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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笑道:「不逃便不逃。嗯,你們怎麼不快活?說來聽聽!」胡老百心直口快,說道:「老子難得出來,想逛逛華山再回去。哪知胡老萬發現這有個劍柄。他拔不出來,老子也拔不出來,大夥兒就來打賭,誰拔出來誰就是老大,日後都聽他的。結果一拔就是六天。」梁蕭奇道:「胡老一不是老大嗎?」除胡老一外,其他四人雙手亂擺,齊聲道: 「不是不是,他是什麼東西?」
胡老一怒道:「老子怎不是老大?」胡老萬道:「你憑什麼是老大,老子問你,一個手指頭多些還是兩個手指頭多些。」胡老一兩隻手伸出來一比,想了想道:「兩個多些。」 胡老萬冷笑道:「這就是了,老爹說,二比一大,十比二大,百比十大,千比百大,萬比千大,嘿嘿,老子才是真正的老大。」胡老一道:「放屁,大家都說蕭大爺武功天下第一,你敢說他老人家武功天下第一萬嗎?」胡老萬張口結舌,半晌方道:「老爹說萬比一大的。」 口氣卻虛弱了許多。
胡老千嚷道:「你們爭個屁,老爹死後,中條五寶平起平坐,沒有大小之分。」胡老一怒道:「老媽明明說,她第一個生老子出來。」胡老十嚷道:「胡說,媽說第一個生老子。」胡老百道:「不對,老媽說是老子第一。」胡老萬怒道:「老媽從來分不清誰是誰,她常叫老子胡老千。」五個人爭持不下,又捉對兒廝打起來。
梁蕭暗暗好笑,走到石壁前,握住劍柄,忽地運勁一抖,嗡的一聲,鉉元劍露出半截。梁蕭又驚又喜,再一用力,鉉元劍脫出石壁之外,劍身清亮,猶若一泓秋水。
中條五寶聞聲停手,望了過來,但見梁蕭手握寶劍,無不張大嘴巴,兩眼發直。梁蕭反手一劍,鉉元劍入石尺餘,不由暗歎道:「我雖有長進,但仍不及公羊先生的神功。」 他徐徐拔出寶劍,笑道:「中條五寶,你們打賭還算數嗎?」胡老一忽地搖頭道:「老子在做夢。」摀住眼睛大喊:「快醒來!快醒來!渾小子!快消失!」其他四人見狀,也跟著捂眼齊嚷:「快醒來!快醒來!渾小子!快消失!」嚷了幾聲,胡老萬最先張眼,叫道:「不對不對,渾小子還在。」五個人對望一眼,胡老百哭喪著臉道:「胡老一,不是做夢,這回是真的啦。」其他四人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樣子。
梁蕭恨他們是蕭千絕的走狗,有心揶揄,哈哈笑道:「若不願賭服輸,我也不怪你們。世上言而無信的人多啦,哈,老子就當中條五寶說話跟放屁一般!」說著大笑轉身,中條五寶無不瞪眼咬牙,面紅過耳,彼此對望一眼,驀地撲撲通通,紛紛跪倒在地,澀聲叫道:「老大!」聲如蚊吶,顯然十分的不服氣。
梁蕭見狀,大吃一驚:「這五人竟要守信?糟糕之極。」正自急思對策,忽聽胡老一叫道:「中條五寶說話絕非放屁。日後你就是我們老大,但老子醜話說到前面,你讓老子幹別的都好,要老子跳崖抹脖子,老子萬萬不會做的。」其他四人連連點頭:「天幸胡老一想得周全。」
