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道】異界生活助理神 (全書完)

第五百八十章 世界如此動人

    這一年中，方天的修煉，約摸經歷了以下的幾個過程：

    一、

    剛來此世的時候，初次感應元素，初次接觸魔法，然後延續了這具小身體原主人本來的習慣，徹夜地冥想著。

    這段時間，方天與其說是修煉，不如說是蕭規曹隨。修的是什麼，煉的是什麼，說實話，方天其實並不清楚，標準的傻子。

    這可以算是方天在這個世界修煉的起步，單純而又可笑的起步。

    二、

    小loli的到來，觀其鍛鍊法術，方天心中大受觸動。

    然後那一天晚上，再坐下來的時候，方天一下子靜了下來，並深刻理解了前世的“身如磐石靜，心隨海浪空”，然後也就是那一天晚上，方天晉入了四級，在這具小身體原主人的基礎上，跨出了一步。

    那是晉陞上的一小步。

    那卻是修行上的一大步。

    那一步，宣告著方天的修行，從此正式入門，換言之，他開始真正地成為一名魔法學徒。

    三、

    從三級到四級，方天算是依著這個世界正統的修煉方式在進行。

    但是在四級之後，方天的修煉就脫軌了。雖然身懷九級傳承，但從根本來說，方天走上了一個自修自證的“散修”歷程。這個過程中，不論是從四級到五級，還是從七級到八九級，方天都是在“自作主張”著。

    根據傳承中的冥想法則來修煉只是基本。

    但是除了這個基本之外，一切身的鍛鍊、心的調節，方天都是根據前世的經歷見聞、今世的修煉實踐，來作設計的，並且幾乎是三天一小變、十天一大變地動態修正著。

    四、

    在這種窮盡一切手段與思慮的修煉中，可以說，方天的整個身心與意識都被調動起來了，圍繞著一個方向而努力。

    因此，雖然具體的修煉方式。幾近於朝三暮四、朝令夕改，但是身心意識，卻在這個過程中，漸漸統一著，猶如百川歸海，凝聚成“勢”。

    而就在這種“勢”中，方天一步踏入法師。

    五、

    “勢”的凝聚。讓方天踏入法師。

    而晉陞法師這個成就，讓方天真正意識到了身心的“勢”，也即身心的發展方向，或者說本能。

    這種思考，一點一滴的匯聚，最終。讓方天確立了十字修行體系，也讓方天在這一次對加洛多斯等人的講述中，確立了心之體系。

    這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浮躁的，不值一提。

    第二階段，心靜下來了，但在修煉上。仍然是莫名其妙的。

    第三階段，以此世的傳承為根本，以前世的經歷為資源，方天開始了“路漫漫其修遠兮”的不懈探索。

    第四階段，探索，由四處撒網，變成了定點撈魚，方天漸漸地知道。何為修者，修者修的到底是什麼了，也初步明白了“修行”二字的真義。

    第五階段，也是最近的這個階段，在修行上，方天確立了自己的體系。

    什麼叫確立了自己的體系？

    用前世某些小說中的話來說，就是成為了“一代宗師”。從此，在修行上，不依前人，不依他人。而是直指根本。

    自身是根本，眾生是資源，天地是老師。

    從此，法天象地。

    從此，踏入一個函天蓋地、無窮無盡的修行資源寶庫，再也不愁，缺少傳承，再也無慮，迷失方向。

    越向前行，發現越多。

    越向前行，道路越廣，直至廣到，無處不是道路。

    這是自立體系者，最大的獲得。

    也可以說，就在這一天，方天邁入了一個屬於真正的修行者的天地。

    而這一次的修煉，就是踏上新天地的開始。

    在大樹下幾乎是才剛剛站定，方天就進入了“空寂離塵境”的修煉狀態。

    怎麼分別修煉狀態與非修煉狀態呢？

    對於低階甚至是相當一部分中高階修者來說，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修煉與非修煉，那是完全的兩回事。

    但是對於現在的方天來說，這兩者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了，模糊到，甚至可以說不存在界限！

    剛來此世的時候，他是夜晚冥想，白天休息，為的就是鬆緊結合。

    修煉是緊，不修煉是松。

    修煉的時候，要求全神貫注，意識集中。因此，雖然冥想可以恢復精神力、增益精神力，但是冥想的過程本身，對整個身心意識，卻是持續不斷地產生著消耗的，不過就是消耗的同時製造著更多罷了。

    說白了，所謂修煉，也就是一種生產加工，就像把甘蔗加工成糖一樣。

    前世時候，好多鐵質、鋼質甚至是合金質的機器運轉一段時間後，還要關停下來歇歇呢，就更不用說複雜兼脆弱的血肉之軀了。

    所以一天一夜之中，一半修煉一半休息，這絶不是偷懶，而是必要工序。

    如果一個人一天到晚一直修煉著，或絶大多數時間都修煉著，那最終導致的結果絶不會是修煉突飛猛進，而是身心運轉過火，燒了。

    是以，對於一般修煉者來說，修煉就是修煉，休息就是休息。

    但是一步一步走來，現在的方天，已經觸摸到了修煉的本質。

    而修煉的本質，也不過就是身、心、意識及精神力這幾樣東西的運轉和提升。——那麼問題是，一個人不管做什麼還是不做什麼，有一刻離得了這些東西麼？

    答案是，離不得！

    因此，十字修行體系的建立，不止是為方天確立了修煉的道路，更是讓方天時時刻刻地都在這四個方面，提攝注意著，使之不偏離或不太過地偏離於修行之道。

    而這種行為，其實就是修煉。

    換言之，方天現在的修煉，就如前世各大銀行的自動取款機一樣。二十四小時都在運作著。

    再換言之，方天的現在，真正是一言一語、一思一想，行坐住臥，都是修行。

    試問，這樣的一種情況，還怎麼區分什麼時候是修煉狀態。什麼時候是非修煉狀態？

    可以說，幾乎已經沒法區分了！

    硬要區分的話，也就是意識了。——

    意識沉靜收斂的時候，自然而然地便是“身”和“精神力”的修煉。

    意識失去心神約束、極度活躍著的時候，就是方天這一階段進行的“意識”修煉。

    意識有所專注，也就是“注意”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日常生活了。

    這就是方天現在這個層次的身心狀態。

    而現在，他的意識，就是沉靜且收斂著的。在意識作出這種調整之後，幾乎是隨影而行的，就是身心自動進入了“空寂離塵境”的修煉狀態。

    身如草木萌長，心如枝葉展舒。

    好像外面的萬事萬物。全都停止了運動，又好像整個世界，都已離自身遠去，這一刻，方天整個地“靜”了下來，斷絶萬緣，斷絶萬慮，斷絶了意識的一切活動。

    身體之中。氣血又一次地開始沸騰起來。

    說起來，這種沸騰狀態已經好些時間沒有再出現了，不意這一次，又重來了一遍。而在心神的冥冥感覺之中，方天又一次地感到自己化為大地，而大地之中，萬千大小河道縱橫交錯著。奔騰不息。

    明明心神極度寧靜，方天卻好像真切地聽到了種種咆哮和嘶吼。

    那是體內氣血的奔流。

    但是這一次，情況和以前還是有點不一樣。

    那就是，這氣血的奔流。在緩緩地減慢著速度，一點一點地，幅度不大，但確實在減慢著，不知多久，終於變得與平常一般無二，但是……

    這氣血運行速度的減慢，沒有停止，仍然在繼續減慢著。

    又不知多久，方天的心神，連那冥冥的感覺都失去了，而在心神感覺盡數失去的同時，方天身中的整個氣血運行，也進入了完全靜止的狀態。

    這也意味著，方天的心臟，在這一刻，也停止了跳動。

    心臟停止跳動，這通常意味著一個生命的死亡。

    但其實，這只是一種現象，又或者說是方天前世時的一種“常識”。

    “常識”並不等於真理。

    人是生命的一種，但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有“心”。——最為人熟知的，就是各種植物了，植物是沒有“心”可言的。

    沒有心，自然也就談不上心臟的跳動。

    那麼它們，通過什麼樣的一種方式活動，或者說活著？

    其實方天前世的世界，對於人體的研究已經有了不少的發現了，而這些發現中的一種，就是，人體中有著“植物神經”，它們不受人的自主操控，但是，它們卻很深刻、很底層地讓整個身心有序地運行著。

    這個時候，如果有前世的各種探測儀器的話，就會發現，方天的身體中，心臟雖然停止了跳動，但是所有的植物神經，都在活躍著。

    用形象點的話來說，就像是一棵樹的千千萬萬根須及枝葉，在水中或者風中不停舒展和飄動。

    事實上，如果將人體的植物神經系統完全地剝離出來看的話，那就是一棵樹。——這棵樹的樹幹，就是人體的脊柱。

    脊柱下方，千萬觸角向下伸向兩腿兩腳，那是樹的根系。

    脊柱中間，千萬觸角向前伸向五臟六腑，那是樹的千枝百葉。

    樹的枝葉接受陽光雨露，然後將之轉化為供自身所用的營養，人體的五臟六腑，起著同樣的作用。

    如果是一棵樹，就到這裡了。

    但是人，畢竟是在生命的進化進程中走得更遠的一種生物。

    脊柱上方，又有千萬觸角，向上伸展著，伸向一個人“心”、“意識”以及“精神力”的匯聚之所。

    如果方天此時有意識的話，不，光有意識還不行，還要有對身體內部變化的完全感應，有了這種感應，那麼，他就會知道，這一刻，他的身體，在這種狀態下，才是真真正正地，讓十字修行體系中的四元素徹底地融匯於一處。

    什麼是“心”？

    通過前世的簡化字來看，那就是一個彎上面三個點，看不出什麼意思；通過各種西方語言來看，就更是莫名其妙。

    但是在華夏原始的造字中，“心”，下面是一個人的心臟，而上面，則是一個人的腦袋。

    也就是說，心臟加腦袋，這兩者合起來，那才是一個完整的“心”。

    這個時候，方天的心臟完全停止了跳動，方天的腦袋完全失去了心神的感應及意識的思考。換言之，方天的“心”這一刻完全沉靜了下來。

    “身”與“心”是一對陰陽。

    “心”完全沉靜了，“身”又會怎樣呢？

    方天是不知道自身此時狀態的，在不知多久之後，他才慢慢地恢復了心神的微弱感應，而在恢復感應的那個時候，方天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真的變成了一棵樹。

