人倫!」林宗吾指向寧毅,聲如洪鐘,「你竟要與你師父,做出苟且之事!?」

        樓舒婉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站起來:「她真是你師父?」

        「豈有這等事情……」

        「天理不容……」

        「你們含血噴人……」

        「人倫五常,你是學儒的,若是讓京城那位相爺知道,你做出此等事情,你覺得他會如何看你!」

        「林宗吾,說假話也不怕折壽!」

        「你們存心搗亂來了!來人哪!」

        「閉嘴——」

        「不要動怒、不要動怒,大家攤開來談嘛……」

        無數的聲音霎時間響在了一起,寧毅表情從容,但話語已經掩不住騷動,青木寨四寨主彭越本是看來冷靜之人,然而方才他表現得衝動了一次,此時又已經跳起來,直接要叫人進來硬幹,鄭阿栓阻止了這事,但整個大廳的範圍內都已經騷動起來。林宗吾的一字一頓之中,以樓舒婉為首的人等嗡嗡嗡的開始說話,更多的人私下裡議論起來,辛鐵城與何重看著這一切,一方面驚愕訝異,另一方面,提防著馬上就要抽刀幹起來的可能。大廳最裡側,梁秉夫皺著眉頭,低聲向紅提問了一些什麼。

        「夠了!」

        如同一顆露珠滴入水面,然後,便是嗡——的聲音,在不斷的升高,眾人朝著大廳那邊看去,一聲黑色衣裙的陸紅提單手放在桌子上,旁邊的古樸寶劍像是活了一般的在顫動。眾人幾乎都停止了說話。

        「沒有的事,不要亂說。不過林教主說得也對,打上一場可以解決的問題,何苦多繞圈子呢,畢竟有的時候,公理不在人心,是非皆在於實力。」最後這句話,其實是寧毅告訴她的,只是眼下說起來,格外顯得冰冷,沒人說話,她笑起來,「林教主,你的挑戰,我接了。」

        「哈哈哈哈,這樣多好,不過,沒有的事,到底是指你們沒有成親的打算,還是你並非她的師父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宗吾的笑聲震徹整片夜空,他背負雙手,轉身走向大廳外的院子,那步伐看似緩慢,卻在舉步間就走過了辛鐵城等人的身邊。

        「人生如苦海,肉身做皮筏,武學之道,如在黑夜中遠行之漫漫長路,林某已許久未見同行之人。能在今夜與血菩薩這等高手一戰,共證武學至高,真是快哉、快哉啊——」

        紅提已執劍而起,她沒有說話,只是在經過寧毅身邊時,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甜美的笑容。那寬敞的院子中央,林宗吾站在一株與他等高的松樹旁,背負雙手,仰望夜空,眾人只聽到一聲低嘆:「好漂亮的星星啊……」

        辛鐵城等人看著紅提走過來,走過了他們的身邊,心中一聲低嘆。而女子的身形,也在陡然間,開始加速了!

        由於之前的氣氛與擾攘,此時的這場決鬥,已經點起了火氣,彼此之間,其實也沒什麼客套的餘地。燈火搖曳之中,她跨過大廳,跨過門檻,身形在踏踏踏之中,只是幾步之間便化為了一道黑色的殘影,視野的那一頭,林宗吾身上的寬大袍服在陡然間鼓舞起來,他反手一下,拔起了身邊的松樹,整個人就像是在陡然間膨脹了起來,踏踏兩步,朝著陸紅提迎了上來。

        「喝啊——」

        龐大的身形揮舞起那根蒼松,轉眼間,猶如佛家的金剛、明王現憤怒相!兩人的身影陡然衝撞在一起!

        光芒明滅,威壓與氣勁如潮汐般的衝向大廳,劍光衝天飛舞,光芒陡然轉暗的瞬間裡,蒼松飛上天空,泥土四濺,兩人的身影都停在了衝撞的點上,林宗吾陡然揮拳!

        沒有人料到,兩名宗師的甫一開戰,陣勢會如此激烈。似辛鐵城等人,還根本看不清發生的事情,古劍在割裂空氣,林宗吾揮拳的聲音猶如大海在咆哮,空氣中便是砰砰轟轟的幾下,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這是在短距離內高速交手,硬橋硬馬格擋的聲勢。

        古劍也隨著交手的拳風,朝後方射向聚義大廳的房梁,似乎是被砸飛了。在場只有一部分人能夠看清楚這一幕,但隨後的一下,他們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那是「轟」的一聲巨響。

        空氣中,林宗吾龐大的身形頓了一下,巨大的波紋隨著他的袍服、身體、空中飛舞的針葉擴散開去,那比林宗吾矮了一個頭,身形小了不止一倍的黑色身影,一腳踢在了林宗吾的身上。

        沒幾個人能夠理解這一腳的力量,震動空氣的巨大響聲之後,林宗吾山一般的身形踏踏踏的往後方猛退,他似乎也被這一下給嚇到了。而黑暗裡的這邊,紅提已經籍著這一腳的反作用力,消失在原處。下一刻,她飛在天空中,整個身體都投向林宗吾所在的方向!

        整個情形,距離開戰,僅僅是一次呼吸的時間。所有人都已瞪大眼睛,呀呲欲裂,沒有人想到,會出現眼前這樣的一幕。

        雙方衝過去,林宗吾揮樹猛砸,然後竟然是暴雨般的揮拳交手,松樹飛舞,古劍飛舞,罡風呼嘯鋪開的瞬間,沒有絲毫後退的女子一腳踢在了林宗吾的身上,而後她飛回房梁,拔劍、猛蹬,整個房梁都在動,而響在眾人耳中的,只是瘋狂交手的轟鳴。

        綠林之中的比武,力從地起,為求應變,高手出招通常都不會讓自己身在半空中。但也有一部分極端的武學,會選擇極端的打法。此時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江湖上非常大路卻又無比行險的一招,鷹蛇生死搏!

        然而先前的一擊,滲透力大得驚人,甚至空氣中都打出了波紋。林宗吾後退之中,幾乎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紅提借力上樑,而後再拔劍飛躍,昏暗之中,劍光劃開無數的針葉,在黑夜中割出一道波紋來!

        無論林宗吾覺得激怒紅提是好事還是壞事,也無論這交手之中是她存心的蓄謀還是隨機的應變。在這短短的片刻,眾人已經能夠明白女子被稱為「血菩薩」的理由,而林宗吾,也將面臨女子真正忿怒後那針砭肌膚、彷彿要斬盡一切的滔天殺意了——

        黑色衣裙的女子刷的投向敵人。

        開戰僅僅一息。

        翔空、裂帛。

        見血!

        「吼……啊——」

        猶如暴虎馮河,林惡禪的拳勁,也排山倒海般的回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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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8 07:57:35
第五四七章 宗師之會 呂梁巔峰(四)
        
         
         土石飛濺、火焰倒伏,無數的松針落向地面,只在中央推出一道明顯的分割痕跡。稍遠一點的黑暗間,有鮮血刷的濺出,然後擊於空中的一拳,轟然聲響。

        林宗吾的一聲暴喝間,身形如戰車般的推進,朝著紅提落下的方向碾了過去。

        後世的拳手們打比賽,有重量級輕量級的分別,只因人的力量跟體重實際上有著很大的關係。此時林宗吾的身軀本就龐大,潛心修煉十餘年後出關,一身內力修為稱得上曠古爍今,單此一項,很可能連周侗都已經無法與他比肩。也是因此,他的攻擊堂堂大氣,猶如紅日之升,一般人的人擦著碰著恐怕都難以承受。

        早先營救方七佛時,西瓜的霸刀也是走的大開大合兇猛剛毅的路子,在他的面前,卻是力量、輕功都被比過去。力量先且不說,能以內力推動如此龐大的身形,在輕功上超過西瓜,他的功力就可見一斑。天生巨力的陳凡雖未與其正面交手,但若真打起來,恐怕也是遜色於他的。

        此時這巨大的身形直接推向紅提,拳腳之中,地面上的青石轟然連碎。這邊的眾人看不清整個打鬥,只能聽到那邊狂暴的攻勢中「啪啪」的兩下交手,然後便是刷的一劍,林宗吾全力一掌下劈,地上一張青石長凳轟然短碎,氣浪飛滾,無數碎石擊打著不遠處的院落牆壁,而林宗吾抓起半截青石就砸向身前的敵人!

        那青石、黑影都像是在半空中停了一停,紅提的側臉也在昏暗中閃了一閃。青石推回向林宗吾,而林宗吾對著那青石便是剛猛的一記大手印。

        碎石屑的飛濺,激烈而迅速的交手。原本就顯得昏暗的光芒中,一身黑色衣裙的紅提身形走動如幽靈,眾人一時間只能看清身著寬大袍服的林宗吾打出的驚人攻勢。但隨著一兩次呼吸的過去,視野之中,也終於能夠辨認出屬於紅提的身影,她的身形走動,在林宗吾那純粹的巨力之下,躲閃間竟不顯得飄忽。而是極有章法的進退趨走。浮動在她身邊的煙塵與她的身形相合,看起來至綿而至柔,又往往在出手間,揮起足以與林宗吾相抗衡的磅礴巨力。

        如果說林宗吾像是不斷爆發。波及四周。摧毀一切的烈陽。紅提在此時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至柔而又至剛的巨蟒!她的出劍並不頻繁,拳腳的力量不是與林宗吾完全的硬碰,卻總能將一切的攻擊吞噬下去。偶爾的一劍,更像是鋒利的獠牙,每一劍都毫無徵兆地直刺林宗吾的必救之地。

        砰的一聲,一顆石子打在遠處的火盆上,將火盆打翻在牆角,光焰蔓延。兩人交手的方寸之地幾乎變成毀滅的渦旋,最主要還是林宗吾的力量,一拳一腳的波及甚廣,被他打斷的青石凳在兩人之間只是眨眼的片刻就轟轟轟轟的飛舞了四五下,然後化為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在周圍。其中一顆將不遠處的牆壁砸出了一個大洞來。

        兩人的交手力量極大,打得也是飛快。這邊的大廳中,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就連樓舒婉也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站在那兒,看著這非人般的交手。她根本想不通,那個女人怎麼能擋住這種攻擊的。

        而在於玉麟等習武者的眼中,這一切就顯得更加驚人。超凡入聖的內力,剛猛的大手印,一記記的重拳、鞭腿,將人的身體推上旁人難以企及的巔峰,這大光明教主的身體力量、皮膜筋骨都已練得如渾然大日,普通的刀劍斬上去都難以傷到他。而那女子的武道更像是與天地相合,在那種毀滅性的攻擊下,如巨蟒、如深淵般的吞下所有攻擊,竟還能還以顏色。若在中原之地,這一戰後,血菩薩的名氣就要與大光明教主並列,直逼周侗。

        密集的交手還不算久,轟隆隆的巨響之中,方才被石塊砸出一個大洞的院牆在兩人的騰挪間挨了林宗吾兩拳一腳,半堵牆壁都在崩塌。巨大的煙塵中,交手還噼噼啪啪的打得激烈,林宗吾的腳步在地上推、踩、蹬,轟轟轟轟的連續推出五步,原本在後退的劍光也刷的刺出驚人的漣漪,又是一點血光,只聽林宗吾「啊哈——」猛然間出力。

        這一擊沒有打出爆響聲,聲音就像是被湮滅了一般,然而在下一刻,紅提的身影被打得飛退而出,她的步伐向後,腳步連點,煙塵中,林宗吾那胖大的身影轟然衝出!

        紅提掉頭便跑,然而林宗吾中了一劍才取得的優勢哪裡會這樣放棄,他此時衝勢已成,幾步之間,距離迅速地拉近,巨大的力量從後方碾壓而來。紅提足尖一點,猛地躍起,林宗吾的重拳朝著她的身體幾乎是攔腰打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砰的一下,紅提的身體結結實實的被打飛出去!同時綻放的,還有林宗吾身上驚人的鮮血!

        武者比鬥,最忌離地,然而就在先前那一瞬間,紅提的身形在奔跑中躍起,足尖在後,身體在前,是一式「嫦娥奔月」的姿勢,而就在林宗吾攔腰打來的瞬間,她也猛地回過了頭,揮手之中,長劍如鞭,直揮向林宗吾那因出拳側身而暴露出來的後背。

        嫦娥奔月,是要回頭的。

        冷澈的殺意便如排山倒海般的斬來!

        紅提古劍脫手,刷的直接劈開林宗吾的後背,而她的身體同樣被打飛在空中,翻滾了好幾下,砰的落地,將地面上的青石都踩得鬆動。而後站起來,抹去嘴角的鮮血。

        林宗吾站在前方三丈遠的地方,往後方看了看,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來,雙眼已經變得通紅。而後雙手擴展了幾下,背後的鮮血竟就那樣止住。整個人已經由怒目金剛變得如凶獸般猙獰。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明白,眼前的女子,確實是被他激怒了,也是因此,此刻已然打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方才那一下,他背後中了重重的一劍,對方身上挨了一拳,內傷對外傷,誰的比較重。還真的很難說。

        重出江湖之後。他已經經歷了數次大戰,然而沒有一次,有人將他逼到了這種地步,或許在他曾經的想像中。對上週侗時。自己有可能變得如此狼狽。然而在周侗之外的其它宗師。即便是師姐司空南,又或者是曾經預想過的,身體完好的方七佛。他都不認為自己會陷入這等窘境。

        最重要的,其實還不是會輸……

        而夜風拂過,火在響,前方的女宗師已經失去武器,然而目光卻如同已經死去的深潭般冰冷,帶著足以與林惡禪眼中殺意相抗衡的漠然。她擦去嘴邊的血,就那樣朝他走了過來。

        林宗吾呼的吸入空氣,然後,轟然衝出——

        以他的力量,他知道自己會贏!

        兩人之間不知道已經交手了多少招,然而論起打鬥的時間,還不算很長,也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在夜空中響了起來。

        「夠了。」

        兩人的招式,衝撞在一起!

        ****************

         對於林宗吾與陸紅提的交手,在辛鐵城等人來說,有著微微的嘆息,但同時,其實也有著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情緒在。

        一方面,呂梁山能夠有這樣的大宗師,殊為不易,感覺上就要被外來的高手打死,又或是落敗,他的心頭有些惋惜。但另一方面的,才是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的因子:從上山開始,辛鐵城就感覺到,這次事情的發展,恐怕不妙。理論上來說武勝軍、董龐兒、齊家、晉王這些勢力齊聚一堂,沒有人敢真的發飆動手,生意做不成是一回事,打臉又是另一回事。這場晚宴一旦出現什麼大的問題,青木寨絕對扛不起,他們想來不會瘋到這個程度。

        然而另一方面,作為呂梁山的這些代表,又是真正的小蝦米,如同他之前所想,這些人任何一個真的發起飆來,他們被扯進風暴裡,恐怕都難得倖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血菩薩跟大光明教主打一架,以勝敗決定青木寨的未來,算是對大家都最和平的解決方法。

        但是隨後的發展,那位血手人屠的存在與隨後爆出的那些事情,都讓辛鐵城隱約覺得,事情可能不會這麼簡單。也是因此,當血菩薩與林宗吾決戰開始,辛鐵城與眾人觀看的中間,他一直都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背後大廳裡的那一位,一直沒有說話。

        他偷偷往回看的時候,那年輕的書生不同於其他人,他只是對外面看了幾眼,竟然就在座位上坐了下來,雙手交叉在桌面上,目光冷然地沉默著。

        只有他旁邊的那名護衛,似乎偶爾在跟他說話。

        而在外面,血菩薩表現出來的武藝令辛鐵城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但他仍舊覺得有些脊背發涼。而也就在戰鬥持續了不久以後,他心中的那個感覺,終於落下。

        「夠了。」

        他回過頭,看見那年輕的書生落下了酒杯,像是嘆息般的說了這句話。然而沒有人理會他。

        院落間,幾近非人的力量碰撞在一起。而也就在下一刻,辛鐵城看見,名叫寧毅的男子一掌落在了桌子上。

        「我說……夠了——」

        巨大的聲音,驚人的內力,轟然如虎吼!由於這大廳是一面開口的結構,這一瞬間,整個廳堂都在震顫,辛鐵城心頭的預感落下,而與此呼應的,是在大廳之外,衝天而起的躁動與殺意!