梁蕭頭大如斗:「這一下弄巧成拙了,這五個賊廝鳥是蕭千絕的手下,如何能與他們為伍?」當即一言不發,舉步便走,中條五寶緊隨其後,胡老百道:「老大,老子餓了,弄些吃的來。」梁蕭冷道:「關我甚事?自己找去。」胡老一道:「你是老子的老大,就要給我們弄吃的。」梁蕭呸了一聲,道:「做你娘的清秋大夢,要我做老媽子,那搭樓梯上天,沒門!」忽見阿雪在前面,便拔腿狂奔。中條五寶見狀,叫道:「老大!」一心追附驥尾,紛紛拔足猛追。
阿雪訝道:「哥哥,怎麼回事啊?」梁蕭顧不得回答,將她攔腰抱起,奔往山下。中條五寶邊跑邊叫,緊追不捨。一時間,只見六道人影疾若閃電,在華山道中飛瀉而下。梁蕭內力大進,但終究帶著一人,奔到山下,已被五人趕上,只得放下阿雪,怒視五人道: 「跟著我作什麼?」胡老十道:「老大……」梁蕭截口道:「不許叫我老大。」中條五寶一齊搔頭,道:「老大為什麼?」梁蕭厲聲道:「滾回中條山去,不要再煩老子,我決不會做你們的老大。」中條五寶對視一眼,心想當老大是天大的好事,怎會有人不肯,心中深感迷惑,忽見梁蕭拉阿雪進了山下鎮子,便牢牢綴著,打算問個明白。
阿雪聽梁蕭說明緣由,忍不住笑彎了腰,梁蕭皺眉道:「笨丫頭你還笑,想氣死我麼?」 阿雪見他生氣,臉上忍住,心中仍在偷笑,這時間,忽聽身後喧嘩,掉頭一看,不覺皺眉。
原來,中條五寶猜想不透,跟在梁蕭身後逛了兩步,忽見有賣燒餅的,五人只覺肚餓,一擁而上,一人搶了兩個,掉頭便走。賣燒餅的夫妻倆驚惶失措,一個來拉胡老百,一個去扯胡老十。
這五個渾人雖霸道慣了的,但卻有一個規矩,即不理會女人。胡老十見那婦人撲來,輕輕閃開;那漢子卻是倒了大霉,著胡老百隨手推了一把,胡老百何等身手,只消這一推,那漢子便似騰雲駕霧一般,平平飛出,撞翻了燒餅爐子,口中溢出血來。
胡老百也不以為意,轉身便啃燒餅,不防背心一麻,著人拿住至陽穴,提了起來。他心頭一驚,正要嚷嚷,忽聽眾兄弟道:「老大,老大。」轉過腦袋一看,只見梁蕭瞪著自己,忙道:「老大,你也要吃燒餅?」梁蕭冷然道:「吃個燒餅也要打死個人麼?」胡老百一愣,反問道:「打死個把人有什麼了不得?」梁蕭見那婦人抱住漢子哭天搶地,漢子口中嗆血,顯是傷了肺,眼看不活了。他心生不忍,揮手將胡老百一擲而出,胡老百凌空一個觔斗,輕輕巧巧站在地上,抓著燒餅大咬大嚼。
梁蕭沒能將他摔著,微感失望:「我功夫尚還不足,若換了公羊先生或是蕭千絕,這廝萬無站住的道理。」想著轉過身子,扶起那漢子,在他心口一拍一按,漢子頓時止了咳。梁蕭運轉內功,為他推拿數下,他內力雄渾,漢子疼痛大減,見妻子哭啼不住,便開口道:「婆娘別哭啦,都怪咱背了運,沒的招惹了煞星。」婦人聽他說話,又驚又喜,頓時止了哭,向梁蕭磕頭,梁蕭慌忙伸手,將她扶住。
中條五寶見梁蕭給人療傷,均覺是討好的機會,各自掏出丹藥,一個道:「老大,老子這有『八寶金丹』。」另一個道:「老子這兒有『仙芝玉靈丸』、『飛燕清肺丹』……」 七手八腳,各色藥瓶遞了過來,甚至傷人的胡老百也遞上了三個丹藥瓶子。梁蕭挑了幾樣養肺的丹藥給漢子服下,以內力催化,片刻工夫,那漢子便站起身來。
梁蕭看他沒了大礙,便道:「阿雪,給他些燒餅錢!」阿雪時常購買物事,是以梁蕭將金珠銀兩都放她身上。不料阿雪一愣,道:「沒有啦,我都塞在啞兒包裹裡了!哥哥,你給他好了!」梁蕭一皺眉道:「都給了?」阿雪輕笑道:「是呀,我想啞兒要走很遠的地方,要花很多錢,是以將金銀都偷偷塞進去了,不過啞兒卻不知道!」
