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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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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7 00:16:21
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二章 閒人

中州城裡的貴人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林夕的舉動。

然而在入住了狄愁飛府邸對面的聆風客棧之後,林夕的表現卻依舊十分平靜。

在聆風客棧裡早早的用過晚餐,嘗過了聆風客棧最出名的臘排骨一鍋亂燉之後,他便背著大鐵箱子,緩緩的走出了客棧,徜徉在中州城的傍晚裡。

他就像一名真正的遠道而來的外地旅人一樣,沿著街道,參觀著中州城沿途的名勝古蹟,不時走入一條條中州城最熱鬧的街巷。

他到了中州城裡臘梅開得最好看,最艷的梅花塢。

他走過了倪鶴年和鐘城、夜鶯一戰的黃雀觀。

從黃雀觀前走過之後,他又來到了大楓巷,看巷口兩株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千年的高大楓樹。

即便暗紅的楓葉有氣無力的在冬日裡打著卷,然而這種和生長了數百年的銀杏樹一樣高大粗壯的楓樹,林夕卻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在這兩株神蹟般的楓樹旁邊不遠處,還有一根用於栓牲口的石柱,還有一口老井。

無論是石柱上還是老井的青石井沿上,被麻繩勒出的深深溝壑,都讓林夕被滄桑的歲月深深的包裹著。

這裡,也是當年張院長進入中州城後,擊敗中州大劍師墨虹的地方。

在夜色已很深沉的時候,林夕走入了中州城裡夜市十分出名的合子巷,在燈籠的光芒照耀中,走到了一家叫小陳記的百年老鋪裡,這家老鋪子裡,有整個中州城最為出名的鹵排骨和澆汁魚丸。

小陳記的老闆叫陳長成,已經過了七十大壽,但身體還強健,雖然殺魚剁肉的手藝都已經傳給了兩個兒子,都是由兩個兒子做,但最後的入料調味還是由他把關,平日裡他還是和平時一樣,站在鋪子門口熱氣騰騰的大鐵鍋旁迎客。

早在中午的時候,這名乾瘦但十分乾淨的老人已經聽說了林夕到了中州城,等到林夕穿過店舖門口裊裊的白色熱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這名老人幾乎頓時就認出了這便是所有中州人都極其尊敬和崇拜的小林大人。

這名站在始終沸騰的鐵鍋旁,看著每一顆白生生的魚丸下鍋的老人,第一時間肅然起敬,感到莫大的榮幸。

林夕和平時見過老人家一樣,微微躬身行禮。

從林夕此刻的有禮和平靜裡,這名雙眼渾濁,但已經見過太多人情世故的老人,看出了某種令他心顫的情緒,於是他只是和平時招呼客人一般,真摯的微笑,在臉上堆起更多的皺紋:“小林大人,吃宵夜?要嘗嘗本店的鹵排骨和魚丸麼?”

“聽說鋪子裡的酸辣白菜和豆渣小餅也很好,我的食量比較大,也可以來些嘗嘗。”林夕微笑著點頭,在靠近門口不遠處的空位坐下。

老人並沒有區別對待。

和尋常客人一樣的鹵排骨、淋了濃稠滷汁的魚丸,爆炒的酸辣百菜和漂浮在鮮湯裡的金黃色豆渣小餅盛放在粗糲的碗盆裡,在林夕的面前鋪開。

味道的確很好。

就著一些白米飯,林夕將面前所有的吃食清掃一空。

“還要來一些麼?”老人問道。

“好啊。”林夕微微一笑,“還可以全部來一份。”

一模一樣的菜式,再次端上林夕面前的桌面。

只是此次看著安靜的看著自己面前的一雙筷子的林夕,老人卻終有有些忍不住,關切的輕聲問道:“小林大人,這次您到中州城裡來,要做的事情很麻煩?”

林夕看著這名滿臉皺紋,眼神裡充滿擔憂的老人,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得有些拘謹和緊張的老人的兩個兒子,笑了笑,問道:“他們都已經做得很好了,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不是不放心,只是習慣了。”老人微微一怔,轉頭看著自己那兩個依舊在忙碌的兒子,又微笑說道:“閒下來又能做什麼,在鋪子裡時間長了,往來的都是朋友,平時裡在這裡還能經常見著自己的朋友,閒下來了不在這鋪子裡反而不容易見著。”

林夕想了想,道:“我原以為您是更在意這鋪子和這鋪子的名聲。”

“那是他們更需要在意的東西。”老人看著自己兩個勤懇的兒子,又轉頭看著林夕道:“到了我這個年紀,如果非說在入土前還有什麼拋不下的東西,那就只有可能是這城裡的一些人。”

林夕沉默的點了點頭,將面前所有的東西吃完,然後才抬起頭,看著這名老人,慢慢的說道:“其實我這次來中州城,是回來替我朋友報仇的。他在前線戰鬥,卻是被自己人從背後出賣了。”

老人微滯,他終於明白了林夕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情緒。

“這個出賣他的人,就在中州城裡?”這名普通的老人看著林夕,問道。

林夕點了點頭,再次打量著這間充滿煙火氣的老鋪子,“您守著這間鋪子,這麼多年,想必和十分辛苦,有沒有過自己做得不錯,卻被人懷疑,名聲受損的時候?”

老人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起來,他靜靜的想著,然後點頭:“有,在雲秦立國二十六年,有一批魚出了點問題,賣給我的人也不知道,然後在我這裡吃魚丸的人上吐下瀉,病倒了許多。就有原本和我不對的人,乘機放出風聲,說我做魚丸,晚上都是偷偷剁的死魚。”

林夕道:“後來呢?”

“後來生意一落千丈,全憑老主顧照顧,還是和以前一樣做著,後來自然慢慢熬過去了。”

“您也沒有試著用死魚做魚丸,讓人嘗嘗和新鮮魚肉做出的魚丸味道是不一樣的?”

“沒有。要懷疑你的終究會懷疑,就算味道明顯有差別,也會懷疑你做了手腳。相信你的,終究會看得出你的好。”

“您這些東西味道很好,我吃得很飽,也感謝您和我說這麼多。”林夕在這樣的對話裡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這名老人,微笑點頭道。

看到林夕準備告辭,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又重新出現一絲擔憂的神情,“我只是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只是對這中州城裡還比較熟,小林大人您要是想到哪裡去,有關中州城哪裡有問題的地方,我卻是可以幫得上些忙。”

“您應該可以幫我很大的忙。”林夕似乎已經徹底想通了某件事情,臉上的笑容有些冷,但更有信心,“不要賣東西給狄府的人。”

老人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愣,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然而林夕卻已經看著他,認真的說了下去:“這裡已經距離朱雀大道很遠,不過說不定狄愁飛府裡的人,也會到這裡來買東西…我不想賣東西給狄府的人。”

這間百年老鋪自然不是林夕,而是這位老人的,此刻林夕的話裡也沒有任何的請求,顯得有些霸道,然而老人卻是心中冷肅,榮幸的微微躬身,“除非我死了…否則鋪子裡不會有任何一件東西會賣給狄府的人。”

……

林夕離開合子巷,在深沉的夜色裡走回聆風客棧。

在第二天的清晨,他在客棧旁的一家麵舖裡吃了一碗爆魚蓋澆面,然後又像遊人一樣,徜徉在中州城的大街小巷,看著中州城的景色,看著中州城裡的煙火氣。

不僅是名勝古蹟,就連米行、菜市、肉莊…這些市井之地,他都很有興趣的逛過。

所有在看著他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行為的貴人們,看到他似乎什麼都不做,只是一日日裡,在中州城像一名最為遊手好閒的閒人。

然而很快,在絶大多數貴人還在小心翼翼的等待著他的動作的時候,狄府的人,卻首先發現了不同。

他們發覺自己走出狄府,走在街道上的時候,街道就會變得特別冷清。

這種冷清來自於沿途所有人的避而遠之,就好像狄府裡出來的人,都帶著某種可怕的瘟疫一樣。

很多鋪子裡的老闆,在遠遠看到狄府的人走來時,便會以各種理由直接打烊。

就連菜市場裡賣菜的小販,在看到狄府的人時,都會直接挑起擔子離開。

即便是一些原本不認識狄府人的商販,旁邊的人都會悄然的告訴他,那個走過來的是狄府的人。

狄府出來買東西的人,竟開始變得買不到任何的東西。

這日裡,在走了三條街區,六七里路之後,還連一棵青菜,一塊肉都沒有買到之後,從狄府裡出來負責採辦的一名面相忠厚的管家終於忍不住,揪住了一名平日裡經常光顧的熟菜鋪子的老闆的衣領,憤怒道:“怎麼能這麼欺負人…若是都不做生意,也便罷了,但偏生賣給別人,不賣給我們,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要將我們府裡的人,全生餓死麼?”

領口上全部都是油光,五十餘歲,已經禿頂的熟菜店老闆平時和這名管家平日裡已經有些相熟,但此刻面對這名平日裡為人處事還算不錯的狄府管家,這名熟菜店老闆卻是冷冷的搖了搖頭:“我做生意喜歡賣給誰,不喜歡賣給誰,那是我的自由。你也長著兩條腿,走到哪裡去也是你的自由,中州城這麼大,你哪裡都可以走得,為什麼偏偏要在狄府裡面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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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三章 講理、不講理

中州城西郊,有大片大片的菜田。

菜田裡種的許多白菜都已經收割了,但還有很多經過了霜凍的大青菜,看上去蔫蔫的趴在地裡。

這些看上去有些蔫的大青菜,此時卻是滋味最美好的時候。

只需放些肉油,略炒一番,在飯鍋上燉得爛了,便是最為平凡但真正好吃的美味。

臨近這些菜田有一些座落得稀疏的瓦房。

其中一間瓦房裡,一名三十餘歲的菜農正在和他的妻子吃著晚飯。

這名菜農的手上生著凍瘡,生得有些尖嘴猴腮,身材也不高大,只是看上去十分精明,穿著一件舊皮襖子。

他的妻子有些微胖,穿著一件中州城今年冬流行的細花收腰襖子,看上去倒是也頗有些姿色。

顯是今年菜地裡的收成還算不錯,兩人的面上都有喜氣,一旁的小火爐上溫著一壺小酒,桌子上除了平時菜式裡常見的燉青菜、油渣白菜之外,還有一鍋豬肉燉粉條,一條紅燒魚燴蘿蔔條。

用筷子夾著一條和魚汁凍在一起的蘿蔔條入口,感覺著鮮美滋味,菜農抿了一口酒在口中,混著吞嚥下去,覺得異常的滿足,一時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搖頭晃腦的哼起了小曲。

他豐腴的妻子噗的笑了一聲,卻是推了推他,道:“說點正事…聽說狄府上買不到鮮蔬,連尋常白菜都是開價一兩銀子三顆,一兩銀子,都能買上一車白菜了,反正晚上…”

尖嘴猴腮的菜農臉上的滿足瞬間消失,驟然睜開眼睛,瞪著豐腴的妻子,直接就將酒盅往桌子上啪的一拍,“臭婆娘,你好生的日子不過,動的什麼鬼腦筋,你是豬肉吃多了,腦袋都變成豬腦袋了麼,這種話你也敢說,想害死我不成!”

豐腴少婦先是一驚,又覺得委屈,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什麼叫好生的日子不過,晚上送去又未必有人看見,只要一車菜錢,就能去城裡開個小鋪子,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辛苦辛苦,也總比過不下去好。”菜農罵道:“你也不想想為什麼狄府要出這麼高的價錢…狄府出這麼高的價錢,就是沒人賣給他們。要是這生意做得,為什麼別人不做,就你這臭婆娘眼紅這銀子?什麼叫晚上看不見?誰都不賣給他家東西,你偏賣,這就是跟城裡所有人過不去,就算你開了鋪子,誰和你做生意?我們還能在這中州城裡呆得下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我們淹死。”

“而且你也不想想,是誰在前線拚命,才讓我們有好日子過?”