    以前的修煉中，他最多只是感覺自己“像”一棵樹，但是此時，他真真切切地覺得，他“就是”一棵樹。

    ——這個時候，方天清晰地感應到了身體之中，那萬千的根系，那萬千的枝葉，以及貫穿著整個根系、枝葉以及樹身的那種流動。

    隨著時間的推移，方天的心神感應漸漸增強，意識活動漸漸泛起。

    某個時間後，方天的意識之中才“哦”地一下，“原來，我不是一棵樹！”

    然後，所有身為人的感覺悉數歸來。

    再然後，無數氣息縈繞鼻端。

    方天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下，隨之，便是各種濃香淡香冷香暖香以及清香和清新一起進入身中，然後真正地，沁入心脾。

    這一瞬間，方天感到整個五臟六腑都被這些氣息滲透著，燻燻欲醉。

    再再然後，方天緩緩睜開眼來。

    水的清，草的綠，花的紫藍紅黃，一起映入眼中。僅僅只是綠，便從淺到深，層次分明地，在方天眼中，恍若呈現著一個數十種又或者數百種計的顏色。

    世界，從沒有這一刻般地，如此動人。

第五百八十一章 我與天地獨往來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前世時，南宋猛男辛棄疾這般說道。後來，還有一位他的粉絲，依著這句話，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柳如是」。

　　這是一個自戀者的宣言。其實按照辛猛男的情況，方天覺得真實情景多半是「我見青山多嫵媚，但青山見我很憔悴。」

　　但不管怎麼說，自戀也罷，美化自己也罷，這其實都是一種「我與世界」的交流。人與自然，就在這種交流與對撞中，漸漸地，化合為一。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人卻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

　　一個人，踏足各地，哪怕只是簡單的遊覽山水，幾年過後，也會和原先的自己，有著一種巨大的差別。

　　或宏偉、或清麗、或遼闊、或悠遠的天地山水意象，會一點點地融入那個人的身心意識之中，讓其改變，讓其提升，讓其「江山踏遍人清健」。

　　還是回到「我見青山，青山見我」。

　　此際，一個極度清靜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修煉之後，世界在方天眼中，陡然生動起來。方天的惟一感覺是，就好像剛剛才從深沉酣暢的長眠中醒來，第一次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方天確信，現在，哪怕是往昔最尋常的一片樹葉，也能讓他動心，也能讓他沉醉。

　　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一片從不遠處樹頭搖搖晃晃飄落的黃綠夾雜的樹葉，被他擷在手中，然後，方天就微微低著頭，視線自然地，浸入其中。

　　若是以往，這樣一片樹葉，方天大抵能看出三種顏色，黃色，綠色，還有灰色，但是其實，那個時候對著這樣的一片樹葉，方天最大的感覺只可能是「灰不拉幾」。

　　但是這時，不是這樣。

　　絕不是。

　　深深淺淺的顏色在眼前延展開來，粗線不等的線條在眼前延展開來。

　　好像有很多種顏色在閃耀著，又好像只有一種，在極小的區域內呈現著一種極其豐富的變遷，和那些縱橫交錯的脈絡一起，組成了一個龐大的世界。

　　方天恍惚中，就好像身化一葉小舟，隨著視線，一起進入了這個世界，在這個龐大無邊的世界中，周周轉轉，起起伏伏。

　　就這般地，不知多久之後，方天的心神才一個恍然，從那個世界中脫離。

　　那個世界，就在手中。

　　在清風的微拂中，極纖小極細微地顫動著。

　　拈著這片樹葉的葉柄，在指間無意識地輕輕轉動，方天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看向前方，看向這個世界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

　　很久以前，嗯，其實也不是很久了，去年，攜小loli和沙迦安德森等一起沿著噴泉小溪在西側的荒野叢林中探索的時候，方天曾對著小loli清亮靈動的眼眸，些許感嘆過自己這一世再也無法「黑白分明」。

　　而這個時候如果有誰站在方天的對面，第一眼看到的，視線會第一個集中的地方，必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確實不是「黑白分明「因為不是黑瞳，而只是淺淺的瞳。

　　但此時，這個淺色的瞳，卻深邃無比，如清澈純一，又如倒映萬千。或許這二者本為一體，正因為清澈純一，故倒映萬千？總而言之，就一句話，這雙眼睛，看上去，就如晨星。

　　夜幕方褪，霞光未來。

　　如同天地初開。

　　那是一種其實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情景，一如方天此時看到的世界。

　　好多好多次看過這個世界了，其實說白了每天都在看，每時都在看，前世和今世兩個世的看，但那些所有的看，都與現在，絕不相同。

　　都說人是群居動物，但是方天此時感覺，哪怕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只是看這些山山水水、花草樹木，他也可以沉醉其中地看個千年萬年，也不厭倦。

　　如對故友，如對新知。

　　兩三分熟悉中，卻是夾雜著七八分陌生。

　　而這陌生，帶來的，卻是一個無盡宏闊、無限生動、無比美麗的新世界。

　　一草一木俱有情，一山一水俱有意。

　　而就在這種感受中，方天同時感受到的，還有自己的整個身心，都恣意且愜意地舒展開來，融化在了這山山水水、花草樹木之中。

　　如山一般靜，淵停嶽峙了千年萬年。

　　如水一般動，綿延流淌了千秋萬載。

　　如花草樹木一般舒展，在大地中紮根，在清風中搖曳。

　　若有目標若無目標地看著這個世界，就這般站著，方天不期然地便又進入了一種沉浸之境。或許，已經不能說這是一種沉浸，或一種境界，而是以往，他一直都「隔離」著。

　　只是現在，他真正地進入了這個世界而已。

　　人與世界之間，正式地開啟了交流，再無隔閡。

　　或許，隔閡還是有的，甚至可能還有很多，但不管怎麼說，比起以前，都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層次。向著這個世界，他踏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一個一步踏出，一切都不再一樣的一步。

　　或許，在實際的修行層次上，這只是微小的遞進，自然而然的變遷，但在身心感受上，這卻是開天闢地。

　　是的，也只有「開天闢地」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方天現在的感受了。

　　而在有意無意之間，或者說不知不覺之中，風系、水系、火系、土系，四系元素在方天身體周圍百餘米的地方，相當活躍地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運動著。

　　這麼說吧。

　　在天地之間，四系元素雖表現不同，但總體來說，就好像沙漠中的沙礫，雖然時有流動，但其基本概況，是沉寂著的。但是現在，當這沉寂著的沙礫，一旦進入方天身體周圍百餘米的區域，就好像突然從沙礫變成了流水，向著四面八方，極其活躍地流動著。

　　而這種流動，表現出來的，就是一種極其的「生動」。

　　又不知多久之後，當方天的心神再次回歸的時候，微舒兩臂，輕輕的一個懶腰之下，帶動的，便是這四系元素，層次不等地躍動，如同星光水面，漣漪一層又一層地盪開。

　　而方天看到的，便是青綠紅黃的四色光點，在他的眼前或聚或散，若蝴蝶，若螢蟲。

　　然後，漫飛漫舞。

　　那一刻的美麗，超越言語，超越想像。

　　天地，在這一刻，化身為一個最最最最最高絕的畫師，輕舒畫筆，為方天展示了，何為絢爛，何為美麗。然後，方天沒有任何抵抗地，就拜倒其下了。

　　再然後，方天不期然地想起了辛棄疾的一句話，「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世界，白天便是如此美麗。

　　到了夜晚，當那深邃的夜幕開啟，當那千千萬萬明暗不等的星光亮起，天空，又該是何等的一種璀璨？

　　方天暢想著，期待著。

　　理所當然地，這種暢想和期待，很快地便走向了實現。

　　方天只是靜靜站著，不知不覺地，似乎只是片刻或更只是剎那間，便迎來了這一天的夜晚。

　　夜晚，萬里無云，星光燦爛。

　　方天就以白天站立的姿勢，微微仰著頭，看著星空，在微風的和弦和鳴蟲的伴奏中，度過了這第一個踏入新世界後的清夜。

　　而至於這一夜的感受，卻確實是「只可自愉悅，不堪持贈君」了。

　　當晨曦到來，某一時間，方天微舒鼻翼，才又倏然感覺到，那彷彿沉寂下去的諸色香味，又一次無比生動起來，撲面襲身而來，在他不自覺的深呼深吸之中，緩緩卻又深深地，熏染、熏染、熏染，一直將他的五臟六腑，以至於整個身心，都包裹浸入其中。

　　不知多久之後，方天竟是感覺，有點「飽」了。

　　就好像這些花香草味，竟成了他新的食糧，似乎，只靠著這鼻子嗅啊嗅的，就可以飽腹。

　　方天啞然失笑。

　　其實，飽的不是腹，而是精神。

　　光靠嗅來飽腹的話，那需要嗅多久？某些高寒地帶的大猩猩，還吃著草呢，都需要把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用來吃，才能滿足身體的需要。

　　如果只用嗅的，或許一個月甚至一年的努力，方可以勉強供一頓之飽用？

　　不過話又說回來，方天對於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是有點搞不懂的。——單從飲食方面來說。

　　可以多日不吃，也可以一次吃下好多食物。

　　似乎，修行，在帶給了他睡眠的自由之後，又給他帶來了飲食上的自由。

　　到得今日，於他而言，睡眠，已經由以前的必須，變成了現在的樂趣。

　　在飲食方面，是不是以後的某一天，也會變成這樣呢？不再是一種必須和需要，而僅僅只是——我喜歡。

　　其實仔細想來，倒也未必不可能。

　　一個人吃飯，是吃什麼？

　　答案是，一、蛋白質和氨基酸，這是組成身體細胞的成分；二、鈣質，這是組成身體骨骼的成分；三、鈉以及維生素，為身體細胞和骨骼的代謝創造條件；四、種種礦物質，以化合和分解的方式，為身體提供能量代謝和功能應用。