梁蕭眉頭大皺,想了想,忽向中條五寶招手道:「跟我來。」中條五寶跟著他出了鎮子,梁蕭正色道:「你們真願我做老大麼?」五人齊聲道:「中條五寶說話算話。」梁蕭道:「好,你們須得依我兩件事。其一,我要你們從今往後,只許對付武學高手,不得與尋常人動手。」中條五寶心道:「這個不難。」便道:「一言為定。」梁蕭點點頭,道: 「其二,沒我應允,都給我閉上鳥嘴。」話音未落,中條五寶頓時嚷了起來。胡老一大聲叫道:「飯可以不吃,話不可不說。」胡老十道:「割老子舌頭可以,要老子閉上鳥嘴是萬萬不能的。」胡老百道:「要老子不說話,除非老子死了或者睡了。」胡老千接口道: 「胡老百此言差矣,老子就是睡了也要說夢話的!」胡老萬不知從哪裡學來兩句,張口嚷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防民之口……」眨眼工夫,一個嗓子變成五個。
梁蕭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叫個不休,心中著惱,一揮手,冷笑道:「好,暫且隨你們,但若說錯了話。惹惱了我,可別怪我不客氣。」中條五寶聞言大喜。卻聽梁蕭又道: 「我現在是老大了,你們的金銀銅錢,也該孝敬我吧!」中條五寶面面相覷,胡老萬說道:「老子從不帶金銀銅錢,想睡就睡,抓來就吃,數錢的事情,老子不做。」梁蕭恍然大悟:「我糊塗了,這五個蠢材不會算數,讓他們數錢算賬,豈非比登天還難。」想到這裡,大是喪氣:「如此一來,莫如找個大富人家,偷些則個……」念頭尚未轉完,便聽胡老一道:「要金要銀也甚容易,咱們立馬找個有錢人家,要麼偷些,要麼搶些。若老大喜歡漂亮娘兒們,老子也是手到擒來,不過,咱兄弟五個不大喜歡這個調調,老大你自家動手最好。」梁蕭方才動念,胡老一便將打家劫舍、姦淫擄掠全想齊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正想轉回鎮子,忽見前方四個少年提著棍棒奔了過來。這一照面,雙方均是一怔,梁蕭笑道:「你們四個,又來做什麼壞事?」
這四個少年正是偷白驢「快雪」的那四人,聞言對望一眼,那圓臉少年道:「我們不惹你,你也不要管我們。」梁蕭點頭道:「好!」圓臉少年揚起桿棒,一指中條五寶,厲聲道:「你們打了我爹,就想逃麼?」梁蕭心頭一動:「難道那賣燒餅的夫妻是他爹娘?」
中條五寶兩眼齊翻,同聲道:「你爹是誰?」圓臉少年不知他們沒長心眼,早不記得打人之事,怒極喝道:「好啊,打了人就想混賴麼?」桿棒指定胡老百,揚眉道:「我聽人說了,動手的就是你這個挎喇叭的賊貨。」桿棒一揮,往胡老百劈頭便打。胡老百大怒,一伸手,便將棒梢拿住,圓臉少年猶如觸到銅牆鐵壁,只掙得面紅耳赤。胡老百正洋洋得意,忽聽胡老千嘿然道:「胡老百,老大說過,不得與尋常人動手。」胡老百一愣,倏然鬆手。圓臉少年得了空,撲的一棒,打在他頭頂上。胡老百縱橫江湖,手下不知折殺了多少厲害人物,今日虎落平陽,竟挨了一個黃毛小子的棍棒,心頭惱怒之至,但他有言在先,不能動手,只是瞪眼怒道:「渾小子,你再打老子試試?」
