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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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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8 01:15:46
【錦醫衛】1040章 就在那裡!

 「不好意思,駱都督,我要糾正你剛才的一個小錯誤,」秦林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駱思恭,然後不緊不慢的道:「在高明謙墜落那一刻,兇手高昇並不在第七層,而是下到了第四層!」
  
  怎麼會?駱思恭滿臉的大不以為然,可是接下來他就發覺不對勁了,因為高昇的神色變得極為難看,簡直像是被鬼摸到似的!
  
  第四層……白霜華、陸遠志等人若有所思,都想到了之前發現的一些端倪。
  
  饒仁侃和蘇酂的眼神中,出現了難以掩飾的慌亂。
  
  秦林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黃鐘大呂振聾發聵,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心情各不相同。
  
  秦林將各人表情盡收眼底,心底冷笑一聲,又朗聲道:「惠平和惠安點完燈燭從塔底朝上走,再次經過第七層之後,高昇就開始往下走,來到了第四層,完成他的巧妙的殺人計劃!」
  
  駱思恭拱拱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敢請秦督主賜教。」
  
  秦林不慌不忙豎起三根指頭:一則故佈疑陣,讓調查者以為案發時他在第七層,給偵破工作製造誤區。
  
  二來,第七層的窗口是從遠處就能看見的,第四層的窗口則被高大的殿宇所遮擋,眾人從常樂寺大門口過來,視線被擋住,高昇正好趁此做手腳,從窗口收回那根繩索。
  
  最後嘛,高昇估摸著惠平和惠安走到第九層第十層就要抓緊時間動手,否則等他們走到第十三層,看見已死或者重傷昏迷的高明謙,這場把戲就要立刻穿幫。如果高昇在第七層作案,兩個和尚搞清楚狀況之後往下走兩層就撞上他了,他選擇在第四層,則和尚要往下走五層樓才到,給他處理那根繩索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事實發展也不出所料,離得最近的惠平和惠安首先擠在窗口觀察地面,待看清楚是高明謙墜塔死去。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商量了一小會兒才開始往下走,兩條腿抖抖索索軟得像面條,這五層樓的距離,留給了高昇做善後處理的寶貴時間。
  
  至於跟著秦林、駱思恭過來的東廠番役和錦衣官校,目睹墜樓的時候剛進常樂寺的大門,經過重重殿宇衝到塔下,再登上寶塔。也要花不算短的一小段時間,高昇大可從容自若的做完善後,在牛大力帶人衝上來的時候,假裝剛從上面走到第四層——其實他一直待在那裡!
  
  「原來如此,怪不得……」白霜華喃喃自語,心頭的疑團終於解開,她躍上大雄寶殿的屋脊,第一個看到了完整的常樂寺塔,影影綽綽看到塔身下半部分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因為大雄寶殿這邊香火旺盛煙霧繚繞,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要極目遠眺防止疑凶遁走。也就沒深究下去,現在想來自是高昇在做手腳了。
  
  駱思恭皺了皺眉頭,思忖片刻,滿臉堆笑追問道:「秦督主一語道破天機,下官茅塞頓開,然而那條繩索究竟在哪兒呢?莫非另有人接應,帶走了繩子?」
  
  昨天一整晚,駱思恭也想到了兇手有可能利用繩索來製造不在場證明,他帶領手下先將四名嫌犯細細搜身。連褲襠都捏過幾遍,再把整座常樂寺塔翻了個底兒掉,愣是沒找到繩索之類的東西。
  
  無可奈何之下,駱思恭甚至設想,是不是有只受人豢養的老鷹。或者類似的飛禽,在案發之後把繩索從空中帶走了——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只是胡思亂想。
  
  所以當秦林提及的時候,駱思恭臉上雖然笑容依舊,其實心頭分外的不服氣。
  
  秦林笑著摸了摸鼻子:「繩索嗎。其實它一直留在那裡呀!」
  
  什麼?駱思恭好不容易才沒跳起來,一張臉寫滿了懷疑兩個字,他根本不相信在自己的地毯式搜索下,還能有什麼遺漏。
  
  饒仁侃和蘇酂卻相顧駭然,不約而同的看了看高昇,這傢伙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幾乎要癱軟在地上。
  
  「走吧,駱都督,饒老先生,蘇先生,」秦林伸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到底有沒有,咱們到塔中一看便知,請請請,這邊請。」

請無好請,看咱們秦督主臉上那副玩味的神情,這分明就是請君入甕!
  
  饒仁侃和蘇酂對視一眼,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駱思恭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滿腹狐疑。
  
  秦林灑然一笑,毫不客氣的走在最前頭,帶領眾人上到了常樂寺塔的第四層。
  
  壁龕裡供著一尊裝金的藥師琉璃光王佛,前頭供桌上擺著香爐和果盤,兩邊鮮花裝飾,底下三隻蒲團,整個四層也就這些東西了——其實每層差不多都是一樣的。
  
  駱思恭眉頭緊皺,他和手下的搜索不可謂不仔細,佛像是不是中空的,地面和牆壁的磚頭之間藏沒藏暗格,供桌的木料裡頭有沒有空腔,蒲團裡是不是塞著東西……就連香爐裡的香灰,都被他們仔細扒拉過幾遍,確認底下沒藏著什麼。
  
  照說,應該不會有遺漏啊!
  
  被帶上來的高昇,一張臉比宣紙還要白,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似乎刻意避免去看塔內的某樣東西。
  
  秦林故作詫異的問道:「啊呀,高昇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為什麼不低下頭看看這裡,你應該在這裡度過了案發後最關鍵的那段時間吧?」
  
  高昇戰戰兢兢不敢回答,目光稍與秦林相觸就趕緊躲開。
  
  駱思恭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拱拱手:「究竟繩索何在,下官駑鈍,還望督主明示。」
  
  「我說過,就在這裡嘛,」秦林踱著方步慢慢走到佛像前頭,踩到了蒲團之上。
  
  在那一瞬間,饒仁侃臉上肥肉一抖,蘇酂雙頰青氣閃現,高昇的眼神更是驚駭欲絕。
  
  駱思恭眼中精光一閃:「敢問秦督主,是蒲團之中嗎?」
  
  不錯,秦林點點頭。
  
  「是誰搜查的蒲團?!豈有此理!!」駱思恭在這瞬間暴怒了,簡直想把那粗心大意的手下揪出來千刀萬剮。
  
  一名心腹哭喪著臉跪下請罪:「都督饒命,都督饒命,小的仔細搜檢過,蒲團裡面除了稻草什麼都沒有啊……」
  
  咦?駱思恭納罕,這是他手下當中最伶俐精細的一個人,照說不會犯粗心大意的錯誤。
  
  「駱都督,放過你的手下吧,他並沒有犯錯,」秦林的笑容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戲謔,「因為蒲團裡面,的確只塞著稻草啊!」
  
  啪!陸遠志重重拍著大腿,小眼睛賊亮賊亮的,搶著道:「根本沒有什麼繩索,不不,我的意思是稻草編成了繩子!」
  
  回答正確加十分。
  
  高昇如果攜帶絲繩或者麻繩,即使可以燒掉,空氣中也會有留下不同於香燭煙火的氣味,因為很快就有番役和官校衝上來,也有和尚從上面幾層走下,已經熟悉了正常的香燭煙氣,聞到第四層不同尋常的焦臭味道一定會起疑。
  
  於是高昇採用了更隱蔽更狡詐的辦法,他利用獨自停留在第七層的較長時間,抽出蒲團裡面的稻草,編成了一根足夠長的稻草繩子——在這個時代,具備這個技能的人可不少,後來經調查發現,高昇的父母長期編制草繩草鞋出售,他從小就有不錯的技藝。
  
  與此同時,高昇把較爛的蒲團調換到了第四層,預先做好準備。
  
  等到惠平惠安兩個和尚按照佛光自天而降的順序,逐層點燃燈火,高昇就利用時空詭計前往第十三層,借助寺廟暮鼓聲的掩護,擊暈或者殺死了高明謙,將他放在窗口做出憑欄遠眺的姿態,然後把草繩套在他身上,再從窗口側面沿著飛簷垂下去,利用燈下黑的特性不被人發現。
  
  接著高昇回到第七層,等著兩個和尚完成了點燈的工作走上來,替他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和尚離開第七層走上去的時候,他拽動繩索,將高明謙扯得摔下高塔。
  
  最後,他借高明謙飛墜之力猛拽繩索,草繩拴在屍身上的扣頭斷裂,被他扯了回來,從眾人視線被阻隔的第四層窗口收入塔中。
  
  草繩編成很容易拆開的種類——以高昇的技能並不難辦到,他蹲在地上,飛快的拆散草繩,把稻草重新塞回蒲團裡面,一條最重要的作案工具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無蹤!
  