        鴻門之宴,憤怒終於擺脫了理智的韁繩!大廳裡,習武者們在剎那間警覺過來,辛鐵城按住何重,倉皇地拉開與其他武者的距離。牆外有人在動,樓上傳來奔跑之聲!夜晚的惡意開始咆哮。寧毅的聲音震耳欲聾:「是個平局!給我住手!」

        然而院子裡沒有人住手,罡風轟的打倒了一座小亭子。人在慌張、人在奔走,何樹元試圖走過來:「寧先生,你豈能如此干涉比試……」

        光影在大廳裡動搖,辛鐵城看見走向外面的寧毅又在轉身,下一刻,寧毅身邊的護衛與何樹元身邊的護衛交上了手,年輕的書生高高的掄起一把凳子。

        砰的一下,凳子在何樹元的身上碎得四分五裂。接著,又是辛鐵城完全不明所以的一聲炸響,何樹元的那名護衛倒飛了出去,血肉飛濺在光暗交替的大廳裡。寧毅將一隻鐵銅狀的東西抵在地上的何樹元的腦門上,何樹元痛得大叫,更多的人在喊,有人在衝進來,難以形容的混亂,終於在這個夜裡,被點燃了……

        ps:  至少最近這段時間,沒有預告的話,基本上還是會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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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8 23:58:20
第五四八章 喜樂悲歡 孰能盡算(上)
  
  


    騷動的響聲之中,火光惶然雜亂。隨著寧毅的那聲暴喝出口,大廳之中的人,各自都有著自己的反應。

    似何重、辛鐵城等人忙著自保,武勝軍的蕭成等人,也有著類似的反應。何樹元試圖迎上來,而林宗吾帶來的幾名大光明教護法本是高手,卻並非王難陀那樣的超一流,他們坐在下席的圓桌邊,轉眼間也被寧毅帶進來的田東漢等人纏住。

    寧毅手中的凳子猛的一下將何樹元打翻在地。這邊,董龐兒的使者,以及陳家渠的陳就等人也還在喊:“寧人屠,不要衝動”轉念又意識到,對方的外號既然是血手人屠,這時候發飆,又哪裏是一般人擋得住的。

    而隻有樓舒婉的那邊,女子看著這忽如其來的混亂,眼中顏色在翻滾,身體微微顫抖著,對於玉麟等人低聲道:“去攔住他去攔住他……”她針對的自然是寧毅,然而於玉麟已經感受到了整個大廳內外的騷亂,急促地搖頭:“你別衝動。”他在虎王麾下也是很有地位的,在這等大亂的時候開了口,另外一邊的田實、邱古言也就沒有動作。

    人影晃動間,何樹元的慘叫聲中,樓舒婉一咬牙,猛地衝上去,從衣袖中拔出匕首,便要朝寧毅背後刺下!然而她也實在太沒有經驗,刺下之時,口中還大喊著:“呀”然後寧毅猛地回過頭來,凶戾的眼神與她對望了一瞬。

    “啪”的一下,寧毅單手一揮。一個耳光甩在樓舒婉的臉上,將樓舒婉打在了地上,匕首也已經飛了出去。邱古言才要衝上來,被陳凡擋在了寧毅的身前,他也橫跨一步,擋在了樓舒婉的前方。

    樓舒婉癱坐在地上,用左手手臂遮住被打的右邊臉頰,目光望著一側的地麵,眼睛通紅通紅的,卻沒有立刻爬起來。周圍無數的混亂。

    大廳那邊。作為主人的梁秉夫老人拄著拐杖,緊抿雙唇望著這一切,在他的身邊,鄭阿栓已經在大喊著:“來人!”大廳兩側的小門已經有人衝了進來。大廳上方。有人影舉著火把奔跑上去。當先那人扛著一門榆木炮,正是竹記隊伍裏的小將宇文飛渡,他的口中大喊著:“死胖子。給我停手!”大廳下方的一名大光明教高手躍上去試圖阻攔他,隨後與一名竹記的高手戰在一起。

    庭院之中罡風呼嘯,兩名宗師決戰正酣,哪肯停手,旁邊一座石製小亭被林宗吾的拳勁波及,正在倒下。而失去了手中兵器的紅提與林宗吾空手搶攻,竟絲毫不顯弱勢,她的身形依舊如靈蛇巨蟒,步伐、掌間仿佛撥動了天地間的一汪深潭,勁走成圓,一輪搶攻,在林宗吾的手臂上、肩膀上連拍了兩掌,發出的是皮鼓一般的沉悶轟響。

    落在一眾高手眼中,那是大手印裏最為狠毒的翻天印,打的是滲透勁,觸物即崩。她單純的外力比不過林宗吾,然而出力的手法已經妙到毫巔,每一掌打出,既重且沉,一掌下去就是一手血,林宗吾連中兩下,中掌的地方,寬大的袍子就如蝴蝶般化為碎屑飛舞。他轟的一下將紅提撞向那老舊的亭子,亭子的青石柱倒下,亭上的石蓋跌落,無數的煙塵中,紅提與他連對四掌,身形飛舞如巨蛇,抽身往倒塌的石亭的另一側。

    林宗吾的步伐如同醉酒,直衝進石亭裏,單拳砸開了正掉落的八角青石蓋,雙手抓起那亭子的一根青石柱,轟啪一下的橫揮而過。

    小小的石亭粗糙,柱子也有四根,兩米長的青石柱,重愈數百斤,被他掄得像是風車。另幾根石柱被轟的揮中,一根爆開短碎,一根飛舞向丈餘開外,紅提也隻能惶然後退。第二次橫揮又呼嘯而來,她一個鐵板橋躲過去,然後猛然衝向林宗吾近身,第三下揮過來,被她猛然間抱住。

    這一瞬間,她的身影在走,林宗吾龐大的身軀也被拉動,兩人看似在搶奪那根石柱,又像是拉住了一根長繩,身形化圓飛奔,足下腳步踢、掃、橫、踏,在那石亭的殘骸間卷動無數灰塵,裏麵小小的石桌石凳都在飛舞滾動向不同的地方,浮塵漫揚,看起來簡直是龍卷風的前兆陡然降臨。

    這樣巨大的破壞也僅隻持續了片刻,石柱從紅提身上飛了起來,從她頭頂上呼嘯掃了過去,也不知是被她故意拋飛出去的,還是被林宗吾的巨力占了上風,兩人的身影在灰塵中砰的撞在一起,紅提的身影被踉蹌撞飛,而這邊,林宗吾的步伐依舊亂得如同醉酒,連同翻飛的石柱衝向另一側,但他退後的距離並不遠,猛地定下身形,他抓起那根石柱,陡然前衝。

    廳堂裏,持著刀槍、弩弓的青木寨兵眾、竹記成員已經圍了過來,寧毅拿出身上的第二把火銃,狂吼中開了一槍。火光在空氣中震出波紋。視野那邊,紅提在飛退中定下了身形,穿黑色長裙的女子的身影,雙手張開,如同撥弄著巨大的渦旋。

    屋頂上,火星在榆木炮的尾端燒,宇文飛渡拿著一根長槍,撐著榆木炮轉變方向:“住手啊”

    林宗吾揮舞著巨大的石柱,猶如洪荒巨獸,碾向陸紅提,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石柱橫揮。

    陸紅提看著那身影過來,沒有退後,麵對著揮舞出千鈞巨力的石柱,她收起右掌,左掌按了出去。單手……接下石柱。

    ……石柱與手掌相觸。

    轟砰的巨大響聲,那石柱結結實實地打中了紅提,女子在那橫揮的巨力下踩出漫天飛濺的土石,而後整個身體都飛了出去,與之對應的,是石柱的轟然斷碎,與林宗吾山一般的身形朝後方飛出。

    轟的一聲巨響。在同一時刻響起在屋頂上,然後火柱射向側麵的院牆,漫天的光焰隨著碎石飛舞。紅提的身體飛出兩丈遠,在地上落了一下,還在飛滾出去。而另一邊,是更加令人難以想象的情景,沒有人能夠理解林宗吾遭到了怎樣巨大的一擊,他龐大的身軀飛了出去,猶如滾落山巔的巨石,撞碎了聚義大廳院落的外牆。再撞碎了旁邊一座房子的牆壁。整個身體沉入黑暗之中。

    要將林宗吾這樣子打飛,就連另一個林宗吾出現,幾乎都不可能做到……

    在地上砰砰砰的滾了幾下之後,紅提的身影像是順勢抬了一下。坐在了遠處滾在那兒的圓形石凳上。她的身體弓了起來。像是捂著肚子,折疊起身體的蝦米,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側臉,有幾根隨著風兒漾起,如同夜裏的蜉蝣。

    寧毅遠遠地朝那邊看著,沉默的紅提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動作,但半個身體上都已經是血跡了。方才接下林宗吾那一擊的左臂,也像是沒有了絲毫力氣一般的垂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片刻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大廳裏,就在方才那一刻開始,神奇般的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如果林宗吾死了,而陸紅提又是這種狀態,沒有人能夠想到,他們麵對著這位外號血手人屠的男人,會是什麼下場,而所有人,也是被林宗吾飛出的一幕,給完全震懾住了。

    好在片刻之後,那邊房間的大洞裏有了動靜。一個龐大的身影從那邊起來,昏暗中顯出了些微的輪廓,寬大的袍服被打爛了一些,隱隱約約的鮮血。這位大光明教主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傳了過來。

    “寧立恒!你敢插手我的比試!”

    田東漢等人與手持弩弓的幾名竹記高手,已經跨過院子,在走向陸紅提。

    寧毅望著紅提那邊,再度吸了一口氣:“我說,是個平局!誰同意!誰反對!”

    空氣中難以言喻的窒息,片刻,察覺到田東漢等人的靠近,紅提偏了偏頭,微微抬起了右手。祝彪靠近寧毅,低聲道:“陸前輩她……隻是在療傷……”

    然而寧毅望著那邊,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有巨大破洞的房間裏,林宗吾終於笑了起來:“哈哈,好!既然寧人屠如此堅決,本座今日就給你個麵子!陸姑娘,你今日使出的那套功法,陰陽相生,剛柔並濟,玄妙之極!今日本座也有領悟,此後若能在武道之上更進一步,多賴陸姑娘的指教,謝過了!”

    紅提抬了抬頭:“那是立恒教我的,叫太極拳。”

    林宗吾又笑了起來:“太極拳,好名字。隻是姑娘宗師身份,何其尊貴,為了維護情郎,也不必將此等神功套在他頭上!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江湖再見,本座告辭了!”

    他這話說完,轟然間從房屋的另一邊大門衝出,掠向半山腰上住了諸多教眾的院落,幾名大光明教的高手也連忙拱手告辭。寧毅道:“快去安撫你們的手下吧!”經過方才的一番騷動,那邊院落裏田虎的人、武勝軍的人、董龐兒的人也都已經蠢蠢欲動,與早先安排下的數百青木寨眾幾乎發生衝突,此時蕭成等人連忙告辭衝下去,安撫局麵。寧毅正要朝紅提那邊走過去,側麵,名叫成就的男子開口說起話來。

    “今日……今日還有我呂梁山的事情,豈能到此就算,寧人屠,山下還有五千多人……”

    寧毅的身影定了定,片刻之後,他朝著前方走出去,聲音響起來。

    “呂梁山?這才幾年,你們就忘了遼人打草穀的時候把你們打成什麼樣子了!武朝數百萬軍隊,隻因勾心鬥角,戰陣之上畏遼人如虎豹,二十萬人打不過人家一萬人,而女真,兩萬人可敗八十萬遼軍!如今朝廷設招安詔,專為防女真人南下,一旦情況如此,呂梁山首當其衝。而你們這些烏合之眾,想往青木寨摻沙子!玩爭權奪利!?感受一下吧!外麵!現在已經打起來了!”

    他站在了紅提的身側。

    “要加入青木寨,合作?可以,你們把話帶出去。一切都按照青木寨的規矩來。肯出力肯拚命有手藝的,保你們有飯吃,你們出力多,自然有位子,有榮華富貴也有這一方平安。就憑著你們,要來爭權奪利的……我踩死你們。”

    空氣裏,有硝煙的味道。陳就等人已經慌張起來。就在方才,宇文飛渡發射了榆木炮之後,一朵煙花已經從青木後山,升上夜空,這一刻,距離青木寨數裏之外的山間,已經是戰場了。

    院子裏散落著火焰與戰鬥後的餘跡,風撫動了衣袂與女子的頭發,寧毅看著頭發上的斑斑血跡,有些想要伸手,又縮了一縮。女子坐在那兒,抬頭看他了,她笑了笑,隨即那笑容消逝了一點,生澀的、不像情侶的感覺。

    “你昨天說的,不是這樣的。”

    紅提拉了拉他的手,站了起來。

    “我沒事。”她又說道,“我、我受傷了……我要上藥……”

    “我幫你。”

    寧毅攙著她,如此自然地說著。紅提看起來,有些想拒絕……

    山間的慌亂還未停歇,青木寨外數裏,戰火已經開始延綿。隻有在這騷亂擴散原點處的院落裏,有些氣氛,安靜下來了……

    夜,還遠遠未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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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9 14:58:07
第五四九章 喜樂悲歡 孰能盡算(下)

外面寨子裡的聲音偶爾傳來,將房間裡襯得安靜,寧毅讓紅提半躺在床上,用被褥給她墊高了身子,然後拿了藥箱進來。

常年打打殺殺,青木寨的傷藥是很不錯的,也有可以給紅提上藥的丫鬟,但寧毅只是讓她們在外面等著。眼見寧毅過來,倚在床上的紅提目光複雜地望著他,說了一句:“立恒……”

她還想說話,寧毅擺了擺手,將藥箱放下,執起紅提的右手,替她拿脈。

“不用擔心。”他說道,“經常打打殺殺,還老有人找上門來,我也受過傷的,後來自己也學了一下,藥還是會上的……嗯,內傷你也有了……”

“叫她們給我上藥吧,你……”

“我怎麼樣?”寧毅看著她,“你不是真被那個胖子說的話嚇到了吧。師徒……我承認這個說法還挺刺激的,我很喜歡。”

“立恒……”

“但是你跟他拼命,我很生氣……昨天你說只要你想拖,他無論如何打不敗你,你會伺機取勝,我才答應你跟他打的。現在跟說的不一樣,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外面有人敲門,寧毅過去,端了熱水進來,擰了毛巾,給她擦拭額上的、手上的血漬,隨後用剪刀剪開了紅提的左手衣袖。其實紅提的身上看來還有傷,寧毅下剪刀的架勢看來簡直要將她的衣服全都剪開一般,紅提本想避一避,但隨後還是低了低頭,有些認命的模樣。目光複雜地低聲說話。好在寧毅只剪到她的肩膀。沒有繼續。縱然如此,也足夠讓人害羞。

“這種比武,哪裡說得那麼准。那位林教主受傷比我重得多,他只是死撐而已。立恒你不插手,我便殺了他了。我沒有輸……也沒有食言。”

“殺了他你也廢了。”寧毅用棉布粘了這次帶上來的酒精。給她的左臂消毒,言語之中,並沒有多少意外。林宗吾最為兇狠的那一下,紅提以左臂單手相接,手臂骨骼已然有損傷,但總的來說。竟沒有骨折之類的大傷勢出現,就足見紅提保命功夫的強橫。

答應下紅提接戰林宗吾,原因在於紅提曾經說過,以她的功夫,若要自保。與林宗吾三天三夜都能打得出來。然而林宗吾拋出兩人是師徒的說法,終究惹怒了紅提,一開戰便是最為淩厲的狠手殺招,兩人的修為終究相差不多,她要殺對方,自己又豈能不受傷。

當時的大廳之中,祝彪是隱約能夠接觸到這個層 次的人,眼見著紅提的武藝如此高強。甚至占了上風,心中便是驚訝與欽佩狂湧。但隨即他也能看出來,這位“陸前輩”已經動了殺心。以至於短短片刻時間,兩人屢次見血、硬碰。這也是寧毅心中憤怒,出來干涉的原因,若在需要的時候,他也做好了與林宗吾硬碰的準備,然而紅提要以命換命。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 的情況。

縱然比鬥當時寧毅看不出來,然而當他扶起紅提的瞬間。許多事情也就能夠看得明白。這場比鬥中,兩次互拼的殺招。林宗吾都是吃了大虧的。第一次紅提那嫦娥奔月的回頭一劍,她本就在順著拳勁的方向跑,林宗吾的一拳雖然打在她身上,實際已經卸去大部分的力量,而林宗吾背後被劈的那一劍卻是直沖而來,他要止住傷口不流血,後來都需要費極大的力量。

而在最後的那一下橫掃中,紅提的左臂單掌接石柱,右手一掌拍在了林宗吾的胸口上,用的已經是最為高深的太極轉勁功夫,林宗吾等若是同時受了紅提的全力一掌與自己的大半力量,紅提的身體雖被打飛,他自己也被一掌打飛好幾丈,撞到兩堵牆,內傷嚴重到何等程度,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夠清楚。

相對而言,林宗吾內功深厚到極點,肉身防禦力、生命力都強大到驚人。然而紅提則是在戰場上殺戮之人,最為清楚的卻是生死關頭的保命技巧,不是不受傷,而是如何以最輕的傷勢換取最大的戰果,每及傷害到來,她的防禦、卸力必然都是最為巧妙的。

然而宗師之戰,若真要致人死地,林宗吾這種高手的瀕死爆發,紅提也一定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到得後來寧毅說出平手之約,林宗吾身處客地,不得不強自硬撐。實際上林宗吾胸懷廣大理想,還想要挑戰周侗,又豈肯在這裡把命賠上,即便最理想戰果,他殺了紅提,自己恐怕也會被紅提廢了,而到了那種傷勢,寧毅發起瘋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著走下青木寨。他豈肯看到這種結局,最後籍著寧毅的插手借坡下驢,好在寧毅眼見紅提受傷,也不在乎這些了。

“我現在去殺他,有沒有可能?”寧毅輕聲問道。

紅提搖了搖頭:“他傷得還不夠重,我去還是有可能的,人多了,他還是會跑掉……除非是到了陳凡、茜茜那樣級別的高手圍殺,眼下還有些可能……其實我也可以去殺了他的。”

“但你還是得受重傷。”

“多少得冒點險……”

房間之中,寧毅搖了搖頭,給紅提上藥、額頭上也纏起繃帶,時間靜靜的流淌過去,包紮之中,寧毅抓住紅提肋下的衣服,順手撕開了一點。紅提抿了抿嘴,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卻沒有反抗,感覺上在這房間 裡,她這個師父也就隨便寧毅的擺佈了。寧毅手上的動作停了停,這時候其實已經能看見裡面肚兜的系帶與身側的肌膚,肌膚上點點血痕,也有擦傷,但他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我叫她們來給你包紮。”

他說完這句,站起身來,身體定了定,隨後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東西。沒事的,我都會安排好。什麼師徒的說法,一點關係都不會有,我還喜歡這個呢,你知不知道……等你好些了。我會跟你談,一切照舊。”

紅提抬頭看他:“好的……”

話沒說完,寧毅俯身下來,就像是陰影降在她的身上,奪取了她的雙唇。舌頭伸進來,唇間有血腥的氣息。紅提的身體僵硬一下,隨後還是閉上眼睛,任由他這樣做了。

寧毅走出房間,讓守在旁邊一個房間裡的丫鬟進去。他隨後穿過了這處院落,從外面道路邊朝下望。賓客院子裡的騷動已經完全止住了。走到不遠處的另一個小院間,他找到了正與其他一些人商量事情的祝彪:“怎麼樣,林教主怎麼做的?什麼反應?”

“他還留在下面,沒有走,現在應該是在療傷。”

“你們覺得,殺他的可能性有幾成?”

“談不上幾成,可能性不高,我們的陣法可以跟他打。但是留不住他。”

“派馬隊銜尾追殺呢。”

“到了外面,他比馬隊更快,而且呂梁這裡。很容易躲起來。”

“……加上紅提,讓紅提負責攔他呢?”

“若是加上陸前輩,最理想的狀態當然可以圍殺他,但是在他這種級數,一方面被圍、一方面又被陸前輩阻攔的可能性不大。我們一出動,他立刻就會有察覺。到頭來,恐怕還是要陸前輩全力出手。我知道寧大哥你不想讓陸前輩受傷。”祝彪說道。“而且就像我們之前推算的一樣,就算殺了林宗吾。司空南才是最麻煩的,京城的力量,可以預防林宗吾的刺殺,但若來的是司空南,她來去無蹤,我們難免出紕漏。”

對於寧毅來說,雖然偶爾也打打嘴炮嚇人,私底下的做事,卻遠比說話重要。早在這之前,對大光明教的襲殺計畫已經做了很大的一堆,而其中的大部分,還是著眼于防止宗師級高手魚死網破進京行刺的。而在當下,眼見林宗吾受傷,寧毅立刻就已經讓祝彪計畫將他趕盡殺絕的可能性,不過武藝高到這個程度,槍炮暫時沒有什麼威力,單純用人堆,變數終究還是太大。

先不說成功率,殺了林宗吾以後,與齊家的撕破臉、與秦嗣源的不好交代也還在其次。一個武藝恐怕還不如林宗吾的司空南,一旦跑到京城做報復性的刺殺,那才是最為麻煩的事態。對林宗吾,寧毅還有數十上百 人圍殺他的計畫和打算在,就算在剛才,林宗吾若打出火氣來不肯退,他也可以立刻召喚手下與其硬碰。卻只有司空南,行事老辣,來去無蹤,最為棘手不過。

“……還是要先殺司空南,再殺林宗吾。”寧毅點了點頭。

“畢竟之前就是這麼推算的……”祝彪歎了口氣,“雖然這次機會真的不錯。”

“那就先擱置把。趁著這次在呂梁,多跟紅提計畫一下,要怎麼樣……才有可能圍殺林宗吾這種級別的高手。當初在獨龍崗,沒有推算到這個程度,覺得是屠龍之術,可惜了,今後還是要補上來。”確定事不可為,便無需多想,“戰場那邊怎麼樣了?”