圓臉少年一棒得手,膽氣倍增,喝道:「再打你又怎地?」撲撲又是兩棒,打在胡老百頭頂肩上。胡老百暴跳如雷:「操你祖宗,你再打老子試試?」圓臉少年怒道:「好,老子就打你這張臭嘴。」呼呼兩棒,左右開弓,打在胡老百臉上。胡老百內功在身,這幾棒渾似給他搔癢。但疼痛事小,臉皮事大,忍不住叉腰大罵,他罵得越難聽,圓臉少年打得越帶勁,其他三個少年也揮棒上前,各自運足氣力,向胡老百身上招呼。剎那工夫,胡老百身上挨了二三十棒不止。但雖然他張嘴咒罵,卻始終信守然諾,不用武功。
其他四寶看得有趣,幸災樂禍,抱著手哈哈大笑。胡老百大怒,掉轉嘴舌,大罵四個兄弟。梁蕭見胡老百打不還手,不禁暗暗點頭:「此人雖非良善之輩,但一諾千金,卻也是性情中人。」當下上前一步,伸手攬出,眾少年雙手一熱,四條桿棒已到梁蕭手中。圓臉少年驚道:「你……你要架樑?」梁蕭笑道:「你們也打夠了!他若還手,別說你們四個,就是四十個也被打壞了。」他見眾少年神色中滿是不信,便將桿棒拋向胡老百,笑道:「露一手吧!」胡老百正憋了一肚皮鳥氣,聽得這句,如奉大赦,雙掌狂揮亂斫,四條桿棒猶未落地,已被他斷成二十多截,胡老百抓住其中一段,雙手一搓,手中的桿棒頓然化為齏粉,他出得這口惡氣,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算你四個小子命大。」
那四個少年瞧得目瞪口呆,渾身發抖。梁蕭揮手笑道:「還不快去?」四人拔腿就跑,卻聽梁蕭叫道:「慢著!」四人應聲停下,心頭忐忑,卻聽梁蕭道:「我問你們,這裡最有錢的大戶在哪裡?」四人面面相覷,其中那個白臉少年道:「是西華苑史家。」梁蕭點頭道:「你們帶我去瞧瞧。」
四人答應,帶路走在前面,梁蕭一邊走路,一邊詢問四人姓名。原來那圓臉少年叫楊小雀。八字眉少年則叫李庭兒。另一個皮膚黝黑,雙目細長的少年姓王名可,問到那白臉少年時,那少年道:「我叫趙三狗,你叫我三狗兒好了。」梁蕭含笑道:「我叫梁蕭,這是我妹子阿雪,上次虧得你們拚力相救。」李庭兒汗顏道:「可惜對頭太狡猾,幾乎便失了手。」梁蕭擺手道:「無論成敗,諸位救命之德,我梁蕭有生之年,必不敢忘。」說話間,遙遙看見一座巨宅輪廓,三狗兒道:「那裡就是西華苑史家了?梁大哥,你有什麼事嗎?」梁蕭存心打劫,此來本為踩盤子,當下只微微一笑。定神細看,只見那宅子方圓十餘里,上有箭垛,其內閣樓亭台,氣派軒敞。宅前一個平壩,搭了棚子,壘著二十多個打鐵爐。百十工匠揮動大錘,人人揮汗如雨,在鐵砧上打造弓箭槍矛、銅盔鐵甲。還有許多人從苑內搬運穀物,放到大車上,絡繹不絕。梁蕭看在眼裡,皺眉道:「這裡恁地忙碌,卻是做什麼?」
李庭兒道:「史家是軍功世家,每逢這等情形,必是要打仗了。」梁蕭只想取金盜銀,對主人身份並無興致,當下再不多問。忽聽胡老一道:「餓死啦,餓死啦。」梁蕭冷笑道:「你不是吃過燒餅麼?」胡老一怒道:「兩個燒餅頂什麼事,醬鴨肥雞倒還湊合。」梁蕭眉一挑,方要開罵,卻聽楊小雀道:「梁大哥若是餓了,咱們去張羅些食物來。」說罷又瞪了中條五寶一眼,哼聲道:「我是瞧梁大哥面子,卻不是為了你們五個賊貨。」說罷又哼一聲,與三個夥伴逕自去了,留下中條五寶,口鼻喘氣,十隻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