“小林大人和他的兄弟們在前線拚死拚活,卻給人賣了,你想想不心寒,我都心寒。”

“我孫德新雖然只是一個種菜的,但不能去幫前線的兄弟們搖旗吶喊,可至少也要學學大德祥對不對….”

菜農連聲怒罵,豐腴少婦看著他說得唾沫橫飛,越來越起勁的樣子,卻是又忍不住破泣為笑,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不賣就不賣,就你那德性,還心寒,還學學大德祥。”

菜農眼睛又猛得一瞪,瞪得像兩顆銅鈴,直著脖子粗聲道:“怎麼,我就不能學?我又不是沒買幫大德祥的債券。”

……

在孫德新這名平日裡中州西郊最精明的菜農都在喝罵妻子,不賣菜給狄府之時,狄府裡也正是晚餐的時候。

裝飾豪華的廳堂裡,狄府裡身份尊貴的兩名老人,狄愁飛的父母,看著面前的蛋花湯,看著清蒸咸肘子和腊肉燒乾菇,拿起了筷子,卻是感覺喉嚨裡都有東西被堵著,完全無法下箸。

和之前相比,狄府裡已經變得冷清了許多。

除了先前那些負罪被罰為奴的僕人,大多數平時只是在管事那裡領工錢的使喚丫環和長工都已經請辭離開了狄府。

那名忠心耿耿,感於狄府恩情的老管家因為前些日子受了些風寒,在昨日裡從市集回來之後,便已氣得病倒在床,燒得有些意識不清。

米面和一些乾魚腊肉之類的,府上還有一些,即便真的十餘日買不到任何東西,也還不至於到沒飯吃的地步,然而最近兩日,狄府卻是越來越有買不到任何新鮮菜蔬和魚肉的趨勢。

即便是修行者,一直吃不到新鮮的蔬菜魚肉,都會受不了,更別說是普通人了。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那種周圍街坊的人,都將狄府孤立的氣氛,更是讓人難以承受。

“這不是欺負人麼!”

高燒中的管家開始說胡話,他在昏睡中的叫喊聲隱隱被數名狄府的修行者聽到。

這數名修行者面對這種氣憤之極的聲音,卻只是在心中冷冷的想著,這的確是明擺著欺負人,但又能如何?中州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光聚集在林夕身上,難道還能設伏將林夕殺了?

對於他們而言,這本身便是沒有什麼對和不對的事情,唯一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林夕居然會用出這樣的手段。

……

唐威行走在朱雀大道上。

在暮色裡,這名中州衛的驍騎校穿著一件式樣十分普通的麻布面長棉襖。他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也是普通,背著一個大布包裹,垂著頭快步行走的他也像是中州城裡一名普通的旅人。

在還沒有多少人留意他的情況下,這名便服的中州衛將領,已經距離狄府大門不遠。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腳步驟然停頓,雙瞳也微微收縮,一股凜冽的寒意從他的心中升騰而起。

咕嚕一聲,他不由自主的吞嚥了一口唾沫。

背著黑色噩夢般的大鐵箱的林夕,從連通著朱雀大道的一條狹窄的小巷裡走了出來,朝著他走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不是林夕的對手,他也知道林夕不是他所能動的人。

所以看著朝著和自己越來越為接近的林夕,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但是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唯有背心的冷汗,放肆的流淌不停。

很多人都看到了林夕,從而很多人也看到了這名僵立在道中的男子。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有些問題,看著林夕和唐威越來越為接近,心情便都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林夕走到了唐威的面前。

他只是平靜的看了一眼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的唐威,然後便從唐威的身旁走過。

就好像普通的路人交錯而過一樣,但就在這一瞬間,林夕背上的大鐵箱卻是略微晃了晃,和唐威背著的大布包裹撞了撞。

似乎只是輕輕的磕碰了一下,然而在下一個瞬間,唐威背上的大布包,卻被一股磅礡的力量撕碎,炸開,內裡的東西全部飛濺出去。

一股股菜蔬的香氣,在街道上瀰漫開來。

被恐怖的裂響震駭的人們看到,原本清潔的街道地面上,灑滿餓各種各樣的菜餚。

“居然還有芍藥居的桂花魚…看來這些菜不便宜。”林夕平靜的停下,看著一地散落的菜餚,看著被各種菜汁淋污了棉襖的唐威,道:“不好意思撞到了,要多少銀兩,我賠。”

這豈是銀兩的事情?

誰都知道不是銀兩的事情。

林夕這樣的舉動,只是很清楚的表明,哪怕唐威再去買一次,哪怕真有人送些菜蔬過來,在送入狄府之前,也會被林夕“不小心”撞掉。

粘稠的菜汁滲進了唐威的襖子裡,背心本身已經被冷汗濕透的唐威感到了極不舒服的油膩,而林夕的平靜冷漠讓他更是感覺到莫名的屈辱,他的臉孔瞬間脹得血紅。

“林大人,做任何事情,終究要講個理字!”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顧一切的看著林夕厲聲道:“即便是江湖市井人物相爭,尚且知道禍不及父母妻兒。林大人你只是因為成見,就莫名做出這樣的事情,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過無恥,太過卑鄙了麼?”

“所以你把自己當成正義使者?”然而林夕在他的厲聲斥責裡,卻只是平靜的笑了笑,他的笑容,第一次在這中州城裡變得有些慘然。

“你要講道理?”

林夕平靜的接著說著,他看著這名義憤填膺的將領,看著遠處一些街巷樓宇中的身影,清冷的聲音傳得很遠,傳給了很多人聽見。

“要講道理,你就和那些在南陵前線為國戰死的人去講,要講道理,你就和那些在敵人大軍裡衝殺,身上有無數傷口,立下赫赫戰功卻都沒有戰死,卻死在自己人的背叛裡的人講道理。”

“你很氣憤?你要和我講道理?”

“你有什麼資格氣憤?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講道理?”

“你認為你代表的是正義?”

“想想你的身份,想想這個帝國,想想你做了什麼,想想我們在前線浴血奮戰,和城池共存亡的時候,你們又做了什麼!”

“在你自認為代表正義氣憤填膺的要來和我講理的時候,我只知道我那名可以隨時為這個國家戰死的同學,我將他當成弟弟看待的那個人,冰冷而孤寂的躺在泥土裡,永遠都不會醒來。我會經常想到他和那些軍人的目光,你呢?你們這些人,在要和我講理的時候,想沒想過你的好朋友,你的家人被利刃刺透身體,死去,躺在冰冷的泥土裡的滋味?”

林夕只是說完了這些話,然後看著這名臉色由通紅變得慘白,渾身發抖,再也抬不起頭來的中州衛將領,將一錠銀錠丟在了這名中州衛將領的身旁地上,丟在了一團爛泥般的魚肉裡。然後他再也不看這名中州衛將領一眼,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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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四章 復仇

中州衛的軍營裡,狄愁飛平靜的聽著數名將領的回報。

雖然這些時日他一步都沒有離開軍營,但是通過這些心腹的回報,他卻清晰的知道林夕在過往的數天裡,從沒有明確說他就是背後害死李開雲的人,然而卻已經讓這中州城裡幾乎所有的百姓認定他就是那名可恥的出賣者。

“要不要將老爺和老夫人接到軍營裡來?”

一名剛剛回報了唐威在狄府面前被林夕阻攔住的國字臉將領,皺著眉頭,很是憂慮的看著狄愁飛問道。

“根本不需要。”

狄愁飛譏諷的搖了搖頭,“胡轍你也是從龍蛇邊軍我做校尉時便跟著我的人,怎麼到此時卻反而亂了心神,反而忘記了打仗對敵,都切忌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而是要自行出奇制勝,反過來牽著對方的鼻子走。”

“名聲威望這種東西,用得太過,便很容易將先前的積累全部毀光。只要我不理會他,只要我依舊坐在這個位置上,時日越長,那些民眾便會越來越會懷疑先前的判斷,越來越覺得我不可能是出賣李開雲的那人。”

“無所謂真相,因為只要拖得足夠久,真相自然就會湮滅在歲月裡,無人會再計較。”

狄愁飛自信的笑了起來:“他做了這些事情,終究不敢公然不顧雲秦律法,便始終是小打小鬧,根本不敢做出什麼真正的大事。”

“他終究不是當年進入中州城的張院長。”狄愁飛收斂了笑容,譏諷道:“他終究不是有著大黑,便可以打遍中州城的無敵聖師。”

……

清晨。

林夕從聆風客棧中再次走出。

他陪著方竺在客棧門前的一個豆腐花攤子前要了兩碗豆腐花,又學著中州城裡最流行的吃法,去隔壁的油條攤子要了兩根油條,扯碎了加在豆腐花裡,慢慢吃完。

方竺的胃口還不太好,不過林夕卻還不滿足,又要了幾個夾餡大餅,又吃了幾個油炸的蘿蔔絲餅,這才將方竺送回客棧,然後和之前一樣,背著大鐵箱子,慢慢的行走在中州城佈滿歲月滄桑痕跡的石板路上。

他的步伐很輕很慢,依舊像一名走馬觀花,走一路,看一路,吃一路的外地旅人。

然而誰都知道,他在復仇。

有風,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雪。

看著天空灑落的晶瑩微粒,林夕便想到了登天山脈裡的十指嶺,想到了半雪蒼原…想到了青鸞學院,想到了許多該死和不應該死去的人。

他順著朱雀大道看去,看到狄府的門口道路上堆著許多垃圾,有無用的斷磚,有腐爛的菜葉,有殘菜剩飯。

看到變成垃圾場的狄府門口,想到中州城裡這些百姓的質樸和分明的愛憎,林夕的心中略微有些溫暖。

“只是這還不夠。”

他又搖了搖頭,然後在這小雪的天氣裡,他突然很想喝酒。

於是他在沿街的一家酒鋪裡要了一葫蘆的中州燒酒,擎在手中,一邊喝著,一邊穿入了旁邊的小巷中。

烈酒像一條火線般燃燒在林夕的喉嚨裡,燃燒在他的胃裡。

然而他的心中更冷,眼神也更加的冷酷。

“飲不盡的杯中酒,唱不完的別離歌,放不下的寶刀,上不得的高樓,流不盡的英雄血,殺不完的仇人頭…”

然後很多人聽到了林夕清冷而高亢的歌聲。

很多人都放下了手裡正在做的事情,朝著這歌聲發出的方位看去,他們隱隱覺得,小林大人正要做一件什麼事情。

胡同裡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樹。

飲酒而歌的林夕走到了這棵老槐樹下。

他的腳尖點在這株老槐樹的樹身上,就像走平地一般,順著這棵老槐樹的樹幹往上走,老槐樹似是怕癢般微微顫動。

老槐樹的頂部可以看到整個狄府的慨貌。

林夕飲完了葫蘆裡的最後一口酒,然後打開了背上的大鐵箱子。

在大鐵箱子打開的一瞬間,一股強大的氣息,再次升騰在中州城冰冷的空氣裡,很多依舊在緊緊的盯著他一舉一動的修行者,身體瞬間冰冷。

林夕將葫蘆掛在身旁的老槐樹枝椏上,然後沒有絲毫的停留,體內的魂力噴薄而出,撥動了大黑的三根琴絃。

兩道黑色的線出現在飄雪的天空裡。

就像天空中陡然多了兩條黑色的裂痕。

兩條黑色的線落到了狄府的後院。

後院的最後面是一間馬房。

馬房裡有兩匹很乾淨,毛色很亮的老馬。

馬房的屋面上,陡然出現了兩個破洞。

在晶瑩的細雪從破洞裡飄落之前,兩條黑線便準確無誤的落在了這兩匹老馬的馬頭上。

然後這兩匹老馬的馬頭便像一個盛滿了鮮紅酒液的葫蘆一樣炸開。

強大的力量繼續往下,撕裂了兩匹老馬的脖腔、身體,這兩匹老馬破碎的血肉和內臟,盡情的噴灑而出,充斥了這一間屋子。

一名最為接近馬房的狄府人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聲淒厲的叫聲,從這名狄府人的口中發出。

……

這聲淒厲的尖叫聲,就像一場大戲的開場鑼鼓聲。

冬日清晨的沉寂,瞬間被打破。

原本無比清冷的街巷,瞬間充斥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無數的煙火氣。

無數的腳步聲響起,在胡同裡急速的穿行。

林夕搓了搓有些寒冷的手,平靜的呵了口氣,然後收起了大黑,從高大的槐樹上飄落。

一名身穿正武司官服的修行者第一個出現在了這條胡同的一頭,然而看到林夕平靜的面容,這名正武司的修行者的腳步便驟然停住,只是滿含震驚的看著林夕和林夕背著的大鐵箱。

有更多的人聚集到了這條胡同的兩端。

有許多重鎧震動如潮水的聲音響起。

一名中州衛的便服將領已經從狄府的人口中得到了回報,知道了狄將軍從龍蛇山脈中運回來,視為親朋的兩匹老馬便在方才的一瞬間被射殺。

這名身穿便服的將領除了驚怒之外,心中的寒意卻更濃。

他知道林夕肯定是得到了有關這兩匹老馬的訊息,但是他依舊無法想像,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在根本不可能看到屋內那兩匹馬的情形下,林夕是怎麼能夠做到一擊必殺的?