祝彪笑起來:“才剛剛開打不久,我們也是不清楚的。”

“儘量再派點人去,照看一下。”

他將事情零零碎碎地交代完,回到聚義大廳附近的院子,眼見著紅提的房間裡,房門竟然是打開的,紅提已經不見了,而丫鬟正在收拾東西。他心中一驚,還以為紅提跑去殺林宗吾了,詢問一句,才知道女子稍作包紮,出去找梁秉夫談事情。

寧毅此時身負破六道的內力,聽力也是不俗,靜下心來,也就聽到了不遠處房間裡傳來兩人的對話聲,他朝著那邊走過去,聽得梁秉夫在問:“……我知道你心裡擔心些什麼……你在外面的時候,真的親口說過,立恒是你的弟子?”

紅提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說過的……梁爺爺,這事情,真的很麻煩,對吧?”

“唉,天地君親師,人倫五常,這些東西,別說外面,就算咱們山裡,也是講究的,你親口說了,你說麻煩不麻煩……”梁秉夫頓了頓,“事情若是傳開,你們要成親,恐怕便名不正言不順了……”

“我怕他在南面行事……會受影響……”

“唉,這個……”

梁秉夫似乎想要安慰她一下,但終究說不出話來。其實紅提的武藝高出寧毅一大截,寧毅能夠聽到房間裡的言語,紅提也肯定知道他已經來了,口中的幾句擔憂,與其是在跟梁秉夫陳述,不如說是間接向寧毅說清楚利害。

她的性子看起來柔和,發展到這一步,縱然私下裡寧毅要解她衣服,她也已由他施為,寧毅要阻止她的打鬥,她也並不介意,但事情關係到寧毅的聲譽、名譽,她卻始終有著自己的主見,並不因為寧毅的幾句安慰,就當做無事發生。

在房間裡與梁秉夫私下說話,是要讓寧毅聽見,也能瞭解她此後的做法。但寧毅抿了抿嘴,根本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直接走向那房間,在門上敲了敲:“我進來了。”

房間裡,紅提回頭:“別……”

寧毅已經徑直推門進去。紅提的頭上、手上都是繃帶,在桌子邊站起身來,寧毅便狠狠瞪了她一眼。(未完待續)

ps:今天下午要出門,這章碼出來了,先發吧。
誰說一炮打飛了林惡禪的,不認真。準頭那麼差的大炮,就算能打爆宗師,宇文飛渡敢朝著幾乎貼在一起的兩個人打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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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2 12:55:26
第五五一章 作戰名:毆打小朋友
  

   




     硝煙熏散林鳥,馬蹄驚走夜狐,四月底的明澈星光下,呂梁山、青木寨附近十裏的山頭上,一片雜亂與狼藉的情景。

    起伏的低嶺間,屍首順著視野朝前方蔓延,草地之上,偶爾能見燃燒的火光,嗶嗶啵啵的,照亮附近的屍體。血腥氣引來了山裏的狼,在黑暗的輪廓裏大口大口地啃噬著一些什麼,有時候,會看見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屍首堆,或是草叢裏爬出來,夜空中偶爾還能聽見呻吟。

    青木寨所在的方向,以及與青木寨相對的方向上,山林間偶爾還會傳來一陣不知名的騷動之聲,唯有夜色下的這一片戰場,像是被人暫時性的遺忘了一般。先前出現的那一場大戰,猶如夜空下突兀出現的幻覺,幻覺消散之後,留下了幻覺的屍首……

    其實……那倒也並不是多麼大的一場戰爭……

    *************

    對於青木寨外會發生的這場戰鬥,參與的各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進行了大量的準備。當然,在呂梁盜聯合的一方,他們準備的是大量的人數,而在青木寨,整個準備則更為長久、完善,但當然,在人數上,肯定是比不了的。

    從寧毅向紅提給出建議,到青木寨發展、膨脹起來,精銳化的練兵,向來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寨務。寨子的膨脹和發展有個過程,能用的士兵也是逐漸增加,當然。訓練度也好、士氣也好、戰鬥力也好,乃至於能夠動用配給的物資,不可能麵麵俱到。整個青木寨由於是在呂梁山這樣極端的地方生存,真動員起來,八成的人口都可以拿刀,但長期接受訓練的,有兩千多人,這兩千多人裏,金字塔上方的一千二百士兵,被動員起來。參與了這天晚上對外的作戰。

    而剩下的上千士兵。因為要防守寨內,同時預防大光明教、武勝軍軍人、田虎麾下精銳這些人的發飆,是沒有可能動的。因此,以一千二百多人麵對呂梁盜聯合起來的接近六千人的陣容。理論上來說。是有些冒險的。開戰之前,對於戰果,誰也不能說有太大的把握。但當然。在青木寨氣氛緊張的幾天裏,紅提與曹千勇、韓敬等人還是對這些士兵進行了大量的動員。

    這類思想工作,自青木寨發展以來,其實一直就沒有停過。寧毅交給紅提的練兵方法上,有針對後世練兵的一些照抄,也有對如今兵書的部分歸納。事實上,古代的大部分書籍,講求的是言簡意賅,這其中,原因有很多方麵,例如竹簡這種文字載體的笨重、例如各種思想未經充分融合前的簡陋、例如文字發展初期所承載的“儀式感”、“崇高感”要求它們傾向於簡潔、甚至傾向於不明覺厲。

    就例如《道德經》的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若簡化為現代的思想,它說的是天地萬物都可以視為普通的元素,這些元素在固定的規則下運行,從不以意誌、好惡而有所偏離,因此我們認識事物、認識世界、認識社會時,要認清楚這些規律……從這一句話,推演而來,包含的是一個龐大的哲學體係。老子在寫這句話的時候,不僅包括了最淺層的認知,也包含了其中最深層次的推演,因此他著書立說,不能隻將淺層次的寫出來,深層次的推演才是他所重視的。

    與這些典籍類似,古人著兵書,如《孫子兵法》,每一段也都有一個體係在,它就像是一個大綱,根據它去推演,才有可能在所有情況下都用得上。但當然,作為一個現代人,經受過無數思想融合後,寧毅還是可以盡量簡化出其中作為方向性的一部分來,到最後,他給紅提的建議,主要在三個方麵:紀律、後背以及主觀能動性。

    至於如何調兵、如何保障後勤、要不要跟士兵同吃同住這些細節,他就扔幾本兵書讓紅提帶回去給山裏人自己揣摩了。

    幾條不能動的、鐵一般的紀律,保證手下人能夠令行禁止。在各種訓練裏,信任自己後背有人保護,可以增加團體感,也讓人更加相信彼此,相信在戰場上同伴的攜手。至於主觀能動,當然就是士氣,也是類似洗腦的思想工作。這三點相輔相成,其實與後世管理公司,也有類似的地方在。

    也是因此,青木寨發展以來,這三點做得還不錯,思想工作通過幾個方向而來:憶苦思甜;告訴他們要麵對的是怎樣的敵人;讓他們自己去看周圍的寨子,有哪一個是像青木寨的;讓他們多討論,青木寨萬一被攻破,大家如何轉移。

    ——最後的一條,幾乎是每個月都要在士兵中做一次討論的。而後引起連鎖反應:它會讓大部分人去想象青木寨被打破之後的遭遇,再之後,他們會憤慨,誰他媽要來打我們,也會有人提出,我們現在訓練得這麼好,什麼人有能力來打我們。

    接著上麵就會拋出人選來:遼人、金人,他們都有可能打過來,當然此時遼人已經被打光,但金人更厲害,想象一下以前打草穀的樣子,他們肯定是會打來的,到時候我們怎麼辦,所以必須去想。

    在這個階段,有一部分人難免會消沉,然後上麵的人就會告訴他們,讓他們想想,他們就算逃去呂梁山的其它寨子,避不避得了這種結果。而後結論是可以很容易得出來的:隻有青木寨是最好的。接下來就會給所有人一個信號,青木寨這麼好的生活,這麼厲害的訓練,將來是以對付金人為目的的——那才是對手!

    思想工作到這一步以後,大家會開始說起金人——也就是女真人滿萬不可敵的發家史。這些訊息都是由寧毅整理提供的,也頗為具有煽動性。然後大家就會發現,女真人曾經的處境,跟呂梁山其實類似,他們也曾經過得很苦、也是飽受欺淩、他們同樣具有狠勁、他們活不下去、而且敢拚命。而在他們統一之後,擁有一個雄主,能夠有紀律、聽命令之後,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神話就開始。

    ——人們會發現,我們不就是女真人的雛形嗎。

    這一係列的思想整頓,經曆了大量的嚐試。而在這期間,專門化的練兵、足夠填飽肚子的食物以及經過苦練後、在這樣一個集體中。大家對自己“變強”的認知是很明顯的:我們現在。就是很牛逼了!

    與此同時,青木寨一直在膨脹發展,雖然也時常跟外界摩擦、殺人,但真正大規模的出動。卻一次都沒有。血菩薩的與人為善。讓很多人都有些饑渴難耐的感覺:呂梁山的這些人跟其它地方的新兵不同。他們以前就都是見過血的,為了一口飯吃,殺幾個人。很正常的事。糧食的缺乏與青木寨的強硬讓他們學會了紀律,學會紀律,覺得自己更加強大以後,卻沒法出動了,就像明珠投暗、錦衣夜行,看著呂梁山其它的山頭各種蹦躂,實在不爽。

    而這一次,女真人沒來,其它山頭的人,就真的蹦躂過來了。

    由於要出動的人不多,出動的前幾天,曹千勇、韓敬等人一直在做動員:“想想你們的目的!想想你們比山外的那些家夥多受了多少的訓練!看看你們周圍,你們很強!在山外,他們不過是一群隻憑血勇,連陣勢都沒有的烏合之眾!你讓他們見血,他們掉頭就會跑!現在,他們居然也敢逼到我們青木寨來了,簡直豈有此理!你們已經等了一年了,現在,該讓整個呂梁山開開眼了——”

    這些動員過後,山中的士兵非常熱烈,在大隊、小隊上,一個兩個激動得要死:“老大你說殺誰吧……”

    “老大,我知道該殺誰,那幫人裏我認識很多……他娘的一幫沒卵蛋的也敢來湊熱鬧……”

    “終於可以出去幹一場了,好爽啊……”

    這樣的氣氛裏,紅提不得不傳話給曹千勇、韓敬,讓他們下命令,著底下人盡量冷靜,不可魯莽不可自大,緊記以往的訓練,戰略上可以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而這條命令,自然是寧毅對紅提間接的勸說。

    作為第一戰,他心中沒底,但謹慎是沒錯的。而就算下麵人跟打了雞血一樣,曹千勇、韓敬這些寨子中的頭領,心中也有著足夠的警惕。這天夜裏,當聚義大廳燃起篝火,他們拉著一千二百多人出去,也非常嚴肅地討論了作戰的方略:先打哪一部分人,對哪一隻隊伍該擒賊先擒王,如何彼此穿插、呼應、配合。如此仔細地籌劃過後,他們與從後山上下來的、護送榆木炮的兩百人彙合,最終的陣容,是一千四百對六千。

    距離青木寨七裏,名叫霍川嶺的山嶺間,滿是篝火與軍陣,“黑骷王”欒三狼居中,由“亂山王”陳震海率領的陳家渠的隊伍居左前,方義陽兄弟的隊伍在山嶺高處,稍微右後方一點,但陣型中馬隊數他們最多。這中間,還有大量的呂梁散戶,以及被安排在欒三狼側麵的,原本屬於小響馬的六百多人。

    漫山遍野的火光,麵對著一千四百多人拉開的方塊陣,雙方就那樣默默地對峙。雖然欒三狼等人也派了使者過來跟曹千勇、韓敬聊天,但彼此都還在等著青木寨上的決定,按捺住情緒。

    而相對於青木寨一千四百人稍顯安靜的陣容,霍川嶺上的六千聯軍,就顯得情緒格外高漲,許多散戶燃起篝火,烤肉、唱歌、喝酒、擦拭鋼刀,以睥睨的目光望著下方的青木寨眾。欒三狼等人偶爾也過去與其中一部分人同樂,隻要能搞定青木寨,這場聚會就是他們增加自己影響力的最佳時機。這其中,有人大聲說話往這邊挑釁,甚至還有幾撥人因為彼此口角而打了起來,在嶺上引起了小小的騷亂。

    曹千勇、韓敬等人看得麵色肅穆,被一些人挑釁得也頗有些惱怒。

    直到青木寨上煙花升起,隨後又是一朵煙花從數裏之外接力而來。山嶺上的人就算不懂這個,也能猜到是青木寨發的訊號,他們在滿山聚嘯間拔刀整隊,火把如汪洋般的躁動、彙聚。而在這頭,韓敬陰沉著臉,往身邊的人低聲開口:“這是第一戰……”他手上拿出一張紙來,看了一眼,對於紙上原本並未宣揚的東西,他一直覺得有些亂來和羞恥的感覺,但此時。卻很自然地說出來了。

    “作戰名:毆打小朋友。開始。”

    這動員命令肯定不是紅提寫的……他心裏想。而在旁邊。曹千勇策馬揚刀,虎吼出聲。

    “青木兒郎都有!隨我……踩死他們——”

    下一刻,嶺上傳來欒三狼等人的吼聲:“衝!吃了他們——”

    大抵在震動,人影洶湧而來。青木寨的陣容裏。前排的人隻發了一陣箭矢。後方的同伴已經高聲喊叫著瘋狂奔出,有弓箭的人們隨後背好弓箭,拔刀跟上。

    看起來是同樣的士氣。兵鋒相接,所有的人影,都溶在了一起,簡直讓人分不清陣營的瘋狂廝殺起來……

    曹千勇與韓敬等人在戰陣中努力辨認著自己這邊的人,試圖看清楚戰局的優劣。過得不久——以寧毅的計時來說大概是五分鍾左右——有光芒在戰陣的側麵開始射出、爆炸,那是因寧毅而來的秘密武器。而再過了兩個這麼久以後,一切的發展,就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整肅陣型!整肅陣型!跑到山上去的是誰的隊伍——不要冒進,給我過去叫住他們,不要冒進!別中了圈套!右邊的是誰!他們那群人為什麼衝進林子裏去了——我操!給我回來——”

    “第三大隊的!第三大隊,齊千軍!他們為什麼還在往前突!你娘……你們搞什麼……什麼?之前讓他們配合第五隊?跑過嶺的那幫人就是第五大隊的?鄭石頭這幫人,出了事他們要負全責!以為他爹是二寨主就能亂來了!我要跟他爹告這個狀,我要跟他爹告這個狀啊,叫他們不許冒進——你幹嘛拿個頭過來給我,誰的——”

    “方方方方方方方方——”

    “方你娘啊——”

    “方義陽的……”

    “嘎……”

    巨大的戰場上,待到看清楚場麵,曹千勇、韓敬等人忽然發現自己的指揮權如同山崩一般轟然而逝,急得直跳腳、眼睛都紅了。然而若是對整個情況做一次複盤,整個場麵委實詭異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原本看起來就是充滿熱血的彼此衝鋒,兩邊的士氣都高得不得了——當然,由於直觀看起來,自己這邊人數不多,青木寨的眾人心中還是緊張的,也是因此,戰鬥一開始,他們卯足了勁往前麵殺過去。青木寨眼下的軍製很簡單——因為寧毅在書裏隻是“打個比方”,寫得簡單,因此按部就班的青木寨基本是五人為小組、十人為小隊、三十人為中隊、一百人為大隊的幼稚編法——由於周圍都是人,作為每個大隊的隊長也看不清狀況到底怎樣了,反正按照預定的計劃,死命往前殺就行了。

    等到他們稍微反應過來,他們發現,自己這邊的人,像是切豆腐一樣的往呂梁盜聯軍的山嶺上切了進去……

    特別是在大炮發射之後,瑰麗的光影效果下,原本在聯軍中央的,屬於曾經小響馬手下的六百人,陡然嘩變,很多人大叫著“妖術又來了……”掉頭就跑。而對於青木寨裏的人來說,很多人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尤其是追在這幾百人後的一隻大隊,大叫著“停下來給我去死”,跑得最快,結果殺的人卻不多。他們打得士氣高漲,而後有一隊救場英雄從天而降,試圖攔住他們,等到看清楚時,一名騎馬大漢已經吼著:“誰敢與我方義陽一戰!”迎麵衝來。

    雙方的衝勢就像是海浪拍上礁石,方義陽策馬橫刀,而這支隊伍前方最厲害的幾名青木寨成員也根本沒法多想,直衝上去,同時遞了招式,那配合的招式乃是紅提平素教的,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方義陽打飛一個人後,就被斬得掉下馬來了,當他後方的下屬衝過來,方義陽本人已經被洶湧的人潮淹沒了過去,而後就被踩死了。

    對於欒三狼等人來說,眼前的一幕,也絕對是最為詭異的一次經曆,他的一些核心手下還是堅強的。但聯軍的衝鋒就像是一次潮水,將他們衝上岸後,水邊迅速地退去,等到反應過來,青木寨的三個百人隊已經開始圍著他們在啃,陳震海的人馬掉頭飛竄。遠處韓敬在黑暗中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欒三狼根本就不明白他還在罵什麼,這到底誰他娘的贏了啊,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整個戰場的情況,就在這樣的沸騰與詭異間,無比華麗地失去了控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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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3 09:14:30
第五五二章 過去的傷 未來的路




     像是不眠的夜晚,喧囂與激動持續到淩晨。霍川嶺的戰鬥爆發後不久,青木寨上的各路來人,就通過不同的方式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大戰的結果。此後便是事態繁瑣的善後,蔓延山寨上下的謾罵、叱喝以及山中眾人按捺著心情的慶祝。

    被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地歸來,而後又陸陸續續地被罵。山寨中的居民眼下也知道了戰事勝利的訊息,對於這一幕古怪的凱旋,在山穀間激動而又愉悅地圍觀。此後便是持續整夜不息的善後,人馬的回歸、集合,打掃戰場後的結果,在歡欣與喜悅的夾縫間,還是傳來了細微的哭聲……