梁蕭見莊子邊有條小溪,當即尋石塊坐下,觀察西華苑地勢。不一陣,卻見三狗兒四人抱著狗肉米酒、還有熱騰騰的肉饅頭過來。中條五寶大聲叫好,全不客氣,摟過來大吃大喝。
梁蕭謝過後,一群人在溪邊圍圈兒坐定,正自高談快論,忽地一彪人馬從身後衝來,當頭一人國字臉膛,蓄著八字鬍須,穿著珵亮皮甲,臂上歇了一隻海東青。其他人則背負弓箭,馬上掛著一些狐兔野雞,一道煙奔來,直衝到眾人面前。三狗兒等人急忙閃避,梁蕭卻雙眉一揚,便要動手,不料那行人忽地策轉馬頭,斜刺裡從河裡趟了過去,馬蹄撩亂,濺起無數水花,梁蕭等人躲閃不及,衣褲盡濕。
那些騎士趟過小河,回頭瞧見眾人狼狽模樣,紛紛狂笑起來。梁蕭臉色一變,待那些騎士轉頭走遠,忽地彎身拾起一塊鵝卵石,嗖地擲出,正中那為首騎士的戰馬前蹄,那戰馬吃痛,驟然失蹄,將那騎士顛了下來,跌得頭破血流,那頭海東青受驚躥起,只在半空中打旋。
眾騎士大驚,紛紛下馬扶起首領。那人血流滿面,對手下大聲咆哮,眾騎士檢視戰馬,卻見那匹波斯良馬前蹄虛軟,已然跛了。那首領心下生疑,回頭看去,卻見梁蕭與中條五寶背負著手,一派若無其事的模樣,況且雙方已距百步,料想梁蕭等人即便搗鬼,也無此能耐,再說馬失前蹄也是慣常之事,一時連叫晦氣,由手下攙著去了。
那行人進了西華苑,四個少年方才圍上來,李庭兒眉飛色舞,道:「梁大哥,這個史富通平日裡橫行霸道的,今兒竟吃了這麼大個啞巴虧,真叫痛快。」其他三人也連聲稱羨。梁蕭坐下來拍開一個饅頭,問道:「這史富通是西華苑的主人麼?」李庭兒啐了一口,道:「他算哪門子主人,充其量是個小小管事。」梁蕭怪道:「一個管事就這般威風?」李庭兒道:「還有更威風的呢。這西華苑只是史家的別院,平日裡史家人都不來住,只用來囤積糧草,征丁納賦罷了。」
梁蕭更奇,問道:「修了這麼大的房子,怎麼不住?」李庭兒道:「真定史家是當今世侯,家長史天澤南征北討,戰功無數,朝廷賞他的土地,從東到西數也數不清。這西華苑是他兒子史格的,史格平日在大都跟他老子同住。但他卻是這裡的萬戶,上萬戶人家都歸他家節制。我和王可是他家的兵戶,平日耕田,打仗就跟他出征;趙三狗是他家的農戶,只用耕田;楊雀兒家雖是賣燒餅的,年年也要向他交納錢糧。故而史格就建了這個房子,平時儲備糧食,收斂賦稅,戰時便訓練兵馬,打造兵器。還怕百姓們不聽話,在屋子裡養了許多奴才,誰不聽話就打殺誰,凶狠得緊呢!」言下甚是憤怒。
王可也道:「是啊,氣死人了,憑什麼我們給他打仗,幫他種田,還要挨打挨罵。」 趙三狗道:「就憑他有刀有箭,有兵有馬!若有本事,咱們也學史天澤一樣,拿起刀槍,上戰場拚殺立功,掙個千戶萬戶,至不濟也弄個百戶什麼的,看誰還敢欺負咱們?」
王可冷笑道:「你爹一個農戶,老實巴交,除了種田,就會編竹簍子,要打仗也是兵戶的事情,輪不到你家。」趙三狗被他戳到痛處,一跳而起,怒道:「好呀,有種你跟我打,看誰更厲害?」王可嚷道:「打就打,誰怕誰呢!」中條五寶一聽要打架,跟著起哄:「打,不打的就是龜兒子。」
兩個人被人一激,再也不好退縮,頓時你來我往,在溪邊扭作一團。阿雪叫道:「別打了!」想要分開二人,卻被中條五寶橫身攔住道:「打架是漢子的事兒,娘兒們一邊涼快去。」五個人一邊阻攔阿雪,一邊慫恿道:「這一拳打得好。」「拿腳踢他孤拐……」 「唉,這拳偏了一些,往左些,往左些……」有五人吶喊助威,二人打得更加賣力,楊小雀和李庭兒說什麼也拉不開。這時間,遠遠走來兩個尋常村婦,一個年老婆子,一個中年婦人,兩人手中都端著木盆來溪邊捶洗衣服。婆子眼尖,看見這邊鬧騰,嚷道:「啊呀,趙四家的,你看!」婦人回頭一看,臉上露出驚怒之色。