林夕似乎根本沒有看到這些驚怒畏懼的官員和將領們,他眼裡也根本沒有那些堵住胡同兩頭的重鎧騎軍。

他平靜的走向其中的一端。

那一端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往後退步。

“夠了!”

一聲憤怒的斥責聲在空氣裡炸響。

所有心中知道自己根本不夠資格對林夕做出任何處置的人心中都是一鬆,齊齊順著斥責聲發出的地方看去,只見劉學青越眾而出,迎向林夕。

劉學青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憤怒道:“我知道林大人做過提捕,對雲秦律法十分熟悉,懂得利用,但以私憤挾民意,再加現在作為,卻不是君子所為。”

面對劉學青的憤怒,林夕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劉大人,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君子,我只是林二。”

“醉酒狂放,錯手落箭,破了些屋瓦,射殺兩頭馬匹,所幸無人員傷亡,按律是要罰些銀兩。”微微一頓後,林夕微笑道:“劉大人最好只會狄大人一聲,不知道他想不想當面問我收罰銀。”

劉學青更怒,但卻硬生生的忍住,面色有些鐵青的壓低聲音,用唯有他和林夕能聽得見的低聲道:“我已設法幫你將消息傳給了冷秋語,我只是想讓你行事注意些分寸,不要落下欺凌老弱的口實。”

“在這座城裡,我看到了許多我希望看到的東西,還聽人講了一些有用的道理…歲月會證明一切。問心無愧,便根本不用去想別的,只需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林夕看了一眼劉學青,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聽到消息,後天狄愁飛要和冷秋語完婚。冷秋語在哪裡?既然你已經將真實的消息傳遞給了冷秋語,為什麼這場婚事還會如期舉行?”

劉學青看著林夕,道:“冷秋語和冷鎮南全部在皇宮裡原先的祭司院。聖上下旨,封了冷秋語為天武公主,收為義女,賜婚。我是通過了那名傳旨的官員傳了消息。”

“所以很簡單,就只有三個可能,冷秋語知道了,但還要嫁,冷秋語不肯嫁,但被限制了行動能力,或者那名官員欺騙了你。”林夕微微眯起了眼睛,“既是重臣賜婚聯姻,便不可能偷偷躲起來見不著光的辦。大婚是在哪裡舉行?”

劉學青沉默的看著林夕,一時不出聲。

“到今日,你也應該對我有所瞭解。而且你應該知道,即便你不告訴我,我也有我的辦法,知道大婚在哪裡舉行。”林夕看著劉學青,平靜的說道:“這種大婚,我一定會去。而且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傷及無辜。”

“告訴那些官員和軍中的大佬們,不要對我有什麼想法,不要想阻止我…否則,我會做出比今天更為過分的事情。”林夕在紛揚的小雪裡轉身,“如果真想這中州城恢復平靜,你們最好的辦法,是勸狄愁飛不要在軍營裡躲著,出來和我談談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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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五章 望夫

依舊小雪。

連下了兩日,中州城或深或淺的白,將這座雄偉壯觀的古城裝飾得更加美麗,如同一卷水墨山水畫。

林夕依舊緩步行走在中州城的街道上,依舊背著大鐵箱,只是沒有再穿之前的青布棉襖,而是穿著祭司長袍。

鮮艷的紅色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的耀眼。

所有沿途的中州城百姓,都覺察出今日對於林夕而言,似乎有些特別的意義。

今日,的確不是普通的日子。

林夕是在朝著中州皇城的方位行走。

此刻,從中州皇城裡,正行出一列長長的隊伍。

這支隊伍,也都是鮮艷的紅色。

隊伍中間的大紅色轎子裡,冷秋語也穿著最鮮艷的大紅嫁衣,她的雙唇也印了胭脂,比世上最嬌艷的花朵還要嬌艷。

鮮紅色嫁衣上層層疊疊的鳳紋,頭飾上的寶石、明珠,映襯得她前所未有的美麗。

穿上嫁衣時,這本身便是一名女子一生中,最美麗綻放的時候。

紅衣白雪。

林夕的身後,留下了一長串的深深淺淺的腳印。

這列鼓瑟齊奏的隊伍,後面留下更多的腳印。

在這已然擁有了無數傳奇的中州城裡,這兩列腳印,就將相遇。

然而有人不想讓這兩列腳印相遇。

林夕的前方,出現了一名身穿著灰色衣衫的男子。

這名男子身上的灰色衣衫,分明是極細的金屬絲編織而成,但卻似乎吸收著周圍的光芒,使得這名男子即便在白雪之中都顯得有些朦朧,有些淡,就像一條淡淡的灰色影子,然而他身上隱隱蓄積著的某種氣勢,卻像是一座高山,一座世人根本看不到頂端的高山。

在九道帷幕落幕,在真正的秋祭之後,整個中州城裡,這樣的人已經極少,所以林夕只是一眼,便已知道了這名灰衣男子的身份。

但他依舊沒有停步,似乎眼前的這名影子聖師只是虛無的空氣,而他就將穿過這道虛無的空氣繼續前行。

影子聖師微微抬手。

沒有飛劍飛出,但隨著他五指的屈伸,地上的積雪被他的魂力抽引成了五條細細的雪柱,就像牢門一樣樹立在了林夕的面前。

“前面已經封鎖了,不准通行。”他看著林夕,看著林夕背上的大鐵箱,冰冷而不屑的出聲。

林夕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這名皇帝身邊的強大聖師,平靜道:“為什麼不准通行?”

影子聖師淡然道:“公主出嫁,閒雜人等一律遠避五里。”

林夕看了一眼影子聖師身後的重重屋頂:“這就是冊封公主的目的?”

“即便你為國有些貢獻,即便祭司院給了你這樣的榮耀,嘲諷聖意的話,我也可以將你定罪。”影子聖師冷漠道。

林夕想了想,笑了笑,“聽說你的劍都被文玄樞的人震碎了?受的傷好了沒有?”

影子聖師冷冷的抬起頭,看著林夕:“即便有傷,也能殺了你。”

林夕看了一眼這名聖師,沉默了下來。

看著沉默下來的林夕,影子聖師嘲諷道:“我勸你省些力氣,即便你用盡全力發出些什麼聲音,那列隊伍里的人也不會聽得清楚,喜樂聲會蓋掉一切。或者你可以向我發出挑戰,和我決鬥。雖然勝負與否,你同樣不可能過去。”

林夕沒有理會影子聖師的嘲諷,他只是在靜靜的思索著某個問題。

終於,他似乎下了決定,抬起了頭,他的手緩緩的落在了身後的大鐵箱上,似是想要打開大鐵箱,從中取出大黑。

看到他這樣的動作,影子聖師眼中嘲諷的神色更濃。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動作卻是驟然停頓,目光眺望遠方。

影子聖師的眉頭也微微的蹙起。

林夕凝視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高樓。

那座樓叫做摘星樓,是中州城裡很出名的一座觀景樓閣,開放給所有到中州城的旅人、遊客,在這樣的天氣裡,應該可以看到大半個中州城。

此時那一行從宮中走出的紅色隊伍,便已行進到這座樓附近。

而此刻,影子聖師比林夕更清晰的感覺得出,依舊響起的喜樂位置卻是沒有改變,那一列紅色隊伍,停在了那座樓附近。

……

林夕的手從大鐵箱上收了回來。

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笑容,一絲如釋重負,欣慰的笑容。

這種笑容讓影子聖師感覺到了莫名的詭異。

“如果你不想讓冷秋語死的話,最好現在馬上趕去摘星樓下。”

就在影子聖師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之時,他聽到林夕出聲。

他的目光劇烈的一閃。

林夕看著他,“你不要忘記,我是將神。你不可能在我那棵槐樹下,知道狄愁飛的那兩匹馬在什麼地方,正如你不可能預知到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我不知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告訴了你,但你不去救…這罪責便是你來承擔,你生怕我藉機衝過去?你不要忘記,你已經告訴過我已經封禁,我過去,便是我違禁,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事情。而且我可以告訴你要很快,不然就來不及。”

林夕嘲笑著影子聖師。

之前是影子聖師不斷的嘲笑著他,但現在卻換成他嘲笑影子聖師。

影子聖師的臉色變得極其的陰沉,他連續發出了數聲晦澀難言的厲喝,發出了數道命令。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化成了一道極快的流影,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掠向摘星樓的方向。

……

冷秋語正在登樓。

所有的人都以為她不知道李開雲陣亡的消息,以為她已經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就如此刻她所說在婚事之前最後的請求,要登上摘星樓看一看南方,只是在緬懷那一段剛剛萌芽的戀情,只是割捨掉最後一絲對那名青鸞學生的感情。

畢竟對於絶大多數人而言,像她這種大門閥中的女子,必須為了大門閥的利益,放棄許多東西。

她一直被幽禁在皇宮先前的祭司院裡,之前唯一能和她接觸的,便只有冷鎮南。

在李開雲戰死之後,沒有任何的消息能夠傳入重新修葺的皇宮,沒有任何的消息能夠傳入她的手中。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那道冊封她為公主的聖旨裡,卻隱匿著最真的訊息。

就如青鸞學院的一些有關對手心理的課程中所說的一樣,有兩種潛隱最為可怕,一種是沒有什麼感情,忘記了七情六慾,最會演戲的潛隱,而另外一種,卻是不準備活著,去做某件事情的潛隱。