  整個作案過程,實在精巧又嚴密,幾乎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先是第四層全是破爛蒲團引起了秦林的注意,接著是飛簷上的血跡和高明謙腰帶後側的摩擦痕跡為秦林指明了偵破方向,敲響的晨鐘彷彿附有高明謙冤魂的控訴,最終剝繭抽絲破開團團迷霧,時空詭計、無聲殺手、繩索消失之謎一一被破解,直抵全案真相!
  
  高昇面無人色,徹底癱軟在地,單看樣子就知道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完全崩潰。
  
  嘶啦一聲響,駱思恭忍不住用刀斬開蒲團,雜亂無章的稻草,確實有折過的痕跡,他看了看笑容莞爾的秦林,心頭忍不住喟然長嘆:既生瑜、何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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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8 01:16:09
一零四一章 兒歌三百首

     無論牛大力、陸遠志、東廠番役還是錦衣官校,全都嘆服不已。

     草繩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相反人人都見過甚至用過,那破爛的蒲團也是明明白白擺在眼皮子底下,露出了裡面的稻草,怎麼除了秦林,偏偏就是沒人想到其中的奧妙呢?

     這就是思維誤區了,越是隨處可見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們的忽視,看到破掉的舊蒲團擺在那裡,人人都會想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要緊的證據,並且仔細搜檢,卻下意識的忽略了蒲團的填充物——稻草本身。

     孫子兵法有云,“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兇手巧妙的作案手法,便利用了“常見則不疑”,讓舊蒲團大張旗鼓的擺在人們眼前,偏就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即使草繩不是很牢固,和飛簷摩擦以及最後扯斷時有少許稻草掉下來,常樂寺塔的地面石縫裡生著許多野草,其中有不少枯黃的,有誰會注意到其中幾節枯草並非普通的雜草,而是填充蒲團的稻草呢?

     秦林也不例外,他先看到第四層有三隻舊蒲團便稍起疑心,但還沒往這上面想,直到白霜華在第八層飛簷發現了一截兒斷裂的稻草,他才猜到了大概,再從地面找到些許碎稻草,終於洞悉了這條詭計。

     眾人嘖嘖驚嘆聲中,秦林微笑朝白霜華點頭示意,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在高塔的飛簷上找到血滴和稻草,對案件偵破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白霜華清冷的容顏,便帶上了三分和暖,仍舊高傲的昂著頭,可眼角眉梢已有些許笑意。

     在場諸位驚嘆秦林的神目如電之餘,也驚訝於兇手的奸詐狡猾。

     常樂寺的老方丈滿臉悲天憫人,口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高施主怎可於佛門淨地殺害高知府?虧得神鬼冥冥,天道昭昭,你處心積慮的佈設什麼時空陷阱、利用敝寺暮鼓聲行凶、設草繩消失的障眼法,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

     “可惜他已經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秦林沖老方丈笑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躬身合十,又嘆口氣,搖搖頭。

     不僅是老方丈,在場眾人也連連嗟嘆。兇手如此奸詐狡猾,設局如此精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審陰斷陽秦督主,恐怕有很大的機會逃脫法網吧?

     不過,兇手本人此時此刻卻很對不起旁人的讚嘆,高升像一灘泥似的軟在地上,臉色白中泛青,兩隻眼睛發直。

     靠,這哪裡是設下精巧殺人佈局的狡詐之徒?分明是個事情敗露就拉稀軟蛋的貨色!

     白霜華很不屑的撇撇嘴,這號人連白蓮教都不肯要的,只要被逮住,十有八九做叛徒。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知道該自己出場了,胖子滿臉裝傻裝天真,眨巴眨巴小眼睛:“咦,奇怪了,這傢伙看起來,可不像能設下精密迷局的兇犯啊,未免太稀鬆了吧?”

     不僅是番役弟兄,就連駱思恭帶來的錦衣官校都在暗暗點頭。

     在他們心目中,能佈設這種複雜迷局,當著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殺死一位待參四品知府,這兇犯可不是一般人兒。至少被抓住之後怎麼也得陰笑兩聲,梗著脖子咬咬牙齒,擺出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氣魄吧。

     陸遠志這問題問得太應景兒了,饒仁侃和蘇酇這兩位,臉上笑容依舊,,心卻開始亂蹦亂跳。

     秦林悄悄對胖子豎起大拇指,點點頭,鄭重其事的道:“對,高升這傢伙看起來,怎麼都不像主謀,莫非是被什麼人收買的,其實主謀另有其人?”

     高升抖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像在篩糠。

     牛大力不失時機的站到他前面,巨人的陰影居高臨下,瞪著銅鈴般的雙眼,把兩隻砂缽大的拳頭捏得劈啪作響:“說實話,免得受苦!想充硬漢,咱們東廠也有的是辦法炮製你!”

     高升並不是什麼武林高手,更不是心性頑強之輩,僅僅受人買囑犯案而已,殺人時還存著僥倖心理,被擒獲之後就徹底軟蛋了。此刻被牛大力一逼,登時魂飛魄散,一疊聲的道:“是是是饒大老爺府上管家讓我做的,許了我三千銀子,辦法也是他教的……”

     嘶~~儘管人們有了心理準備,仍免不得倒抽一口涼氣,畢竟是一省的巡撫啊,雖說是管家出面,可背後真正策劃的人……

     饒仁侃大急,駢指指著高升,跌腳直叫:“你、你休要含血噴人!”

     蘇酇目光凶狠的盯住高升,神情陰惻惻的:“你可知誣告朝廷大員是重罪,當心滿門抄斬!你陷害一省撫台,究竟背後受何人指使?”

     “對對對,受何人指使?”饒仁侃色厲內荏的叫道。

     高升立刻脖子往後一縮,滿臉可憐兮兮的,目光躲躲閃閃不敢和饒仁侃、蘇酇相碰。

     一個為了三千兩銀子殺死主人的傢伙,既然不敢在廠衛的嚴刑之下硬挺,也不敢直面本省巡撫和巡按大人的詰問。

     “哈哈哈哈……”駱思恭一直冷眼旁觀,終於冷笑起來:“饒老先生,蘇先生,事已至此,兩位就不必惺惺作態了吧?”

     “駱都督,你這是什麼意思?”饒仁侃一副被激怒的樣子。

     蘇酇皺著眉頭:“駱都督難道真的聽信這背主惡奴的一面之詞,懷疑饒老先生和本官?可笑,我們也是熟讀聖賢書的兩榜出身,為天子守牧一方,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明明案件敗露,對方還強言狡辯,分明沒把駱思恭這個新竄起的北鎮撫司掌印官放在眼裡。

     駱思恭性情陰刻,前番連遭挫折,這次終於被激怒了,眼角一跳,鼻子裡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黃綾包裹的捲軸,沉聲道:“聖旨在此,雲南巡撫饒仁侃、雲南巡按蘇酇接旨!”