　　這幾種單純的物質元素方面，其實完全可以用前世幻想類仙俠小說中的所謂「辟榖丹」來代替，只需一月或者一週之類的補充一次就可以了。

　　不說幻想，只說現實，前世，在方天來的那個時代，種種維生素膠囊什麼的，其實，已經有了那麼一絲「辟榖丹」的意味了。

　　前世，隨著時代的進展，幻想一點點靠近現實，現實卻一步步走向幻想。然後，進展，再進展，或許，真正的「辟榖丹」到來的那一天，已經不太遠了吧。

　　這是物質元素方面。

　　至於能量方面嘛，其實，人體本身就是一塊大的綜合性的太陽能電池板，只不過，對於常人來說，「曬太陽」所能創造的能量，不足以供人體消耗罷了。

　　如果修行，從某個方面來說，其實是可以把這塊太陽能電池板不斷升級呢？從1.0版不斷地往2.0版、3.0版、……8.0版、……100.0版地升級……

　　若真是這種情況，或許，「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什麼的，真的，並非夢想。

第五百八十二章 江山如畫圖

　　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

　　前世華夏上古殘篇《陰符經》中的這句話，方天方少年時，初一看到，便有所觸動。

　　而其中的道理，只是前世，方天便已明白通透。

　　瞎子的聽力多半很好，耳朵聾的則視力多半很厲害。這是因為原本供兩個部門用的資源和能量現在集中到一個部門上，效率能不高？

　　而如果一個人天生既聾且瞎，那麼其鼻子，則多半可以勝任香水師的工作，只須輕輕一嗅，就能清晰分別出幾十種極其類似的味道。

　　同樣的，如果一個人龘大腦左右腦中有一個天生腦殘，那麼另外的一個，則會大大超越常人，成為常人難以企及的天才，在某些領域發揮出讓常人瞠目結舌的成就。

　　比如一考試數理化全考零蛋的仁兄，在人際方面，長袖善舞，八方風流。

　　又比如在人際方面一塌糊塗的夥計，在某些專業領域，七八歲、十幾歲，就已經是「蓋世」級別的天才。

　　當然，如果左右腦都是天生腦殘，那就沒話說了……

　　這些情況，看起來不可思議，但其實不過就是「絕利一源，用師十倍」的道理罷了。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比如說「胸大無腦」、「頭髮長見識短」，嗯，這是說女人的，雖然似乎帶著歧視的味道，但其實裡面的道理很正。

　　又比如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嗯，就多半就是說男人的了，道理也還是那個道理。把這句話反過來說，四肢簡單的，頭腦也多半很發達。

　　前世時某個輪椅上的物理學家就不說了，就說一般人，身為男人，身高卻在一米五以下的，其頭腦多半不會簡單。——當然，某些幻想類小說中的矮人族不在此列。

　　這是一個人的身體中，因為某些功能的停用或者說部門的關閉，導致的資源傾斜情況。

　　如果不僅僅是資源的傾斜，而是資源供應上面的整體性提升呢？

　　修行，基本上可以說就是對人身體資源的整體性提升了。是以，當此際，發現眼睛似乎被揭去了一層面紗之後，發現鼻端的花香歷歷分明的時候，方天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其中道理，於是，心中瞭然，並無奇怪。

　　不過就是水到渠成罷了。

　　隨著修行的進展，往後或許還將有更多的類似的方面，一一呈現。或許這還不是「或許」，而是必然。

　　對此，方天心中淡然。

　　並無追求，但略帶期待。

　　不管怎麼說，隨著自身的提升，世界越來越精彩，這總是讓人賞心樂意之事。至少，單憑現在這看來似乎很神奇的嗅覺，就能讓他把「美食家」的層次原地立升一二三四五六級吧？

　　心中閃過此念，然後方天就躍躍欲試了。

　　於是，山野之中，方天就這般地，展開了探索之旅，或者說，「嗅覺大發現」之旅。

　　對現在的方天來說，不，對好久之前的方天來說，高山深水僻險懸崖什麼的，就已經是如履平地不在話下了，因此，在這漫山遍野之中，方天不擇地點，隨意漫步。

　　而且是「鬼影迷蹤」式的漫步，也就是一閃一閃的，剛才還在這裡，一閃，就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路遇人參，站定，嗅嗅，然後唰一下，不見了。

　　路遇靈芝，站定，嗅嗅，然後又唰地一下，不見了。

　　話說，前世的不少仙俠類小說中把靈芝神奇的不得了，什麼千年靈芝萬年紫芝的，但這玩意兒其實連十年都不用，就完全木質化了，吃起來如何不知道，用來當木料蓋房子倒是恰恰好。

　　若真有千年靈芝，直接砍伐過來，稍加修飾，就是一棟上好的大房子了，還兼帶防水防震防爆破的，簡直絕妙。

　　一株歪脖子山梨樹下，方天站定，嗅嗅。

　　一株斑斑點點的野蘋果樹下，方天站定，嗅嗅。

　　嗅嗅嗅嗅嗅。

　　前世，某些花叢老手據言有「聞香識女人」之說，但其實，嗅覺應該是女人的專利，不少女人非常擅長通過嗅覺來辨識男人的優良中劣差，你生得再油頭粉面衣冠禽獸，人家一嗅，就把你OUT了。

　　曠野中。

　　高山上。

　　懸崖側。

　　沼澤旁。

　　方天無有目標，隨意漫步，一路嗅著。

　　然後，什麼紅薯紫薯黑白薯，什麼紅果白果無花果，什麼山蕨水芹苦苦菜，舉凡藥用食用又或者非藥非食用，不管知名不知名的，不管認識不認識的，方天都一一踏足。

　　然後，深淺不同地嗅著。

　　好聞的，就多嗅一會，不好聞的，就輕嗅一下，立即閃人。

　　就這般，不知不覺地，日頭從東到中，又繼續從中天向著西方滑移，直到黃昏到來，西天霞燦。

　　方天就像一個癮君子一般，又好像前世剛一接觸電腦時那樣，差不多整整一個白天，就沉迷在了這一路嗅嗅嗅之中，直到某一個時間，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方天站在一株正開得燦爛的花樹之下，輕輕一嗅……

　　然後，方天就呆了。

　　就好像一個畫家又或者書法家，手持飽蘸濃墨的大筆正欲作書，突地，一個大大的墨滴滴落下來，滴落在那潔白的宣紙之上，然後，那墨滴就那麼在白紙上渲染開來……

　　這一刻，那花香便如墨滴。

　　而方天，方天的身體，便如那白紙。

　　用一句話來說就是，這一刻，那花香，絲絲縷縷，點點滴滴，歷歷分明地，在方天的感覺中，在他的身體龘內部，緩緩緩緩地熏染開來。

　　然後，方天就沉醉了。

　　久久地沉醉，進入了一種莫可名狀的狀態之中，一如以前很多次的修煉，然後，心神凝注，而意識卻漸漸恍惚起來。

　　恍惚中，他就是一張白紙，一張潔白無暇的宣紙。

　　而那花香，又或者說，身前的那棵花樹，就以他為載體，在作著書畫。

　　在那花香的浸染之下，方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龘內部，感受著所有的氣血管道，又或者所謂的經脈什麼的，如深深淺淺斷斷續續的線條一般，次第展開。

　　好一幅書！

　　好一幅畫！

　　方天深深地沉醉在這一幅絕世書畫之中，隨著那花香之墨的浸染，把自己身體龘內部的山山水水、諸般脈絡，通過意識之舟，一一行遍。

　　不知多久之後，這一幅《江山如畫》圖在輕靈兼又凝重的製作之中，終於緩慢完工。

　　直到此時，方天方緩緩「醒」來，然後睜開眼來。此時，卻已是新的一天，東方天際，那火紅的太陽，正將滿滿的云霞染遍。

第五百八十三章 武道之門

    朝陽下，山坡上，花樹旁。

    方天微微愣神，愣神在那似已深深銘刻於腦海中的《江山如畫》圖之中。

    把這圖畫命名為“江山如畫”，不是方天非要扯上一個前世的熟悉且大氣的名字，而是這圖畫……

    方天凝神其中。

    他看到了山，有巍峨莊重的，也有連綿起伏的。

    圖畫重心位置，一座S形的大型地下山脈，是這幅圖畫中最濃墨重彩的部分。看著這濃墨之下流暢而起伏的線條，方天自然地便想起了前世華夏一種傳說中的生物——龍。

    這蜿蜒，這起伏，這神韻，除了傳說中“龍”的形象，再無它物可以形容之。

    今日才知，原來人人身體之中，都有著這樣的一條龍，並且，佔據著人身最為主宰的位置。

    龍的形象來源於蛇。

    傳說中，大能又或大神女媧人首蛇身。

    為什麼是“蛇”身？

    一種傳說可以有很多種因由，因此，後世對此的猜測有多種多端，哪一種都解釋得像模像樣。但是此時，方天心中忽然悸動，一種似乎堪破了某個傳說起源的悸動。

    而這個傳說的起源，也關乎著華夏文明的起源，關乎著某些核心的精神和傳承。

    在看到了山的同時，方天更看到了水，比山要多得多的水。

    無數寬寬窄窄深深淺淺的河道，圍繞著圖畫中的這些山脈。縱橫交錯。雖然只是靜態的畫面，但是方天卻彷彿從中聽到了種種奔騰咆哮之聲。

    而這種聲音。他也確實聽過，從以前不少次的修煉中聽過。

    依照著前世的一些知識，再依照著此世的修煉體察，方天輕易地從這些河道中分辨出了屬於人體的血脈，其實，那是極其鮮明的。

    然後，還有氣脈。

    也就是前世華夏文明中獨有的所謂“經脈”。

    觀察著這兩者的分佈與交錯，方天忽然地就明白了。血脈與氣脈，其實便也是人體系統中的一對陰陽。血脈為動，氣脈為靜。血脈為表，氣脈為裡。

    一個血循環正常的人很可能身體羸弱。

    同樣，一個血循環表現明顯較弱的人很可能身體健康狀況相當不錯。

    這是前世臨床醫學中都有的很正常的例子。

    為何？

    此中原因方天今日明明白白。

    血脈是手裡的錢，氣脈是存在銀行裡的錢，又或者說。血脈是紙幣，氣脈是硬質資源。不能單憑其中一個來評價一個人有沒有錢，要兩者綜合起來看。

    前世經脈據說有十二正經。

    但是這時，方天看著圖畫中那些應該屬於經脈的主線條，微生苦笑，那何止十二條？一百二十條都不止！

    怪不得這個世界的武道不談經脈！

    便是屬於動態而表層的血脈。感應起來都有一定的難度，那需要有一定經驗的人才能感知部分。而這些屬於靜態且深層的氣脈，並且不是幾條或十幾條大的，而是散佈著呈數百條之多，誰能通過修煉感知到？

    所以這一世的武者修煉。只是從錘煉肢體開始。

    從“夢”中得到武者的九級傳承之後，方天后來雖然將之基本解析。但也依然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對於“所以然”的部分，只是推測。