冷秋語不是最會演戲的潛隱。

然而在看到聖旨裡隱匿著的訊息時,她的心便已經死了。

所以她演戲演得比最好的潛隱還要真。

此刻在所有她身邊的人,包括她的母親,一名和她面目有五六分相像的美艷貴婦的眼中,她只是一名有些幽怨,有些不捨的少女。

除了此刻正在朝著摘星樓以最大速度疾行的影子聖師,沒有人覺得她會做出什麼意外的事情。

因為她是修行者。

萬一知道真相,知道林夕來了中州城,她最應該做的事情,也只可能是和林夕一起復仇。

修行者要殺死自己,十分簡單,根本不需要像尋常人一樣麻煩。

沒有人知道,她只是想為李開雲穿一次嫁衣。

沒有人知道,她這一生中最美的時候,只是因為那一名在戰場上,抱著她號啕大哭的人綻放。

……

她登上了樓的最高處。

她可以看見大半個中州城,可以看到南方很遠的地方。

雪後初晴的天空,顯得分外的湛藍。

只是高處的空氣有些寒冷。

然後她就想到那刺入李開雲身體的兵刃一定也很冷,埋著李開雲的泥土也一定很冷。

自己為他穿起了嫁衣,自己這麼美麗,但他永遠無法看到。

然後她就開始流淚。

然後她體內所有的魂力,在這一瞬間,全部往後迸發而出。

在一片驚恐的大叫聲中,曾經讓她在戰場上也會時不時想到的親愛母親,那名貴夫人,也被她噴湧的魂力往後拋出,撞在後面的牆壁上。

而她的身體,就如一朵最鮮艷的花朵,飛向了前方的天空,撲向這個曾經讓她有無數憧憬,承載著她無數夢想的天地之間。

冷秋語用這種方式,詮釋著一名少女的夢幻而後忠貞。

她為李開雲而殉情,跳樓。

摘星樓很高。

遠近很多人都看到了這朵最鮮艷的花朵。

在摘星樓上驚恐的聲音響起之時,外面看到的人,都震驚得來不及發出任何的聲音。

影子聖師距離摘星樓還有百步。

在這一瞬間,他發出了一聲厲喝,一道新的、淡綠色的薄薄飛劍,從他的衣袖中帶著一股狂風,狂飆而出。

也就在此時,一些先前在他的命令之下,攔在林夕面前的修行者,不知自己該做什麼。

因為林夕已然再次動步。

他的步伐很快,但沒有朝摘星樓的方向前行,而是朝著摘星樓的東側疾行。

摘星樓的東側大道遠處,原本也已經出現了一支紅色的隊伍。

此刻,這支紅色的隊伍前行的速度,也驟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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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六章 這才是真實

這列最後出現在中州城裡的紅色隊伍,是從中州軍的某處大營裡行出。

因為遠遠的看到了摘星樓上,那一朵飄落下來的中州城裡此刻最鮮艷和美麗的花朵,這一列隊伍也趕得十分急切。

只要和皇宮裡行出的那一支紅色隊伍匯合,周圍五里,便也凡夫俗子不能進入。

然而此刻,卻有人不讓這支紅色隊伍和停留在摘星樓前的那列隊伍匯合。

天空無雪。

深巷中卻有飛雪捲出。

林夕在飄舞的細雪中走出,將背上的大鐵箱重重的錘在地上,攔住了這列從中州軍軍營裡行出的喜慶隊伍。

隊伍停住。

狄愁飛就在這一列鮮紅的隊伍的最前列。

他身上穿著的金屬鎧甲,赫然也是鮮紅色的,他身下的馬匹,也是一匹很高大的紅馬。

他身後的那些部將們,也都是穿著鮮艷的紅色皮甲。

有風捲起的雪粒,吹到了狄愁飛的面前。

狄愁飛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如果說林夕是要激起他的憤怒的話,那毫無疑問,林夕已經做到了。

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攔在路中的林夕此刻只是在看著他的馬,這只是在*裸的提醒,他那兩匹視為夥伴的老馬是被他殺死的事實。

而冷秋語此時的所為,也讓他明白:冷秋語只是想讓他看到她,都根本得不到她。

她是想讓他親眼看到這一幕。

她只是想用這種方式,給他最深的羞辱。

在這晴天白雪之下,雲秦城裡肯定有很多人看到了這一朵飄落下來的最鮮艷花朵,從這一日起,雲秦城裡注定流傳,冷秋語即便是寧願跳樓殉情,玉石俱焚,也不肯成為他的妻子。

若是婚事尚未進行,冷秋語殉情死去,這還不算什麼,然而這種整個城都會知道有這樣一場婚事的情形下,冷秋語以這種決烈的方式報復,便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狄愁飛已經憤怒到臉上也都是遏制不住的冰寒殺意。

然而他依舊在告訴自己要克制,告訴自己只要不衝動,林夕便注定是個失敗者。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沒有出聲。

一匹快馬沿著大道趕來。

馬上的騎者穿著御都科的官服,面孔因為冬日的嚴寒而有些微紫,並非是劉學青,而是昔日林夕的舊識,汪不平。

因為林夕那日在城門關說的話已經很透徹,所以這些天來,汪不平一直沒有在林夕的面前出現。

只是今日,聽到林夕身穿大紅祭司袍行向這裡的消息時,汪不平卻是知道自己必須來這裡。

林夕轉身,看著唯有獨自一人前來的汪不平,他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欣慰的神色。

他也依舊沒有出聲。

就在汪不平這一騎的後方,遠處的大道上,又在此刻出現了一條鮮紅色的流影。

這是一名身穿紅甲的軍人。

這名軍人的騎技顯然遠在汪不平之上,雖從汪不平後方遠處疾馳而來,卻是很快超過了汪不平。

在距離林夕還有百步之遙的地方,這名軍人看著站立不動的林夕,再也不敢上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稟報導:“邱大人救下了公主。公主魂力噴湧過劇,暫且昏迷,但確定不妨礙婚事。”

在這名軍人下馬,剛剛出聲的瞬間,汪不平身後的道路上,又已出現了一條淡淡的灰色身影。

這條淡淡的灰色身影看似閒庭信步,但和汪不平之間的距離,也在不斷的拉近。

聽到從摘星樓趕來的這名同僚的聲音,再看到遠處趕來的影子聖師,狄愁飛身旁和身後許多身穿紅甲的部下,眼中都同時出現了喜悅的神色。

“你不繼續像烏龜一樣在軍營裡躲著了?”

然而林夕卻在此刻出聲。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這名軍人的稟報,只是寧靜的看著狄愁飛,嘲諷道:“或者你是把迎娶冷秋語看成是對我的反擊?”

“只可惜你是自取其辱。”林夕的語氣越來越為冰冷,“像你這樣的癩蛤蟆,終究是癩蛤蟆,怎麼配得上天鵝?”

在林夕冰冷譏誚的聲音裡,狄愁飛劍眉挑起,黑色的長髮緩緩的飄舞在風中。

“憑臆斷便認定誰是兇手,那是很愚蠢的事情。”他冷漠的看了一眼林夕:“你有證據?”

林夕看著他,道:“你去找過唐可的麻煩…這對於我而言已經足夠。”

狄愁飛眼中厲色一閃,卻是又自負的笑了起來:“只是這根本不能算是證據,且你根本不能改變什麼。包括你最好的兄弟的女人,還是會嫁給我做我的妻子。”

“林大人!”

就在此時,汪不平已經到了林夕的身後,他翻身下馬,一個踉蹌,發出了急切的聲音。

林夕微微一笑,朝著他頷首回了一禮。

那道灰色的身影已經在距離林夕後方百步,那名報訊的紅甲軍人身旁站定。

“如果你死了,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你只是一隻死去的癩蛤蟆。”

林夕轉頭,看著狄愁飛,道:“在爬得最高的時候死去,想必會更痛苦。”

“他不會死。”影子聖師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方才的急劇調用魂力,也使得他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他冷漠的看著林夕,道:“若是你不趕快離開,衝撞公主聖駕,便說不定會死。”

“請讓一讓。”

狄愁飛身旁的一名部將面無表情的前行。

這名國字臉的部將渾身全部都是鐵血氣息,看著林夕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條攔路的狗。

這是一種*裸挑釁的神色,然而林夕卻是依舊十分平靜。

他看了一眼這名先前也在龍蛇邊軍中的將領,緩聲道:“你是胡轍?中州軍軍機處最高將領,恐怕害死十幾名雲秦軍人這樣的事情,也少不了你的功勞。”

胡轍寒聲道:“我沒有和你耍嘴皮子的時間。”

“很好。”

林夕點了點頭,轉身看了一眼身後滿臉不屑的影子聖師,卻是淡淡的笑了起來:“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傲…看著我就像是一隻隨時可以被你捏死的螞蟻,先前和我說話,也總是三句不離殺死我,你以為你殺得死我,而我殺不死你?想必你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要來中州城,為什麼偏偏來得這麼慢,要在途中耽擱二十幾天,你們想必也很想知道,我要這二十幾天的時間做什麼…現在我便可以告訴你們答案。”

林夕沒有聽任何人的回答。

他只是說出了這句話,不管對方回答是想聽不想聽,不管身後左右所有人的目光,他說出了這句話,便馬上閉上了眼睛。

狄愁飛和胡轍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眯起。

因為他們的確查不出林夕這多花了二十幾天時間是要做什麼。

滿臉不屑的影子聖師面色驟寒,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林夕身上的氣機,迅速的和整個天地融為了一體。

陣前冥想!

只在這一瞬間,林夕便已經直接進入了冥想修行,這是唯有身經無數戰陣的強者,世間極少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是影子聖師,也不可能這麼快,在這種情形下,直接進入冥想修行。

而就在這轉眼之間,所有人都感覺到,林夕身上的氣息,在以驚人的速度提升。

“啵”的一聲。

林夕身外的空氣微微一震,就好像一個雞蛋殼破開。

所有在場的修行者,都可以感到,林夕體內的魂力,在這一瞬間,有了驚人的提升。

這是破境!

影子聖師眼中的不屑終於徹底消失,變成了凝重。

魂力修行對於任何國士階之上的修行者而言,都是日積月累的過程,不可能有人能想突破修為就馬上突破修為。

林夕此刻的變化,只能說明他在過往的二十餘天時間裡,一直是在苦修…他多用的那二十幾天時間,只是為了讓他的修為,能夠提升到國士階的巔峰,提升到距離大國師境唯有最後的一股氣息。

他只是想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一名國士階的修行者。

然而實際上,他已然是一名大國師階的修行者!

除了汪不平之外,最靠近林夕的胡轍陡然感覺到異常的心悸和恐怖。

這種恐怖不只來自林夕的實力陡然提升,還來自於林夕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殺氣。

林夕睜開了眼睛,笑了笑。

笑容裡有快意,有疲憊。

這些時日,他修行得十分辛苦,比當年離開碧落陵之後的修行還要辛苦,即便是南宮未央都不可能做到。

而現在,終於到了他真正大行的時候。

他的手落在了大鐵箱上。

大黑從大鐵箱裡落了出來,落在他的手上。

一隻黑黑的小爪子從他的袍袖裡伸了出來。

一股白色的冰流,直接蓋在了胡轍的臉上。

無數的冰屑飛灑,同時飛灑出去的,還有狄愁飛這名忠實部下的頭顱上的鮮血和碎骨!

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中州軍正二品高階將領,軍機處參將胡轍大人,就這樣被林夕當著所有人殺死,變成了一個頭部碎裂,像凍裂了的西瓜一樣的死人。

所有人都傻傻的看著飛灑在地上,凍成疙瘩的鮮血,都說不出話來,因為沒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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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七章 憤怒

“林大人!”汪不平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在深深的街巷中引起了許多迴響。

他怎麼敢如此做?

怎麼會如此做?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幕不真實。

當街殺人,殺的還是軍方的高階將領,而且是當著眾多的官員和雲秦軍人的面,殺了一名軍方的高階官員!

先前林夕所有做的一切事情,給人的印象都是絶對不會不顧雲秦律法,然而現在,他卻是就如此公然的直接擊殺了一名軍方的高階將領!

以武犯禁,無視律法,這本身是雲秦城裡許多人希望看到林夕做出的事情。

然而現在林夕真的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因為徹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所以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是震駭得心中發麻。

一時間,就連影子聖師都有了些微的遲滯。

林夕這麼做,和兩個盟國之間公然撕毀盟約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這代表著青鸞學院和中州皇城,徹底決裂!