     饒仁侃、蘇酇面色變得極為難看,遲疑著去接聖旨。

     駱思恭總算扳回一局,他一邊展開聖旨,一邊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秦林——陛下明詔給你,密旨給我,誰才當得起聖眷優隆四個字,還用問嗎?

     哪知聖旨剛剛展開,蘇酇卻笑起來,然後饒仁侃也鬆了口氣,兩人同時吐出八個字:“此系中旨,臣不奉詔!”

     明代有完備的朝政制度,單以聖旨形成而論,就有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多由司禮監代辦)、發付內閣、六科駁正等一整套程序,才是正式的聖旨。

     沒有經過這套程序,由皇帝直接下達的聖旨稱為中旨,對武將、宦官和廠衛之臣來說同樣具有至高無上的效力,但文臣卻可以視情況不予奉詔。

     駱思恭愣了,他是錦衣武臣,自然覺得皇權至高無上。對他來說,中旨和聖旨沒有任何區別,卻沒想到饒仁侃和蘇酇居然豁出去。撕破臉不奉詔。

     畢竟駱思恭出身世家,雖然精明強幹,但崛起得太順風順水,經驗上難免有所欠缺,突然遇到這種情況,他頓時有些著慌,片刻之後把牙一咬,準備喝令眾錦衣官校來硬的。

     饒仁侃和蘇酇也往隨從後面退,雙方劍拔弩張。

     “好啦,好啦。”秦林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的道:“饒老先生,蘇先生,你們應該還沒有找到那幾份要命的劄子吧?”

     饒仁侃和蘇酇大吃一驚,兩人的表情都變得極為難看。

     駱思恭也打量著秦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暗自猜度莫非秦督主早知道那些劄子在哪裡?

     上行下達的公文稱為劄子,莽應裡入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永昌知府高明謙雖然昏聵,卻也深諳官場之道,有很多劄子將情況報到昆明。而饒仁侃、蘇酇也定會做出反應,將決策下到永昌,雙方的文牘往來那是免不了的。

     但是現在,無論秦林公開調卷,還是駱思恭秘密調查,責任似乎全在高明謙身上。因為巡撫和巡按下行的劄子,從留在昆明方面的底抄可以看出,他們一再要求永昌府方面嚴加戒備,而高明謙上報的情況,卻口口聲聲說莽應裡只是癬疥之疾,滋擾邊境之後就會自行回去,絕無深入內地的可能。

     真是這樣嗎?

     答案是否定的,別人或許不清楚,時任永昌通判的李建中卻看到過好幾份往來劄子。高明謙雖然混賬,開始倒是真實情況往昆明報告了的,是饒仁侃、蘇酇的回復將他嚴斥,說邊境向來寧靜,毋須庸人自擾,高明謙才改了口氣,從此報喜不報憂。

     上級欺下級,下級騙上級,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官場文牘往來之中,高明謙、饒仁侃、蘇酇樂呵呵的合稀泥,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的景像做給朝廷看,只可憐施甸百姓被蒙在鼓裡,不知多少人稀里糊塗做了莽應裡的刀下鬼!

     貪官可惡,昏官尤為可惡!

     不過永昌方面的往來文牘,並不由李建中這個通判保管,他後來急著出城組織抗擊緬軍的防線,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高明謙趁機從府衙偷走了文牘——對身為知府的他來說,這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施甸慘案之後,饒仁侃、蘇酇遲遲不往永昌發救兵,就是想讓莽應裡替他們滅口,如果廉潔正直的李建中一死,事情就好辦了,畢竟高明謙是和他們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秦林雷厲風行的行動,打破了他們的陰謀,高明謙也被革職待參,只好攜帶那些救命的文牘來到昆明,誰知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高升犯案之後立刻被捕,並沒有機會去尋找和轉移那些文牘,而錦衣官校和東廠番役也對嫌犯和常樂寺塔做了最詳盡的搜查,同樣沒有找到文牘,那麼秦林得出結論就很簡單了:重要的證據還藏在某處,至今沒有被發現!

     饒仁侃和蘇酇經歷了初期慌亂之後,漸漸鎮定下來,兩人不停的交換著眼神,根本不相信秦林能找到那些要命的文牘劄子。

     高明謙將那些劄子視為救命稻草,必定藏得很隱秘,饒仁侃、蘇酇軟硬兼施套話,都沒能從他嘴裡套到有用的東西,最後蘇酇定下計謀,乾脆收買高升宰了高明謙。

     饒仁侃未雨綢繆,前段時間就派出管家以重金利誘高升,經詢問原來兩個僕從都不知道有劄子那回事。考慮到高明謙並沒有妻兒隨在身邊,以他的性情必定信不過其他人,只要他一死,那些藏在隱蔽處的劄子,自然永遠不見天日了。

     就算萬一有別的知情者知道那些劄子的下落,以雲南巡撫和巡按御史的權勢,還怕不能收買他嗎?

     此刻秦林提出來,饒仁侃和蘇酇認為,他也不可能找到。

     駱思恭倒是立刻變了口氣:“難道……秦督主,您有線索嗎?”

     “高明謙為什麼選擇住在常樂寺?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吧?”秦林笑嘻嘻的給出提示,“駱都督可以仔細想想,廟裡什麼最多。”

     菩薩多,和尚多,香燭多……駱思恭感覺有點跟不上秦林的節奏,其實他也很不簡單,可秦林的思維,跳躍性太強了,一般人不適應。

     倒是跟秦林跟了很久的陸胖子先給出答案:“佛經!”

     “對呀。”秦林點點頭,“把幾頁公文劄子藏在成千上萬的佛經裡面,是很巧妙的方法呢。”

     老方丈聞言連連稱奇:“阿彌陀佛,高老爺住在敝寺,前段時間說心中苦悶,常去藏經閣借閱佛經,老衲還以為他官職被參革才如此,沒想到……”

     饒仁侃和蘇酇頓時後背冷汗直冒,手腳冰涼。

     ……

     “找到了!”半個時辰之後,常樂寺藏經閣,陸胖子揮舞著一疊公文劄子。

     藏經閣的最裡頭,大疊經書上落滿灰塵甚至蛛網密布,可見極少有人前來翻動,但是就在原本放《大日如來真經》的位置,多了一本《兒歌三百首》。翻開一看,好幾頁劄子就夾在裡面。

     饒仁侃兩眼發直,胖乎乎的臉上黃豆大的汗珠顆顆滾落,蘇酇瘦長的身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軟軟的倚在門框上,眼神滿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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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0 00:39:46
一零四二章 兵臨城下

     昆明方面與永昌府之間的往來文牘劄子,將饒仁侃、蘇酇、高明謙一夥蠅營狗苟、欺上瞞下的罪行大白於天下。高明謙死於內訌,雲南巡撫饒仁侃、巡按御史蘇酇束手就擒,秦林、駱思恭連銜上奏,雲南局勢塵埃落定。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緬甸,激烈的戰事如火如荼。

     北路,劉綎、鄧子龍陳兵威遠營,以盛兵震懾諸夷。

     大明孟養宣慰使思忘憂於孟養城大會眾番邦土司,合兵計有六萬八千、戰象八百頭,大軍南征,直取阿瓦古城(曼德勒)。

     阿瓦守將為莽應裡的叔叔莽灼,他當年曾與莽應龍爭位,所以對侄兒沒什麼忠心,見各族聯軍氣勢如虹,兵馬漫山遍野而來,竟然主動開城投降。預料中的奪城血戰並沒有發生,阿瓦王朝的故都,不發一矢就落入聯軍手中。

     思忘憂在阿瓦古城的神壇,宰白馬黑牛與眾土司、撣族將領盟誓,然後揮軍南下,直指東籲王朝腹心。

     阿瓦城乃是撣族阿瓦王朝的故都,落入思忘憂之手,頓時令全緬震動,苦於東籲王朝壓迫的撣族軍民紛紛響應,緬軍中的撣族士兵則整隊整隊的開小差,甚至直接投入思忘憂麾下。

     原本態度比較中立的孟族勢力,也開始搖擺起來。

     莽應裡的東籲王朝是緬族的,當王朝強盛四面出擊時,孟族可以跟在後面搖旗吶喊,分一杯殘羹剩飯。但莽應裡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孟族又憑什麼非得為他流血賣命呢?