    但是這時，一切都明明白白。

    有了具體且詳盡的人體能量循環圖，又有了基本的九級傳承，這兩者合一，一起參照著看，彼此互為印證，如果說還不能讓他對武道的修煉明明白白的話，那他就真的是一頭豬了。

    此世之武道修煉，以錘煉肢體為開始，以培養血脈為繼續，以調動植物神經為最終，而這些，分別就是武者修煉中的一至三級，四至六級，七至九級。

    九級之後為何？

    方天以前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了。

    那必是隨著對身體感應的加強，九級之後，一點點感應和觸摸到人體的氣脈，通過以前的鍛鍊和積累，讓氣脈大開，就如前世某些小說中所謂的衝開任督二脈。

    當然，這個世界真實的修煉中，需要衝開的不是什麼任督二脈，而是數百條經脈！當這數百條經脈悉數貫通，就如同突破了重重封鎖，然後有資格、有能力向著人體真正的控制中心——植物神經，前進。

    到了那時，或許就是他在卡巴斯基故事中所講的“先天高手”吧，超越了九級的存在。

    其實叫什麼都無所謂，反正是有著那麼一種境界。

    方天忽地便想起他以前所講述的卡巴斯基故事的開頭，卡巴斯基在夢中看到了一幅圖畫，一幅繁複的曲曲折折的圖畫，且不是魔法師的冥想法則。

    故事中，這幅圖畫後來被他處理為一幅地圖，卡巴斯基據此進入了一處秘境。

    對照此時，方天心中升起一種極其荒謬且無以形容的感覺。——

    那不應該是一幅地形圖。

    那應該是一幅人身的山水圖。依照著那幅地圖進入的也不是什麼溝通八界的秘境，而是溝通人體內循環的奧秘之境！

    回想前日，淡看現在，方天默然片刻，然後欣然而笑。

    據說前世之時，釋迦牟尼於畢鉢羅樹下悟道，是以此樹後來名為“菩提樹”，菩提，即覺悟之意。

    方天拈著花枝，然後手撫身側之不知名花樹。

    你便是我的那株菩提樹？

    當然，他此時算不得覺悟，他獲得的，只是一幅畫而已。

    但這幅畫，關係重大！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口中淡淡唸著前世一首熟悉的詩句，並不完全應景，卻是有幾分彷彿，然後方天心念微微一動，通過法術傳音，召喚著數百里距離外的格羅特。

    而就在傳喚的時候，方天又微生詫異。

    似乎，他對元素的親和與感應，又進了一步，並且是一大步？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話說，相比安迪埃裡克等人，又或者說相比這個世界傳統的魔法師，那種通過元素把地皮一寸寸感應的舉動，他對於魔法的修行和應用，似乎太過粗疏了？或者美其名之，太過豪放了？

    豪放到連魔法修行上這麼大的進步，居然都淡然隨心，漫不經意了。

    也是此時，方天才發覺，他身邊的那個“領域”，居然一下子就從之前的三四十米，擴展到了百米之多！

    似乎，在修行上，他現在正處於一個突飛猛進的階段呢。

    雖然一直以來，他的修行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就沒有不突飛猛進過。但這時，是方天自己都感覺和認為的突飛猛進。

    但心中只是淡淡的喜悅。

    真心沒有太過的激動。

    面對這種情況，方天不得不說，隨著人生道路及修行體系的確立，他確實是，慢慢地有了一種淡看煙雲的心態了，當然，說是資格也未嘗不可。

    卻不知，若能到得聖域，又或是“夢”中的那種存在，又該會是何種光景？

    幾個盞茶時間後，格羅特以龍騰虎躍般的姿態飛踏而來。

    這速度夠快了，但比之魔法師，或者更進一步地說法師，那自然是慢得可以，但這兩種體系，自然不能從這個方面來比較優劣。

    魔法的修行實是“外道”。

    武道的修行才是根本法門，但遺憾的是，這個世界目前的武道傳承，只是基礎中之基礎，如同前世的建築中之地基。——地基打得再好，如果無法進一步作上層建築，又有何用？

    不過廢墟。

    何況，只到六級的傳承，便是連地基都打得不完全。

    因此，此世目前，凡武道修者，不論是身懷上古血脈的格羅特，還是天才奮勇的南金三老等人，又或是大陸其它一切站在高端的武者，在高階法師面前，都微不足道。

    這並非個人的問題。

    要打破這種桎梏，需要的並不是個人的天才或者奮勇，而是武道傳承體系本身的解鎖。

    方天當然不會盲目地來解鎖，如以前所思所慮，那實在關係太大，他擔不起。

    現在的他，在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中，仍然太過孱弱。

    但不能解鎖，不代表不可以把這鎖的構造拿出來，並且，讓其僅限於幾個人之中。就讓他們先摸索玩味著吧，也算是一種前期的醞釀。

    “殿下！”

    格羅特來到方天身前站定，然後抱拳行禮，再然後，卻是心中震驚。

    格羅特不是魔法師，更不是高階法師，自然沒有那種看一眼就知道方天處於什麼層次的能力，但是有些東西的發現，真是不需要太高的能力或者素養。

    方天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但是那姿態，那形容，那神意，讓格羅特心為之驚，神為之奪，竟是久久移不開目光。

    並且看著看著，格羅特的身形與氣息，都不自覺地有了一些極細微的調整，那是一種對身前之人的模仿，屬於一個武者的本能的模仿與靠近。

    而感覺到這種調整，格羅特更是心中大震。

    神啊，莫非殿下已經，已經……

    已經什麼，便是想，格羅特都想得不順暢，因為那太驚人了。

    而就在這時，格羅特聽到身前之人淡淡說道：“格羅特，嗯，早知你是一名武者，但真是沒見過你具體練武的樣子，不知今日，可否讓我一觀？”

第五百八十四章 送汝四人，一片花瓣

    山坡上，格羅特在認真而凝重地演練著。

    一到六級，層次從低到高，速度從慢到快，氣勢從藏到露，待他的演練到了六級的時候，方天似乎真的是看到了一條龍在飛騰躍動。

    雖然也是少年之身就晉入了武者五級的層次，其中血脈原因不可忽略，但這傢伙本身，也必是個武道方面的天才。

    看著格羅特的演練，方天慢慢地下出了這個定論。

    這只是順帶的。

    而在此過程中，隨著花香的瀰漫與滲透，格羅特身體中的能量循環通道，一點一點地，浮現在方天的眼中，然後，在他的腦海中凝成了一幅漸漸成型的圖畫。

    把格羅特召來，其實只是為做個試驗。

    這個試驗能否成功，方天之前也不知道。當然，現在知道了。其實就算試驗不成功也沒什麼，以他現在的層次和領悟，就算不知道格羅特體內的能量通道，也可以從容地通過大的或者說宏觀的層面上給予指導。

    大節不虧，已經能打上八十分了。

    當然，在大節不虧的基礎上，如果能做到把小節儘量掌握，那便很容易達到所謂的神奇且微妙之境了。

    就如此時。

    當腦海中屬於格羅特的那幅圖畫最終完成的時候，方天叫停了格羅特的演練，然後從身邊一株花枝上隨手拈下一片花瓣，手指輕輕一彈，這花瓣就悠悠地飄向了格羅特。

    這片花瓣上。方天以元素構圖的方式，銘刻著屬於格羅特的血脈與氣脈。

    武者自四級後。就能隱隱感受到身體上的血脈，當然，只是“隱隱”感受。但就算只是“隱隱”，也足以讓格羅特知道那些火元素標註的線條是什麼。

    而有了完整的線條指引，格羅特憑此，可以通達六級。

    六級後，憑著持續不懈的“觀想”，其實就是精神力的凝注。就如其之前做的那樣，他會一點點地感應到那些水元素標註的線條。

    在新的線條一條條從隱到顯的過程中，他也可以超越六級，一步一步地向著七八九級邁進，直到最後，跨出那至為關鍵的一腳。

    當然，這是方天為格羅特設想的最理想的情況。

    不過。方天相信，格羅特可以做到。

    “殿下，這是？”格羅特忙不迭地接住花瓣。

    接住花瓣的同時，片刻間，他已感受到了其中的東西。

    武者晉入四級後，和感應身體血脈一樣。同樣地，不論其以前是否有魔法天賦，也都能夠感應到元素。雖然那程度很微弱，但用來“看”一幅元素圖，那是足夠了。

    “不管那是什麼。你把它記下來，能記多少。看你的造化了。嗯，你有一個魔法時的時間。一個魔法時後，那些線條，會自動消散。”方天微微笑著說道。

    “啊？”格羅特慘叫一聲。

    如果用前世的一件類似的事來對比——讓你一小時內記住一千個英語單詞，你就知道格羅特為什麼慘叫了。

    方天不再應聲。

    慘叫一聲之後，格羅特也顧不得再慘叫第二聲，連換個姿勢都顧不上，便立時凝神貫注，投入到了對那片花瓣的戰鬥之中。

    格羅特這熊孩子肯定是沒學過相對論的。

    但這一天的這個早晨，他一定會無比深刻地親身體會到，為什麼同樣是一個魔法時的時間，可以那麼短！

    其實對於現在的方天來說，別說一個魔法時了，就是一天、一個月，都很短。

    一眨眼，就過去了。

    因此，等他被格羅特又一聲的慘叫從入神狀態中叫醒後，又是微微一笑，道：“哦，一個魔法時已經過去了？”

    這微笑，落在格羅特眼中，簡直就是惡魔之笑。

    “殿下，再給我一個魔法時，不，半個魔法時就行，好不好？”這傢伙又發揮以前和方天下棋時候那種死纏爛打的精神了。

    方天只是又笑著搖搖頭，對他道：“我還沒吃早餐呢，沒工夫和你扯了，你且回吧，順便把你的那三位好朋友叫來。”

    其實方天這話本身就是扯，他已經都好多天沒吃過早餐了，嗯，還要順便把這個早餐的“早”去掉才符合實際情況。

    “他們才不是我的好朋友呢。”格羅特鬱悶著，卻也只得鬱悶著返回了。

    不過這返回的速度就慢了，顯是在加強著記憶。

    話說，武者雖然由於體魄強健的原因，大腦的資源供應較常人有所增益，因此記憶力什麼的也要強於常人，但和魔法師相比那是要差遠了。

    在精神力等方面，魔法師是超人，武者麼，仍然屬於常人的範疇。

    除非其有朝一日，突破九級。

    到了中午時分，南金三老才姍姍而來，當然，這“姍姍”是指其到來的時間，而其速度麼，那是絶對和“姍姍”一點都沾不上邊的，都六級武者了，身上都跑出了汗來，可知其是怎麼一番用力地跑了。