這種意義,太過驚人。

影子聖師不是皇帝,他無法代替皇帝第一時間做出決定,應對目前驟然發生的變故,他必須有些思索的時間。

然而林夕卻是沒有任何的停留和遲疑,他所有的一切動作,就如平時一樣的行雲流水。

“聖師的確了不起,但你這樣的聖師,和我在東景陵裡見到的聖師相比,你卻是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林夕對著影子聖師冷漠的出聲。

在他這樣的聲音剛剛響起之時,他的手指已經勾動了大黑的三弦。

在修行者的感知世界裡,一片黑夜驟然出現在林夕頭頂的上空。

影子聖師一聲厲嘯。

淡綠色的飛劍從他的袖中飛出,在他身周急速的盤旋飛舞。

然而大黑的這一擊,卻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馬上降臨。

他轉過頭去,只看到一條極細的黑光,在划著巨大的弧度,以一個巨大的半徑,在他後方的天空裡飛行,划出一條不可想像的黑線。

很多中州城裡的老人看到了這樣長得難以想像的黑線,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慄。

此時,林夕已然朝著狄愁飛前行。

狄愁飛也發出了一聲厲喝,他腰間的鮮紅色劍鞘之中,一聲震鳴,一柄銀白色的長劍震鞘而出,落於他的手中。

他身旁的數名部將第一時間衝了過來,然而噗的一聲悶響。

一股更為恐怖的白色冰流從林夕袍袖中伸出的黑黑小爪前髮出,這數名部將在一瞬間便成為白色的雪雕,接著胸口被鋒利的冰刃割刺出深深的傷口,鮮血湧出又被凍住,又從鮮紅色變成雪白的顏色。

林夕已然再次勾動了三弦。

黑光從這數名化成雪雕的中州衛將領的縫隙中穿過,射向狄愁飛的身體。

狄愁飛身周的空氣產生了扭曲,在這一道黑光快要接觸到他身體的時候,他才徹底感知清楚這一道黑光擊向他身體的具體部位所在。

他手中的長劍就像是在雕花,反手上撩,劍身準確無誤的擋在了擊向他後心的黑光。

“啪!”

他擋住了林夕的這一擊,然而黑光裡的巨大力量,還是壓得他的長劍狠狠砸在了他的後背。

他後背鮮艷的紅色盔甲上,頓時綻放出數十條細密的裂紋。

狄愁飛的面色,在這一瞬間變得雪白。

他終於明白了大黑真正的強大。

即便林夕只是一名剛進階大國師階的修行者,即便他已經是距離聖師極近的修行者,林夕御使大黑的這一擊,依舊讓他幾乎無法阻擋。

而大黑的強大還不止於此。

天空中那一道長到難以想像的黑線,已經近乎畫完了一個圓圈,出現在他的面前!

林夕的第一擊,竟也根本不是針對影子聖師,而是針對狄愁飛!

這第一擊,竟然來得比第二擊還慢!

狄愁飛已然根本來不及阻攔這樣的一擊,他身後的所有軍士,也都根本來不及阻攔這樣的一擊,但這場間,畢竟還有一名聖師的存在。

聖師的感知和反應速度,畢竟比起大國師階的修行者要快出太多。

在聖師的眼中,一些畫面,會顯得十分的遲緩。

在確定這道黑線並非落向自己之時,影子聖師已經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厲嘯,他輕薄的淡綠色飛劍,便在此時破空而至,阻攔在了狄愁飛的面前。

錚的一聲爆響。

這一柄輕薄的飛劍在數分之一息的時間裡完成了無數次切割,將這一道黑線的力量全部切碎。

在切碎這一道黑線之後,這柄輕薄的淡綠色飛劍意猶未盡般,索性直刺林夕的咽喉!

林夕的目光平靜的落向這條淡淡的劍影。

在任何修行者看來,飛劍飛行在空中的時間,自然已經足夠讓林夕勾動大黑三弦,只是以林夕的感知,絶對無法跟得上這柄飛劍的速度,然而所有人在這一瞬間,再次想起林夕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想起他是將神的事實。

一道黑線驟然在空中形成,切割在淡淡的劍影上。

淡綠色的劍影切斷了這根如琴絃般的黑線,但也在空中震顫,有些搖擺不定。

也就在這一剎那,吉祥的半個身體從林夕的袖袍中也露了出來。

它依舊顯得可愛,但它此刻黑色的眼眸裡,卻沒有懵懂,只有憤怒和悲傷。

因為它能夠感覺到林夕最深切的憤怒和悲傷。

它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嘶鳴聲。

它將自己這些天積蓄的力量,毫無保留的迸發而出。

無數透明的冰晶從它的口中,從它兩個黑色爪子的前方噴湧而出。

它的口中也飛出了一絲絲淡淡的鮮血。

淡綠色的飛劍瞬間結滿冰晶,在一息的時間內,便變成了懸浮在空中的一根冰柱。

影子聖師一聲悶哼,右手雙指並指伸出,體內的魂力也滾滾沁出,流入天地之間。

也就在這一瞬間,狄愁飛也發出了一聲厲嘯,他身下的馬往前狂奔。

無論是林夕還是吉祥的實力增長速度,都遠遠的超乎了他的預料,但他也是在龍蛇山脈中經歷無數戰陣的大將,也是極其懂得戰鬥的修行者。

他的眼睛裡,已經看見了一個可以殺死林夕的契機。

只是奔出數步,他座下的鮮紅馬匹就已經死去。

馬頭在空氣裡驟然變白,就好像衝進了一個看不見的極寒空間裡。

白霜迅速的從馬頭蔓延到馬匹的全身。

狄愁飛在馬頭變白的瞬間,便已騰空飛起。

他體內迸發出的魂力,使得他的身體像是一顆被投石車投出的石塊。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長劍,就像一條長河一般,從他的手中飛出,落在林夕的胸口。

狄愁飛尚且不是御劍聖師,只是仙一學院這長河擲劍擊的威力,卻和一柄飛劍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

林夕身上的大祭司紅袍依舊沒有洞穿,但是卻被劍尖刺得變形,急速的延展凹陷。

這一柄劍,就像是一根長棍,要將林夕身上的這件衣服,都全部捅入林夕的體內去。

林夕的眉毛挑起。

這一瞬間他的身體應該後退,他的體內應該傳出血肉撕裂和骨骼破碎的聲音。

然而他被劍尖刺中的部位,卻好像驟然變成了一塊鋼鐵。

他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的頂著這柄劍,手指再次勾動了三弦。

“嗤!”

黑線再次在空中蔓延。

然而他這一擊,卻並不是落向距離自己已經很近的狄愁飛。這一道黑線,卻是以近乎完全筆直的線路,瞬間降臨影子聖師的雙眉之間。

影子聖師此刻正全力御使飛劍破開吉祥的冰封,驟然感知降臨自己眉心的黑夜,他頓時駭然變色,朝著飛劍灌輸的魂力頃刻中斷,匯聚於自己的指尖。

他的雙指為劍,在眉心之間截住這條黑線。

黑線崩散消失。

他的雙指也像豆腐一樣,斷了下來。

兩股細小的血泉,從他雙指斷口處噴出。

林夕面前數尊雪雕般的中州衛將領屍體轟然倒地。

就在影子聖師被林夕一擊切斷兩根手指的瞬間,狄愁飛已經橫空而至,他的右手握住了劍柄,將自己的所有衝力,自己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了這一柄劍上。

林夕咳出了一口血,他的身體在雪地上開始往後滑行。

他此刻一股蓄積的魂力剛剛由掌指間迸發而出,體內的魂力還來不及再次調集,然而他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他掄起了手臂,將大黑提著如同一柄黑色的斧子一樣,砸向狄愁飛的腦袋。

狄愁飛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他的左手也伸了出來,按住了大黑的邊緣。

大黑獨特的沉重和強大的氣息,讓他手掌接觸的同時,心中就產生了一種火熱的情緒。

大黑對於任何的修行者,都具有一股難言的震撼力和誘惑力。

大黑僵持在狄愁飛和林夕的手中,兩人各持一端,一個在半空中,一個在地上倒退滑行。

林夕又咳出了一口血。

他的胸口衣衫上也開始沁出鮮血,然而他的眼中卻是有一種讓狄愁飛的渾身都開始僵硬的神色泛出。

也就在這時,狄愁飛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裡很乾,幹得就像充斥了無數的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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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八章 推翻

狄愁飛想到了某種可能,體內的魂力瘋狂的躁動起來,想要將這些出現在他體內的黃沙噴湧出去。

然而他體內的魂力就好像被這些黃沙所吞噬,然後變成更多的黃沙。

林夕笑了起來。

在聽到前線傳來的那個消息開始,他就一直無法呼吸,一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可以真正的呼吸。

他的手放開了大黑的一端。

在大黑在空中倒退的這一剎那,他的手指再次挑動了三弦。

這一瞬間,狄愁飛後方的許多軍中的修行者都發出了駭然的驚呼。他們不知道此刻狄愁飛正在遭遇著什麼,他們只是驚恐於林夕的魂力噴湧速度。

影子聖師的面上噴灑了不少自己指掌間飛濺出來的鮮血,此時他也只是堪堪能夠再次溝通自己的飛劍。

他可以感知出狄愁飛出了驚人的變故,同時也可以肯定,狄愁飛已經根本無法阻止林夕的這一擊。

然而林夕的這一擊依舊沒有落向狄愁飛。

一條黑線,從大黑上升騰而起,就好像天地間的一條裂痕,再次在空中兜轉一個巨大的半徑,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飛繞回來。

影子聖師的飛劍在堅冰中瘋狂的震動,晶瑩的冰柱開始發出令人心悸的裂響,出現一條條裂縫。

林夕轉身。

狄愁飛想要做出動作,然而他體內所有的力氣,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就化為烏有。

他手中的長劍沉重得讓他再也握不住。

他的身體還在半空中往前衝,林夕這一轉身,他的長劍便從林夕的胸口墜落。

他的身體和林夕交錯而過。

林夕站在了他的背後,一手夾住了在空中倒退的大黑,一手落在了狄愁飛的身後。

狄愁飛就像他的一面盾牌,他就頂著狄愁飛,急速的朝著影子聖師前行。

“喀嚓”一聲,影子聖師的飛劍終於激碎了堅冰和寒氣,在凜冽的白氣中飛速穿出。

面對背後疾飛而至的這柄飛劍,林夕只是笑著,挑釁的看著影子聖師笑著,然後再次勾動三弦。

一道黑線,不顧後方的飛劍,直擊影子聖師。

影子聖師後方的天空裡,那先前一道划著巨大弧線的黑線,也在這一刻轉回,落向影子聖師的後背。

林夕的這一擊充滿了最凜冽狠辣的氣息:你想要殺死我,那便用自己的命來換。

對於影子聖師而言,這一瞬間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只要他心念一動,青鸞學院的將神就將被他殺死,他的名字也必定流傳在雲秦的故事裡,被記載在史書之中。

然而林夕是在進行不顧一切,暴戾的復仇,但他卻只是在朝堂之中做供奉,他還想要有更美好的前程,所以他怕死。

他無法想得明白林夕為什麼能將出手的時機把握得比聖師還精準,在前後兩片黑夜同時襲來的瞬間,他的心臟劇烈的收縮著,冷汗如泉水一般從他的肌膚上汩汩而出,他的雙手都伸了出來,體內的魂力盡情的噴湧,將林夕身後的飛劍,硬生生的比黑線還快的速度強行召回。

噗噗噗….