    這樣的動靜持續到了東方漸白,才像是陡然間被什麼分割開一般的消散。清晨時分,晨露沾濕了衣衫,清新的空氣裏,一切都顯得安靜而空曠,遠遠的山裏,有讓人心曠神怡的氤氳在散去。從房間裏走出來,整顆心都仿似空空蕩蕩的。

    樓舒婉坐在圍牆便,看下麵山穀中居民晨起時的樣子,片刻,於玉麟也走了出來,看著這一片山穀的模樣。對於霍川嶺那場戰鬥的情況,在昨晚他們是同時知道的,難以相信的戰果。樓舒婉根本想不通,為什麼六千人麵對著不過一千二百人的陣容,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殺得完全崩潰了,隻是就算不可置信,在當時,她也已經無法說出什麼話來,腦海中想起寧毅的那些話,想起昨夜的一個耳光。一切都空空蕩蕩的。

    而作為軍隊將領的於玉麟,對整個事態則看得更清楚,也想得更清楚一些。雖然一開始也有些難以相信,然而一個夜晚過去,到得今晨,該想到的就都能想得到了。

    欒三狼、陳震海這些人的手下再多,終究是一時血勇,這種隊伍遇上軟柿子一擁而上,但終究打不了真正的攻堅。然而即便如此,六千人麵對一千二百人時的潰敗速度如此誇張。也隻能從側麵說明。青木寨這支隊伍的實力和銳氣,強得有些誇張了。

    昨夜他們回來之後的那一陣混亂,於玉麟能夠看出一些端倪來,因為在大隊回來之後。還有一撥一撥的人。是在後來回到寨子的。並且被訓得尤其厲害,但這些人一個兩個都笑嘻嘻的,明顯不是打了敗仗。

    在戰場上因為衝得太快。殺的人太多,直接導致脫隊,而後又在山裏殺了一大圈才開心地兜回寨子。在一般的觀念裏,你可以說是敵人太弱,但事實上,現實中誰都是惜命的,即便是武朝的正規軍隊,往往也隻有在麵對手無寸鐵的敵人時敢這樣子追殺。有這種主動索敵意誌的隊伍,敵人弱不弱是一方麵,本身就確實是強大的表現了。

    而最可怕的是,他們在回來之後,還受到了訓斥,接下來,可能還得受罰、讓他們的領頭人寫檢討什麼的。這就證明,山裏的頭領,沒有像一般山寨那樣,被一場小小的勝利衝昏頭腦,他們的目的,也遠遠不止這一點點了。

    在於玉麟看來,能夠做到這種事,將呂梁山的一個青木寨操縱到這個程度的,除了那位密偵司來的寧人屠,沒有其他人有可能做到了。

    他有些想將這些事情給樓舒婉說一說,但終究還是沒有出口,兩人之間的恩怨,他並不清楚,但呂梁山的這一趟奔走,或許在那寧毅插手其中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沒有結果了。

    早晨時,便陸續有人上山拜會青木寨的頭領們。由於血菩薩受了傷,二寨主鄭阿栓出麵對眾人做了接待,也對眾人的情緒做了安撫,雖然呂梁山最近出了些小摩擦,但青木寨能夠弭平事態,而且,對於大家來呂梁做生意的態度、條件,這邊還是不會改變的,會歡迎所有人過來。

    有了昨夜的摩擦之後,青木寨又雷霆般的打散了欒三狼等人的進攻,這樣的結果已經是件好事。樓舒婉不打算再去拜會山上的首領,因此出麵的就是於玉麟和田實兩人,見過鄭阿栓後,青木寨招待大家留下來吃早餐。等待的過程裏,田實去往後方,於玉麟知道他大概是試圖拜訪血菩薩,他在大廳外走了走,附近的山道間,有人過來。

    “於將軍,昨晚睡得還好吧?”

    扭頭看去,過來的便是一身白色長袍的寧毅,清晨的空氣裏,他的笑容顯得頗為隨和。

    “寧先生,真是巧遇。”

    “並非巧遇,我特意來找於將軍你的。”寧毅笑著說道。

    於玉麟皺了皺眉:“哦,寧先生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當,寧某這次來山上,是想要呂梁山好一點,雖然與大家有些摩擦,卻不是來做惡人的,這一點,希望於將軍能夠體諒。”

    於玉麟有些疑惑地拱手點頭。

    “寧某想促成與虎王的生意,當然,前提是虎王願歸順朝廷,為我武朝的一份子……”

    “等等。”於玉麟揮了揮手,“這些事情,寧公子該跟樓姑娘談過了……”

    寧毅笑了笑:“沒錯,條件皆已提出給她。不過,有些恩恩怨怨的事情,許多時候難免令人頭暈目盲,事關生意,我先小人之心一點。這一份東西,是我給樓姑娘那份的副本。放心,上麵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我的建議是,於將軍回去以後,直接告訴樓姑娘,我給了你這樣的一份東西。你可以說,我也許想要挑撥你們的關係,你卻坦白了,如此一來,她無法作假,少了很多麻煩。”

    於玉麟看著寧毅遞過來的那個信封,本來想著,如果兩份東西的數字不對,他就可能是在設計樓舒婉,誰知道寧毅竟然勸他坦白。如此一來,樓舒婉自然不可能再做手腳。隻是他就顯得小人之心了一點:“這樣一來,樓姑娘怕是更加恨你了。寧先生,你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啊?”

    “不可能化解的仇怨,她如果願意說,於將軍會知道的,如果不願意,就讓這事情埋在她心裏吧。但總的來說,我對她並無惡感,也希望她以後能好好生活。”寧毅拱了拱手,“那就拜托於將軍了。若能合作。此事於你我兩方都好。”

    “於某明白。”

    於玉麟也拱了拱手,對這昨夜還是敵對的男子,心中竟生出幾分欽佩來。寧毅走後,他在大廳裏吃了早點。與碰壁後情緒不高的田實下了山去。回到院子裏之後。於玉麟照著寧毅的說法將那封信拿了出來好感歸好感,他口中說的,仍舊是寧毅教他的那套說辭:寧毅說不定是想要構陷樓舒婉。而他主動將信函拿了出來。如此一來,樓舒婉也會承他的一份情。

    果然,強作鎮定地檢查過兩份想同的數據之後,樓舒婉坐在那兒,捏著信紙,眼睛都漲得紅了。寧毅的行為,於公可以說是一份保障,於私,就是以小心之人渡君子之腹的不信任了。於玉麟默默收起自己的那份信函出去,雖然這次失敗了,但他仍舊很欣賞樓舒婉的能力,知道樓舒婉在虎王那邊將有作為,他願意拉一份人情,但在私事上,對於她跟心魔的恩怨,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最主要的是,如果可能的話,他不想跟這個外號心魔的家夥為敵了,總覺得他麵麵俱到,什麼都能算到。

    在這天上午,包括大光明教在內的不少人,就已經向青木寨告辭,下山離去了。由於昨晚的大勝,以及在聚義大廳爆發的比鬥,從昨夜到今晨,出於對血菩薩的關心,山中的不少人已經蠢蠢欲動,挾著怒氣要對大光明教的人動手了。林宗吾自視再高,也不會在這種險地多待下去,撐夠麵子之後,他光明正大地向青木寨告辭,而暫時不打算提起殺他計劃的寧毅就顯得更加豁達。雙方算是在“友好切磋”之後,送人下山了。

    掉過頭來,寧毅就讓人在呂梁山中宣傳大光明教主林宗吾敗給血菩薩的事情你這麼大的名氣,踩上一個山頭來,最後灰溜溜地走掉了,說平手,誰信啊……

    反正目擊者不多,血菩薩也沒輸,林宗吾走了以後,誰敢在呂梁山說真話……

    而在這天下午,事情稍稍平靜之後,出現在青木後山訓練營地上的,並非是慶祝,而是葬禮、檢討與軍法的執行。

    在對一些戰鬥英勇的士兵做了表揚,送了兩斤肉和一塊小小的鐵製獎牌後,隨之宣布的,是昨夜確定死了的同伴的名單。一部分的屍首被找了回來,擺在廣場的前方。而後好幾個大隊長、中隊長被叫到前方執行軍棍,他們有的也在方才受到了表揚,拿到了肉和獎牌。

    “……昨天的那場仗,我們是打勝了,有一些人也表現得非常勇猛,我們不想抹掉這些功勞。但同時,昨天的那場仗,打得也是一塌糊塗!”幾位寨主中最善練兵的韓敬在木台上大聲地說著,衣袖裏籠著寧毅寫出來,以紅提的名義轉交的看法和建議,看過幾遍後,不少的說話,他就照著上麵背了。

    “……打勝了就可以了!?死的人看起來沒有多少就可以了!?我們的兄弟、同伴,原本是可以死得更少的!你們有沒有看到昨天晚上、今天早上,這些兄弟家裏人哭的樣子?別人在高興的時候,他們隻能在家裏哭了,有一些人,還隻能表現得很高興。第三大隊範猛他娘,你們訓練的時候,她總是找些果子送過來給你們吃,昨晚她一直在找範猛,今天早上看到屍體的時候,她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寨子守住了,大家就好了……真的好了嗎!她兒子死了!回不來了”

    韓敬揮著手臂,大聲喊著,眼中已經有些濕潤。

    “你們每個人都隻有一條命,每一個兄弟,也都隻有一條命。咱們在呂梁山長大,拚命沒問題,但拚命的目的,就是為了活著!齊千軍、鄭阿石這些人,今天為什麼要打他們,昨天打起來的時候。他們還是最勇猛的!可是作為你們的隊長,他們不稱職!因為我們在外麵拚命的時候,他們不光要想著拚命,還要想著怎麼樣才能在保證勝利的前提下,多帶回哪怕一個兄弟的命!所以,他們是隊長。齊千軍,你說,你對得起範猛他娘?”

    側麵,趴在長凳子上的名叫齊千軍的男子低了低頭,沒有說話。片刻之後。才用粗粗的嗓音道:“我錯了,我願意受罰!”

    韓敬回過頭來,吸了一口氣:“當然,你們會說。這是你們訓練以後第一次出去打仗。有些事情沒經驗。收不住,勝了就好了……但實際上,我們還根本沒遇上厲害的對手呢。就在現在。呂梁北邊,就有兩千多人在遊蕩,他們是以前的遼人軍隊。對上欒三狼這些家夥你們可以這麼厲害,對上他們呢?你們能僥幸嗎?任何一次戰鬥,我們都要汲取經驗,這次犯了的錯誤,大家回頭都去想一想!怎麼樣保持冷靜!怎麼樣保持跟身邊兄弟的配合!怎麼樣不再出昨天的這種事!今天晚上,你們全部檢討,以小隊為單位,你們每個人都要想一想,然後說出自己覺得還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最後統一上來,再一起做檢討……”

    啪啪啪的開始打軍棍的時候,韓敬從木台上下來,對於自己的演講,頗為滿意。曹千勇跟在後方:“老五,沒看出你這麼能說啊,總覺得很有道理,但味道有點怪……”

    韓敬把那張紙從衣袖裏拿出來:“照著這上麵說的,娘的,我也覺得自己有點文縐縐的了。三哥,你說是不是四哥比較適合過來說這些……”

    青木寨中老二老四側重行政,老三老五側重軍事,曹千勇接過那紙張看了看:“嘖,這寧人屠……哎,你說他跟紅提的事情,是不是有些麻煩啊……”

    “我是聽說了這事。老實說,我確實有些不喜歡那個小白臉,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他很有本事……就這個什麼大光明教的林宗吾,他娘,早知道昨晚回來的時候就調人幹掉他,多幹脆……”

    兩人此時的這陣議論,是有原因的。自昨晚的事情傳開後,寧毅的名字、關於他的故事,也終於開始在青木寨裏大範圍傳開了。

    原本說起來,寧毅來到青木寨,是個外人。縱然向青木寨核心的一些人宣布了與紅提的關係,這些人對於寧毅,還是有一層隔閡在的。若非如此,一大幫人到青木寨逼宮,青木寨原本也可以宣傳,我們也來了一個強援,密偵司的頭目,江湖上聞風色變的寧人屠,青木寨的發展、練兵,都受到過他的影響……由於這層隔閡,他的身份,並沒有在這裏被用起來。

    寧毅原本也是打算用一段時間來消除這隔閡,誰知道昨晚的一戰之後,情況就朝著大家原本也未曾想到的方向滑過去了。大光明教林教主挑戰血菩薩,作為自己的寨主,又是女子,終究還是受了傷,到得頭來,寨主原本要嫁的那人,鎮住了場麵。

    而在林宗吾的口中,自家寨主的這段姻緣,竟被說得無比難聽,造謠出兩人竟有師徒關係,含血噴人!自家寨主被欺負到這個程度,誰他媽能忍!

    這些謠言的流傳之中,寧毅的身份終於被完全挖出來,而青木寨以往的事情,他對練兵的指導,這次又帶來了無比神奇的火器的事,都統統被傳了出來。因為這些事,原本的隔閡,在一天之間,化為了敵愾之心,而這位寧公子,一時間也變成青木寨裏最受矚目的客人了。

    不過能夠見到他的人,倒是不多。

    夜晚,鄭阿栓走進院子裏的時候,看見了正在紅提房間裏的床邊削一隻蘋果的寧毅。書生抬起頭來向他點了點頭,他隨後也點點頭,朝梁秉夫的房間裏過去。

    作為青木寨的二寨主,鄭阿栓看起來隻像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的武藝不算高,要說辦事能力,也不過中上,隻是長年累月的擔著事情,慢慢的,也就成了青木寨總管式的人物。走進房間裏,他向梁秉夫報告了青木寨中發生的各種事情。由於這兩天忙碌,這報告斷斷續續地說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說完之後,梁秉夫笑了笑。

    “聽說。石頭挨揍了。”青木寨第五大隊的大隊長鄭石頭,也就是鄭阿栓的兒子。

    鄭阿栓道:“他做錯事,挨揍是好事。他今天回家,也說對不住死去的兄弟,說有些兄弟,是可以不死的……”

    梁秉夫笑著搖了搖頭:“不管怎麼樣,打勝了也是好事。”

    鄭阿栓道:“他平安回來了,才是好事。”

    “嗯。”梁秉夫點頭,想了一陣,抬頭說道。“阿栓兄弟啊。我問你個事,對立恒,你是怎麼想的?”

    “呃……梁大哥你說的是……”

    “咳咳,我是說啊。立恒來到山裏了。如今這危機也解了。他接下來。首先要插手的,其實是你手上的事情,一些寨子裏的俗務啊。安排人管東西、開田地、修屋子這些。你會不會覺得,他這樣插手不太好,又或者是,奪了你的權……”

    一般來說,這類話是不可能明著說的,也是因此,梁秉夫說出來之後,鄭阿栓臉色變了變,連連搖頭:“不不不,哪有的事,我的能力在哪裏,我自己還不清楚嗎。寧公子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我當然不會覺得……”

    “阿栓兄弟啊,我說的,其實不是真在想這個事。”眼看鄭阿栓的辯解,梁秉夫笑著擺了擺手,又咳嗽了兩下,“外麵的人,忽然來了,我們心裏不想吧,有時候下麵的人起點小摩擦,也難免有點釘子,有些事情,是人之常情,避不過去,當然我也知道阿栓兄弟你的肚量,你絕對不會對他下什麼絆子,但這件事,光這樣不行,我想阿栓兄弟你往另外一個方向去想。”

    “呃?”

    鄭阿栓有些疑惑,不明白老人在說什麼,梁秉夫喝了一口茶,想了一想,方才繼續開口。

    “阿栓兄弟,你覺得……我算是有能力嗎?”

    “梁大哥你在這裏這麼久,沒有你,青木寨也沒了,你當然有能力。”鄭阿栓道。

    梁秉夫搖了搖頭:“你搞錯了,其實我啊,中等資質,算不上多有能力的人,能在青木寨撐這麼久,為的是責任。你也知道,我年輕時從山外來,我跟你說,山外的人啊,讀了書的,有能力的太多了。立恒也好,他上頭那個宰相秦嗣源也好,他們才是最有能力的人。阿栓,我的時日無多……”

    “梁大哥你……”

    “不不不,你聽我說,我自知時日無多。青木寨呢,我走之後,交給紅提,實際上也是你在旁邊幫著撐,咱們在這分界線上,朝不保夕啊,將來是個什麼樣子,誰也不清楚。我們現在覺得自己厲害了,說不定有一天雨打風吹,就又沒了……阿栓兄弟,你我也好,我們的子孫也好,自己有本事,也是最重要的。趁著立恒在這裏的時候啊,你不僅僅是要配合他,還要讓人去跟他學本事啊……”

    老人咽了一下口水,頓了頓:“寧公子呢,他不是局限於呂梁一個地方的人,你要多想,隻要你家石頭、丫頭這些人,在他身上學了一絲半點的東西,往後都是有用的……”

    他說到這裏,又想了想,梁秉夫畢竟已經老了,有時候,思緒便跟不上,發了一會兒的呆,才道:“外麵的那個世道啊,立恒他們接觸的人,都是人精。我想要紅提以後能過得好好的,但誰說得準呢,也許一個不好,這寧公子,也就有了什麼意外……所以你們啊,能學的時候,多跟著去學,我畢竟能力有限,能教你們的不多,你們能在立恒身上學到的,那就是青木寨將來的路了……”

    老人們總想留下自己的火種,但明白自己的能力有限,老人至此在想的,仍舊是青木寨未來的路途。鄭阿栓點了點頭:“梁大哥,我知道這意思了,您放心。”他與老人之間通常是普通的稱呼,此時卻還是用上了“您”。

    老人便笑了笑:“還有,我聽說,寨子裏都在傳他的事……”

    “嗯,因為昨晚紅提受傷的事,現在寧公子的名聲已經傳開了。”

    “光這樣也不行,這是個好機會啊。”老人道,“昨晚因為那個林教主說的師徒的謠言,紅提有些不想成親……”

    鄭阿栓愣了愣:“這……怎麼行呢……”

    “所以這件事,你也去對外麵說一說。這林教主,不僅毀人名聲,也壞了人的姻緣。立恒他在外麵是有大事業的,為了不讓這謠言影響他,紅提就不想成親了,咱們青木寨,終究是被打了一個耳光啊……你就出去這樣說。”

    “那他們倆的事情……真的……”

    夜漸深了,後山軍營還在做檢討,山穀之中的房舍間,點點燈火裏都是憧憬與欣喜,小院子,老人的房間裏,燈還在亮。距離青木寨很遠很遠的山間,一些營地裏,有人走出來,往青木寨的方向望著、說著,他們已經看不到青木寨的燈光了,然而在那個方向上,總讓人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然破殼而出,在未來,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的一股勢力。

    又或者,會成為敵人、還是朋友……

    遠山之間,傳來了狼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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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4 08:26:00
第五五三章 執子之手 與子成說