    “見過殿下！”顧不得稍息片刻，三人就一起上前行禮著。

    “嗯。”方天點頭。

    下面場景卻也不再多說，不過是格羅特之前的翻版。

    當花瓣上的元素又一次消散的時候，三個老頭雖然沒有如格羅特一般地慘叫，但其鬱悶與懊惱，卻是和格羅特同出一轍，方天仍然是微笑著，輕描淡寫地叫他們返回。

    當然，和之前對格羅特的吩咐一般，讓其不得外傳也是應有之義。

    而至於限定時間，真不是故意作弄他們。

    一麼，就是讓其知道珍惜了，來之不易的東西自然會加倍珍惜，這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沒什麼好說的。二麼，就是依方天推測，真心沒有必要把所有的氣脈都記住。

    前世有一個詞叫“同氣連枝”，雖然說的是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情，但是其實，用到這裡面，也是適用的。

    不同的氣脈之間，必是有所牽連。

    他們只須記得其中三成，甚至兩成一成，也可以通過牽連感應，漸漸一點點地摸索到其它氣脈所在。

    不過那就是要多費不少工夫罷了。

    其實也沒什麼，工夫費得再多，能比得上之前幾十年的沒有寸進？

    別的不說，此世凡六級武者，在經過漫長時間打熬後，仍然能堅持並專注於武道的，在心性上，那都絶對是一等一的。在這個方面，哪怕是現在的方天，都不敢自誇能勝過他們。

    “賢聖皆是過來人，我亦將是未來聖。敢問故往今來一切賢聖，你們於起步處，於初級時，有堅定否？有動搖否？有狂妄否？有頽唐否？今朝我既如爾往，他朝我亦如爾今。”

    這是方天以前在回給那個約瑟夫信的時候，裡面寫過的一句話。

    這句話裡，就涉及到一個關鍵：

    在漫漫人生道途中——

    有堅定否？

    有動搖否？

    有狂妄否？

    有頽唐否？

    這個句式還可以串加很多，甚至還需要再加上一個“有絶望否？”……

    這些都經歷過了，再說堅持也不遲。

    那時的堅持，才有份量。

    所以，南金三老現在側居於方天門下不假，但方天又何嘗不是從他們身上汲取著力量？

    而方天所汲取的，便是堅持。

    什麼是堅持？

    含辛茹苦，或者說臥薪嘗膽，不減初衷，是堅持。

    風吹雨打，或者說風雨催迫，不減初衷，是堅持。

    哪怕是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依然不改初衷，那才是最徹底的堅持。

    而對於方天來說，既然“道”已經確立，那麼剩下的，其實也就是“堅持”了。堅持印在意識中，是刻苦。堅持刻在心上，是堅定。

    堅持融化在道路中，就只是從容了。然後，挫折不能改之，困難不能改之，窮途末路不能改之，死亡，亦不能改之。

    漫漫茫茫人生路，不說刻苦，不說堅定，只把身心化從容。

第五百八十五章 帝流漿？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自然而然地，方天便又想起了前世的這句話。隨著格羅特和南金三老的離去，他的意識又一次進入沉寂，然後不知不覺中，在那棵花樹下，就那麼站著，一站便又站到了晚上。

    夕陽西沉，暮色漸籠。

    這是完全的野外，百十里方圓，了無人跡，其實就算是白天，也是安靜著的。但是夜晚，雖同是安靜，卻自然是另外的一種氛圍。

    太陽落下，帶走的是喧囂，是浮華，是躁動。

    夜來了，是整個天地，都開始靜了。而當滿天的星光漸漸亮起，那柔和而黯淡的光，便如點點微不可覺的水霧一般，向整個大地，瀰漫下來。

    或者說，灑下來。

    此際，方天便如草如樹，沐浴在這星光水霧之中。

    身中氣血的湧動，又一次漸漸止息下來。這種止息，好像是隨著太陽的落下而自然到來的，並非方天刻意。按以往的情況，不久之後，他的意識將隨著身體，一起進入近乎完全的靜寂之中，無思無慮，無覺無察。

    但是，這一次，並非如此。

    就在意識對身體的感知漸微漸入於無的時候，似乎是突然，又似乎是水到渠成地，那意識來到了另外一重天地。

    數百條線條若有若無，呈現於意識之中。

    這是第一個感受。

    而隨著這第一個感受一起到來的，是那披灑下來的星光，一旦落到這些線條上，便如同小飛蟲落到了蛛網上一樣，被網羅住了。

    而當這些星光被網羅住之後。就緩慢地消散開來，浸入在那些線條之中。

    凝注著這一切，意識之中，傳來了極纖微極纖微的觸感，似溫暖。似清涼，似顫動，似靜寂。

    方天心神微微一動，雖仍舊感知著，但意識不再凝注於那些線條。

    這是一個新的實驗。

    果然，或者說意料之中。那線條上傳來的觸感，消失了。星光仍舊瀰漫，但自身體中，一穿而過，不留絲縷。

    星光溜走，結論卻為之凝就。——

    星光若是魚。那麼身體的經脈便是網，而意識，卻是操網的那隻手。

    沒有意識的感知與凝注，星光之魚，並不會落在經脈之網。

    就好像以前，無數個日日夜夜，無窮的星光無一刻斷絶地披灑而下。但其中沒有任何一絲一縷，被他的身體留下。

    而改變，就在此一刻發生。

    不論後續如何，這一夜，應該是一個不同的夜。其實，這一天的白天，也是一個不同的白天。

    下一刻，方天的心神恢復沉寂，而意識，又一次地凝注於那些線條。即身體的經脈之中，感受著星光之水，點點滴滴地向這經脈之河中滲透。

    那種感受，真的很奇妙。

    身體，經脈處。隱隱傳來了一種饑不擇食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被餓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一塊早已乾旱得板結的大地，這一刻，終於迎來了天降甘霖。

    但那甘霖，真的是太少太少了，竟給了方天一種“越吃越餓”的感受。

    而“越餓”，方天的感知便越是清晰。

    這種感受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方天才隱隱地若有所悟，經脈的“餓”，是真的，並非虛假，但更真的，是身體的某種程序，在復甦，在啟動。

    然後，意識就只有凝注，再沒有任何些微的思慮起伏了。

    據前世的知識，這漫天的星星，不論是璀璨的還是黯淡的，全都是了不得的恆星，其中有的甚至是星系層次的存在。

    這些恆星或星系，有小巧型的，也有臃腫型的，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最古老的那些，可能是這個宇宙的誕生之初，就已經存在了。

    這也意味著，這看起來平凡無奇的漫天披灑而下的星光，有的可能是十年前的，有的可能是一百年前的，有的可能是一千年前的，有的可能是一萬年前的，有的可能是一百萬年前的，有的可能是一億年前的。

    還有的，可能是一百億年前的。

    甚至於，可能更古老，且古老得多……

    造化的神奇，就神奇在此。它把無數令人驚嘆、仰望、膜拜或不可思議的東西，就這麼漫不經心地，在整個宇宙間揮灑。

    單以時間的尺度而言，不論是一秒鐘，還是一百億年，在它來說，都只是等閒。

    古往今來，遍及不同世界，無數個夜晚，又有幾人，或者說幾多生靈，曾有想過，那等閒穿過髮際穿過眼眸穿過身體的光線，有可能是一百億年以前的存在呢？

    從古老到年輕，從亙古到當下，時間的河流，其實一刻不絶，在整個天地間流淌，在所有的大地上流淌，在所有的草木間流淌，也在所有人的身邊流淌。

    這一夜，這一刻。

    方天用造化給予的身體，感受著造化本身的神奇，用此時此刻，感受著地老天荒。

    渺小與浩瀚，片刻與永恆，交織於一身。

    此身雖小，亦是造化，而此時，更有著自開天闢地以來便存在的光芒，在其中流淌，並融入其中。

    而就在這種流淌中，方天靜靜站立，度過了這一夜。

    當意識再泛，心神再動，或者直白點說，當方天又一次“醒”來的時候，對身體的感覺，又與以前不一樣了。

    大不一樣！

    經過一夜的星光滲透，此時，哪怕不用仔細的凝注，身體之中的數百條經脈，也是相當清晰地呈現於意識之中，而直到此時，那無窮無盡的星光，也仍然如絲如縷，從天而降，向著這些經脈滲透著。

    隱隱中，方天竟似聽到了不絶如縷的叮咚撞擊之聲，那是星光之水，滴入經脈之河。當然，方天清醒地知道，聲音什麼的，當屬幻覺。

    其實也不全是幻覺，那應該是身體的感知極其敏鋭，本能地將某些觸感轉化為聲音。

    一種並非用耳朵而是用意識來“聽”的聲音。

    當然，這個就不重要了。

    真也罷，幻也罷，都無所謂。

    星光非幻，身體非幻，經脈的變化非幻，意識的觀注非幻，有著這些，就足夠了。話說，這種星光向經脈中的滲透，是不是一種新的修行呢？

    身體的本能告訴方天，是。

    然後前世的某些記憶，在方天的意識中活躍起來，

    “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這是前世一位同為美食家的夥計，閒情之餘落筆，關於齊偕志怪類的描述。

    緊接著，方天又想起了一個詞語，“日精月華”。

    話說，他的這一夜，算不算是身化妖怪，吐納日精月華了呢？

    看起來很相似，但其實有兩點大不同：一是只有納沒有吐，更不是用口鼻呼吸，而是通過身體的經脈來“捕捉”；二是所納者非日精，非月華，而是星光。

    其實話又說回來，那星光和日光月光沒什麼不同吧？

    那麼等到白天……

    一念至此，方天站在朦朧的晨曦中，等待日出。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返回楓林

    時間真是過得很快，有的時候，在感覺中，比前世的飛毛腿導彈還要快。

    但是方天並沒能以這樣的方式等來黎明，以至於日出。

    離日出還很早很早的時候，只是天剛放亮吧，方天就感到不對勁了，體內的數百條經脈本是柔和地吸納著星光，但慢慢地，那星光中卻有越來越多的……

    越來越多的什麼呢，火點？

    對，就是火點！

    出現這樣的感受之後，僅僅只是片刻之間，嗯，精確點說，大概就是前世的一兩分鐘左右吧，方天全身就感到了一種星火燎原的灼燒感覺。

    嗯，正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從容蛋定的方大神一開始還以為這或許是正常反應，可能過一會兒等適應適應就好了，但僅僅才再“適應”了兩三分鐘，遍及全身的經脈處就傳來了刺痛的感覺。