空氣中皆是音爆爆響。

影子聖師的這一柄飛劍上,也是不停的爆響,將近解體。

在兩條黑線已然擠壓得他的頭顱都有些微微變形的最危險時刻,他這柄將近解體的飛劍硬生生的切斷了兩條黑線所有的力量。

勝負之分,也便在這生死一瞬。

只是這樣的一個選擇,一個動作,便讓影子聖師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起來,白皙的額頭上青筋暴露。

林夕依舊挑釁般的笑著,臉上蕩漾著讓影子聖師根本難以理解的無上信心。

林夕又輕咳了一聲,這次他沒有再咳血。

然而影子聖師卻是噗的一聲,從口中噴出了一團血霧。

很多中州城裡的老人都在中州城裡的不同高處看到了這一幕。

其中只要是修行者的,都十分清楚,若是影子聖師之前沒有受傷,若是林夕沒有吉祥這樣強大的妖獸協助,便未必能夠擊敗影子聖師。

然而此時的這一幕幕戰鬥,那一條條精準到了極限的,在空中划出巨大弧度的黑線,卻是讓他們都徹底肯定,林夕便是和張院長一樣的將神。

大黑之所以強大和可怕,不止是因為它的本身,還在於它的主人。

只有將神,才能真正發揮出大黑最強大的威力。

大黑加上將神,這才是最強大的組合。

影子聖師開始飛退。

他感覺出了林夕的用意,所以他的身體是往側向飄飛,給林夕讓開了一條前進的通道。

被自己蔑視的對手擊敗的憤怒,對對方這種做法的難以置信,以及死亡的恐懼,交織在這名聖師的心頭,讓他一時甚至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林夕沒有繼續追殺這名受創不輕的聖師。

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須節省些魂力。

他的身後有箭矢的破空聲和兵刃的破空聲響起。

“想死的話,我可以成全你們。”

林夕有些厭惡的嘲笑著,甚至沒有回過頭。他的腦袋後面好像長了眼睛。

一道道黑光從他的身前流淌而出。

這一道道黑光的力量並不十分驚人,然而卻貴在無聲無息,貴在毫無蹤跡可尋,貴在速度驚人。

一名名從後方、從兩側的街巷中衝出的中州軍修行者被黑光準確的洞穿額頭和後腦。

紅白的鮮血和腦漿,涂染在中州城裡的白雪上。

汪不平坐倒在地上。

他張開了嘴,也發不出聲音。

他所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卻終究在他面前發生,而他卻是根本無力改變這樣的結果。

林夕在中州城裡大開殺戒。

大殺四方。

……

“你怎麼敢…”

此時遍地染血的長街上,唯一對著林夕發出聲音的,卻反而被林夕擒在手中的狄愁飛。

一股藥力被林夕用魂力拍入了狄愁飛的體內。

這並不是流沙的解藥。

流沙的解藥總共便只有三份,現在林夕的手上,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份解藥,這份解藥用光之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敢用流沙,流沙這樣的毒藥,便也注定會消失在世間。

然而林夕拍入狄愁飛體內的藥力,卻至少可以讓狄愁飛活得更久一些。

“把冷秋語帶過來,否則我馬上殺了他!”

林夕的聲音,冷冷的在染血的街巷中傳開。

絶大多數人依舊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覺得不真實,然而沒有人會懷疑已經大開殺戒的他的話。

摘星樓前的那一列紅色隊伍,在驚惶的騷亂中,數名將領開始急速的趕著一輛馬車前行。

“我為什麼不敢?”

在此時,林夕才將目光聚集到狄愁飛的身上。

他冷冷的看著狄愁飛,微眯著眼睛,道:“始終只是你們所有人,覺得我不敢。”

“原來你早就已經準備好這麼做。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利用威望、民憤,殺我的馬,只是為了讓所有人覺得你只是在玩弄律法的漏洞,只是讓所有人覺得你不敢。只是為了讓我敢出軍營,只是為了要見到我。”

這一句話對於現在的狄愁飛而言很長。

所以狄愁飛在說出這一句話後,開始咳嗽,咳出血沫,咳出許多乾涸的顆粒,如同一顆顆黃沙。

“不這樣,怎麼能夠順利的殺死你?”林夕冷漠的看著狄愁飛,“行軍打仗這種事情,本身便是要讓對手對你的一切做出錯誤的判斷…怎麼樣,在最高處跌落,在擁有大權的時候跌落,被人陰到,被人殺死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狄愁飛咳嗽著,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和林夕的笑容有著截然不同的意味…十分慘烈,十分絶望,十分暴戾。

“你瘋了…”他就像是一個瘋子,然而他卻是說林夕瘋了,他看著林夕,笑著道:“你這樣做,即便你能活著離開中州城,又能如何?你就像是自己推翻了你們青鸞學院建立的律法,建立的信仰,建立的敬畏。從今日開始,你和青鸞學院,將會徹底從榮光,走向雲秦的陰暗面。”

“你想得很多,難得你到死前還想得這麼多。”

林夕譏誚的冷笑道:“不過和垂死的對手多說幾句話,這的確是很開心的事情。謝謝你為我和青鸞學院想這麼多…但這終究只是你的想法。”

“我本來就和你們這個世間的人的想法不一樣。要戰勝和殺死對手,靠的不是實力,難道是你們口中所謂的信仰?”

林夕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前方的長街,長街上方的天空。

“你們需要一些東西去遮掩你們的罪惡,用欺騙來獲得信任和榮光。但我不需要...所以你們認為我沒有證據,便不敢動手,但我的想法比你們所有人都要簡單。不管有沒有證據,你和皇帝,都是我的敵人。要殺死敵人,還需要什麼證據?”

“我根本不需要解釋,時間會說明一切,每個人都會聽從自己的內心,做出自己最終的選擇。”

“信仰和律法,不是被你們這種人利用的東西…即便和你說的一樣被我親手推翻,在將來,在殺死所有像你這樣的對手之後,我們自然也會重建。”

“我不妨告訴你。”

林夕看著臉色越來越暴戾絶望的狄愁飛,漠然道:“在中州城行走的這麼多天裡,我比你想得還要多。我殺死你,至少還有一個用處…在這個城裡,皇帝的敵人還有很多,他們也需要看我的舉動。我殺死你,便是豎起了一面旗幟,他們自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從雲秦立國前到現在,江家、鐘家,他們的人,就真的這麼容易全部殺得光了?你真以為,只憑我一個人的煽動,就能那麼輕易的做到,那一顆白菜都到不了你府內?”

“皇帝最仰仗的,是他所謂天賜的聖天子身份,我卻是很期待,當張院長和青鸞學院這麼多年的威望,真正和這個世間的某些信仰衝突的時候,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說完這句話,林夕便不再給狄愁飛任何說話的機會。

他將狄愁飛丟在面前的雪地上,一腳踩在狄愁飛的臉上,將狄愁飛的臉踩在雪地裡,踩在不知道哪戶人家的草狗,拉的一堆狗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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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7 00:18:26
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十九章 意志

不可一世,一直擁有強大的信心,以為自己掌控一切,尤其是剛剛登上中州城權力巔峰的狄愁飛,在這時候身體不停抽搐起來。

他不想死。

然而林夕想讓他死。

所以不管他的身體怎麼扭動,他都無法從林夕的腳底掙脫,唯一的改變,只是使得那堆狗屎在他的臉上鋪得更開。

街巷中、屋面上,那些身穿鮮紅甲衣的狄愁飛的忠誠部屬們,看著平日裡自己最為敬仰的將軍就如此被羞辱著,他們的身體顫抖著,然而卻沒有人再敢上前。

今日裡,林夕已經變成了中州城中的殺神。

這一片街巷裡,已經有太多的人頭顱爆開,紅白的腦漿充斥著他們的視線,他們知道在重騎軍或者別的聖師趕到之前,都絶對不可能殺死林夕。

帶著大黑的林夕,絶對是大國師階中無敵的。

他們也不想見到,狄愁飛的頭顱也像西瓜一樣,直接在林夕的腳下爆開。

從摘星樓前疾馳而來的馬車來到了林夕的面前。

街道開始震動。

屋面上的淺雪開始簌簌灑落。

看清狄愁飛在林夕腳下的樣子,聽到遠處重鎧騎軍的聲音,趕著馬車前來的一名紅衣中州軍將領滿含殺氣的發出了厲喝:“林夕,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如果我看得不錯,你是鐘遲歸…鐘家的外族子弟,成了狄愁飛的一條狗,本不配活在這城裡,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林夕平靜的看著這名呵斥他的中州衛將領,笑了笑,出聲。

才剛剛聽到林夕喝出自己的名字,還沒聽到後面的話,這名中州衛將領就知道自己錯了,臉上的猙獰冷厲全部變成了恐懼,大叫了一聲,直接躍下馬車,往後飛躍。

只是到這種時候才醒悟,對於林夕而言,這名鐘家的外族子弟已經太過遲鈍,太過看不清形勢到了極點。

在鐘遲歸的身體剛剛從馬車脫離的瞬間,一道黑線已經降臨這輛馬車。

馬車裂了開來。

鐘遲歸的眉心也裂了開來。

在林夕的這句話剛剛說完之時,鐘遲歸的屍體便正好落地,鮮血在地上鋪開。

裂開的馬車中顯出了冷秋語的身影。

即便影子聖師及時趕到,將她救了下來,然而因為魂力的過度噴湧,她還是昏迷著。

林夕身穿紅色祭司袍。

冷秋語也身穿著紅色的嫁衣。

一名是英俊挺拔的年輕男子,一名是比雲秦城裡最美的鮮花還要美麗的少女,一切都像是一副搶親的場景。

然而此時的氣氛,沒有讓任何人覺得旖旎,唯有悲烈。

林夕開始發光。

放出光明。

純淨的光束從他的手指間流淌而出,落在冷秋語的身上。

冷秋語的眼睛睜開。

她看到了對著自己笑著,悲壯的笑著的林夕,然後她開始流淚。

“我們還有更多的事要做。”

林夕沒有什麼過多的話語,只是看著她,從容的問道:“你是要親手殺了他,為他報仇,還是我幫你直接殺了他?”

此言一出,所有聽見的官員、將領,渾身都是徹底的冰冷。

冷秋語沒有說話,行向了林夕和狄愁飛。

遠處屋簷上的一名一直用目光鎖定著林夕的箭師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冷秋語的身上,他手指微鬆,一枝箭矢就將脫手而出。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林夕只是朝著他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死了。

因為整個中州城裡,沒有比林夕更強的箭師。

“不要!”

很多人淒厲的尖叫了起來。

冷秋語舉起了林夕遞給她的劍。

“藥…藥…藥…”

這個時候,狄愁飛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就和那名大莽聖師一樣,趨於生命最後的留戀,想要解藥,發出同樣含混不清的聲音。

“藥…藥…藥,切克鬧…”

於是林夕也開始唱歌。

他笑著,開始唱著中州城裡無人懂的歌謡。

他其實並不只那一次唱過這樣的歌謡,然而他這一生…或者說兩生裡,沒有一次,唱得如此心酸,唱得如此悲傷,唱得如此快樂,唱得如此解恨。

…..

林夕唱著無人懂的歌謡。

冷秋語手中的長劍,斬下了狄愁飛的頭顱。

整個中州城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

…..

“你真的想要毀掉這個張院長和先皇一手建立的帝國?”

一條跌跌撞撞的身影靠近了林夕。

這是劉學青。

此時在別的聖師還未趕到之前,敢逼近林夕的,也只有他這樣的直臣。

他顯然也趕得很急,身上的官服都因為地滑摔倒而佈滿了污穢。

他的臉上,佈滿了一種夢想被無情的毀滅之後的憤怒和極度的失望。

“不是我想毀掉雲秦。”

然而面對這名也像是瘋了一樣的清臣領袖,林夕只是點了點遠處那座披著白雪的真龍山,平靜道:“是那山裡的人想要毀掉雲秦。”

“你如果有腦袋,那請你想想,這些年青鸞學院和我的容忍退讓,到底換來了什麼。”

他毫不留情,訓斥般的看著劉學青,說道:“在我離開之後的時間裡,你首先要想清楚的,是你到底是為了皇帝,還是為了雲秦。”

臉色無比蒼白的劉學青看著林夕,太過痛惜而絶望,以至於他的聲音十分空洞:“你…還能離得開中州城麼?”