     剛剛整訓軍隊、出境奪回孟養故地時,僅靠歹忠歹仁兩名心腹手下的扶持,思忘憂還顯得難以服眾,所以秦林派白霜華擔任先鋒官,變相替她收攏人心。

     但輕取阿瓦、登壇盟誓、揮軍南下,撣族軍民盡來歸附,各路豪傑紛紛俯首之際。昔日的小姑娘漸漸習慣了發號施令,習慣了眾人矚目,也習慣了在各派勢力之間縱橫捭闔,在旁人眼中,卻也不失王者氣象。

     正所謂時勢造英雄,信哉斯言!

     ……

     東南方向,大明瀛洲宣慰司陸戰隊四千虎賁由僉事尹賓商統帥,佐以同知鞏阿財、副使朱順水。兼有客卿俞諮皋、沈有容襄贊軍務,又有暹羅黑王子納黎萱率步騎三萬為羽翼、戰像數百為前驅。聯軍從暹羅古城阿瑜陀耶出發,沿湄南河一路北上,在彭世洛轉而西向進入東籲王朝境內,連下名城,兵鋒銳不可當。

     就連以猥瑣齷齪著稱的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也來了個趁火打劫,夥同安南大臣阮松,聯兵從東北方向攻入緬甸境內,一路上搶錢搶糧搶女人,雖然戰鬥力很值得懷疑,卻把困坐白古城的莽應裡噁心得夠嗆。

     ……

     緬甸境內,伊洛瓦底江下游,與印度洋相距不遠的沖積平原上,矗立著一座古老的城市。城中有座高達三十多丈的佛塔,由金箔包貼裝飾,在陽光下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其下不遠處成片精美的宮殿,屋頂屋簷俱用金箔裝飾。燦爛輝煌,似乎象徵著東籲王朝的無比強盛。

     是的,在過去的日子裡,白古城的確是東籲王朝強盛的象徵,暹羅的公主、孟族的王妃,多少美麗的女子被送到這裡,南掌的黃金、阿瓦的糧食,多少地方的財富在這裡聚集……

     但是現在,高高的金塔依然璀璨,連片的王宮也沒有凋敝的氣象,整座白古城卻籠罩在一團愁雲慘霧之中。因為四面八方都已經被包圍,城外就是前來討伐東籲王朝的十餘萬大軍。

     西面和北面,為父報仇的孟養宣慰使思忘憂,軍隊連營五十里,中軍帳大旗招展;東面,頭戴五色盔纓的明軍堅甲利炮,暹羅人騎著戰象耀武揚威;東北面,安南兵和南掌兵也煞有介事,四面八方,圍得水洩不通。

     從街市上百姓的嘆息和守城士兵的淒惶中,就能看出昔日強大的東籲王朝,如今已日薄西山,它的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王宮之中,曾經的金樓白象王莽應裡,頭髮披散著,眼睛佈滿血絲,赤腳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只有腳心帶來的一絲冰涼,能稍微緩和他的焦慮。

     施甸逞兇的赫赫殺氣,攻克大理城登基為帝與中華分庭抗禮的勃勃野心,在此時此刻更像是某種無形的諷刺,讓莽應裡的心中如扎了刺似的難受至極。

     親叔叔莽灼投降明軍,把重鎮阿瓦城拱手送給了思忘憂。

     加爾德諾藉口總督費迪南德來信召回,帶著西班牙火槍手如喪家之犬般奔向仰光海港,乘上海船一溜煙的消失在海天相接處。什麼西班牙陸軍的榮譽,什麼對上帝的虔誠,都他媽扯蛋!莽應裡很想罵娘。

     不僅如此,麾下的撣族將士紛紛倒戈,孟族人也開始三心二意,莽應裡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他也曾經有過幻想,攻勢最凌厲、對白古威脅最大的東路軍,中堅力量是主要由漢人組成的瀛洲宣慰司陸戰隊,他們水土不服,緬甸和暹羅邊境山區又多瘴氣,必定會有不少死傷。

     可令他失望的是,討伐大軍沒病沒災,順利的通過了山區,直叩白古城下。

     眾叛親離,現在留在莽應裡身邊的重臣,只有漢奸岳鳳了——或許是因為岳鳳在大明境內已沒有了容身之地,只能吊死在莽應裡這棵樹上吧。

     “唉~~”莽應裡再次發出了長長的嗟嘆,聯軍連日來的進攻,已經敲響了他的喪鐘。牆倒眾人推,死狗眾人踩,莽應裡雖然有死硬緬族將士支持,不要命的守住了城池,但任何人都清楚,這只是暫時。

     在伊洛瓦底江下游的老巢,東籲王朝的恢復能力其實很強,但是不解開白古之圍,又怎麼招兵買馬恢復元氣呢?

     只要能打退聯軍這次攻勢,哪怕是和思忘憂南北對峙,莽應裡也能慢慢恢復,可聯軍雷霆般的攻勢,明顯不會把時間留給他。

     岳鳳一直低著頭思忖,忽然抬頭道:“大王,要逼聯軍退兵,微臣或許有個辦法。”

     “什麼?”莽應裡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全是血絲。

     岳鳳笑容裡帶著陰狠:“最近天氣越來越熱,雨季就快要到了,蚊子也越來越多,已經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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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三章 奇葩

     白古是緬甸有名的糧倉,郊野連片的水稻田一眼望不到邊,過去的幾十年裡,孟、緬、撣各族農夫在肥沃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繁衍生息,承受著繁重的賦稅和徭役,為東籲王朝的擴張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兵員和糧食。

     但現在,這片肥沃的土地已經被聯軍佔據,原野上大軍連營數十里,營寨層層疊疊;牛馬般任勞任怨的農夫躲回了家中,取代他們的是披堅執銳的戰士;投向東籲王朝首都白古城的目光,從馴服、畏懼和麻木,變成了仇恨、狂熱與貪婪。

     農夫們倒是無所謂:撣族人很高興,因為聯軍的主帥是他們的同胞,來自孟養的傣族女土司思忘憂。

     孟族人覺得,臣服於莽應里和臣服於思忘憂,其實沒什麼區別,他們反正是打醬油,另外比較起來,後者還要寬仁一些。

     緬族百姓經歷了最初的恐慌,也漸漸安下了心,因為女土司並沒有大開殺戒的意思,她拜訪了白古城附近有名的佛寺,請高僧大德出來安撫民眾,同時指派軍隊四下巡哨,禁止聯軍中的敗類做出姦淫擄掠的行為。

     所謂的敗類,主要指南掌國的軍隊,他們從西北方殺進緬甸境內,一路上搶錢搶糧搶女人,個個撈得盤滿缽滿,打到白古城下還不肯收手。

     思忘憂剛下禁令時,南掌兵兀自不以為然,結果被砍了十幾顆腦袋才曉得厲害,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性情猥瑣、欺軟怕硬,紅著臉吵吵兩句,被聯軍中其他幾家嚇唬嚇唬,也就做了縮頭烏龜。

     撣、孟、緬三族百姓頂禮稱頌,思忘憂威望大增,已有高僧大德宣布她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之女金鳳公主降世,乘吉祥如意的白像從西天而來,合該承繼阿瓦王朝法統,登極緬王之位。

     思忘憂既然是金鳳公主,莽應裡就只能做大反派,魔鬼阿修羅。

     不得不說,莽應龍、莽應裡父子太衰了,他們當政期間對內瘋狂搜刮、對外窮兵黷武,激起農民大起義,殘酷鎮壓之後不顧僧侶的求情,將七十名起義首領活活燒死,所以緬甸的高僧們都很不滿東籲王朝。以前耍嘴皮子的弄不過拿槍桿子的,現在逮住機會,當然要使勁兒報復,其實,大師們的心眼也挺小的……佛也有火啊!