     雨嘩啦啦的下。

    青木寨外七裏,霍川嶺下的道路邊,搭起的是一大排的、長長的棚子。由於雨下得突然,棚子搭得也不夠,從木棚裏的地麵上蔓延出來的,是一具具簡單擺放的屍身。

    這並非是青木寨人的屍首。

    霍川嶺的一戰,呂梁盜聯軍潰散的速度極快,到得後來,漫山遍野的廝殺追逃。在霍川嶺一帶,呂梁盜的聯軍留下了九百多具的屍首。而發起這次戰鬥的大頭目中,方義陽被殺,欒三狼被俘,陳震海則狼狽逃竄,消失無蹤。眾人都被殺破了膽,敢回頭打掃戰場的,也基本沒有了。

    收斂了自己人的屍身後,寧毅便建議他們將其他人的屍首也收斂一下,至少讓他們不至於被狼吃掉。而後青木寨派出傳訊的馬隊,讓呂梁山的其他人速度來領會家人、親屬、或是兄弟的屍身。對於霍川嶺的一戰,青木寨不再追究,如果過了三日,屍首還沒人來認領,青木寨就會將所有的屍身火化後一同葬於霍川嶺,也讓其餘人們,將來有個吊唁的地方。

    大戰之後表現出自己仁慈的一麵,自然也是展示肌肉的一種方法,另一方麵,霍川嶺距離青木寨不遠,寧毅也不希望滿山的屍體腐爛後帶來什麼疫情。當然,即便青木寨表現出了善意,真正敢過來領屍體的還是不多,有過來的,也大都是一些老人、女子,他們鼓起了勇氣過來,有些人以為要領走家的孩子、男人需要給錢,甚至還備了有些財物的。但青木寨的人終究沒有要,他們也就哭哭啼啼地帶了屍首走了。

    而對於寧毅的這份建議,青木寨上層的幾個人自然能夠理解,作為下層的兵丁,多少還是有些不爽的。對麵死了那麼多人。咱們自己也死人了,屍體放山上讓狼吃掉豈不更好。不過命令下來,特別是後來透露出乃是寧毅的命令,這些士兵還是選擇了執行。當然,對那些死者家屬的臉色,就算不得好了。但也是因此,反倒沒什麼人敢到這邊來鬧事。

    大雨之中,偶爾還可以見到一撥一撥的人,走過霍川嶺後往青木寨過去的身影,這些人或者是大戰之後回來的。或者是聽說了這場大戰,過來投奔青木寨的。以至於幾裏外的青木外集,此時已經是人滿為患的狀態。

    土匪流氓、無賴混混,在這個年代,許多人說起來有他的無奈,但基本上來說,還是一口輕快飯。殺人時一擁而上,平日裏大家憧憬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就算做不到這麼好,至少也是在跟同伴瞎開心、混日子。青木寨以往就已經有不小的規模,練兵時也準備了足夠的菜飯。但許多人過來時,對於青木寨選人條件的苛刻還是表示了無法忍受:老子有一把力氣,人又凶狠,敢打敢拚,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漢,在哪裏混不到一把交椅。你居然讓我每天訓練?

    因為這樣的原因,不少人對青木寨表示了不爽。有時候外集這邊雖然打開門招人,但還是會引起一些糾紛。有人鬧事之類的。這一次的霍川嶺大戰,其中有一部分的人就曾經試圖加入青木寨,被拒絕之後未嚐沒有過來報複的想法。

    倒是在這次大戰之後,跑過來的人多了,提意見鬧脾氣的,反倒是少了,有些人頂多罵上幾句青木寨不識貨,看見一排殺氣騰騰維持秩序的青木士兵後,便轉身悻悻地走掉。而願意接受青木寨訓練,體質合格手藝也過硬的人,兩三天的時間,就多了一大群。

    而旁邊的青木內寨,此時正溶在一片和樂融融的歡喜氣氛裏,大夥兒的情緒高漲,鄰裏之間相處和善。在議論著霍川嶺一戰的事跡的同時,也充滿了對未來樂觀的憧憬——無疑,青木寨眼下已經是呂梁山最厲害的地方了,生活在這裏,未來想必是會一片大好的。

    在這樣的憧憬裏,隻有一件事,像是卡在眾人心頭的一小根魚刺。對於居民們來說,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想起來,總又覺得有些不舒服,那就是這幾日傳在寨子裏的,關於寨主與那位寧人屠的親事問題。

    前來進攻青木寨的聯軍幾日前已經被打垮,就連欒三狼這樣的大豪匪,也在第二天當著所有人的麵斬首示眾。唯有自家寨主的這件事,青木寨的人們都覺得是自己被打了臉。那什麼林教主的造謠,令得山上的兩人起了矛盾,可這又怎麼樣呢,難道因為壞人的造謠,就親都不成了嗎!那豈不是反而讓壞人得逞了麼!

    因為連日以來的輿論衝刷,如今青木寨的人們對於這位外來的年輕人都頗有好感。他人有本事,性格又好,在關鍵時刻還插手比武救下了寨主,據說青木寨這幾年的發展,也都有他在背後幫忙,可到得頭來,因為壞人的謠言,他連寨主都娶不了了——聽說早幾天都在準備辦親事了呢。

    如此種種的流言,讓人又是親切,又是憤慨。

    雨停之後,霍川嶺的屍體被一把火燒盡,然後統一埋葬了。這意味著先前的整個事態,到此時已經告一段落。

    而寧毅在陪了紅提三天後,也終於開始工作了。他通過鄭阿栓,召集了山寨中管理各種事物的幾十人統一開會,這還是一些山寨裏中下層人員第一次能見到他,據說不少人在家裏就受了叮囑,讓他們見到這位寧公子後,多勸勸他,讓他別受了惡人的氣……

    但當然,這些人一時半會是不敢亂傳這種話的。寧毅的這次開會,是給整個青木寨設定一個總綱,暫時來說,涉及的內容龐大,幾乎包括了整個寨子鞏固、擴大的全盤預想。當然,由於這次參與的都是一些山裏的匠人、農民,寧毅不期待他們可以理解全盤,他將所有細致的任務完全劃分開。而後將所有人分成小組,再一起分批次的討論、合計。

    對青木寨山穀的大致丈量、規劃預想。例如房子建在哪裏,占用哪幾塊地方。溝渠、排汙、引水應該如何搭配,在原有的體係上怎樣擴大,或者是保留擴大的可能。山上或者附近可供開墾種地的地方有哪些。倉庫的位置放在哪裏最安全、最方便。整個青木寨在軍事上的防禦。外牆有沒有可能選擇更好的位置,外圍有多少險要的地方,可以配合防禦的,山上有沒有可能挖地窖、打通地道,等等等等。

    一個聚居區的成立和擴大,涉及到的問題。總是多方麵的。對於青木寨原本的人來說,山寨的發展,他們都是想到哪是哪,上麵雖有劃分區域,整個的細致規劃卻不多。到得最後。青木外集汙水橫流,內寨此時也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但從山腰往上,出於軍事考慮和一些保密,建房的時候卻又沒有發展上去,此時,方方麵麵的,就都開始歸納了。

    匠人和這些山區裏的基礎管理者們雖然見識不多。但是在寧毅簡單明確的引導下,該說的話還是能說出來。負責建房的匠人們提出意見,寧毅大致的劃分區域。會修地下溝渠的則與之配套,盡量做出籌劃,內政方麵二寨主鄭阿栓跟四寨主彭越都到場壓陣,軍事方麵,韓敬也親自到場,對於往後軍事上可能需要預防的狀況做了推想。然後大夥兒一齊規劃外牆和整個防禦體係。

    幾十個人在寧毅的壓陣下連續開了三天的會,然後根據青木寨眼下的情況畫出了一份詳細的草圖。就前期的預想來說。這個規劃是很具有煽動性的。一個將來可以容納兩到三萬人的大寨子,各方麵都規劃得漂漂亮亮。想一想都讓人心潮澎湃。而接下來,務實性的工作才剛剛展開:寧毅讓他們所有的匠人,將手頭做的工作,一步步的分解開,要用多少材料、怎麼用、按什麼順序用,識字的自己寫,不識字的按照記憶慢慢說,這邊讓人抄。

    接下來幾天,對於這些以傳統形式傳承手藝的師傅們來說,要把技藝拆解開,就委實是一件讓人抓破頭皮的事。有些人會做,完全不會說,大部分匠人的手藝又不一樣,對他們來說,很多步驟做熟了也可以靈活變換,但偏偏就是無法統一起來。

    寧毅並不打算將流水線的分工或者規章製度般的手藝拆分直接塞到青木寨來,他做的事情,也非常簡單。這些匠人負責的是工作,山中自然也有配合管理物資的管事,寧毅將他們叫來一起商量:你們覺得,這些需要的東西哪些放前頭比較好,哪些該放後頭。山裏的這些人以往倒也有著配合,簡單的題目,總還是能夠解出來。

    接下來,又是安排調集人手的幾名管事,哪些事該先做,哪些事該後做,盡量不讓整個體係停下,讓他們跟管物資的、跟動手的匠人們再統一合計……

    所謂科學的管理方法,細分到每一個步驟,其實都不算難,然而當所有環節都運作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變成龐大的有機體係。往往你調人去做一件事,卻發現這件事需要的東西還沒到,中間也許就浪費半個小時,各種小的浪費加起來,明明大家一直都在工作,對效率的影響卻是非常大的。以至於開始的幾天裏,寧毅召集一大批人,就在做這種瑣碎的、而看起來又沒有太大意義的事情。

    而在這期間,山裏的各項工作,當然也一直在進行著。更多的山外人加入進來了,山穀裏的修建、開墾等工作也一直未曾停下。寧毅則往往插手其中,提些意見。而對於他,大夥兒還是更關心寨主與他之間的感情問題,最近這段時間,一群人總圍著他轉,寨主反而不好靠近,會不會是兩人之間在打冷戰呢。至於寧毅插手的那些看似龐大,實際上細分下來卻非常簡單的事情,眾人隻覺得:可能是山外人做什麼都比較喜歡講規矩吧。

    在幾位寨主的插手和支持下,大家對這些“規矩”雖然有些不適應,但一時半會並沒有多少意見。這位外來的年輕大人物還是非常平易近人的,看起來對於任何事情都能不厭其煩。你不懂的。可以照做,真有疑惑的,他可以解釋,而每一個解釋,也都言簡意賅。方向性明確。隻是……石頭要多少,木頭要多少,先算一算,往上麵提前提出來,這些事情不是很簡單的嗎,隨便想想就知道了。我以前好像也是這樣做的啊,要的時候,我就開口了啊……

    這樣的氣氛中,對於整個青木寨的漸漸變化,各種效率的提高。是在半個月到一個月以後,才逐漸被人認識到的。

    時間進入五月,對於寧毅以及他帶來的一百多外鄉人,青木寨眾們也開始熟悉了。祝彪等武人與青木寨的精銳頭領們進行了兩次比武,彼此打得火熱。這次帶來的一些匠人進入工作後,也得到了非常熱情的配合。

    而寧毅在初期的忙碌後,也就選擇閑了下來。他對於務實性的工作並無熱情,之前不厭其煩的參與和插手。也隻是為了給青木寨中的這些人最初的啟發,一旦掌握了基礎步驟,哪怕呆板些。他也會放手不再理會,在這之後,隻要保持方向性的引導,實踐往往才是最好的老師。

    青木寨的大部分人,對他已經不再有敵意,韓敬等人也直接對他表示了接納。甚至不少的事情,都已經主動的過來商議、請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宗吾的插手,至少在他溶入青木寨這件事上。為他節省了兩個月的時間。

    紅提的傷情早已痊愈,在寧毅忙碌之時,她便在院子裏呆著,有時候過去走一走,寨主的身份嚇得上來議事的大夥兒不敢說話。實際上,她也是在附近豎著耳朵聽寧毅說話呢,對於寧毅說的,她都想弄清楚其中的涵義。而往往待到夜深之時,她才會端著宵夜或是熱水過來,在房間裏說上幾句話,或者在外麵的黑暗中坐坐,她會倚在他的身邊,靠在他的肩上,有時候當然也會被寧毅摟著親昵一番。

    也漸漸聽完了名為神雕俠侶的故事。

    有關兩人師徒身份對婚事的影響,在寧毅承諾不大辦之後,她也已經不再抗拒了。

    對於女子來說,除卻青木寨的太平,身邊的男子,或許是她這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吧……

    有時候她在黑暗裏想,哪怕她真是他的師父,她也許也會像故事裏的那對師徒一樣,想要嫁他吧。

    農曆五月十二,距離寧毅進山後大概二十天的時間,兩人小範圍的發了喜帖。由於承諾了不大辦,鄭阿栓等幾個寨主隻是給全山寨的人發放了一批菜肉,隻做霍川嶺一戰大勝之後的紅利。但遍山的人私下裏都知道了今夜是什麼日子,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在青木寨山腰的小小院子裏,他們成親了。

    山寨中的歡樂持續了很久很久。這天夜晚,當寧毅進入新房時,外麵還在傳來喧囂之聲。身著大紅喜裙,罩著紅蓋頭的女子並攏雙膝坐在床邊,雙手疊在膝上,也不知保持著這個姿勢坐了多久,寧毅挑開蓋頭,看見蓋頭後的女子正在笑著,目光之中,卻都是閃光的淚水。寧毅走過去,蹲在她的身前,握起了她的雙手。

    “以後都是好日子。”聽著外麵的喧囂,寧毅這樣說道。

    女子吸了吸眼淚:“我好高興,能嫁給你了……”

    寧毅溫暖地笑了起來,名為祝福的氣息籠罩在這片大山裏。不久之後,幸福中又摻雜了羞澀與燥熱的情緒,紅提在寧毅的身前被褪去了衣物,這天晚上,即便有著武學宗師的身份,她仍舊在他的麵前,被欺負和折騰了一整晚。而且有些時候,她甚至感覺,眼前的男子,不僅是將她視為妻子,還是將她當成師父的身份來欺負的,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格外羞澀,有時候甚至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但又能怎麼樣呢。

    她已經嫁給他了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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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5 21:52:52
第五五四章 款款寧夏 脈脈浮云
        
        
        六月,令人煩悶的炎夏降臨了汴梁城,走過礬樓的院子時,李師師聽到了那邊簷下傳來的笑聲。

        「……最近竹記裡說的那個武打的故事,可真是好聽呢……」

        「……有書稿了嗎有書稿了嗎,快取來我看……」

        「新出的可還沒有,我昨晚自己去竹記裡聽的……」

        「這故事可真長,日日等也忒難等了些……」

        「竹記出去的車隊倒是說的短故事,可長些的好聽啊……」

        「因為竹記講的這些故事,最近京裡來的莽漢子也忒多了些……」

        「人家是來參加武狀元比試的,聽說在八月……」

        「……架不住人家身體好啊……」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中夾雜了些低聲的笑語,樓中的姑娘們彼此打趣。因為聽到有竹記,師師停下來聽了一會兒,隨後抿了抿嘴,往前方院落中走去。

        開春過後的幾個月以來,關於竹記的事情,紛紛擾擾的,未曾從她的視線中離開過。

        去年南北兩面的賑災一直延續到今年,此時秋收未至,許多地方仍有饑荒,但由於大雪封路的困境已除,中央對各地的掌控也有加強,此時雖還有許多地方餓著肚子,卻不至於出現大範圍餓死人的情況下。

        只是京城附近遊蕩的乞丐,變得比往年都多。

        竹記從去年到今年都參與其中,出了大力。但也因此與南北的各種商戶都建立起了關係。這層龐大的關係網給竹記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助力,不光是一家家的分店如春筍般的往周圍拓展市場,當師師從賑災的情緒裡脫出來,開始以風月場上得來的訊息觀察它時,會發現這竹記涉獵的事物,已經開始瘋狂拓展向其他的許多方向。這一發展極為迅速,卻又朦朦朧朧的讓人難以說出具體細則,也只有師師這種消息靈通之輩,才能在其中感受到那似乎有意識延伸的觸手與千絲萬縷的影響力。只是眼下,還未形諸明面。

        與寧毅接觸至今。師師也已經能夠意識到。這位童年老友到底有著怎樣的能力。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想,是否則主持賑災之前,他就曾經預想到竹記會獲得如此之大的發展助益——當然,這說起來。也無可厚非了。但在這其中。也總有些事情。是她想也想不通的。

        就能力上來說,她並不懂得經商,但是周旋於達官貴人之中。見慣了許多事情的師師,也能夠明白其中的一些隱性規則。通常來說,錢財是不重要的,有了萬貫家財,即便富可敵國,也抵不住殺頭縣令的三尺鋼刀,絕大部分的富商,會在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修橋鋪路,搏個善名,然後試圖提高家族的地位,往權勢方向發展。

        這世道之上,無論是任何人,權勢才會是最終的目的,錢財固然對此有所助益,但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夠了,再發展過去,只會引起旁人的仇視,徒受其害。

        然而寧毅從一開始便有相府的背景,賑災事件中,雖然與絕大部分屯糧的大戶為敵,但也同樣積累了足夠的朋友。有了這樣的朋友,他若要權要勢,要脫了什麼贅婿或者相府筆貼式之類的身份,都是不麻煩的。可在眼前,他還是反其道而行了。

        利用本身的影響,折現大量的金錢,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膨脹著竹記,雖然看起來速度驚人,他也確實掌控住了這膨脹的每一步,然而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如同一個迅速膨脹的泡泡,不知道什麼時候,它終究還是要破掉的啊。

        當然,她能夠想到的事情,她相信寧毅也能夠明白。只是在明白的情況下仍舊有條不紊地操作著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深意,她卻是想不通了。有時候也想親口去問問他,不過,在背後操盤的那個人,自四月起,就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那一場令人心情振奮,卻又無比無力的賑災,而後竹記的發展,也伴隨了一系列的事情發生。一些綠林豪匪將寧毅視為眼中釘,甚至跑到京城來想要殺他。而後他的反撲也是無比凌厲,竟絲毫不給這些匪人留情面。桃亭的事件不光驚動了綠林,也驚動了許多官場人物。

        一百多的綠林人當場被殺,而後被抓的一百多人,有一半以上被判刑斬首。往日裡人們瞧不起這些如混子一般的綠林客,但基本上還是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然而竹記通過相府的反撲實在太狠。一些來礬樓的官員都說這樣會很麻煩,人家本來就是亡命徒云云,預言相府算是惹上了大麻煩。

        往後的日子擾擾攘攘,有時候會傳出竹記在某地與一些亡命徒發生了衝突,師師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預言實現了。但竹記反正是在膨脹著它的影響力,在這膨脹的同時,竹記麾下的說書者們竟又開始說關於綠林武者們的故事,竟還引起了轟動,一時間令得汴梁附近,尚武風氣頗有回升。

        此時武朝市面上的故事裡,有說仙狐野怪的,也有說才子佳人的,說英雄草莽的也不是沒有。但基本上,故事多由落魄才子寫就,草莽並非主流,就算有,基本上也是本著一腔積鬱,寫些以武亂禁的小格局本子。

        但竹記的故事都顯得大氣,故事有虛有實,大多講的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一個仿著武朝背景,被稱為宋朝的《天龍八部》,更是令得汴梁一時紙貴,每日夜裡竹記說書人說完一段,立刻便有人抄寫出來,競相傳閱。而受此影響,最近一段時間來礬樓的武林豪客也明顯多起來,甚至幾個出格點的書生公子,也曾練過些防身武藝的。便仿唐時豪俠配了寶劍,招搖來去,而後開始與武人結交。這些人家中多有背景,據說令得負責治安的開封府那邊一時頭痛不已。

        當然,一個風氣即便受部分人推崇,也還只是這個時代的「非主流」。竹記的做法在此時也招來了一些非議,寫草莽英雄的影響力不大,人們也懶得去理,然而俠以武亂禁,這些血氣充足又不得發洩的莽漢子本就是治安隱患。豈能宣傳呢?