“你要明白,不只是我,夏副院長和青鸞學院的所有人,也要我帶你離開這座城。我們因為你和李開雲,和皇帝開戰,你不能拋下我們不管。”

林夕沒有再回答劉學青,只是看著冷秋語,認真的輕聲道:“哀牢後山的老師們,已經仔細的做過無數推斷…即便這世間已有遏制神木飛鶴的武器,也絶對不可能阻止我們離開中州城。”

冷秋語開始大聲的哭泣。

哭得她的身體都有些抽搐。

她的家人都在中州城裡,然而直到此刻見到林夕,聽到林夕口中所說的夏副院長,聽到那些青鸞學院的講師們,她才如同見到了真正的家人,心中積壓著的悲傷,在此刻一齊迸發出來。

看著這名孤單的穿著嫁衣的少女,林夕想到了自己在青鸞學院御藥系的女生殿下放的一把火。

他想到了羞澀的李開雲,想到了當初自己站在這名冷若冰霜的女同學面前,讓她有可能的話可以關注李開雲一下的情景。

他的身體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他的目光,投向了頭頂上方的高空。

一道金光出現在高空之中。

一聲洞金裂石的真正鳳鳴,響徹天空。

中州城裡的許多人震驚的抬首望天。

他們所有人都看到,一隻金色的鳳凰在憤怒而悲傷的鳴叫著,帶著無數的金色光芒,從高空中疾速的落下。

一名面容雪白的中州衛將領看著落向林夕的這頭金色鳳凰,看著林夕身上的紅袍,知道自己和很多人一樣忽略了一個細節。

雲秦立國前十年,張院長帶著大黑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裡的時候,也並非是一個人,他帶著一隻鴛鴦,帶著一隻麒麟。

而六十餘年後,帶著大黑進入中州城的林夕,他同樣也有兩個夥伴,一隻三尾黑狐貓,一隻墜星天鳳。

能夠在高空之中便被很多普通人看清楚的鳳凰,絶對不會太小。

此刻這只落下的金色鳳凰,雙翅展開,也接近了三米的長度。

在這一瞬間,這名中州衛將領知道了林夕故意在路程上都拖了二十幾天,以及在接下來的中州城裡又拖了十幾天,還並不只是要讓自己的修為突破到臨界點,他還在等待著這只墜星天鳳!

傳說中成年的墜星天鳳體長可以超過七米,此刻的這頭墜星天鳳依舊算是幼年。

然而相比在南陵行省之時,這頭墜星天鳳成長得已經太快。

唯有青鸞學院,才有可能讓一頭妖獸成長得比平時快出一些,所以這名中州衛將領知道…這次復仇,並非是林夕一個人的發瘋,而是整個青鸞學院的支持,而是整個青鸞學院的計劃和意志!

中州城裡比這名中州衛將領聰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很多人都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想到一個一直與世無爭的不可知之地,終於正式走到了這個帝國的對立面,所有這些明白的人,心中都是極冷。

……

吉祥比這些人更早的感覺到了自己夥伴的到來,所以它很安心的蜷縮了起來,在林夕的袍袖中沉沉的睡去。

在不斷的戰火中長大的雲秦鳳凰,帶著神聖而威嚴的光輝落下。

它的兩隻腳上帶著兩條金色的束帶。

林夕和冷秋語縛住了束帶。

金色的鳳凰再次發出了一聲嘶鳴,騰空而起。

即便已然不再像憤怒的小鳥,而開始像一隻真正的鳳凰,但承載著兩個人的重量,它飛得還是十分吃力,可是它也依舊飛得很快。

林夕的手放在了大黑的琴絃上。

這條街巷之中所有想要出手的修行者全部僵滯。

林夕的身上的紅袍,在這一瞬間膨脹,裂響,就如一朵怒放的紅蓮。

他體內的魂力,以比方才對敵影子聖師和狄愁飛還要恐怖的速度噴湧而出。

一條黑線掃出,遮住了半邊天空。

遠處的皇城裡,一隻剛剛騰空不久,急速掠來的神木飛鶴上一聲驚呼,有磅礡的力量和這條黑線對撞。

神木飛鶴本身,卻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衝擊,在高空中片片的裂解開來。

數名修行者,就像石頭一樣,從碎裂的神木飛鶴上掉落下來,狠狠的砸在中州城裡的屋面上,街道上,變成數團破碎的血肉。

沒有神木飛鶴敢再騰空而起。

然而林夕體內的魂力,竟還沒有耗竭。

再次有黑夜降臨,落向皇城。

因為距離太過遙遠,這一條黑線已經不可能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甚至也難以保證精準。

然而轟的一聲,一段本身還沒有修葺好的城牆上,就好像被一枝巨大的筆掃過一般,出現了一條深深的溝壑,從頂到底。

誰都知道,中州城裡還有聖師。

甚至還有倪鶴年這樣的強者。

林夕根本無法力敵,所以唯有離開。

然而看著天空黑色和金色的光芒,很多人都在寒徹心扉的思考著,誰又能阻止林夕這樣的來去?

誰又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金色的鳳凰和林夕距離這條遍地鮮血的街巷越來越遙遠,最終消失在這條街巷中人的視線裡。

唯有狄愁飛的斷頭屍體在腐朽沙化。

唯有那一個打開的大鐵箱子杵在地上,如同一張咧開的嘴,在嘲笑著眾生。

唯有許多身穿鮮紅衣衫和鮮紅鎧甲的人,覺得自己此刻身上的紅色,就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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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7 00:18:43
第十四卷:大行 第五十章 不可知

金色鳳凰消失在中州城裡人的視線裡。

染血的街巷裡,那些忠誠於狄愁飛的部屬圍著狄愁飛的屍體,悲慟無比。

如雷般的馬蹄聲停頓了下來,整個中州城變得安靜了下來。

許多城中的修行者看著林夕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和別處的修行者相比,中州城裡的修行者天生就有一種驕傲。

這種驕傲來源於中州城是整個雲秦的中心,中州城大,但居不易。要想在中州城裡立足,要比在別的城裡立足要困難得多。這種驕傲,還來源於中州城的強大…在過往的許多年裡,敵國的強大聖師們,即便是煉獄山那種不可知之地的最強修行者,都根本不敢踏入中州城。

在張院長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在中州城裡大殺四方,然後安然的離開。

然而今日的林夕,卻是出入中州城如若無物。

再加上先前出現在中州城裡的那名煉獄山大長老,中州城裡的這些修行者此刻開始意識到了中州城已經不是原先的中州城,而他們在心裡也涼沁沁的想到,這麼多年來,一直讓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級別的人物不敢進入中州城的原因,到底是中州城裡的修行者,還是登天山脈裡的修行者?

中州城裡的無數權貴也陷入了沉默。

他們之中的不少人,此刻心中也有了濃濃的悔意。

他們所有人都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然而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這是不論任何年齡的人,都會經常犯的錯誤。

……

真龍山的無疆大殿裡,身穿金色龍袍的雲秦皇帝始終在看著眼前的中州城。

大軍的動向,被大黑的力量震裂的神木飛鶴,已然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怒和失落,反而是狂熱和欣喜。

因為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從這一天開始,他的意志,便是整個雲秦的意志,他行事便再無任何顧忌。

“張院長和你青鸞學院,在雲秦才存在了多少年?天下儘是王土,君權天賜…這又已存在了多少年?”一抹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強大的冷酷笑意,在他的臉上泛開,“朕倒是要看看,你六十餘年,怎麼和千年以來的民心民意爭。”

……

大黑重現中州城,最後的兩道黑光,更是給中州城蒙上了半片黑夜。

倪鶴年是中州城裡最老的老人之一,他曾經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般,在當年跟隨著張院長的足跡,親眼看過張院長在城裡的一場場決鬥,如今大黑真正的威力重現,他自然也在看著。

他是中州城裡最有希望留下林夕的人。

然而他也是中州城裡最瞭解將神的人。

所以他認為自己的是否出現,都會讓林夕提前出現感知,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而且最為重要的原因是,他正和皇帝一樣,處於一生之中最為輝煌,最為關鍵的時刻。

按照鐘城和賀白荷這些強大聖師的理解,在一場場這世間最精采的聖師戰裡,倪鶴年的身體已經遭受了無法復原的損傷,這種損傷已經不只是樹木結疤一樣的暗傷,只是在體內多出些像樹疤一樣的死區,而是一株樹木,已經真正的根木萎縮,到了不停枯敗的時候。

然而這個世上能跨越聖階,到大聖師階的人本身就只有寥寥數位,聖階的強大存在,對於聖階之上也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他們沒有想到,除了他們之外,倪鶴年還遭遇了那麼多的強者,包括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的存在。

這一場場前所未有的強者之戰,給倪鶴年的身體留下了一次次的嚴重損傷,但是這些戰鬥,卻也成了倪鶴年一次次的契機。

這一次次的契機,使得倪鶴年就像一個站在黑暗裡等待黎明的人,已經終於看到了天光。

此刻他的面前,黎明的光線已經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進來,只要他願意,他便隨時可以推開窗戶,看到窗戶外的光明。

超越聖階,成為夏副院長和煉獄山掌教那樣的存在,這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唯一目標。

只是在這樣的境界面前,他卻感到了莫名的恐懼,巨大的恐懼。

似乎那扇窗後,隨著超強的力量,還有更為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這種恐懼,使得他這種意志已經堅定到了極點的人物,都甚至不敢動作,都甚至要等待一個最後的契機。

最後那一道橫掃在皇城城牆上的黑光,便成為了他最後的契機。

這一道黑光,讓他再次想起當時張院長的強大,令他想要超越。林夕這掃向皇城的一擊,也充滿了超越一切,藐視這整個人世間的勇氣。

在金色的雲秦鳳凰飛出中州城之時,站立於皇城某處閣樓頂端的倪鶴年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黃光。

他身上的黃光越來越濃,濃得看不清他的衣衫,看不清他的面目。

黃光越來越凝聚,變成了透明的晶光,就好像他的身上,鋪滿了一層晶瑩的透明水晶。

皇城裡,突然起了大風。

四面八方的大風,全部朝著他所在的這座樓閣飛去。

皇城裡的修行者們全部驚駭的望向倪鶴年所在的這座樓閣,他們看到,大風捲動了無數飛雪,飛雪裡面,卻是有些比白雪更亮,更晶瑩的晶光出現。

這些晶光,和大風一起,貫入倪鶴年的體內。

倪鶴年的身體,就好像成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容納著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倪鶴年的身體被厚厚的白雪鋪面,變成了一個雪人。

轟的一聲,這座樓閣就好像被無數箭矢洞穿一般,驟然碎裂,崩塌。

倪鶴年在碎礫中落地,身外的厚厚雪殻從他身上一片片掉落。

倪鶴年顯現了出來。

他的容顏,赫然變得更加的蒼老。

他緩緩的伸出了雙手,他看到自己的雙手上,都佈滿了無數深如刀刻的皺紋。

他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煉獄山掌教這麼多年來唯有面對李苦的時候出手過一次,他終於明白,大聖師境的修行者,要面對的是什麼。

……

……

中州城裡覆蓋著白雪之時,煉獄山後的天魔獄原裡,依舊到處是衝天的火焰和濃濃的黑色煙柱。

整個根本看不見盡頭的不可知之地裡,就好像有成千上萬的煉獄山大長老在不停的盡情噴湧魂力,釋放出恐怖的力量。

張平和十餘名煉獄山的紅袍神官正在這片不知盡頭的不可知之地裡穿行。

雖然唯有張平身上的紅袍有火焰符紋,其餘的十餘名紅袍神官顯然只是煉獄山弟子裡面最為普通的存在。

但平日裡即便是最為普通的煉獄山神官,也是具有高高在上的神性威嚴。

只是此時,這些煉獄山的紅袍神官和張平卻都是十分的狼狽,如同火鍋上的螻蟻一般,懷著深深的恐懼。

他們的視線裡,全部都是一座座巨大煙囪般的火山口,四周都是一樣。

他們的腳下,全部都是黑色的熔岩山石,裂縫間流淌著火紅的熔岩。

經常會有錐形的熔岩凝成的石頭,如流星一般,隨著遠處的火山噴發而墜落下來。

腳下看似穩固的石塊,也極有可能只是漂浮在熔岩上的浮石,在不經意間,就會陡然沉沒下去。

一些看不見的熱流,更是致命的殺手,在你感覺到這樣無形的熱氣衝到身上時,便已經晚了,皮肉便已經被徹底蒸熟、潰爛。

作為煉獄山信任的核心弟子,張平在離開煉獄山,進入這天魔獄原時,一共監管著三十餘名紅袍神官和雜役弟子,然而只是深入了天魔獄原十日,便已經只剩下他們十餘人。

這是真正的地獄。

誰都很想回去。

然而不能發現對於煉獄山而言有價值的東西,或者不能完成對指定區域的探索,卻是誰都無法回去。

“那是什麼!”