     ……

     白古城北一片乾燥的原野,龐大的戰象排列如牆,精悍的各族武士來回巡哨,藤甲兵惡行惡相,刀斧手凶神惡煞,各族土司兵怪模怪樣,不是鼻穿銀釘、耳戴銅環,就是精赤雙腳,腰掛鈴鐺。

     各土司各將領麾下兵馬數量不等,數座、數十座、乃至上百座較小的營帳,圍著首領的較大營帳。而大大小小的營帳則如眾星捧月,拱衛著正中間一座頂上裝飾著金鳳的大帳。

     身穿大明製式盔甲的孟養精兵兩邊雁翅排開,又站著一頭極為稀有的白色大象,身軀高大雄壯,長長的象牙堅實瑩潤,身披華麗的鑲金盔甲。神聖而莊嚴,叫人疑心是不是三曼多跋陀羅普賢菩薩所乘的那頭白象。

     高僧大德口中的金鳳公主,大明孟養宣慰使、聯軍統帥思忘憂端坐大帳之中,著明朝三品武官公服,烏紗帽兩邊平伸的展角足有一尺二寸,顯得分外莊重。身穿緋色盤領大袍,襯得小臉雪玉可愛,纖腰繫一條金銀花帶,沒有像漢官那樣鬆垮垮的系在肚子上,而是恰到好處的勒緊,顯出了少女窈窕的身段。

     這身衣服一穿,頓時展露天朝威儀,大軍連營五十里,戰象千頭、甲士如雲,傳檄四方豪傑響應,誰還敢將她做小女孩看待?帳中的思忘憂,小小年紀便經歷了血與火的淬煉,南征途中與各方勢力平衡周旋,早已非當年的懵懂小女孩,此刻星眸顧盼生威,也有了屬於她的王者氣象。

     帥案左首坐著尹賓商,然後歹忠歹仁、鞏阿財朱順水、俞諮皋沈有容依次下去,其後是歸附的撣族將領。

     右首是暹羅黑王子納黎萱、安南大臣阮松,耿馬、灣甸、木邦等土司,以及助戰的各族首領。

     座位曾經有過變動,最初思忘憂故意把撣族將領安排到右首,與眾土司並列,但很快這些人就自己把座位搬到了左邊,還很委屈的向思忘憂抱怨:既然是同族,怎麼能讓咱們坐到外人那邊呢?

     今天軍議,右首的位置照例又空著一個,遲到的自然又是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他既不敢公開和思忘憂撕破臉,又捨不得攻破白古城的好處,就以這種近乎無賴的方式來表達抗議,眾人心頭不齒,卻也沒人願意和這麼個混賬王八蛋較真。

     尹賓商看了看那空位,暗笑思忘憂果然深得秦林嫡傳,南掌兵在西北一路燒殺搶掠過來的,到了白古她偏要管起來,自是向緬人市恩賣好、接納人心,為將來登基為王打基礎了。

     “何況,將來白古就是她所建新朝的根基……小小年紀有這般計較,倒也不枉尹某萬里迢迢來助她一臂之力!”尹賓商這樣想著。

     殊不知思忘憂根本沒考慮那麼多,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秦林教給她的善良、憐憫和公正。

     她看也不看那空著的位置,清清嗓子朗聲道:“諸位,莽應裡孤城死守,全仗白古城池高厚,咱們正可一鼓作氣將它拿下,到時候城中府庫財物、莽應裡宮中子女玉帛,我思忘憂分毫不取,盡數與諸位勞師!”

     尹賓商微笑著點點頭,心說這小姑娘年紀不大,說話倒是很有點意思,怪不得秦督主要扶立她做緬甸之主,總算是找對人了。

     東籲王朝窮兵黷武,數十年間搜刮的財富數量驚人,至於宮中的美女,連納黎萱的妹妹都在裡面呢,還能少了嗎?

     各土司、各族首領前來助戰,大部分是趁火打劫,並不准備為思忘憂流血賣命,前些天猛攻白古而不克,已有人開始打出工不出力的主意。結果聽說攻下城池之後,府庫財富和宮中美女全都勞軍,一個個又回心轉意,拍著胸脯表示一定賣力死戰。

     只有納黎萱心頭鬱悶,他是有意要吞併緬甸,至少要挖去一大塊領土的,可思忘憂破城不取府庫財富,其志在何處,也就不言而喻了,吞併緬甸變得不可能。至於領土嘛,她連南掌兵殘害百姓都要管,會割讓土地嗎?

     “哎呀呀,好像本王錯過了什麼……”一個討厭的聲音在帳外響起,然後南掌王怕呀那款諾滿臉賤笑的走進來,雙手合十朝思忘憂行了個禮:“不好意思,睡過頭了,哈哈,遲到片刻,思宣慰千萬不要見怪哦。”

     帳中眾首領全都皺眉,來的這位,行為實在太猥瑣了,遲到就算了,還要故意噁心人,掃思忘憂的面子。

     “拿下!”尹賓商一聲大喝,身後七八名頂盔摜甲的陸戰隊士兵一擁而上,立刻將怕呀那款諾摁在了地上。

     眾首領大吃一驚,尹賓商朝思忘憂抱拳行禮:“思宣慰,南掌王屢次遲到,分明藐視主帥、藐視軍規,請將其就地正法,以振軍威。”

     秦林讓尹賓商助思忘憂建立威信,所以他不失時機的拿下怕呀那款諾。

     眾首領驚駭震怖,南掌王好歹也是一方諸侯,說殺就殺,漢官的威風好大!

     納黎萱更加心驚,金櫻姬坐鎮阿瑜陀耶,趁著雨季湄南河水位上漲,把龐大的林櫻號開到了城下,幾十門黑洞洞的大砲對準城池,已經夠讓他鬱悶的了。這個尹賓商一路上走來,也感覺相當心黑手狠,今天看來,確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呀!

     怕呀那款諾竭力掙扎,不停的高聲告饒,實在夠軟骨頭。

     思忘憂低頭沉吟不語。

     “思宣慰,請效法夏禹誅防風氏!”尹賓商一揖到地。

     這話就說得相當露骨了,夏禹大會諸侯,防風氏遲到,大禹便施加誅戮,試問禹王是什麼身份?這分明是叫思忘憂殺怕呀那款諾立威,將來登基為王時,看誰還敢反對?

     “不。”良久思忘憂才搖了搖頭:“這樣做並不公正,本宣慰奉秦督帥敕令揮師南征,怕呀那款諾提兵來助,雖然有小過錯,卻不能掩其苦勞,不能因此就施加誅戮——放開他吧,南掌王,軍中不可兒戲,你今後再不要遲到了。”

     怕呀那款諾渾身冷汗,魂靈兒都飛在九霄雲外,聞言如蒙大赦,跪著磕了兩個頭,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眾首領都笑,好在這位南掌王厚顏無恥,只當清風拂面。

     “報——”傳令兵飛馬直入大營,於帥帳前下馬,“城西敵軍已經放棄了白古河防線,全部退回內城!”

     什麼? !