        例如這次回京述職的周邦彥。對於竹記的這種引導,也是頗為不滿。但好在講述草莽故事的同時,竹記中說講的其它一些故事,引起了文人們的推崇。尤其是被困杭州之時。發生的關於錢希文老人的那一段事蹟。令得京城的士子們都大為肅穆崇敬。

        即使在汴梁。直接或間接與杭州錢家有關係的人也有不少,在以往錢老的死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個概念而已,故事說出來之後。這些人以各自的形式緬懷或是弔唁,也有大量的文人士子,來竹記中聽這麼一個故事,而後熱血沸騰,而後淚滿衣襟。

        這些人是否在聽了故事之後就有了與錢老一樣的殉道勇氣固然兩說,但由於寧毅是最後與錢老交談之人,竹記因此獲得了一些寬容和照顧,宣揚草莽英雄的事情,也就沒有一面倒的被抨擊,而是或謾罵或討論的分成了兩派,也成為最近一段時間,汴梁士子們的中心討論話題。

        而在這一切繁複推進的同時,背後的那個男人,卻仍舊是未曾在人前出現過……

        心中想到這些時,師師走進了自己的院落,庭院裡的大榕樹在微微的風裡投下了濃濃的樹蔭,蟬鳴陣陣中,空氣仍舊顯得有些悶熱。周邦彥坐在茶几前的木地板上等著她,這位在武朝文壇享有盛名的男子也已經年近四十,他長得固然不是奶油小生的帥氣類型,但那一絲不苟的衣冠,微微顯出白色的鬢角與這些年來身上的風塵,以及為官的經歷,仍舊將他塑造成了頗有魅力的男子,眼見師師過來,周邦彥抬了抬手,請她落座。

        兩人相識數年,若要說相知的心情,在這個對愛情並不嚴格的年月裡,恐怕也是有過的。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男人,也該是最接近過李師師心的男人之一,也算是相處融洽了。落座之後,品茶、幾句閒聊,周邦彥道:「我前次所說之事,師師可有答覆了?」

        前一次來到礬樓之時,周邦彥曾經提起要為她贖身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此時談起這件事,是合時宜的。師師的年紀,已經過了花魁的黃金時期了,雖然如今還有許多人捧場,但接下來,毫無疑問的將走向下坡路,嫁人,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以身份論,周邦彥的官位雖然不高,但他本就有足夠的才名,往日裡跟李師師走得也近,由他納她為妾,也算得上是很好的歸宿了。

        師師捧著茶杯,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說話。院落裡蟬在響,周邦彥等了一會兒,為兩人添了茶水:「其實你我也知道,在你身邊諸人當中,我理解你。往日裡你愛遊歷四方,從名家學藝,在一起之後,怕也只有我能支持你。因此,你我在一起,該是最好的了……你終是要嫁人的。」

        師師沉默了片刻,再端起茶杯時,望向外面的院子,語聲不高:「美成兄,其實我最近在想,也許也不見得……非得嫁人了……」

        「……五台山的時候,空度禪師就曾說過你有佛性……那好像也不是第一個說你有佛性的了。」周邦彥愣了愣,又笑了笑,「只是在當時你說,有些時候你看得透,卻也無所謂,人總是要和別人一樣,才更幸福些……怎麼了?終有看不透的事了?還是說看透了,過不去了?」

        「啊……」師師嘆了口氣,隨後又道,「啊……」只是聽起來也像是「唉」的嘆息。

        「我聽說了你去賑災之事,也聽說了……你最近常去城外施捨那些乞丐……李媽媽跟我說了很多……」周邦彥頓了頓,「其實,你身邊的那些朋友中,你與於和中、陳思豐這些人,雖然來往親切。卻沒什麼可能,倒是那寧立恆,是個很厲害的人。」

        師師沒有說話,對於寧毅之事,想必也是李蘊與周邦彥說的,略略沉默了一會兒,周邦彥道:「只是……此人似乎熱衷商事,早些年我以為他是淡泊名利的君子,但後來所見,此人行事有正有邪。並不合君子之道。至少他讓竹記宣揚草莽任俠之事。我是極不讚同的……」

        周邦彥才名甚高,為人行得比較正,說話其實也是直來直往的,此時望著師師一陣子:「我知道你去賑災之事。也是由他主持。你喜歡他嗎?」

        師師的目光原本望向一旁。此時才彷彿驚醒一般。然後笑著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也有很久未見他了。」

        「他並非良配。」周邦彥喝了一口茶,「……朝廷的旨意已經下來。我在京裡只會呆五天了。」

        「嗯。」師師點了點頭,舉起茶杯微笑,「接下來去哪裡?」

        滿院的蟬鳴聲中,兩人繼續說著家常般的話語,微風摩挲著木葉,在話語中摻入了單調的沙沙聲。夏日的午後,空氣反倒在這樣的空氣裡顯得靜謐起來……

        往北,上千里外,呂梁山。

        馬隊的吆喝與鈴鐺的聲響打破了夏日的沉悶,下午,又是一支商隊進入了青木寨的外集。這支商隊不小,近兩百人的陣容,運了幾十車的貨物,是青木寨中難得看到的大單,也是因此,寨子裡也派出了不少人護送,此時平安抵達,頓時整個外集都熱鬧起來。

        由青木寨外集延綿往內部的寨子,隨處可見搭起的架子、建設的痕跡,有些地方挖開了才剛剛填上,新土壤的痕跡也帶著與往日不同的氣息。由於經過了統一的規劃,配合老寨子建起的新建築群顯得整齊而有秩序,雖然還不多,但至少比起兩個月錢青木寨的擁擠和忙亂來說,一切都變得煥然一新了。

        有時候,秩序的本身能夠給人以明顯的、積極的觀感,當看著寨子如同螞蟻啣泥搬的擴大、翻新,寨子中的人們,大都也會感到愉悅。尤其是在感受了對比以後,人們大都會想起,這一切,到底是誰帶過來的。

        在經歷了兩個月時間的改變之後,青木寨的管理者們,大都也感受到了許多細部改善後,帶來的效率提升。當然,絕對的機械化的追求效率,有時候會讓人感到個體存在的缺失,但眼下的青木寨還不會接觸到這樣的情緒,例如這樣的夏季裡,接近中午的時候,大家便並不需要工作,許多的事情,都是壓在早上和傍晚去做——雖然對於這些山裡的窮人來說,只要有點好處,就算逼著他們在大日頭下工作,他們也未必吃不了這個苦,但目前來說,寧毅還不打算追求效率到這個程度。

        寧毅已經不怎麼插手效率這一塊了,倒是關於青木寨此時的居民管理,他還是會插手期間。

        兩個月的時間,青木寨的居民由六千人已經發展到接近八千。這其中有五六百是最近加入進來的壯丁,聽話的、受訓的、或是有才能的。其餘的則是他們帶來的家屬。

        由於寧毅的插手,人口的膨脹和安置是在有條不紊的情況下進行的,但忽然間加入這麼些新人進來,當然也會有問題。與紅提過著正常夫妻生活的寧毅每隔三天左右會跟幾個寨主和負責這方面事情的頭目碰頭開一個會,他基本不負責具體事務,而只是定下方針,做一做思想工作。

        新人溶入青木寨,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新人,如何不讓山裡的老人過分嚴重地欺負新人,是一個問題,但也不必追求純粹的公平。寧毅讓鄭阿栓的女兒牽頭組織了一個小小的執法隊,對於新老人之間的分歧進行記錄和插手,讓老人受到一定的優待,但是也不讓新加入寨子的受到太多的白眼。

        每三天的這種碰頭,主體還是相當於思想工作,要長期的發展不要只顧眼前,要群體的強大,不要只看個人的一時利益。其實在青木寨這種小組織發展的初期,幾個寨主對下面的掌控還是很強的,只要取得他們的認同,一切就變得很簡單,寧毅也是為了寨子以後的發展打下基礎而已,當然。在一小部分人眼裡,這位外來的姑爺,就顯得有些嘮叨,每幾天就確認一次,總是車軲轆話來回說……

        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疑問,但是在寧毅的簡單管理下,青木寨的現狀,已經比呂梁山外的許多地方都好得多了。不管在任何地方,原住民總是排外的,哪怕有了糾紛。縣令的處理。往往也算不得聰明,呂梁山中就更是如此,許多的寨子往往接納人容易,真到了其中。往往還是要站隊伍。跟山頭。彼此之間的口角爭鬥頻繁,有時候還會發生寨子裡的老人打死新人,或是頭目仗著權勢玩弄新加入者妻女的問題。哪裡會像青木寨一樣,居然還會有人調節,有人處理。

        新老人之間發生矛盾,哪怕是新人被打了,會將老人訓一頓的地方,哪裡又會有。儘管不算是絕對的公平,但是哪怕是相對的關心,也已經彌足珍貴。雖然仍有不少小摩擦,但大的問題——例如仗勢欺人淫人妻女的狀況——青木寨上層還是嚴令禁止的,而往往在小問題出現之後,執法隊出現、介入、調解,被欺負了的人,甚至還會讓一些人覺得內心充滿溫暖。

        畢竟這就是世道,能好一點點,就好很多了。

        有時候看著寨子裡的這一切,只是兩個月的改變,名叫梁秉夫的老人也會問自己,有些事情,自己也曾經想過,為什麼卻做不到,而在寧毅那邊,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些事而已。當然,有時候會有答案,有時候沒有。

        此時的他正坐在小廣場上的樹蔭下乘涼,紅提的相公在旁邊拿著木板寫寫畫畫,紅提則坐在後方拿著扇子給老人搧風,偶爾也會給她的相公扇一扇。小廣場的人不多,有幾個孩子在玩拋石子,不遠處,名叫宇文飛渡的少年人正在跟另一個黑黑瘦瘦的少年比劃他的武藝。

        「看這招!我從旁邊轉過來,打你的膝蓋,橫掃!橫掃!嘿,你絕對躲不過去……」

        「還有這招,打中你胸口!再打你肚子……」

        「還有我的衝天炮錘,打你一百下,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宇文飛渡本就是少年人,他天資聰穎,為人也外向,在獨龍崗營地裡認了不少師父,學得一身好武藝,此時在那平時照料梁秉夫的少年面前比劃著,跳來跳去,出手如風——這是因為紅提說起名叫小黑的少年也練過武功,而且很有天分,他就想找對方比劃一下,可惜小黑比較沉默沒勁,不願意搭理他。

        此時宇文飛渡在小黑面前打得眼花繚亂,拳風呼嘯著貼近小黑的面孔亂竄,旁邊就有幾個小孩子捧著下巴在看,有人驚嘆:「哇,宇文哥哥好厲害……」

        「小黑哥哥不會武功的啊,飛渡哥哥別欺負他……」

        寧毅拿著木板寫寫畫畫,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低頭笑著評價:「嘿嘿,好賤。」

        然後陡然聽得小黑「啊」的叫起來,一把抱住了宇文飛渡的腰,直接朝前方衝去,宇文飛渡拚命想要拿穩下盤,然而兩人已經跑出廣場,只聽轟的一聲,在小廣場便的柴垛裡摔成一堆。當然,宇文飛渡是摔得狼狽多了。

        「偷襲——啊啊啊,吃我的黑虎掏心——」從柴垛裡爬出來的宇文飛渡一臉狼狽,朝著小黑衝過去,小黑掉頭便跑,小廣場上熱鬧起來,寧毅、紅提、梁秉夫等人都抬著頭,看著兩名少年從這頭打到那頭,再從那頭追回這頭,脖子也跟著轉。

        「你們覺得誰會打贏?」

        「差不多吧。」握著枴杖的老人眯著眼睛,也看得有趣,參與其中。

        小媳婦紅提則笑著並不開口,一副納了一半的鞋底擱在她的腿上——老人出來之前,她就在做這種事。

        不一會兒,有一道身影從遠處過來,是青木寨的五寨主韓敬,他看著兩名少年的亂打,繞了過來,向梁秉夫請安後,在旁邊坐下,跟寧毅說道:「追上了。」

        「怎麼樣了?」

        「馬俊的那幫人也提前追上了他們。說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你們覺得呢?」

        「等他給交代,要麼交人,要麼交人頭。否則連著他們兩千人一鍋燴了算了。」

        「喔,也好……」

        韓敬口中說的,乃是呂梁北面那兩千遼軍的問題。如今遼國已亡,這些原本的遼兵也已是無家之人。其首領在來到這邊後,改名馬俊,暫時聚嘯於呂梁山的北面。霍川嶺一戰之後,青木寨就在為此備戰,但呂梁畢竟很大,如果對方存心要跑,想要進行殲滅戰的難度不小。

        而這幫遼人在霍川嶺一戰的戰果傳出後,也表現得相當識時務,並不願意與青木寨起摩擦,甚至一度想與青木寨結盟。寧毅自然拒絕掉了,而這一次,乃是對方的寨子裡似乎分裂出了幾十人,差點劫了青木寨罩著的一幫商隊,馬俊那邊便派出人來道歉,並且表示會給青木寨一個交代。

        實際上,這邊倒是不在乎什麼交代,對這幫遼人的方針早已定下,要麼臣服青木寨,成為青木寨的外圍,而寧毅等人早準備好了將其敲骨吸髓,汲取其中精銳為自己所用,其餘的拉去挖煤。要麼是打過之後再將其做成青木寨的外圍寨子,順便敲骨吸髓,剩下的打發去挖煤……

        當然,由於一直還沒有打殲滅戰的可能,因此事情還是一直壓著。不過寧毅是不會太過過問這些細節了,什麼時候打、怎麼大,那都是韓敬他們的事,他需要做的,只是給這場戰鬥定下一個名為「毆打大公雞」的惡劣作戰名而已。

        也是因此,點頭之後,他也就將話題轉回來:「……你覺得誰會贏?」

        韓敬看了看:「宇文吧,他功夫很紮實。」

        「也難說,我覺得小黑挺有靈性的……」

        眾人便坐著看打架。

        過得一陣,梁秉夫作正了身子,說道:「立恆哪,老村子那邊,你們已經有人去了?」

        寧毅看了他一眼:「嗯,人已經過去一些了。」

        「福端云一直在那邊住啊……」梁秉夫嘆了口氣,「什麼時候,我也想回去看看了。」

        寧毅便皺起了眉頭來:「舟車勞頓……」青木寨距離老村子,終究還有二十多里的路,這年頭哪怕最好的馬車,也會產生巨大的顛簸。而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梁秉夫雖然不再為村子費神費力,看起來還年輕了些許,但他的身體,畢竟已經每況愈下。

        紅提是大宗師,對這些事情,最為清楚,隨後便也過來勸他……

        ps:  今天到了魯院,往後大概要在這裡生活學習兩個月了。

        在火車站的時候,看到很多的老兵退伍,帶著大紅花坐車回家,忽然想起在哪裡看到有個傢伙說,新兵入伍的時候看的這本書,到退伍了還沒完,就想,這些人裡可能也有看我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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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7 08:20:50
第五五五章 天地如爐 萬物為銅
     




     夜晚,大雨從窗外降下,衝散了煩人的暑熱。房間裏亮著溫暖的燈光,紅提拿著針線,正在縫著一件衣服。衣服本該是書生袍的,不過由於寧毅的堅持,最後變成了寧毅自己設計的“帥氣的俠士服”,理由是紅提是女俠,嫁了人也該縫俠士服比較好。

    就紅提本人來說,倒是不覺得女俠跟普通人有什麼區別,在她的眼裏,或許寧毅也更像是個書生而不像是什麼血手人屠吧。兩人正值新婚期間,搬出去住了另外的幾間房子——這是梁秉夫老人堅持的,成親之後,該有些相處的空間,住在院子裏有些人畢竟太礙眼了。老人說的礙眼甚至也包括了他本人,甚至有些時候他們去陪著老人吃晚飯,老人都會讓他們回去吃。而且梁秉夫認為她作為寨主,也該是有這個特權的。

    因為這樣的原因,兩人搬到了山腰小平台邊相對安靜的幾間老房子這,外麵可以俯瞰整個青木寨,卻沒有多少人能窺見他們的生活。一旦到了傍晚過後,這裏也就成為兩人的小小天地了。

    半數的日子他們陪著梁秉夫吃完晚飯後回來,半數的日子就在這裏生火煮飯。寧毅是食不厭精的性格,紅提吃得則頗為粗糙,也是因此,晚飯時分寧毅常常下廚,親自炒兩個小菜,紅提則負責煮飯、生火、洗碗等事情。雖然包攬下了大部分的家務,但紅提仍舊會覺得讓寧毅下廚是自己的不稱職,隻不過在山中過了這麼些年。就算想去學,她也成不了大廚子了。

    說相敬如賓或許是不恰當的,因為寧毅的行為常常會有些放肆、出格,但生活之中,舉案齊眉、形影相隨。新婚的夫妻倆在這樣的生活中,也確實覺得滿足和幸福,相對於布藝世家的蘇家,紅提的針線手藝也算不得太好的,不過為自己的男人納一雙鞋底,做一件衣服。也是山裏女人滿足和幸福的來源。

    晚飯後兩人在附近散一散步。又或是下去寨子裏,與認識的人打打招呼。晚上的燈燭亮起來時,紅提在燈下做著針線,偶爾看看在旁邊看書或者寫字的男人。有時候聊天。湊在一塊兒說過去有過的願望與關於未來的囈語。有些時候。也會做些出格的、隻屬於夫妻間的事情。

    寧毅本質上屬於性格極為肆意、狂放的男子,雖然掩於溫和淡然的表象下——那也隻是因為再經曆一次,許多事情看得淡了——但對於身邊人。卻不用這樣子麵對,有時候會有些出格的、甚至於略微變態的想法提出來,紅提的性情溫和,終不免在沉默和逆來順受中,受了他的欺負。