李庭兒聽得叫喊,側目看去,驚叫道:「三狗兒,不好啦,你媽來了。王可,你奶奶也來啦!」二人頓時停了打鬥,但都已衣衫破碎,臉手掛著血絲,眼見婆子和婦人提著捶衣服的木棒往這邊趕來,王可拔腿就跑,趙三狗猶豫一下,正想抬足,那婦人叫道:「三狗兒!你敢跑?」趙三狗應聲站住。婦人趕上來,一把揪住,照他腿上就是兩棒,罵道: 「孽障,孽障,上次偷驢被踢得半死,這次又跟人打架,你……你要氣死我才甘心麼…… 孽障,畜生。」劈頭蓋臉,邊打邊哭了起來。
趙三狗被她揪住,只是原地亂轉,躲避要害,卻不敢有絲毫掙扎。中條五寶見狀,紛紛嚷嚷道:「小子沒用,怎麼被娘兒們教訓?老子給你撐腰,不用怕!」梁蕭眉頭一皺,喝道:「統統給我閉嘴!」五人齊齊哼了一聲,但也不便過於違抗,只得暫且住口。
那婦人只打得沒有了氣力,手腳也慢了。婆子追了一程,見王可跑得不見蹤影,只好悻悻返回,見狀拉開她道:「趙四家的,算啦,算啦!」趙四家的坐在溪邊,只是痛哭,趙三狗鼻青臉腫,呆了半晌,忽地跪下來,落淚道:「娘,您別哭了,三狗兒再也不敢啦。」 趙四家的哽咽道:「你每次都說得好聽,但總是說了又犯。」她看見石上的酒肉,驀地喝道,「好呀,這些又是你偷的,我打死你這孽障。」舉棒又往趙三狗身上打去,忽地棒子一緊,怎麼也揮不下去。掉頭看去,但見一個腰挎寶劍的少年,一手握住自己的棒子。
趙四家的微微一愣,道:「你……」梁蕭苦笑道:「這位嬸嬸,看我面子,饒了三狗兒吧!」趙四家的呆呆瞧著他,眉間有震驚之色,棒子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梁蕭看了趙三狗一眼,歎道:「你說話算話,當真不偷盜了麼?」趙三狗望了望李庭兒和楊小雀,面色遲疑。梁蕭忽地掉頭,對中條五寶道:「將王可帶來!」中條五寶應聲而動,馳足飛奔,激得足下冰雪滾滾,好似五道狂龍,遠遠遁去,頃刻間便沒了蹤跡,王家婆子和趙四家的那曾見過如此腳力,目瞪口呆間,又見遠處雪塵四起,中條五寶呼嘯而回,手中抓著一人,正是王可。
眨眼間,六人便在數丈之外,中條五寶齊聲叫道:「老大!瞧瞧你本事。」忽地脫手,王可頓如箭矢般飛了過來,王可嚇得失聲尖叫,王家婆子眼見孫子危急,也驚叫起來。梁蕭心中大罵,凌空抓住王可肩頭,居空掄了個圓,消去勁力,左手在他腰間一按,輕輕巧巧將他放在地上。王家婆子一顆心始才落地,掄起木棒,喝道:「兔崽子,你跑得好!」 便要來打王可,梁蕭伸手格住,笑道:「罷了,罷了。」婆子見他氣概不凡,心中忐忑,瞪了王可一眼,啐道:「看這位公子面上,饒你這一回。」王可面紅耳赤,囁嚅不言。
梁蕭掉頭道:「三狗兒,我知你屢屢違背對娘親的諾言,是因你四人是朋友,他們若要偷盜,你也不能輸了義氣,對不對?」趙三狗被他說中心思,點了點頭。梁蕭臉色倏沉,朗聲道:「你們四個,全都給我跪下吧!」