     首領們吃驚不小,白古城西面有片靠近白古河的低窪地,敵軍在那裡修築公事,與白古河連成一體,地形易守難攻,雙方在那裡曾經有過相當慘烈的拉鋸戰,沒想到莽應里居然放棄了,直接縮回城中。

     怕呀那款諾霍的一下站起來:“小王願移營過去,來日再戰,必不惜代價猛攻西城,報答思宣慰不殺之恩。”

     唔,尹賓商暗暗點頭,原來思忘憂不學曹孟德,學的是劉玄德,饒這南掌王一命,換他奮勇爭先,思宣慰這份心機可不淺哪!

     殊不知尹賓商把兩邊都猜錯了,思忘憂且不提,就是怕呀那款諾,也不是為了報答不殺之恩。

     這傢伙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西段城池相對低矮,敵軍放棄白古河防線之後,那邊就要算防守薄弱環節了,搶先佔據那裡的有利位置,等到破城,便可大撈一筆。

     剛逃得一命,又開始盤算撈錢,奇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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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四章 魔鬼的詛咒

     思忘憂當即阻止怕呀那款諾拔寨移營,道理很簡單,現在緬甸南部已經進入了炎熱潮濕的雨季,蚊蟲滋生極多。白古城西邊靠近白古河的那片地區,地勢低窪、空氣潮濕,瘴氣比別處更為厲害,移營過去屯紮,恐怕軍中瘟疫流行,產生大量病號,反而得不償失。

     “為報思宣慰不殺之恩,小王不懼瘟疫!”怕呀那款諾把胸口拍得嘭嘭響,一再表示無所畏懼,末了又訕笑道:“再說了,小王所部不比得天朝來的兵將,猴崽子們都是窮山惡水滾出來的,瘧疾早就發過啦,思宣慰就不必擔心了吧。”

     各國番王、各族土司聞言哄堂大笑,這個南掌王前頭說得義薄雲天,其實早把小算盤打得劈啪響,也虧他不要臉,就直接說出來了。

     人感染瘧疾後可產生相當程度的免疫力,所以在南疆瘧疾盛行的疫區,當地人由於早年多患過瘧疾,均獲得相當程度的免疫力,而外地人由於無免疫力,進入疫區後容易被感染。

     包括怕呀那款諾在內的眾人雖然不懂得這個醫學道理,但對現像是非常清楚的。

     漢人客商來到他們的地盤,很容易感染瘧疾,而且病情往往相當嚴重;他們治下的土著百姓卻沒有這個問題,早年發過瘧疾,後面就一般不會再患。即使患病,症狀也很輕微,就跟一場小感冒似的,打兩個擺子就自己好了,沒什麼大礙。

     南掌國在瀾滄江流域,正是瘧疾盛行的嚴重疫區,當地幾乎人人發過瘧疾,對漢人致命的疾病,在他們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有些土司首領甚至背後竊竊私語,說思忘憂是不是和秦督帥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傣族女土司?孟養也是瘧疾疫區呀,漢人才怕瘧疾呢!

     白古城的防禦體系,在西段很大程度上依賴白古河防線。現在人們都看出來那裡成為了城防的薄弱環節,既然怕呀那款諾頂在了前頭,就有好幾撥土司跟著站出來,表示願意移營過去。
     
     南掌兵都敢,咱們為什麼不敢?思忘憂可是說過,城中府庫金銀、子女玉帛都由大夥兒分,那麼誰先攻破城池,誰就能拿到最大的那份兒!

     思忘憂還想出言阻止,尹賓商沖她連連使眼色,雙手籠在灰紗袍的大袖子連搖直搖:這麼好的機會,為何放過?要知道那些站出來的傢伙,都是聯軍中的刺頭啊……

     思忘憂小嘴癟了癟,見怕呀那款諾和站出來的幾位首領那副興沖衝的樣子,有個別人還露出挑釁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說了他們也不會聽,只好低下頭嘆了口氣,不再堅持意見。

     當天,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為首,木邦土司罕鳳,撣族將領刀進忠率兵移營白古城西。

     這片低窪地,西有白古河奔流不歇,東邊就是白古城,被緬軍作為憑河據守的重要防線,如果聯軍渡河攻打,他們正好半渡而擊。

     前段時間聯軍屢次渡河,與緬軍在這一地區做激烈的拉鋸戰,雙方都有不少死傷,不知是緬軍離去得太匆忙,還是士氣低落到相當可憐的程度。陣地上拋棄了不少旗幟和兵器,連屍首都沒有收埋,低窪的積水里屍首僵僕,靠近河岸的稀泥地,散落著殘肢斷臂和某些顏色可疑的內臟碎塊。

     天氣漸漸炎熱,這片低窪地又比別處潮濕,蒼蠅蚊子在積水和屍身上叮咬,嗡嗡嗡的飛來飛去。

     南掌兵看到這種情形,搶錢搶糧搶女人的慾望頓時熄滅不少,前段時間西段是思忘憂派出的土司兵在攻打,沒想到戰況這麼殘酷。畢竟南掌兵是過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和緬兵拼命的呀!

     怕呀那款諾也心頭拔涼,看來緬兵是破釜沉舟了,就算搶到了白古城相對低矮的西段,要真正打進去,得付出多少鮮血和生命?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怕呀那款諾只得命令士兵清理這些屍首,全都挖坑埋掉。

     罕鳳、刀進忠也帶著手下幫忙,這當口有進無退,再退回去呀,怕不被別人笑死?

     ……

     白古城的西城牆,莽應裡、岳鳳二人身穿便裝,輕車簡從視察著守城軍隊,看到城西的那片窪地有大片軍隊入住,兩人都掩飾不住眼神中的喜色。

     莽應裡連連頷首:“岳丞相神機妙算,這次要能守住白古城,孤王還能重振旗鼓!”

     這可不是吹牛,在南疆諸國中,緬人一向強大,壓著暹羅、南掌打。白古-阿瓦地區是著名糧倉,緬兵又凶悍好鬥,別看莽應裡現在倒霉被聯軍壓著打,只要沒有一棍子打死,東籲王朝恢復起來是很快的。

     聯軍雖然強大,也有它的弱點,大軍由幾十個民族和勢力捏合而成,固然兵勢空前浩大,但內部凝聚力卻也很成問題。如果軍心動搖,很容易互相猜疑乃至一哄而散,思忘憂前期的大好形勢就必然付諸流水。

     秦林籌謀大局、因勢利導,才有了聯軍大舉進攻東籲王朝的局面,假如聯軍真的退了,再組織起來就難啦!

     “可惜,可惜,安排金鉤釣金魚,卻釣了個小蝦米!”岳鳳眺望不遠處南掌國王的旗幟,笑容不無諷刺。

     莽應里大笑:“怕呀那款諾這廝,竟敢在孤王戰敗時趁火打劫,先斷送了他,也狠狠出口惡氣……至於納黎萱、思忘憂等人,將來孤王一個個取他們性命!”

     “還有秦林,也饒不了他,將來大王再打到雲南去,中國皇帝一定氣得砍他腦袋!”岳鳳恨恨的說道。

     ……

     接下來的幾天,聯軍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進攻,緬軍也曉得身後的白古城就是東籲王朝最後的根基了,從將軍到士兵全都紅了眼睛,像打了雞血似的拼命。

     緬軍困獸猶鬥,聯軍的士氣相比之下好像反而還不如對方,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除了思忘憂嫡系剛剛擴充到三千的孟養兵作戰最頑強,大部分作為同族的撣族將士也還賣力,其他的各方勢力基本上出工不出力,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流血賣命的。

     當然,戰鬥力最強悍的還要屬五峰海商組建的陸戰隊,從好幾萬海員裡挑選出來的悍勇之輩,個個手上沾過血,又經過俞諮皋和沈有容的正規化訓練,戰場經驗豐富,凶悍程度更不下於當年俞大猷麾下的百戰精銳。

     但尹賓商並不准備把這支寶貴的軍隊用在殘酷的攻城消耗戰上,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嗎,陸戰隊是金長官的,更是秦督主的,現在牛刀小試而已,將來要派的用處還多呢!