    其實在內心之中,她也談不上排斥寧毅對她的過分要求,隻是心中覺得害羞、害羞、特別羞澀而已,寧毅告訴她“別人都是這樣子的”,她也隻得當成城市裏的大戶人家,都是這樣子的,而後覺得臉紅罷了。但橫豎周圍無人,在自己男人麵前臉紅,或許該也是妻子的天經地義會經曆的事情吧。

    燈光溫暖,私語竊竊的夜間,有時候連暑熱也會褪去,這樣的事情每隔一兩天,在她為寧毅推宮過穴做按摩時,往往會發生。此時兩人已經是夫妻,為了緩解破六道對身體損傷所做的按摩,往往也就不是那麼單純的按摩了,有時候按到寧毅有了某些反應,起了某些**,她也隻能臉上滾燙地承受被欺負的“苦果”。

    又或是到得夜深時,紅提在浴桶裏盛滿水,讓寧毅洗澡時,寧毅常常倒也不肯讓她走,她也隻得在房間裏寬衣解帶。寧毅為她解去肚兜的係繩,她會將衣物與肚兜與褻褲在旁邊疊放好,然後在寧毅的注視下走過來,進到水裏。

    相處得久了以後,由於寧毅常將她視為女俠,她偶爾也會低聲說一句:“你就會欺負俠女……”而後微微紅了臉頰。不過這樣的臉紅也隻是在寧毅注視著她的時候,待到兩人身形貼在一起,肌膚相親時,她也就不再覺得羞澀,而隻感到是夫妻的本分了。

    時雨時晴的炎夏,在山寨中生活的、生息的人們,悄然變化著形狀的寨子,逐漸清晰的山路……對於兩人來說,其實也早有一個認知是放在了心裏的:寧毅遲早將回去汴梁,而紅提仍舊得守著她的寨子,兩人之間的未來,恐怕仍將聚少離多。也是因此,紅提無比珍惜地替他做起衣服,納好鞋底,做出鞋子。而紅提能夠帶著羞澀,卻並不抗拒地接受寧毅的種種要求,接受那些想來過分的、令人羞惱的相處,也該有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有些時候午夜夢回,寧毅想及這些,會覺得他是對不住紅提的。如果可能,他有時候甚至想要永久的留在這裏,留在這個飽經戰亂的山寨,陪著這個經曆了無數苦難卻仍舊堅強溫順的女子。而回首過往,對於身邊的每一個人,他也有著如此的想象,若是沒有妻子蘇檀兒,他可能會陪著雲竹閑居他地,若是隻有蘇檀兒,他可能會安心地陪著她打理家庭,若是早早地遇上劉西瓜,他可能陪著她打理霸刀營,又或是浪跡天涯,快意恩仇。而若是紅提一早將他擄回青木寨,他如今也可能在這裏紮下根來了。而在這其中,還有嬋兒、錦兒……等等等等。

    當然,立於這樣的預想中,他也可能遇上其他的讓他動心的女子。男人總是顯得花心,如果身處未來,他得做出取舍,接著感受取舍之後的遺憾與幸福,當然,也可能在金錢與權力的膨脹下,隻享受肉欲的滿足而不再留戀於感情。而身處這樣的時代,他固然能夠名正言順地與她們相處,卻也隻能感受這每一份虧欠之後的負疚心情了。

    隻要是在世上。終究不會擁有所謂絕對的完美。在這樣的狀況下,貪心也好花心也罷,眼下這也是他唯一能走的方向。而在這期間,武朝的事情、金國的事情、乃至於遠在蒙古的那位成吉思汗的事情、小小呂梁山的事情、相府的事情與這半壁乾坤的事情,都已經混雜在一起,未來會怎樣,卻是連他自己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六月底過去,七月初,意識到青木寨戰力的遼國殘部首領名叫馬俊的,派出了使者過來向青木寨俯首歸順。接下來便是在寧毅操控下的談判。而“毆打大公雞”的準備,還在隨著榆木炮、地雷之類物品的增加,一天一天變得更加充分。雖然將要花去一段時間,但未來的結果隻會愈發清晰。

    七月初大雨降下的這個夜晚。被寧毅擁在懷裏、身上隻穿著一件肚兜的紅提從睡夢中睜開眼睛。聽到了遠處院子傳來的喧鬧。兩人穿起衣服。飛掠而出,來到梁秉夫的院子時,老人已經陷入假死之中。他似乎在睡夢中想要起身喝水,卻被一口痰卡在了喉嚨裏,咳了兩下之後,驚動了在外麵守著的小黑。

    紅提在老人的胸口上按摩了一下,而後拍了兩張,昏迷的老人才將痰從喉間吐出來。連日以來,這已經不是老人第一次表現得如此虛弱,有時候咽下粥飯,他也會被稀粥給噎住。這次之後,老人的身體一天裏往往隻能活動兩個時辰,有的時候他還能柱著拐杖走一走,有時候在椅子上躺著,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醒來之時,或許已是第二日的黃昏。

    對於紅提要過來就近照顧他的想法,梁秉夫還是嚴詞拒絕。意識清醒的時候,他對什麼事情都表現得樂嗬嗬的,看著寨子的發展,看著孩子們的奔跑,有時候還給追打的孩子出些頑皮的小主意。在他的身上,已經沒有當初苦苦支撐的威嚴與架子,也沒有肩負責任的巨大重量了。

    他又提了一次要去老村子看看的願望。

    由於紅提的述說,寧毅其實知道,梁秉夫在老村子呆的時間,其實並不久。有一天他們在屋簷下乘涼,寧毅趁機問道:“老爺子跟端雲姐很熟嗎?”

    老人聽後想了一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後搖頭笑道:“不太熟。”

    又過了幾天,在紅提的同意下,他們終於還是駕起了最好的馬車,一路往老村子的那邊過去。早晨起來,老人顯得很精神,穿上了嶄新的、整齊的書生袍,不過他也隻能精神一陣子,在馬車上與寧毅聊了片刻,也就沉沉睡去了。紅提守在旁邊,為老人調整著氣血的運行。老人偶爾睡去,偶爾還是會因顛簸醒來,到了這天下午,他們才回到那作為青木寨原身的老舊村莊。

    這裏的一片建築都開始翻新了,有些房屋已經建好,住進來了人,也建起了行的藩籬與防禦設置。福端雲還住在這裏,雖然偶爾能跟一些人打招呼,但她還沒有好,身上髒髒的、房子裏臭臭的,與人交談時的語氣,卻讓人無比辛酸。

    馬車過去時,他們看到福端雲正在跟以前的鄰居打招呼,說著看似正常的話。老人已經醒過來了,平淡地看著這一切,然後讓馬車開了過去。這個時候,寧毅知道他真是跟福端雲不熟的。

    “我在呂梁山這麼多年啦,什麼事情沒見過,端雲確實是可憐了,不過……大家誰都過得不好啊……”

    在呂梁山裏的這麼多年,令得寧毅動容的,如福端雲一般的人生或是悲劇,老人卻早已見過許許多多,難再動心了……

    他隻在曾經住過的房子邊下了車,房子已經坍圮,還未開始新建,看起來即便是完好的曾經,也隻是簡簡單單的兩間土房。他柱著拐杖走進去,揮開了紅提的攙扶,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然後顫巍巍地走到一截培土旁,雙手握著拐杖坐下了。

    “立恒,紅提,你們出去走走吧。老頭子要在這裏坐坐。”老人揮了揮手,目光望向一旁,“紅提,帶立恒逛逛你的家……”

    紅提與寧毅還是出去了,留下小黑在旁邊守著,兩人卻也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在不遠處老人看不到的地方坐下來。才一坐下,紅提便雙手抓住了寧毅的衣服,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口前,無聲地哭了起來。寧毅撫著她的頭發。

    “我若是不來……他或許撐得還久些……”

    作為武道的大宗師,紅提也好、林惡禪也好、周侗也好,這些人對人的身體都已了若指掌。老人在這十餘年裏殫精竭慮,他並非聰慧之人,卻以自己的生命扛著責任一路走來,這些年來,紅提能夠顧著他的健康。卻無法估計一個人在生命燃燒殆盡後的油盡燈枯。

    他並非受困於身體上的意外。隻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已。

    當然,一如寧毅所說,假如他此時未到,憑著一口氣撐過來的梁秉夫或許還能撐上幾個月。甚至半年甚或是一年。但寧毅到這裏之後。老人心中的事情。終於也就放下了。他已經過完了最為平靜也最為充實的一段日子,也將走完他充實的一輩子。

    夕陽漸漸的開始泛出火燒般的顏色,小黑那邊並沒有傳來示警的聲音。寧毅與紅提回去時,老人躺在椅子上,在廢墟之中,像是睡去了一般,又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然而聽到腳步聲,他又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他衝著兩人笑了笑,躺在那兒,握住了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他回憶起過往的日子,說了一些關於過往的話。

    “……其實,我跟你的師父,也算不得熟……我隻是個外來的書生,你師父她……對我很尊重,但我們倆,是算不上很熟的,現在想起來,除了公事,私人上的話,卻沒說很多……”

    “……但我覺得她很信任我,我覺得我的這個感覺該是沒錯的吧……她有時候過來關心一下我的生活,紅提,你知道嗎,雖然寨子裏的人餓肚子,可在你師父在的時候,我是沒餓過肚子的……”

    “……她來的次數也算不上多,私事、公事……我住在房間裏,門在那邊……她從門口的那邊過來,有時候會坐坐,喝一口水,有時候很著急的又走了。我啊……我想跟她多說幾句話的……”

    “……我的天資很差啊……讀書、考秀才、想當官……什麼事情都沒有幹成。紅提,你師父……你師父交那麼重的擔子給我,她……她會不會是信錯人了啊,她……她就那麼糊塗地死了……”

    “……啊……你們兩個要好好的、你們要好好的……好好的活啊,看到你們能在一起,我……我真高興啊……”

    老人的說話斷斷續續的,有時候閉著眼睛,像是要陷入沉睡,然後又睜開眼睛。他一開始看著那晚霞,但漸漸的,眼睛的目光,也已經茫然了,不知道在看著那裏。叮囑完兩人好好的過活,老人在迷離中安靜了許久,忽然掙紮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來,然後又躺下去。

    “啊,你看到嗎……”他低聲說道,目光望向遠方,就那樣望著,像是要追溯往記憶與時光的盡頭,“那樣的天……我們、我們遇上了馬匪,我要死了……不過,她就那樣出來了,她拿著劍,啊、啊……她……好美啊……我……我……一直……”

    老人的聲音,在這裏停頓了,晚霞猶如天上的潮汐。生命在這一刻,從他的身上永久地離去了。

    紅提的哭聲傳了出來。

    在我們的人生裏,有時候會遇上一個人,她如同閃電般出現,就那樣的,改變了我們的一輩子。

    與這個日子相隔不遠,同樣是七月裏的一天,北方,燃燒著燈燭的大殿裏,另一位老人,也正在對床邊的一批一批的人說話。

    從兩個月前自馬上摔下來開始,這位老人的身體,也已經走向了盡頭。

    在金朝之前的女真族,不過是東北苦寒之地積弱而鬆散的一個個部落,他們在白山黑水間艱難生存,在遼人的壓迫中,過著如奴隸一般的生活。遼國天慶二年,天祚帝召集女真酋長來朝,席間命令各酋長跳舞取樂,唯有名為完顏阿骨打的女真酋長拒絕。又兩年,完顏阿骨打以兩千五百女真士兵起事,經過寧江州一戰,擴大到三千七百人,而後在出河店,應戰十萬遼兵取勝,而後,開始了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真正神話,也奏響了滅亡遼國的序曲。

    縱橫捭闔,戎馬一生,在一個民族積弱為奴之時,以巨大的意誌與力量撐起整個民族的興盛,托起興旺之脊。對於女真這個民族而言,他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對於整個時代而言,他也是最為亮眼的一顆星辰,一代天驕!

    他的道路,在這裏走到了盡頭,而在他身邊的,是令他自豪的兒子與族人,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完顏宗弼、完顏宗堯、完顏宗峻……完顫闍母、完顏婁室、完顏希尹、完顏斡魯、銀術可、辭不失、拔離速……他們存在於這位英雄的身邊,接受考驗,繼承火種,是組成這個時代完顏家族的最為璀璨的將星與輔佐者。

    在冰天雪地裏帶著他們殺出來,縱橫天下的狼王將要睡下了,然而隻要有這些人在的地方,仍舊是衝天的狼煙精氣,真正的氣吞萬裏如虎!

    整個大殿的肅穆氣氛中,床榻上的老人朝床邊的人說了很多,即便在這樣的時刻,他的思緒仍舊清晰,隻是偶爾也會陷入沉默與短暫的沉睡,夜黑到極限了,人們能聽到殿外火焰的呼嘯聲。某一刻,老人又睜開了眼睛,望著上方,靜靜地想著什麼,可怕的沉默裏,床榻附近的兒子和大臣們靠近前去,聽到了低沉、帶著虛弱卻又簡單的聲音。

    “……伐遼已畢,可取武朝了……”

    夜色中,這是他交代的諸多事情中簡單的一條,床邊的人點了點頭,接著聽他說其它的東西。

    這天淩晨時分,完顏阿骨打去世了,隨後繼位的,是阿骨打的四弟完顏吳乞買,成為金國的第二任皇帝,君臨天下。

    長風吹過一萬裏。

    得知完顏阿骨打終於死去的消息,武朝朝廷上下,都在私下裏彈冠相慶,一個被他們認為最可怕的對手,終於離開了這個世界。

    此後又兩月,深秋的呂梁舞起了金黃的葉子。清晨,那個曾經老舊的村莊裏,福端雲從睡夢裏醒來,看過了自己所在的房子。

    她走出房門,如同往日一般的,在新建起的村莊裏走來走去,有人如往日一般的跟她打招呼,她有些惶然地笑著,點頭相應。

    她收拾了房間,洗了衣服,也給自己洗了澡。好些年來,除了經曆的最為悲慘的記憶裏,她又一次變得幹幹淨淨的了。下午時候,見到她的樣子,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的村人終於還是決定騎馬去青木寨報知紅提。那天傍晚,紅提還沒到,村人看見她抱著雙膝,如往日一般的,坐在村口的突破上,睜大眼睛,看黃葉落下,看遠山的歸人,臉上偶爾也有笑容。

    某一刻,她像是看見了什麼,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笑容,站了起來,朝前方走了兩步,她向著黃葉飄落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倒在了土坡上,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

    有成、婆婆……我回來了……

    ……

    天風卷動春日的韶光,卷動夏日的雷雨,卷動秋日的黃葉,卷動冬天的冰雪,滾滾而來,滾滾而逝。

    一個舊的時代就要過去了,而在新時代到來之前,人們還要經曆無數的戰亂與衝突,無數的悲慟與蒼涼。

    隻因天地如爐。

    而萬物為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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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30 10:22:09
第五五六章 風箏有風 海豚有海
   




     轎子離開宮門之後,秦檜拉開簾子,看街道兩邊的店鋪和行人。

    時間是八月,京城秋日的明媚景象將他的臉色映得有些難看。眼下正值京城武狀元考試的時間段,雖然一直以來,武狀元這東西不太受重視,但眼下正值朝廷對北方充滿警惕心的時間,配合著對北麵的“招安詔”,以及最近這段時間一些輿論上吹捧,汴梁京城裏的武人地位升高了不少,一些佩劍之人在街道邊走著,昂揚奮發之態。

    秦檜乃是文人出身,對於武人地位的提升,原也該抱持不悅的態度,但不知道為什麼,看了一會兒這些身影,他臉上的鬱鬱之色反而消去了不少,隨後才放下簾子,靠在了轎中的椅背上。

    心裏,其實是很累的。

    因為他知道,今早金鑾殿上的召對,出現的各種事情,這個時候也已經傳出去了,如果他沒猜錯,該有人在家中等他。

    一路回到府上,管家便過來報告,羅公子已經在堂上等著了。秦檜一麵進去,一麵讓管家召人到書房。

    這管家所說的羅公子名叫羅謹言,乃是秦檜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在禦史台任職。小吏也有官身,但由於秦檜與羅謹言的關係親如父子——秦檜就不止一次地說起過,若有女兒定將許配給對方——管家也就稱他為羅公子。

    回到書房之後,短短片刻,便有一名年輕的男子從院外進來了。羅謹言不過二十來歲,但樣貌俊逸。身材頎長,辦起事來也是精明強幹,雖然如今官職不高,但在許多事情上,委實幫了秦檜不少忙。這一次譚稹的“招安詔”發出,北地的“匪轉兵”數字便迅速膨脹。朝廷也不是傻瓜,對此事監督要求甚嚴,不僅有外派官員隨時監控此事,私下裏秦檜也派出了不少人跟蹤調查。

    羅謹言便是他派出去的人之一,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著手人。兩個月的時間。羅謹言搜集了大量的徇私枉法證據。觸目驚心,證據的核心,也將箭頭直指朝堂上的幾位大佬級人物。遼國已滅,金國進入雌伏期。但壓力已經開始轉大。秦檜等人心知這是鞏固防線的最後機會。證據返回之後,哪怕有著一定的心理準備,秦檜仍然看得呀呲欲裂。大罵貪腐誤國,奸臣誤國,庸人誤國。

    然而整個事態的牽扯實在是太大了,他在家中思考數日,嘴唇都起了火泡,這一日將奏疏交上,彈劾官員時,卻還是沒能將所有的關鍵證據拿出。

    所有被交上去的證據,都經過了精心的陳列,算是禦史台的一場大案。然而消息傳出去,始終還是有一部分人能夠看透端倪。秦嗣源之類的大佬姑且不論,羅謹言是最明白不過的,雖然這次涉及的人員眾多,但證據被巧妙地斬斷在了中心的外圍,案件追到一定程度,是一定可以結案,而且很難再往下走的——即便將剩下的證據再拿出來,案子也很難繼續下去了。也就是說,由於之前拿出來的證據因為邏輯鏈被打亂、互串,核心證據被巧妙地蒸發了,失去了意義。

    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隻能是秦檜的親自操作,他實在太懂得人性,這一刀斬下去,會給人以震懾,但點到為止,恰到好處地踩在了線上,說不定譚稹、童貫等人還要感激他。

    但是很明顯的,羅謹言並不滿意。

    “恩師……”

    “你別火急火燎的,先坐。”羅謹言進來時,秦檜揮了揮手。

    “恩師,我……我不坐。”羅謹言搖了搖頭,他大概已經斟酌了許久,此時咬了咬牙,“您、您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秦檜手指敲了敲書桌,“你質問我?”