    由灼熱上升到刺痛了！

    感覺中，就好像前世的電線，負載過大，快要燒掉一樣。

    這下，可不能再讓它“適應”了，再“適應”，可能就要完蛋了，方天簡直像是扔掉手中灼紅烙鐵一般地，忙不迭地放開了意識的凝注。

    就在放開的一瞬間，灼痛大減，然後一秒兩秒三秒，很快地，身心感受，復轉清涼。

    就好像這清晨本應有的清涼一般。

    只是，身體清涼了，方天卻迷惑起來了。

    這是腫麼回事呢？

    是屬於太陽的光子密度或者說濃度過高？然後，就像前世的農藥一樣，蔬菜水果中混雜一些，吃了嘎嘣脆，但是把整瓶滴滴畏拿過來喝了。立馬死翹翹？

    又或者，是太陽的距離太近了，這些光子沒有經過漫長時間與空間的“冷卻”？

    不過很顯然，關於這個問題，在可望見的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獨自漫步於修行之路，沒有典籍，沒有師長，沒有任何外在的指點，一切，也只能由他以後慢慢探索了。

    根據確立的問題處理原則。方天立馬將這個“論太陽光與星光的異同”這一問題遠遠拋開。至少，在修行上沒有大突破之前，是不會理它的了。

    然後，就是花香繽紛，晨風隱隱。

    一個靜謐寧和的清晨，如一幅畫卷般。在這山脈原野上徐徐鋪展開，讓方天盡情飽覽著，併兼全身心地領略著。

    站了好久了，其實這許多天大多數時候一直都是站著的，但身體並沒有什麼疲乏或僵直的感覺，反而，連動作一下都沒有。方天就直接地感到，身體的伸展及靈活度，又上升了，且是大上升！

    而這帶來的，就是身體的舒適感，是那麼明顯。

    於是接下來，方天心神一動，就擺開了架式，打起了在此世屬於方大神一人獨有的招式太極拳。

    來到這個世界後，方天零零散散地也耍過不少次太極。但說實話，不帶任何褒貶地說，方天之前的那些耍，真的是“耍”，讓前世任何一個稍懂點行的人來看。恐怕都會得出“招式亂七八糟，氣息浮浮躁躁，身體跌跌撞撞，整體莫名其妙”等這樣一串評價。

    但是這時，真的是完全不一樣了。

    一招一式之間，靜如磐石，動如激浪，柔如風拂新柳，剛如暴雨瀉地。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輕重緩急，莫不如意！

    這一開打，就是一個魔法時，而當一個魔法時後，緩緩收起架式時，方天於武者之道、鍛鍊之法，大是有會於心，於自身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是有了一個較為全面的瞭解。

    其實在剛才的運動之間，反映出來的也不只是身體狀況，更兼心神及意識狀況。

    方天只能說，不知不覺間，他的整個身心意識，已是沒有一處短板地，整體攀升到一個新的境地了。

    若比之剛來此世時，那真的，確實已是又一次的恍如隔世了。

    念及此處，這一年多的時光，一幕幕場景於意識中歷歷倒轉，下一刻，方天念動身隨，已是離開山野，進入了楓林大院之中。

    歐文安德森等人，正在大院前院中列著隊，準備進行新一天的晨訓，一般來說，格羅特和南金三老會在中途匯入他們，但其實也就是幾個照面，他們的速度，不在一個檔兒。

    許是數天又或是十數天不見了，看到方天，自歐文起，大院中一個個喜動於色。

    不過緊接著欣喜之後的，卻是驚異。

    “小……小弟，你又晉陞了？”歐文又一次地略帶拘謹著，對方天說道。

    聽他所問，所有人都靜寂下來，欣喜兼震撼之中，相當地期待著方天的回答。話說，小弟之前就已經是中級法師了，如果現在又晉陞，那……

    那什麼，其實對於楓林一眾夥計來說，早在方天晉陞法師時起，就已經失去一切判斷及想像了。

    說白了，以他們的眼光和層次，也最多只能望到九級魔法師或者說“準法大人”罷了，再往上，上一步還是上十步，對他們來說，都只會是一個新的數字或者說標籤而已。

    根本沒有什麼準確的形象，供他們參考。

    但不管怎麼說，法師之後的任何一次晉陞，都意義重大，這個卻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於是等待著。

    見得歐文又一次不自禁的拘謹，方天微感無奈地搖搖頭。歐文現在的拘謹，應是已經無關情分了，而只是彼此精神意識的交錯之中，自然產生的一種結果。

    於是，也沒什麼好說。因此，方天只是笑道：“你以為晉陞是吃飯麼，每天都要來上那麼幾次？”

    其實方天不知道的是，在眾人的感覺中，這“眾人”甚至還不限於在場楓林一眾，而是要擴及到整個楓林、整個紅石鎮、整個炎黃城。或許，還要再往外擴……

    好多好多人都會認為他的晉陞，真的比得上吃飯了，時不時地，就來那麼一次……

    “嗯。不打擾你們晨練了。等早飯後，大家到練武場來一下，對於武者的修煉，我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想和大家交流一下。”方天說道。

    這話帶來的轟動不用多說，場中一片歡呼。沒有歡呼的，也個個摩拳擦掌。

    看著這一干人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方天暗自點頭。

    現在的楓林，已不是當初的楓林了。從業餘武者向專業武者的轉變，帶來的修為進步倒是其次，意識轉變卻是最正當其衝的。

    在整體的齊整與健壯之中。好些人，已是展現出精悍。

    西側院，練武場中，方天一如以往好多次那般地，坐在長椅上，靜待朝陽升起。

    片刻之後，帕特及莫里希兩位弟子過來見禮。又片刻後，奧森和萊恩兩人也過來了。

    身在大院之中，在多日不見的情況下，此時過來見禮，卻也是應當。

    方天返回時，大院剛才的動靜自然都落在四人的觀照之中，因此，幾人雖然同樣驚異於方天現在給他們的感覺，倒也沒再廢話地問方天是不是又晉陞了之類。

    這段時間，對方天來說。是改變巨大，對在場幾人，卻是沒什麼改變，這也是正常的，連半個月都還不到嘛。方天只是溫言勸勉了一下，就算作罷。

    不過包括兩位弟子在內，四人的神態是愈發拘謹了，再念及剛才歐文等人表現，方天心中微生感嘆。

    這就是所謂的“與天漸近，與人漸遠”麼？

    天可憐見，他才是中位法師啊！只不知，這個世界其他的中位法師、高位法師，以至大法師聖域什麼的，和其親近之人相處時，又是什麼個樣子？

    情分再厚，這種表現在身心方面的實際差距，還是無從抹殺啊。

    這也是這個修者的世界和前世那個世界的一個相當大的不同之處麼？方天細細品味著，也由此略窺見了一點這個世界獨有的社會結構。

    四人離開後，練武場中又只方天一人。

    小迪克小琪琪等一干小傢伙好多已經起來了，三三兩兩地哄鬧著向後院專屬於他們的遊樂場而去，倒是沒往這邊來，因此也無從發現方天。

    不久後方天又發現小奧加等的石滾之類也被挪到遊樂場那裡了，敢情現在這個練武場已經被大院裡的大大小小差不多給拋棄了？

    然後方天才發現，場中不少角落，雜草是好像豐盛了些。

    又過了一些時間後，小Loli方慵慵懶起。這丫頭平日於魔法的修行確實勤勉，但這麼長時間過來，方天也發現了，這小丫頭似乎有點喜歡睡懶覺。

    作為魔法師，方天的存在當然是最顯眼不過。

    於是只是簡單的洗嗽後，小Loli帶著欣喜與輕快地，如風吹一般地向著方天這裡躍來。看到方天后，小Loli也是驚異，但只是片刻，便如從前一般熟稔地挽上了他的胳膊。

    “哥哥，你欠了我好多字呢！”下一刻，小丫頭喜笑顏開地說道。

    “那我得先考考你，”方天笑道，“怎麼樣，這段時間寫字有進步了沒有？”

    “哥哥你看！”小loli是不知道謙虛的，帶著幾分自得地在兩人身前的空間中揮灑起來，寫了八個大字，正是屬於漢篆字體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別說，還真有幾分看頭，較之之前，確實是有了不小進步。

    “嗯，很好！”方天點頭讚道，“丫頭，你想要什麼獎勵？”

    方天卻是打算造紙了。

    對他來說，竹簡或者宣紙什麼的，都沒什麼區別，反正他也不是想當個書法家。

    對小loli來說，初習字，卻似乎還是紙好一些。

    蘸墨之筆，在潔白的柔紙上肆意揮灑，那種書寫感受，絶不是生硬刻板的竹簡可以提供的。不過，這個書寫過程，似乎又涉及到了墨，涉及到了筆？

    然後還有書桌，還有書房？還有，還要弄個硯台？還有其它一些雜七雜八的？

    敢情，這似乎是個系統工程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文明脈絡，十六支小簡

    當人類發明文字以後，要把這文字寫下來，必然需要一個載體。

    最原始的載體，當然就是大地。據說連大猩猩都有拿石頭、樹枝什麼的在地上“創作”的愛好。作為承載著一切生靈的存在，大地默默地承載著人類最早的書寫和記錄。

    黃土地、黑土地、紅土地、沙土地、石板地、大理石、玄武岩……

    這林林總總的所有屬於“大地”的物事上，必是曾經承載過人類太多太多的記錄。

    但這種載體，最原始，卻也最笨拙，最不方便。

    生活在這方大地上，就是“神”，也不可能把這大地拿起來，背在背上，抱在懷裡，或者揣在口袋裏，四處攜帶。因此，在這個基礎上，“便於攜帶”的記錄載體，必然應需求而誕生。

    於是，從大地上取下來的石板，從大地作物中取製成的竹簡，從大地作物中取製成的草片，從大地作物中取製成的羊皮，就這樣誕生了。

    這是繼最原始的“大地”之後，第二代的記錄載體。

    既然從笨拙到輕便的第一步已經踏出了，那麼接下來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必然也會慢慢地隨之而來。