     陸戰隊並不投入攻城,只是架起紅夷大砲和佛郎機,用遠程火力敲打著白古城,一旦有機會,大群步槍手蜂擁而上,用迅雷槍潑出又急又密的彈雨,給守城的緬軍放血。

     奇怪的是,緬軍好像也有什麼底牌,作戰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前赴後繼,卻張弛有度、頗具章法,顯得有恃無恐,活像他爹叫雙江似的。

     聯軍既然不准備一蹴而就,這攻城戰也就不了了之。

     接下來的幾天,戰場一片平靜,倒不是聯軍不想打,而是不能打。

     因為下雨了。

     伊洛瓦底江下游的緬甸南部地區,一旦進入雨季,往往陰雨綿綿,這種鬼天氣裡弓弦會受潮變軟,強行拉扯還會脫膠,火藥也會受潮,盔甲淋了雨還很容易生鏽,泥濘濕滑的地面也讓攻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可等到三天之後陰雨停歇,太陽當空照耀,正是流血殺人的好天氣,聯軍也沒能發動新的攻勢。

     ……

     城西窪地的軍營,已經搬到了靠近白古河岸,較高較乾燥的地方,整座軍營裡沒有鬥志昂揚的士兵,倒是各處都充斥著痛苦的呻吟。數不清的士兵病倒在地,一會兒發寒,冷得臉色發青,一會兒又發熱,全身汗珠子直淌,活像進了蒸籠。

     那些沒發病的士兵也手足無措,大批人手被用來服侍患病的戰友,只有極少數人能騰出手腳在軍營裡巡邏,就算是這些人,同樣也憂心忡忡,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染上瘧疾。

     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已經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和他們關係比較近、互相走動比較多的那些土司首領,軍營裡也或多或少發生了瘧疾。

     天哪,這是在懲罰我們嗎?

     不少士兵在痛苦呻吟之餘,內心的鬥誌已經動搖了,照說以前得過瘧疾的人,再感染瘧疾的可能性比較小,但這次,很多曾經出過瘧疾的人都倒下了。

     非但如此,一般來說,曾經出過瘧疾的人即使再發病,症狀也應該相對輕微一些,可士兵們的症狀相當嚴重,原本隔天打擺子、或者隔兩天打擺子,結果居然每天都打,寒熱交替,身體再好都撐持不住!

     這是什麼瘧疾?這還是瘧疾嗎? !

     營帳之中,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神色鬱鬱,良久,南掌國王長嘆一聲:“這是魔鬼的詛咒啊!”

     “難道佛菩薩真的保佑莽應裡?”罕鳳苦笑。

     刀進忠愁眉苦臉:“要不,勸勸思宣慰,乾脆、乾脆退兵吧……”

     “報——”傳令兵飛奔而入:“思宣慰率眾入營!”

     啊?三人驚訝不已,這座軍營裡充斥著瘟疫,別人避之不及,思忘憂居然主動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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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2 01:31:21
一零四五章 惡性瘧

     思忘憂由眾多親衛女兵和武士簇擁著,走進城西的大軍營盤。

     她今天裝束與前日大不同,頭頂青絲盤成髻兒,斜斜的插著一支銀釵,身穿翠綠色齊腰窄袖短衣、金繡五彩長筒裙,銀腰帶緊緊貼著纖腰,把修長苗條的身材充分展露出來,風姿婀娜而飄逸。

     怪不得叫做金鳳公主,這身打扮的思忘憂,確實就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金孔雀嘛!

     這片因為瘟疫而顯得死氣沉沉的軍營,因思忘憂的到來增添了一抹鮮豔的亮色,沉浸在疫病折磨中的南掌士兵紛紛互相攙扶著走出營帳,向她行禮致敬。

     南掌國又叫寮國,也就是後來的老撾,寮族和傣族同文同種,所以在士兵心目中,身穿傳統服裝的思忘憂顯得那麼的可親可敬。

     她微微一笑,朝左邊一座營帳前站著的三名士兵走去。

     中間的士兵又黃又瘦,臉色青得可怕,不停哆嗦的嘴唇發紫,身體虛弱得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全靠身旁兩位暫時還保持健康的同伴攙扶著。然而就是這兩位,也不知道會不會步戰友的後塵,說不定過兩天就和他一樣,又冷又熱打起了擺子。

     見聯軍主帥、美麗高貴的金鳳公主朝自己走來,三名士兵又歡喜又驚訝,一時間手足無措,中間的病號雙手合十行禮。兩邊的士兵也想這麼做,卻忘了正攙扶著同伴,剛鬆開手病號的身子朝旁邊倒,他們倆又趕緊去扶,鬧了個手忙腳亂,三個人的臉都紅得像猴子屁股。

     “不用那麼慌張,我有那麼可怕嗎?”思忘憂笑盈盈的走近,看著病號的眼神中透著憐憫:“可憐啊,你一定很難受吧。”

     說罷,思忘憂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

     病號被巨大的幸福感擊倒。激動得渾身顫栗,覺得自己舌頭都不知道怎麼轉了:“不、不難受。”

     思忘憂微笑著點點頭:“放心,我帶了醫生和藥材,你會痊癒的。”

     直到金鳳公主離去很久,病號兀自如同癡呆,前一刻還是青紫的臉色,已經紅得像喝醉了酒。

     “糟糕,開始發燒了!”幾名戰友準備把他拖回去休息。還有人嚷嚷著取冷水毛巾。

     “沒、我沒有……”病號臉更紅了。

     眾人仔細一看才弄明白,哪兒是打擺子發熱?明明是激動的!

     不少士兵這才回過神來,心頭隱隱竟有些羨慕這發病的士兵,如果自己也得了瘧疾,那麼剛才和金鳳公主說話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思忘憂率領眾土司首領一路走去,沿途不斷對患病士兵噓寒問暖,承諾會讓他們盡快痊癒。

     身份崇高的孟養宣慰使親自來到疫病流行的軍營,慰問患病官兵,令各族將士非常感動,盡皆拜伏於地。

     南疆土司權勢極大,與治下軍民尊卑相隔懸殊。這些士兵好多都是平民百姓出身,見思宣慰如此相待,真正人皆有效死之心。

     怕呀那款諾滿臉堆笑迎了出來,一路小跑趨前:“思宣慰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罕鳳、刀進忠緊隨其後,臉色都有點不好看,當初不聽思忘憂勸告執意移營到城西,也是因為自恃實力較強。故意鬧點小彆扭,想在戰後撈到更多的權力和財富——是人都看出來思忘憂想做緬甸新朝的女王,但要登王位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想大夥兒支持,至少得拿足夠的東西來交換。

     哪知跟著怕呀那款諾這衰神果然沒好下場,作為南疆土著組成的軍隊,居然鬧起了瘧疾,而且病勢還非常猛惡,有沒有搞錯!

     思忘憂倒是很客氣,溫言安慰這幾個倒霉蛋,就像鄰家小妹妹安慰倒了霉的兄長。

     老實說,剛才這哥仨商量好了,要當面和思忘憂提出撤軍,料想這個要求會有不少人響應。因為士兵是活的,大軍是不斷流動的,別的土司首領軍中也出現了奇怪的瘧疾,並且有流行的趨勢,只不過他們三位的軍隊情況最嚴重。

     見思忘憂如此相待,罕鳳和刀進忠反而不好意思了,吭吭哧哧的沒法開口。

     唯獨怕呀那款諾臉皮厚,而且他軍中病號太多,實在頂不下去了,訕笑著把腰呵下去:“思宣慰,小王軍中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實在是不成個樣子,病倒一大片,病死的也有十幾個了,是不是先撤回去……宣慰千萬別誤會,小王對大明忠心耿耿,接到秦督帥傳檄就毅然出兵助戰……可,可這不是有瘟疫嘛,哈哈!”