那三人被他眼神一逼,無不心驚膽顫,撲通跪倒。梁蕭正色道:「你們四個跪地發誓,從此以後,不許再干偷搶之事……」胡老百聞言笑道:「老大,你叫他們不偷不搶,你自己卻要去偷去搶。」梁蕭眉頭一皺,道:「你說什麼?」胡老一笑道:「我知道的,老大你是來西華苑踩盤子,今天晚上便要動手……」三狗兒四人聞言,紛紛抬頭瞧著梁蕭,梁蕭面皮一熱,探足挑起一塊四五十斤重的大石,呼的一掌拍出,只聽豁的一聲響,那塊青石被凌空震成八塊,撲撲撲分作八聲,先後陷入雪裡。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梁蕭吸一口氣,揚聲道:「從今往後,我梁蕭若是偷搶盜竊,便如此石。」雙眼一轉,瞪著中條五寶道:「你們五個也一樣,若有盜竊之事,也如此石。」 中條五寶哇哇亂叫:「這算什麼狗屁道理?」「你撒一泡尿老子就要喝麼。」「對呀,你放一個屁,老子也要聞嗎?」「不偷不搶,老子喝西北風嗎?」一時吵嚷紛紛,梁蕭忽道:「你們到底認不認我這個老大?若然不認,一概拉倒。」中條五寶聞言噤聲,滿臉晦氣。
三狗兒等四人低頭商量一陣,楊小雀道:「梁大哥,我們有個念頭,大哥若是答應,我們從此再不偷盜;若不答應,你本領高強,一掌一個,打死我們吧!」梁蕭咦了一聲,道:「好,你說來聽聽!」楊小雀欲言又止,回望李庭兒,四人中李庭兒最為精明,口齒也最便給,當即道:「方纔買酒肉時,我們合計了一下。梁大哥你武藝高強,我們見所未見,是以想拜大哥為師,學習武藝,日後為國效力,賺取功名,讓爹娘不再過窮苦日子。若是大哥答應,我們從此一心學武,再不偷雞摸狗,危害鄉里。」
梁蕭眉頭大皺,心道:「我與他們非親非故,何況年紀相當,怎能做他們的師父?」 但見趙四家的眼中滿是希冀之意,臉上淚痕,還沒乾透,心頭一軟,忽地掉頭道:「中條五寶!」五人道:「怎麼?」梁蕭望著五人,似笑非笑道:「我是你們老大麼?」五人想也不想,齊聲道:「屁話,中條五寶,說話算數。」梁蕭道:「我說話你們都聽?」五人齊聲道:「除了不許說話、跳崖自殺以外。」梁蕭笑道:「好,我便命你們五個,做這四個小子的師父。」此話一出,眾人彷彿聽到天底下最荒唐無稽的言語,一個個張口結舌,只望著梁蕭發怔。過得半晌,胡老百第一個跳將起來,叫道:「不成不成,這四個小兔崽子拿棒子打老子,若不是老大,早把他們剝皮抽骨、細細地剁饅頭餡吃了。做他們師父?哼,你殺了老子好啦!」
梁蕭點頭道:「胡老百也就算了。其他四個正好一人一個徒弟,誰再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認我這個老大。」其他四寶兩眼瞪圓,舌頭伸出嘴外,再也收不回去。梁蕭一瞧那四個少年道:「還不拜師?要我一個個按脖子麼?」四人對望一眼,只得向著中條四寶磕了三個頭,齊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中條四寶也對望一眼,眼中各各流下淚來。胡老百看在眼裡,樂在心裡,上躥下跳,哈哈大笑。阿雪歎了口氣,心道:「唉,哥哥可真會捉弄人,如此一來,這八個人的苦頭可就吃大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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