    因此，接下來，一種名為“紙”的第三代記錄載體，也就誕生了。

    從草紙，到精紙，從軟紙，到硬紙，從黃紙，到白紙，再到赤橙黃綠青藍紫紙，各式各樣的紙，這第三代記錄載體的豐富性與靈活性，遠超第一二代。

    而在前世方天來的那個時代，第四代記錄載體。也已經孕育而出，而其應用活性，又遠超第三代。

    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的這一個分支，此時，在方天的意識中依次展開：

    第一代。直接依託著大地。

    第二代，取之於地，截取、利用大地上各種適合的天然作物，初步進入“造物”或者說“創造”的領域。

    第三代，在大地天然作物的基礎上，人類進一步發揮“造物”的本領。完全根據自身的需求，創造出適用的物件。而隨著創造的進展，人類也獲得了越來越大的自由。

    這是文字記錄載體的變遷。

    其它的，屬於人類的一切文明創造，是否也同樣地遵循著這樣的一條脈絡呢？——

    應需求而誕生，這是起源。

    因地制宜。因材施料，這是發展。（在這一過程中，不同的文明，因著地域環境的不同，形成各自不同的風貌。）

    突破“地”與“材”的限制，人類通過種種手段，“無中生有”。造出“理想化”的物件。（這理想化的物件，跨越地域，跨越文明。不同文明的差異被消解，進入“大一統”時代。）

    這或可稱之為人類文明發展創造的三步曲？

    由打算造紙而衍生出的這一段思緒，在方天意識中流淌。隨之，方天通過人類衣物、飲食、房居等項目，來印證著這個“三步曲”，而在印證的過程中，許多脈絡，豁然分明。

    前後只是彈指間。方天卻彷彿於不經意中隨手攤開了一幅鴻篇巨製的浩瀚畫卷，而這畫卷的名字，就叫做《文明》。

    當此時，小loli卻正展開兩隻手指，做著一個剪刀的動作。對方天道：“哥哥，我要兩個獎勵！”

    “哥哥，你要給我寫好多好多竹片。”

    “哥哥，你再帶我到天上去玩，好不好？我吹竹子給你聽！”

    方天微笑，然後當然地，說：

    “好！”

    想起之前與楓林一眾及四位魔法師的會面，方天心中暗嘆。

    彼此輕鬆無忌地相處，現在的他，也只能於小loli、小琪琪等人中尋了。不論是相識於初始的歐文安德森，還是相識於後來的安迪埃裡克等，在他們眼中，他現在最直接的身份，還是一位中級法師，或者，還要再加上一個炎黃城主。

    是需要尊重以至敬畏的存在。

    彼此之間，只有認可。而那曾經的輕鬆，卻是已經漸漸遠去了。

    方天又想起了沙迦。

    若當兩人再次會面的時候，又該是什麼樣的一番情形呢？會不會也是“今時不同往日”？念及於此，方天心中，滋味莫名。

    小loli的第二個要求，須得等到午後。早上，天空還是太涼了些。

    而那第一個要求，現在就可以滿足。

    是以，方天直接從井中攝出了盛著竹簡的竹筐，放在椅邊，然後就在長椅上，開始了書寫，嗯，準確地說，應該是刻寫。

    刻寫的內容並沒有什麼講究，方天只是興之所致，隨意而書：

    有調伏心神的，有疏理意識的，有描摹刻畫四系元素的，這些內容都對應著小Loli當前的魔法學徒中階位置。

    有辛棄疾的“天問”小詞：“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

    其中，方天略作修改，一是用此世之韻，二是刪改某些語句。當然，這對於方天來說，是熟門熟路了。對現在的他來說，做此番改變，更是念動即成，連意識中都不帶打個草稿的。

    有涉及孔子的《兩小兒辨日》：“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當然，在此番刻寫中，孔子被更改成了某大賢者。

    ……

    如此，有修煉，有故事，有寓言，有童話，有詩詞，也有數學小謎語，都是簡短篇章，方天隨意而書，共計一十六則，落成十六片竹簡。

    方天一邊刻，小loli一邊歪著頭看。

    刻好一片，就遞給她一片。

    方天所刻的這些東西，於前世的人們來說可能是司空見慣，然於此世，別說是小Loli了，就是給安迪埃裡克等人看，也必是驚奇喜異非常。

    其實，刻的內容就不說了，只是單說那刻寫的字，在簡樸卻精緻的竹簡上呈現出來，縱橫之間，就已是頗為可觀。

    話說，隨著修行的進步，方天此時的字，較之十數日之前，又有了一個他自身也可以感覺出來的進步。如果說之前，他的字可以勉強稱之為“良品”，而現在，這字卻可以堂而皇之地稱之為“佳品”了。

    是以，小Loli手持竹簡，賞其字，品其文，喜不勝收。

    等到十六支竹簡全都落到她手中的時候，小loli揚著小臉，給了方天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卻是向方天問道：“哥哥，太陽到底是什麼時候離我們近呢？”

    方天回以攤手，搖頭，以及微笑。

第五百八十八章 這一天

    方天卻還是被大院裡的小傢伙們給發現了。

    那是當小loli轉去竹林鍛鍊法術，而他一個人沒事，於大院中前院後院以至院外帶著一些回憶漫步的時候，有幾個亂跑亂追的小傢伙看到了他，然後就是一聲尖叫：“方天大哥！”

    嘖，這一喊，正在後院中玩耍的一群小傢伙們就三三兩兩地跑過來了，個個神情激動，像是集體買票逛動物園似的。

    方天感覺這一刻他不是“方天大哥”，而是化身成了“方天大猴”。

    不過不管怎麼說，和這些小傢伙們在一起，是他少有的心情極其輕鬆的時候了，不多長時間之後，這位臨時客串的孩子王，就被左呼右擁，然後背上還背著一個小人兒，去參觀他們的店舖去了。

    於是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這位閣下的這個架式，出現在紅石鎮眾多修者眼中，是多麼的讓人大跌眼目了，那真心是見者無不側目。

    不過方天一律無視之。

    街面，楓林旅館邊上不遠，糖葫蘆店舖。

    這店舖是方天當初心念一動，給這些小傢伙們弄的。

    自然不是要讓他們賺什麼錢，而是讓他們有一個“做事”的概念。

    別小看這一點，事實就是，有了這個店舖之後，大院裡的這群小傢伙們，真的變化蠻大的，有好些都出現了“小大人”的派頭。

    這裡的這個“小大人”當然不是貶義，而是他們確實把這個店舖當成“他們自己的”、“正當的”、“和大人一樣的”東西在操持著。

    雖然操持過程中各種表現還是如同兒戲，但其實只是操持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鍛鍊了。

    有正經事做了，可以結識更多的小傢伙了。眼界開了，好玩了，還真的賺到一些小錢錢了，這個店舖，以及大院後面的樂園。成為紅石鎮許多小傢伙聚集的場所。

    而在這種聚集中，好些“大哥大”、“大姐大”就自然而然地誕生了，也不止於楓林一眾。

    這個早上，方天就被小伯格介紹著，認識了好幾位帶頭大哥和大姐，那幾位自然都是知道方天的。有拘謹，有畏懼，卻更多是崇拜、激動以及自豪地，與方天見過。

    糖葫蘆店舖其實不專營糖葫蘆，反而，由於原料（山渣、蜂蜜）的時時短缺。又因為經營過程中非常頻繁地收到鳥蛋、漂亮羽毛等種種奇奇怪怪的東西，現在，這個店舖早已經是百貨店了。

    嗯，說是小傢伙們的百寶店更恰當。

    這個早上，就在這個過程中過去。

    看著一個個小傢伙生動鮮活的神情，末了，方天卻是思忖著。他的炎黃城建設，是否也可以為小傢伙們開一扇門戶？

    不自禁地，方天又想起前世。

    前世，據說許多小學生的書包大人背起來都覺得重，於是“少兒教育”什麼的一次次被訴之媒體，但這一世的這些小傢伙，絶大多數，卻連識字的機會都不可能有的啊。

    什麼是一個好的社會？

    其實並不複雜，少有教，壯有用。老有養，能把這三者貫徹，其實，就已經是一個相當合格的模板了。其它，文明層次什麼的。真心只是外在。

    方天心中想著，然後，於炎黃城的未來發展，於此世目前的社會發展狀況，思緒又清晰了些。

    闊別多日之後，方天又一次在楓林大院中用餐。

    早餐，還是土豆粉絲。方天估計，他們以後可能一直都吃這個了。

    今天的份，是用排骨熬的湯。

    大院一眾上上下下，全都吃得很滿足，看著他們，方天其實也感到很滿足。這個他來到此世的第一站，他在此世的“家”，現在的這個樣子，讓他很滿意。

    飯後，西院，練武場。

    和小傢伙們在一起，方天只是一位鄰家大哥式的角色。而和這些初步步入正規武者的傭兵們在一起，方天僅僅只是不再微笑著，那由於現在修行層次而自然體現出來的氣勢或者說威儀，就起來了。

    於是整齊列成方陣站在方天對面的一眾，個個噤然無聲。

    或許是武者層次覆蓋的原因吧，此時，處於他的“領域”中的這一夥人，其於武道修煉上的種種長處與短處，優點與不足，極其分明地被方天一一感知著。

    用前世小說中的形容來說，方天只是用目光掃視著，就足以讓他面前的任何一個武者，氣勢崩潰。

    因為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會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不自在”、“極不自在”、“不安全”、“很危險”，如同利刃刀斧加身。

    方天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裡，漠漠地看著。

    大約半個魔法時之後，場中，包括歐文和安德森在內，個個身體緊繃，汗透全身，如臨生死。

    “好了，可以休息一下了。”有頃，方天展顏一笑。

    場中那種莫名的氣氛，便陡然一鬆。

    然後一下子，那整齊的方陣垮了，好多人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歪倒著，跌坐到了地上。歐文和安德森這兩個頭頭好一點，但也僅僅只是“好一點”而已。

    看他們現在那氣勢虛浮的樣子，估計隨便來一個三級武者，都可以輕鬆把他們放翻。

    兩人心中驚駭，小弟這已經是五級……六級，不，七級的武者了？

    因為五六級的格羅特和南金三老他們都見過，除此，現在的紅石鎮遠近也太多四五級的武者，而那些所有人，都不可能帶來剛才那般令他們全身都髮毛髮冷的感受。

    方天沒給他們什麼解釋。

    以他現在的層次，許多東西，都已觸類旁通，並且一通就是一大片。

    武者，外煉其身，內煉其神。說得“高端大氣上檔次”一點，所謂武者之道，也是個人身心進化之道中的一種。但他眼前的這些傭兵武者，只不過是一些土包子。

    煉身，是不專業的。

    煉神，更是連邊都沒有摸上，甚至，連朝這個方面想都沒有。

    這種情況不止是反應在他們這等人身上，在方天的觀察中，就連格羅特以及南金三老，也好不了多少。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武者層次比較低導致的。就好像方天自己，其實也是在晉入七級魔法師之後，才有意無意地於意識方面有所著意，而真正地用力於此，還是在晉入法師之後。