    “弟、弟子不敢,但是……”

    “但是你實在忍不住而已!”秦檜等了他一眼,從羅謹言的這裏看過去,眼前一臉正氣的老師此時眼眶脹滿發紅的血絲,嘴唇幹裂,目光凶戾。他滯了一滯,有些不好說話。

    不過秦檜到底也沒有拿“你不懂我的做法”之類的大話來壓他。隻是過得片刻之後,他吸了一口氣:“你當為師想啊,你知不知道……不,你知道,這次涉及的人有多少,局有多大……”

    “弟子自然知道。”羅謹言道,“但恩師也曾說過,以雁門關以北蠻人之凶殘,一俟北方戰事停下,叩關可能極大,這已經是我等最後的機會,便是為之粉身碎骨,也不能讓這最後的機會流失,恩師,這些話您都說過……”

    “我當然說過!我當然知道!”秦檜砰砰兩錘敲在桌子上,他雖然年輕時憤青一點,然而到了眼下,尤其是這個達到這個地位後,情緒也已經能夠收斂,但此時,仍舊顯出如獅子一般的憤怒來。

    “北地之人,為師當然知道!茹毛飲血,如狼似虎!他們崇尚強者,崇拜蠻力,要獲得他們的尊敬,你本身就得有力!可這些年來咱們做了些什麼!陰謀詭計、暗中運作!這是秦嗣源,昏聵至極!而李綱呢!本身手段不夠,做起事來隻知徒喊口號,他正直是正直了,朝堂上他對付得了誰!為什麼讓他當左相!童道夫!矮個裏麵挑高子,他打的什麼仗!說好了與女真聯合出兵,為了杭州一點事,一拖就是一年,二十萬大軍拖上去打不過人家一萬人!讓女真人怎麼看你!”

    他深吸著空氣:“做完了事情,可以交差了,撂下挑子就跑了。就是圖個蓋棺的身後名!什麼燕雲六州,六千萬貫!六千萬貫啊!拖上去買回來的!人家女真人還怎麼弄,六千萬貫買六個州,他們還先把六個地方值錢的東西、人全都擄走了……這樣的交易他們也敢做!可你能怎麼樣,他們背後是蔡太師。是半個朝廷的官,半壁江山的商人哪!”

    “一樣一樣,全都讓人瞧不起。還有張覺……什麼密偵司,你保不住不要隨便招降啊!一反一複,讓人寒心。這樣子的對手,要是你……嗬嗬。”秦檜諷刺地笑起來,“要是你是女真人,你放著不打嗎?你是一定要打下來的啊,滿朝文武看不見這樣的事情,還在撈來撈去。心存僥幸……”

    “可是……”秦檜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是……謹言啊,我若反複推敲後覺得做得了事情,我就一定會把事情揭出來。可做不到啊,為師死在這裏都做不到。為師不怕死。可死了又能怎樣呢……”

    羅謹言硬著脖子:“若死了……至少能如那錢希文一般……”

    “錢希文死了可驚醒民眾!為師觸柱而死隻會讓人笑話!”秦檜敲打著桌子。“隻因民眾昏聵庸碌。外麵怎樣說,他們怎樣聽!而金殿之上的官員,都是人精!觸柱而死。他們隻說你瘋了傻了!要跟他們打擂台,他們先往你身上潑髒水,殺人誅心!把你潑臭了再殺你!到時候官員、民眾,皆唾罵你!你以為萬事公道自有人評說?荒謬啊,多少人耿直一生,死了之後到如今還被罵做貪官奸臣啊!”

    “可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做不到。”秦檜稍稍收斂了怒氣,靠上椅背,“完顏阿骨打死了,謹言,你知道完顏阿骨打死了的影響最大的是什麼嗎?最大的是聖上放心了,聖上可以鬆一口氣了,少一點麻煩了。給聖上報憂……他心中憂的時候沒關係,他心中更願意聽到太平之事的時候,你報上去,一開始他也會重視,然而當譚稹出來,後麵的童道夫出來,再後麵的蔡太師他們一個個都出來,包括北地的那麼多家族、當官的都出來的時候,你以為他信誰呀?”

    羅謹言想了想:“至少,李相、秦相他們會為我們說話……”

    “那就是黨爭!”秦檜瞪大了眼睛,“為師不怕黨爭,可這個時候,開始黨爭……謹言,你知道這意義嗎?一個亂七八糟的防線至少還有防線,一旦黨爭,滿朝內訌,女真人就此南下時,我們連最後的預防都沒有了。”

    “謹言,你去想想,景翰四年、五年、六年、七年……朝堂之上宰相換得有多頻繁,半年就換一個,一直到北伐,李相上台,再啟用秦嗣源,持續了這幾年,這兩年朝堂之上多少針對他們的參奏,為師能壓則壓,能抹則抹,有人說為師和稀泥,有誰知道,為師盡了全力維持,不讓出現大的黨爭。”

    “為師想要保全李、秦二相,哪怕他們做得不盡如人意,至少有人去做,有誰明白為師的苦心孤詣!你又有沒有看到,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之前,朝廷對這次武狀元考有多重視,因為它是陪著招安詔來的!可是他的死訊一來,朝堂上打壓習武之人的呼聲又開始出現了,開封府尹王時雍,上折子說習武之人最近亂了京畿治安!習文這麼多年,這種時候了,他們還怕軍人壓了他們一頭,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做事是有辦法的,尤其朝堂之上……”秦檜歎了口氣,“真正決定這件事情的,是聖上的心情,聖上憂,則天下憂,聖上不憂的時候,天下也憂不起來。為師會在最近想個辦法,讓聖上能憂起來,這才是做事、才是在朝堂上做事之法。你遲早是要進金殿上去的,到時候,你便明白,要成一件事,能有多難了……為師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下去吧。”

    “但是……”羅謹言猶豫和掙紮了許久,秦檜已經下了逐客令,開始閉目養神,終於,年輕的男子還是從房間內出去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過了一陣子,有人從外麵進來,乃是秦檜的妻子王氏,她端了一碗羹湯進來,見夫君在閉目養神,放下羹湯,給他背後和頭上按了一陣。秦檜睜開眼睛,握住她的手。

    “聽說謹言來了,他就離開了?”王氏輕聲問道。

    “他……唉,走了……”秦檜幹澀地、而又疲倦地。答了一句,目光望向門口,天光正從那裏刺進來……

    羅謹言一路走出院子,走出秦府。回到家中時,妻子迎了上來:“去見了恩師了,恩師身體如何啊?”

    秦檜視羅謹言如子侄,也是因此,羅謹言的妻子見到秦檜的次數也不少,有時候是去秦府,也有些時候。秦檜會親自登門來訪。對於那位一身正氣的夫婿恩師。羅謹言的妻子於煙也頗為尊敬。

    聽到妻子的問話,羅謹言的眼中晃過秦檜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與開裂的嘴唇,終於還是笑了笑:“恩師身體還好,他問起了你跟孩子。”

    “恩師就是愛操心。”

    於煙笑了笑。她看見自家相公情緒似乎不高。想是公事上遇了什麼麻煩。想說幾句有趣的話兒來開解一下,便聽得後方有嬰兒的哭聲傳來,連忙跑過去了。

    兩人成親已有數年時間。夫妻感情甚篤,卻直到今年二月,於煙才誕下一名男孩,也是兩人的第一個孩子。羅謹言走進後方起居的院子,妻子抱著六個月大的孩子,坐在簷下的欄杆邊給孩子喂奶,光芒像金粉一般的灑在母子兩人的身上。羅謹言走到院落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相隔丈餘,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於煙白了相公一眼,隨後又笑了笑,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那兒,直到喂完了奶水,孩子不再哭泣,滿意地陷入了沉睡,她也是輕輕搖晃著繈褓,坐在那兒沒有走開。

    她知道坐在對麵的夫君喜歡看這一幕。

    羅謹言坐得很正,雙腿微微張開,手指在兩腿之間,輕輕地捏著,看起來像個拘謹的學生。他望著妻兒,目光時而迷離,時而清晰,偶爾也朝妻子下意識的露出一個笑容。如此過了許久,秋天的風像是停了,他抬頭看了看那天光,想起恩師說的觸柱而死的話,想起殺人誅心的話,終於還是站了起來。

    他進到房間裏,拿了一些東西,包成一個包裹,往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回來的可能有些晚。”

    “嗯,我等你吃飯。”

    妻子說道。

    **************

    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

    嶽飛嶽鵬舉坐在土屋邊的凳子上,看著院子裏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女孩,稀疏的頭發紮著小辮,不過三四歲的年紀,拿了一根棍子正在院子裏嘿嘿哈哈的亂跑。旁邊是一個才兩歲左右的男孩,穿著開襠褲,在後麵跟著走,偶爾摔在地上。

    兩個孩子是他的義女與長子,義女名叫嶽銀瓶,乃是他在三年前撿到、收養的一個女嬰,長子嶽雲,還差一個月兩歲。

    土屋裏,此時還有妻子與母親,暫時來說,這就是他的一家人了。

    這一年裏,由於父親嶽和去世,原本在辛興宗麾下服役的他不得不回家丁憂了。雖然在辛興宗麾下時,他一向作戰勇猛,也已經升任一營的都虞候,但是回家丁憂後,這些也就打回原形了。

    他此時正在心中想著昨天過來的一個命令。命令來得很突兀,是關於相州附近匪事的。原本因為招安詔的緣故,整個北方的匪人最近都在忙著招安,有些方麵亂了,於民間治安反而好了一些。但在昨天發來的命令文書裏,寫的是相州附近匪患嚴重,以陶俊為首的幾支匪寨不服王化,已經嚴重擾亂相州治安,由於此時的相州沒有足夠的兵馬,因此行權宜之計,奪情起複嶽飛為相州鈐轄,暫時統領相州的廂軍,甚至可以招募一部分人,待到匪患去除,再做它議。

    事情詭異得不得了。

    雖然如今招安匪人,各種頭銜發得也多,但眼下這是實職,而且奪情這事向來嚴重——主要是有些麻煩——一般來說,如果是別人遇上這種事情,嶽飛會覺得,這人肯定走了很多的關係,想要當官,這樣的關係可不好走,但他確信自己沒有找過任何關係。

    另一方麵,丁憂之時起複,哪怕是別人幫忙說話,有時候也會留下一些惡果,譬如被人抨擊不孝之事。這讓他有些憂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要對付一些匪人,附近的軍隊、將領。能夠抽出來的,比奪情起複一個沒背景的小軍官好得多的選擇比比皆是——誰想讓他起複呢?

    而最主要的,還是自己真的去統兵,家裏怎麼辦的問題。父親已死,自己再出去,這一家唯一的男丁可就隻有兩歲的小嶽雲了,幼女弱妻寡母,這日子怎麼過呢?

    他在軍中斷斷續續地過了不少日子,參加了打杭州,參加了滅方臘。也參加了剿王慶。同時遇上的軍隊內部問題也不少,他年紀輕輕,武藝高強,卻唯有軍隊內部的各種拖後腿、權力上的掣肘。讓他覺得非常麻煩。回到家中以後。他也在反思這類事情,因此,對於要不要去接下這個任務。他有些猶豫。

    附近的匪患,真的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

    走出軍營,秦紹謙去到附近的鎮子上,在客棧裏見到了寧毅。

    “寧兄弟,你交代的事情,為兄幫你辦好了。你說,怎麼感謝我?”

    “二哥,捧殺我呢,我哪敢交代啊,就是請求、請求而已。”寧毅笑起來,“倒是你要什麼感謝,盡管說。”

    “你是財神爺,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到竹記去吃一頓,就行了。錢掛你賬上。”秦紹謙哈哈笑著,拍了拍寧毅的肩膀,他也不讓寧毅作陪請客,看來也就是滿足下口腹之欲而已,對這個級別的人來說,就算不得什麼要求或者感謝了,“我聽說了你在呂梁的事情。倒是這個嶽鵬舉,你打聽這麼久找到他,是什麼事情?”

    “也沒什麼,他有才華,想讓他早點起來。”寧毅笑了笑。

    “丁憂奪情,可是有後患的……”秦紹謙想了想,他如今雖然滿臉胡子,看來頗為粗獷,實際上卻還是精明之人,繼承了秦嗣源的部分頭腦的,“我知道在江寧時他衝進你家幫了你,但你這欣賞人,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還不如讓我收他在手下,或者你自己把他招攬去算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寧毅低頭笑了笑,也眨了眨眼睛,目光中也有著不確定的東西,但終於還是說道,“總是幫手、照顧,哪裏出得了真正厲害的人物。二哥不也是沒憑秦相的照顧,才能積累至此。嶽飛此人,我看他並非凡物,還是給他一片天,讓他自己飛吧。也許今後能讓你我驚訝也說不定。”

    “我倒也是受了些關照的,談不上全是自己打拚。”秦紹謙撇了撇嘴,但隨後道,“好了,我知道了,盡量讓他自己飛,不過……我會記得看著他,若是遇上什麼大事,還是可以幫幫忙。嘿,嶽飛嶽鵬舉,真是好名字……不說這個了,你這次路過,什麼時候走?”

    “今夜陪二哥喝酒,明天早上就啟程,該回去了。”

    “我懂!想弟妹了!”秦紹謙打了個響指。

    寧毅也在笑:“也是回去有很多事。”

    “說了我懂,不要解釋。”秦紹謙豪邁地一揮手,“今夜我在最好的場子設宴,最好的酒,最好的妞……不醉!不歸!”

    **************

    夜色降臨了汴梁城,燈火通明的、熙熙攘攘的大馬路,羅謹言從中間轉出來,進入回家的小道,快抵達家門口時,他看到了敞開的府門,幾輛馬車正在門口停著,那邊站了些他平時熟悉的人,但此時並不那麼熟悉了。

    他在這裏微微站了一下,腦子裏連自己都不知道掠過的是怎樣的念頭,但終於他還是往那邊過去。走過門口侍衛的注目,客廳之中,傳來說話聲與笑語聲,他走近燈光,又走近昏暗,不遠處的屋簷下,那位中年的師長正抱著孩子,輕聲地逗弄著,妻子於煙站在旁邊。相距不到一丈時,羅謹言停了下來,看見了不遠處一名隨從手上的包裹。

    “謹言,恩師來了。”於煙輕聲道。

    羅謹言拱了拱手:“恩師……煙,你帶孩子進去吧。”

    “不用了,不用帶進去。”秦檜逗弄著繈褓裏的嬰兒,頗為開心,此時他笑著點點孩子的臉頰,說道,“謹言哪,你知道的,我跟你師母一直沒有孩子,我視你為己出,我也一直把你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你覺得。我一直待你可是真心實意啊?”

    “恩師說的什麼話……”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於煙笑了笑。

    羅謹言拱手,鞠躬:“恩師待謹言,一直很好。是真心實意的。”

    秦檜看著那孩子:“我也一直說,謹言你還太年輕,也太魯莽了。今日之事,你是一時衝動了,你……可知錯啊?”

    羅謹言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那邊的老師,過了半晌:“弟子沒錯。弟子……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秦檜停止逗弄孩子。抬起頭來看他。過得不久,搖了搖頭。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與你亦師亦父,該跟你說說這錯在哪裏。你告訴我。你為何不拿著這東西去找秦嗣源。”

    “秦相手段淩厲。謹言與恩師一樣。害怕發展成黨爭,而且也實在未與秦相打過太多交道。去找燕道章,因他平素清廉守正。弟子隻想將這些東西呈交上金殿,而後一切後果,隻由弟子承擔就好,哪怕身死家滅,這後果弟子也想好了。”

    “家滅你也想好了……”秦檜重複了一句,他的聲音不高,但目光嚴厲,“知道嗎,將東西交給秦嗣源,你還事有可為,燕正燕道章看似道貌岸然,背後乃是蔡太師的人,你將東西交給他,他拖住你,東西就回來了。朝堂之爭,你死我活。你有兩件大錯,第一,不明敵我,第二,婦人之仁!這兩項犯哪一項,都是百死莫贖……你做事有辦法,可畢竟是太年輕了,你怎麼接我的班哪。你……知錯了嗎?”

    “弟子……知錯了。”羅謹言望著對方,“但,恩師也有一錯。”

    “子不言父過,為尊者諱,我的錯,你不該說。”

    “恩師就錯在迫不得已。”

    “……”秦檜目光嚴厲地盯著他。

    “這些年來,恩師做了多少迫不得已的事情,恩師太懂人心道理,什麼事情,小的去做,大的就迫不得已。一個人入了官場,官場皆貪腐,他推拒了可以推拒的銀子,對迫不得已的,就隻好收下,先收一兩,再收十兩,再收一百兩,迫不得已地收錢,迫不得已地枉法,迫不得已地瀆職,迫不得已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羅謹言的說話中,秦檜也開始說話:“道理說得再漂亮,做事還是要有方法,清廉之官吏,一兩銀子都不受,煢煢孑立的,也許為官清廉還可一說,他能為民做事嗎,不懂官場迎合之人,能為百姓做一件實事嗎,這世道現實,不是你一個小輩想怎樣就怎樣的……”

    “一天天的迫不得已,一件件的迫不得已,其實,哪有沒代價就能做出的事!哪裏有不打出血來就能改掉的世道!恩師,你醒醒吧,這世上的大奸巨貪,哪一個會是從小立誌當壞人的,哪一個不說自己是迫不得已啊!恩師,您是禦史中丞,是天下言官之首,您就是來說事的,天下之事,有天下人去做,而且,亦餘心之所善,雖千萬人而吾往,您總是說死了也不會有結果,弟子願以此身一試,說不定有結果呢!”

    “天下人若一擁而上,有任何事情能做得好就奇怪了!為師說了,事實如何,與道理無幹……謹言,為師說了,你還年輕,你看不懂這些東西,沒有關係,你隻要給自己時間去看就行了。這些事情,蔡太師雖然知道了,但你若知錯,為師願保你……”

    “弟子願以此身一試,隻求恩師給弟子這個機會……”

    羅謹言跪在地下,開始磕頭。秦檜吸了一口氣:“你沒有機會了——你的事發了——”

    他猛地一揮手,一張紙從衣袖裏飛了出來。庭院裏,孩子“哇”的哭了。羅謹言還在磕頭,他的妻子陪在旁邊磕頭:“恩師,弟子願以此身一試,你說過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你試不了!金殿之上,你說停就停!?你上去了,一群人陪你一起死,黨爭!半個國家的人陪你一起死!拿下他!”

    後方有人持枷鎖上來,直接拿了羅謹言,羅謹言被從地上拽起來,他口中喊著:“恩師!您醒醒啊!恩師,我就算死,也要將此事說出來……”

    “你誰也見不到了啊……”

    微帶著痛苦的,輕飄飄的話語想起來,孩子一時間還在哭,位於汴梁城中這個不起眼的院落裏,喧鬧驚起了一陣,然後又平靜了下去。

    百萬人的城市裏,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

    秦檜回到家裏,握住妻子的手,靜靜坐了一會兒。

    **************

    湯陰。

    妻子與母親在房間裏收拾包裹,嶽飛站在院外的小路上,看著窗戶裏的剪影。

    然後他望向夜的另一邊。

    月光明亮,照亮前方起伏的山麓,像是有銀色的光正從天上灑下來。

    八千裏路雲和月。

    那是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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