突然,走在前方的一名紅袍神官發出了一聲驚喜和震撼的大叫聲。

“閉嘴!”

張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厲喝。

在這天魔獄原裡,煉獄山的經驗裡,探索的隊伍發出的任何大的聲音,都有可能導致厄運來臨,帶來未知的巨大危險。

前方的紅袍神官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音,渾身不停震顫。

張平和其餘所有的紅袍神官,登上他所在的高坡,然後所有人都緊緊的咬著牙關,牙齒發出格格的響聲。

他們看到前方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山谷。

山谷裡,有一條蜿蜒的岩漿河。

岩漿河的一處邊緣,矗立著一座殘破的黑紅色殿宇,雖只剩下數面殘壁,但依舊高達八丈!

然而最觸目驚心的,並不是這建築物的殘跡,而是山谷中心地帶的一塊方圓十數米的大石。

一條細細的岩漿河,圍繞著那塊黑色的大石。

那塊大石,卻是一張巨大的人臉!

一張五官充滿魔性,和煉獄山一些典籍裡描繪的魔王一樣的人臉!

“你們五個,下去!”

張平深吸了一口氣,辛辣的氣息讓他的喉嚨和肺部都似乎塞入了許多燒紅的小刀子,他冷漠的對著前方五名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

五名紅袍神官的眼中出現了憤恨和怨毒的神色,然而卻是沒有人敢違抗這名面容蒼白,隱隱有靛藍色光澤泛出的紅袍使徒的命令。

他們下坡,在滾燙的黑色沙礫和一簇簇黑色的煙氣中穿行,顫抖著走向那條岩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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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8 07:33:05
第十四卷:大行 第五十一章 無路

五名紅袍神官行走得極其緩慢,腳尖幾乎就像是拖把的底部一樣,緩緩的在地面上拖行。

張平沒有發出任何的催促,對於在這種地方已經連續行進了十日的人而言,多等待數十停時間和少等待數十停時間已經沒有任何的區別。只是在過往的歲月裡,煉獄山進入天魔獄原的無數探索者,都從未發現過這種詭異的地方。

在煉獄山的記載裡,探索者發現過一些兵刃的殘片,發現過一些殿宇的殘跡,卻是從未發現過魔王臉部一樣的石頭。

不管是圖騰、修行之地的標記,或者是其它什麼東西,張平至少可以肯定,那清晰的五官,以及石頭上面的一些紋理,絶對是出自修行者…或者是出自傳說中真正的“魔”之手,而絶非自然形成。

那張被岩漿河包裹著的巨大人臉,在此時似乎蕩漾著一股巨大的魔性,讓他的身體開始不自覺的不停顫抖。

五名紅袍神官接近了熔岩河邊緣的建築殘骸。

因為煉獄山掌教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所以此次他們本身已經進入到了天魔獄原的極深處,此刻這種記載裡從沒有出現過的景象,可能蘊含著極大的機遇,若是有所發現,很有可能讓他們今後在煉獄山裡的地位變得徹底不同,然而他們同樣也十分清楚,越是這種不可知之地裡面的真正不可知之地,也越是充滿未知的危險。

每在地上拖出一步,他們的心臟就抽搐一次,他們體內平日裡一些不會分泌的物質,也開始不停的分泌,就像在和強大的對手交手。

黑紅色殿宇殘跡都是用凝結的熔岩石堆砌而成,這些紅袍神官已經足夠緩慢,足夠輕柔,然而在接近外圍崩塌的斷石時,黑紅色的石頭上,卻是已經開始簌簌的掉下一層層灰塵。

只是些微的震動,就讓一些斷石層層粉化,變得只有之前一半大小。

天空裡的陽光在濃煙和火山灰的隔絶下,有些黯淡和顯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紅色澤,然而這五名紅袍神官依舊第一時間看到了異樣的反光,然後身體急速的變得僵硬,呼吸也全部停頓。

那是森冷金屬的反光。

在黑紅色的岩石、塵土和火紅色的岩漿之中,在此刻顯得分外的刺眼。

五名紅袍神官看到,那似是一具人形的鎧甲,半截身體浸在岩漿流中,半截身體趴在岸上。青紅色的鎧甲承受著岩漿的不停沖刷,卻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只是浸在岩漿流中的下半部,有些微微的發紅。

強忍著內心的震駭和狂喜,五名略微回過神來的紅袍神官都舉了舉手。

張平眯起了眼睛。

他的牙齒咬得有些微微的格格作響,然後他也開始極其謹慎和緩慢的行走。

順著五名紅袍神官拖出的印記,他到了五名紅袍神官的身後。

在熔岩河散發出的恐怖熱浪裡,他開始大量的出汗,呼吸卻不可遏制的停頓下來。

他是青鸞天工系的學生,在煉獄山又是專門監管工坊,接觸煉獄山大量魂兵的煉製工藝,所以他一眼就可以肯定,現今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匠師和工坊,能夠煉製出耐熱和耐磨能夠達到此種程度的鎧甲。

而且他看到鎧甲的表面並沒有什麼岩石附著,這說明這具鎧甲表面還有某種特殊的處理,使得岩漿冷卻的時候,都不會凝結在其表面。

最為關鍵的是,他看到了一條條完全和現今的符紋有很大差別的符紋。

這具鎧甲上的符紋比現今修行者世界裡的符紋要深和粗許多,且看上去更為簡單。

這種符文,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魂力在內裡流淌更為順暢和劇烈。

他對著身前的五名紅袍神官做了個手勢。

五名紅袍神官只能繼續向前。

在已然到了這具鎧甲面前時,張平才再次動步,跟隨上去。

表面青紅色的鎧甲近在了張平的眼前。

看上去,這具鎧甲表面似乎沒有任何的損傷。

“拖出來。”

他極其低沉的對著五名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

五名紅袍神官想到這具鎧甲便能夠結束他們噩夢般的探索,便能給他們在煉獄山裡帶來完全不同的地位,身體顫抖得更加劇烈。

然而就在他們彎下身來的瞬間,張平的嘴角卻都陡然抽搐了一下。

“不要動!”

一聲在此時分外令人心悸的命令,從張平的口中急速的擠出。

所有這些紅袍神官的目光都馬上聚集在了張平的身上。

張平看著那具鎧甲,一時只感覺有種莫大的恐懼從鎧甲上散發出來,只是他一時卻不能明了,為什麼自己會陡然如此恐懼。

也就在此時,一聲聲沉悶如雷的吼叫聲,在張平等人的後方響起。

“那是什麼東西!”

一名紅袍神官忍不住害怕的嚎叫了起來。

一個渾身肌膚火紅的巨人,從後方遠處吼叫著狂奔而來。

他的身型就像是下面三個人,上面兩個人疊加起來,異常的魁梧,面目、身上,卻是沒有一根毛髮。

他的五官看上去和人沒有兩樣,但是嘴裡卻是如狼般的獠牙。

他的雙手都抓著一條粗大的鎖鏈,鎖鏈連接著兩柄如鐮刀般的巨刃。

他身上的氣息十分恐怖,震盪得周圍的空氣都產生了扭曲。

然而張平等所有人的第一直覺,這巨人身上的氣息,卻根本不像是修行者,而是妖獸的氣息!

這應該是某種人形妖獸。

然而妖獸的手中有兵刃,這已經徹底顛覆了修行者腦海中的概念。

……

張平的臉色變得慘白。

不管到底是何種東西,就憑對方相隔這麼遠,身上的氣息就已恐怖到讓他感知到的地步,他就已經明白對方的力量根本不是此刻的他所能匹敵。

幾乎是下意識的直覺反應,他體內的魂力開始奔騰起來,將蓄積在他體內數條血脈之中的藥力,急速的在他體內流淌開來。

他的肌膚上,血管開始凸顯出來。

他身旁所有的紅袍神官,體內的魂力也開始奔行。

這條熔岩河畔的天地元氣,因為這些修行者準備迎戰的自然反應,而變得洶湧起來。

有氣息震盪到了臥在河畔的那具鎧甲上。

然後有一股氣息,便也從那具鎧甲上的符文中沁出。

張平在這一瞬間霍然轉身。

他看到,那具鎧甲身上深且粗大的符文,如通電般發光!

原本青紅色的鎧甲,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鐵灰色,內裡發出赤紅色的光焰,散發出比岩漿更為恐怖的熱力。

轟!

鎧甲直立了起來。

火紅的岩漿和氣浪四射。

所有的紅袍神官都發出了駭然的大叫。

這具鎧甲的下半部分,在岩漿流裡旋轉,不是雙腿,而是一個實心的金屬輪!

只是依靠這一個金屬輪的急速旋轉,這具鎧甲就直立了起來,衝上岸來!

鎧甲的雙臂前端,不是雙手,而是兩個猙獰的奇形獸頭!

只在這一瞬間,兩個獸頭口中一片通紅,兩條火柱衝出,沖在了兩名因為震駭而根本來不及反應的紅袍神官身上。

兩名紅袍神官的身形在火焰中瞬間變得扭曲,整個人好像一張紙一樣脆弱,後背頃刻出現許多孔洞,衝出一股股火焰。

“當!”

一名紅袍神官手中的一條鏈子槍狠狠的刺中了這尊鎧甲,然而一點印記都根本沒有留下,強大的衝擊力都似乎被這具鎧甲身下旋轉的金屬輪抵消,這具鎧甲的身體甚至沒有絲毫明顯的晃動。

張平體內的血液已然變得無比的炙熱。

他體內的血肉和血管都開始膨脹起來,然而他的心中卻是異常的寒冷。

他終於明白方才的恐懼來源於何處。

這具鎧甲有些過厚,有些過於沉重…除非是唯有身體瘦小且力量極其強大的修行者,才有可能穿著。

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具鎧甲,而是一具金屬傀儡!一種類似於守衛機括傀儡,但顯然更為強大…強大到他即便完成魔變,都未必能夠對付的金屬傀儡!

一股慘然的神色浮現在他的臉上。

這一瞬間沒有人知道他腦海之中想的是什麼。

所有已經徹底墮於恐懼之中,等待他命令的紅袍神官沒有等到他的命令。

張平只是瘋狂的飛掠了出去。

他朝著這片山谷的中心,那一張被岩漿流圍繞著的巨大人臉狂奔而去。

數名紅袍神官大腦一片空白的跟著他狂奔。

在繼續那張巨大人臉還有數十步之時,兩條火紅的鐮刃橫掃而至,這幾名紅袍神官同時發出慘叫,身體同時被截成兩段。

揮舞著鐮刃的人形妖獸吼叫著,鐮刃破空,掃向張平的後背。

此時,張平已然完成了魔變。

他也狂吼了一聲,用盡了渾身的力量,跳了起來,朝著那張巨大的人臉跳去。

他並不知道這張岩漿包裹著的巨大人臉有什麼玄奧,他的身體只是充滿無比的憤恨和暴戾,即便要死,也死在這從未見記載的地方。

在落向這張人臉時,他看到這張充滿著魔性的臉,像是在嘲笑著他。

人臉的嘴巴是張開著的,幽深黑暗,似乎通向地獄。

張平的臉孔再次扭曲,他閉上了眼睛,將自己投入了人臉張開的嘴巴。

呼!

在他的身影落入幽深黑暗的瞬間,兩條火紅的鐮刃在他身影消失之處,交叉斬過。

一股氣浪,從人臉的嘴巴里噴出,如同魔王打了一個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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