    另一方面，也是這個世界當下的武者承傳沒落，沒有“先天級”的武者，讓他們參照。

    因此，嚴格點說，或者說用方天現在的眼光來看，歐文安德森等這一群人，只是土雞瓦狗，格羅特和南金三老要稍好一點，算是半截磚吧。

    而方天剛才，就是以身為範，讓大院的這一群人隱隱感受著，何為真正的武者。

    這種感受，比直接扔給他們什麼秘笈，還重要。

    唯一稍有點遺憾的是，方天不是純正的武者，因此某些東西，不免會讓他們認為是“法師的威能”，不過這無所謂，方天有的是辦法，讓他們認識到，真正的武者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基本鍛鍊配合極限鍛鍊，再配合方天現在自己的“以身作則”，一整套大餐，方天都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原始文明態

    方天其實並非是要讓大院的這一幫人個個怎樣怎樣，以至於最終人人成為武道大宗師。

    那顯然是很不現實的事情。

    體悟了“陰陽之道”之後，方天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其自身的慣性，你可以對其推動、拉扯、牽引，一定程度地改變其進程，但其“與身俱來”的一些東西，很難變更。

    而其變更，需要漫長的時間，有的則更需要“世代以替”。

    前世有話叫三代方能造就一個貴族，就是此理。

    從一個土包子到貴族，就如同一個生物的蛻化，第一代，只能蛻去一半皮，有了貴族的資格和底氣，但還是草莽，第二代，可以蛻到小腿或者腳踝了，舉止、談吐都有了貴族的派頭，但還是不能講“舉手抬足”。

    手可以舉，足不能抬，一抬，就露底了。

    直到第三代，真正地蛻化徹底了，才可以非常肯定地說，“舉手抬足之間，儘是貴族風流。”

    但其實，當真正的貴族養成時，那家業也就開始走下坡路甚至是走向末落了，不過這是題外話，與此處無關。

    歐文安德森等這一班人，在他的牽引下，絶大多數人，注定了最終都只能是完成半蛻化，成為一個“類武者”，他們終身的成就，止步於六、七、八、九級。

    無緣問鼎更高。

    這是方天現在就可以看到的事。

    所以對於楓林眾的修煉與發展，方天不會作太多勉強。

    在發展過程中，有人會跟上，有人會勉強跟上，有人咬著牙跟上。有人掉隊，有人坦然地享受著“比周邊其他傭兵團高出一層”，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既自然，那就“順其自然”。

    方天只會垂下一根繩子，提攜那可以提攜的。改變那願意改變的，其它，就不會多管什麼了。

    再說了，坦然地享受著“比周邊其他傭兵團高出一層”，安居樂業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世界繽紛。當允許眾生多彩。不同的道路，不同的選擇，自有不同的樂趣。——

    誰規定，爬呀爬，最大限度地往上爬，那才是最好的人生？

    就不許我爬到某個地方就停下來。開個小亭，賣賣涼茶？朝看風吹花作雨，暮觀眾生忙成團，然後扯起嗓子吆喝一聲，客官，歇歇腳，來個茶唄！

    那也挺好的嘛！

    真有朝一日賣茶賣倦了。還可以改賣煎餅果子，煎餅果子賣倦了，還可以再改賣茶葉蛋。等茶葉蛋也賣倦了，那就乾脆把攤子一掀，管球的，重新加入攀登大軍中，繼續趕路！

    有何不可？

    有何不行？

    所謂世事人生，人生世事，不過如此。

    “本心七島”，早已見之。

    社會由人組成。明白了人，也就明白了社會。而人，縱千變萬化，千思萬想，千種斑斕。萬般絢爛，卻也盡歸入這“本心七島”之中，無一遺漏。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變幻是眾生。

    我亦在其中。

    我亦是其一。

    一路走過，色彩繽紛，一路走過，風清雲淡。

    理罷楓林事，就是帶小loli在天上遊玩了。

    這是第二次了，所以也算熟門熟路。隨意捕捉一朵低層雲，就足以遮掩兩人身形了。而此季節，炎陽在掛時分，幾千米的空中並不寒冷，反倒暖暖的。

    然後照樣的，凝水成冰，以冰成堡。

    大大的雲朵上，是冰雪的城堡。冰雪的城堡上，是兩個人。

    雲朵在無規律的慢慢滑移著，城堡隨之，城堡上的人隨之。一個下午的時光，也就在這種滑移中，慢慢過去。其中，有笛聲吹過，有笑聲飄過，而具體種種，就不贅言了。

    傍晚，方天作羹作菜，讓小loli及大院裡的一眾小傢伙又一次大飽口腹。

    還特意給小琪琪加備了一份辣子魚片，讓她吃得爽，蹦得歡，也不知這小毛丫頭怎麼就超喜歡上了辣的。

    不過話說回來，前世的幾個嗜辣地區，不管是不怕辣的，還是辣不怕的，又或是怕不辣的，都是山環水繞之地，霧浸水侵，用“雲蒸霞蔚”一詞，可以概稱之。

    水氣重，潮氣大，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培養出全民皆辣。

    此世，此地，有著同樣的特點。

    這麼說來，火鍋，在這個地方應該也很有前途。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

    夜晚，方天自是又進入修行的甚深境地。而當又一個晨曦到來，太陽慢慢升起時，方天便是準備著，造紙了。

    其實換了前世其他的穿越者過來，十個裡，至少有七八個，也是可以把紙這種東西給搗鼓出來的。

    什麼是紙？

    隨便一棵樹，把樹皮剝下來，裡面那白的部分，就是原始的紙了。

    不過這樣的“紙”，易開裂，難摺疊，厚薄亦難如人意，總而言之，就是使用起來，種種不方便。那怎麼辦呢？——涼拌！

    把這樹皮，扔到水裡，攪拌！

    不停地攪啊攪，拌啊拌，讓其分解。把水解後的碎絮撈出來，攤開，壓扁，曬乾，就得到紙了，100％純正的紙，不打一點折扣的。

    簡單不？

    就這麼簡單。

    誰說不簡單的，拽衣領拖著連人帶衣一起扔到洗衣機，不，進化機裡，加速進化個一百億年，再出來說話。

    總之，所謂“造紙”，那基本的過程，也就是這樣了。

    不過當然，在這個基本過程的從始至終，從前到後，有種種種種種種種講究。一點不講究，也可以，不過造出來的。只能是最劣最劣的紙。

    要想把紙造得好一點，再好一點，再再好一點，再再再好一點……

    注定需要一點點地講究起來。

    把“造紙”過程的每一步，都講究著。

    比如說。最開始的，造紙原材料的選擇。

    樹皮嘛，這個大家都知道。

    但是，哪種樹皮更好一點？楊樹皮還是柳樹皮？桑樹皮還是梓樹皮？又或者10％楊樹皮＋20％柳樹皮＋30％桑樹皮＋40％梓樹皮的復合？

    樹皮外面的黑質要不要去掉？最裡面的白皮要不要去掉？

    復合樹皮中，幾種樹皮的黑質是不是要全部去掉？

    幾種樹皮組成的復合樹皮中，是不是可以加點草？加點竹葉？加點竹筒？甚至加點竹筍？

    等等等等。

    這就從簡單到不簡單了。複雜化了。

    看，你頭大了吧？

    不過卻正是“頭大之中見水平”，“頭大之中見高低”。

    不說別的，就這一項，“造紙原材料的選擇”，就可以讓一個造紙的人。研究終生。

    原材料選好了，然後，水解。

    是採取捶打法還是攪拌法？

    是採取自然腐蝕法還是加料腐蝕法？什麼石灰水什麼強酸弱酸統統上……

    如此，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個無盡廣闊的天地。

    單純從理論來講，想要把紙造好。造得很好很好，無近接近“完美”的好，這個人，需要是一個植物學家，一個地質學家，一個材料學家，一個動力學家，一個化學家……

    如此這般，近乎無限地“家”下去。

    最後，得到這樣的結論。“想要把紙造好，這個人，最好是……”

    “最好是創世神！”

    因此，這般稍一闡述，就可以知道。在社會生產力極大的大發展之前，比如說前世的中國古代，縱然造紙業再發達，一個鎮都可以有十家百家一千家的造紙作坊，但是，限於生產力狀況，是不可能把造紙的每一個環節，都做到優良地步的。

    更多的情況，是這家，在這個地方好一點。

    那家，在那一步驟好一點。

    在空間分佈上，也即整個大江南北，不同的造紙作坊，水平參差不齊。

    在時間分佈上……

    不要奇怪，在公元500年就有版本為5.0的造紙技術了，結果到了公元1000年或者1500年，這造紙技術居然不進反退，退化到了版本3.0甚至2.0、1.0。

    因為，同樣是限於社會生產力狀況，這最高最好的造紙技術，無法保證世代相傳。

    傳著傳著，就中斷了，是很自然的情況。

    同理，在這種情況下，無數不同的造紙作坊，其對於造紙行業的鑽研，其研究成果，也無法形成累積、疊加的效果，每一世代，總是從零起步。

    這個世界，武者又或魔法師的修煉，其實，也是一樣的情況。

    再廣言之，一切世界，一切文明，在發展過程中，都需要經歷這樣的一個階段，那就是——

    文明的發現與成果，總是侷限於某個時間與空間的區域內，從生到滅，從滅到生，自生自滅著，無法形成漫長時間與空間尺度上的有效累積和疊加。

    把這個過程簡化，就像是一個人玩遊戲，每天總是要經歷上線下線，而一旦下線之後，一天的遊戲數據，全部清零。

    第二天，又要從零開始。

    然後，一天又一天，無數次一如繼往地重複著“從零開始”……

    不期然地，方天想起了前世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觸怒眾神，被懲罰著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那巨石太大太重了，西西弗斯無法將其一個勁地推到山頂，總是推著推著，勁一泄，那石頭便又落回山底了。

    （故事還有另一個說法，其性質一樣。）

    然後，再推，再落……

    永無休止。

    那石頭，永遠到達不了山頂。

    文明發展，總是要經歷這樣的一個階段，方天暫稱之為“零態文明”，或者說，“無累積文明”。

    只有打破“無累積”，才能超脫文明的原始態。

    不然，不論這文明發展到什麼地步，多麼華麗多麼絢爛，一朝春去冬來，再春來的時候，一切，依然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