     天底下的事情,但凡有人先開了口,別的人也就可以拉下臉了,罕鳳和刀進忠也一疊聲的叫苦,請求撤軍。就連跟著思忘憂一起來的那些土司首領,也有人神色變化,分明有所動搖。

     各位土司首領的軍隊裡,或多或少都有瘧疾病患,但遠不如西城這邊情況嚴重,所以他們之前還覺得可以把戰爭繼續下去,結果親眼看到了怕呀那款諾等人軍中的慘狀,不禁人人膽戰心驚,各自打起了小九九。

     思忘憂微微一笑,脆生生的道:“各位叔伯,各位將軍,請不要著急,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們,天朝秦督帥早就料到今天的情況,預先做了準備,很快就能治好患瘧疾的兵將!”

     “此話當真?!”怕呀那款諾、刀進忠和罕鳳都睜大了眼睛,各位土司首領也議論紛紛。

     “不錯,”思忘憂環顧四周,笑盈盈的道:“瀛洲宣慰司派來的陸戰隊,並沒有感染這裡的瘧疾,對不對?”

     著啊!土司首領們恍然大悟。

     瀛洲宣慰司陸戰隊兵員來自東瀛、朝鮮、大小佛郎機、安南、呂宋等十幾個國家,當然以中國人為主體。照說,中國人是最容易感染瘧疾的,因為不習慣南疆的瘴氣——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缺乏對瘧疾的免疫力,但是這次聯軍瘧疾盛行,他們卻始終沒病沒災!

     “原來秦督帥早有妙法,怪不得能讓大軍勞師遠征,”眾位首領竊竊私語。

     還有人的念頭轉得更快:哈,現在還說思宣慰和秦督帥沒什麼,傻子才相信呢!

     思忘憂笑著往後一閃,讓出身後一位青衫綸巾、看上去像個學究的中年人:“各位看看他是誰?”

     李建中!

     不少土司首領認識這個前永昌通判,現在署任的永昌知府。

     李建中怎麼會到這裡來?

     秦林督師收復施甸之後,李建中很是忙碌了一段時間,以署任知府身份放榜安民、賑濟災民、戰後重建,好在他一片公心,倒也樂此不疲。

     思忘憂在孟養誓師南征的時候,永昌府局勢稍穩,各項事務漸漸步入正軌,秦林便以督帥名義命令李建中調運糧食,支應駐軍威遠營的鄧子龍和劉綎所部。

     等李建中到了威遠營,鄧子龍哈哈大笑著把秦林早留在這裡的密信交給他,信上秦林先道歉,再懇求岳父大人出境相助——南疆瘴氣兇猛,大軍勞師遠征,如果沒有藝術精妙的高手隨軍,恐怕非戰鬥減員會非常嚴重。

     古代戰爭中,由於醫療技術的不發達,往往病死的將士比戰場上犧牲的還多。比如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赤壁之戰,其實放火給曹軍造成的損失並不大,倒是之前的疫病流行,使北方人為主的曹軍戰鬥力急劇下降。

     李建中是署任永昌知府,照說不應擅離職守,但秦林以督帥的名義做出保證,會調集更多的錢糧支援戰後重建,並且奏請朝廷減免永昌府今後三年、施甸縣今後十年的稅賦。

     同時李建中自己也認為,只有一勞永逸的解決了莽應裡,邊境百姓才能過安寧日子,於是他欣然從命,帶著秦林預先安排的藥材,一路追上了正率軍南征的思忘憂。

     李建中在永昌府這些年,通判的官位還不如醫術的名氣大,很多靠近邊境的土司首領都知道他精於岐黃,頓時人人面露喜色,連聲道:“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秦督帥飛檄進軍,李知府前線治瘟疫,了不起,了不起!”

     那些遠離邊境的,比如怕呀那款諾、納黎萱等人,則將信將疑。

     刀進忠迫不及待的拱拱手:“敢問李知府,這種瘟疫到底是什麼,看起來像瘧疾,但為什麼每天都要發冷發熱?”

     李建中此前已做過不少研究,朗聲道:“同樣是瘧疾,不過是一種從來沒見過的瘧疾。我中國南方和南疆的瘧疾,或兩日一發熱,或三日一發熱,但病人得了這種瘧疾是每天都發熱,症狀極為猛惡,此前並不見有古籍記載,李某懷疑是佛郎機人從西洋大海上帶到此地,所以諸位麾下土著也不能抵抗。”

     事實上,李建中猜得不離十,瘧疾有四種,間日瘧、惡性瘧、三日瘧和卵形瘧,病原體分別是不同的瘧原蟲。其中我國南方和東南亞地區流行的瘧疾,主要是兩天一發熱的間日虐和三天一發熱的三日瘧,南疆土著對此或多或少的具備抗體。

     而惡性瘧主要流行於非洲熱帶地區,表現為每天都發熱,並發症多,症狀非常嚴重,很容易危及生命。是近年來由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從非洲帶到緬甸南部沿海地區的,地處內陸的南掌和各土司所屬兵丁,哪裡會對它有免疫力呢?

     諸位土司首領聽說此病如此可怕,自己和麾下兵將在它面前又和漢人一樣缺乏抵抗力,頓時個個臉色難看,追問道:“這、這可如何是好……李知府,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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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六章 羈縻之術

     李建中微笑著提了提袖子,輕輕吐出二字:“當然。”

     呼~~在場的土司首領和各國將軍不約而同的長出一口氣,怕呀那款諾、刀進忠和罕鳳甚至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天朝秦督帥飛檄圍攻東籲王朝,各方勢力都瞧出便宜,跑來痛打莽應裡這條落水狗。理所當然,誰帶的兵多將廣,誰就能在戰後分蛋糕時弄到更大的份額,所以他們都是精銳齊出。另外知道這場仗不算啃硬骨頭,又有油水可撈,於是軍中安插的大姑爺小舅子也格外的多。

     這些軍隊不僅是精銳,還是絕對的親信嫡系,如果損失太重,各位首領都會痛不欲生的!

     聽李建中說能治,也不管國王還是土司,全都腰桿彎下去,人頭低了三寸,滿臉堆笑請他施展回春妙手。

     李建中微微一笑:“醫者父母心,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應該怎麼治療,本官已有方略,前面在思宣慰營中試驗,療效可謂非常顯著,諸位請到思宣慰營中取藥,按照本官傳授的方法予以施行,絕大多數的患者都可以痊癒。”

     眾土司首領立刻醒悟,李建中是思忘憂帶來的呀!不過,一個是秦林的岳父大人,一個貌似……那些疑心思忘憂和秦林有點什麼的人,這會兒又真的搞不清狀況了。

     聯軍主帥、孟養宣慰使在土司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李建中的時候,就抿著嘴兒輕輕笑著站在旁邊。絲毫也不介意暫時受到的“冷遇”。

     醒過神的土司們立刻轉變方向,怕呀那款諾是最能屈能伸的一個,那副笑臉真是燦爛無比:“哎呀呀,原來秦督帥和思宣慰早有準備,真是算無遺策,我等南疆蠻夷心服口服!”

     刀進忠和罕鳳兩個,一直以來都用故意鬧點小彆扭的方式來尋求利益最大化。但現在他倆不敢再吐半個不字,訕笑著施禮:“思宣慰……”

     思忘憂笑笑,轉頭對李建中道:“世叔。您看不如這樣,城西這片軍營的情況最嚴重,待會兒您就坐鎮這邊。其餘各營要輕得多,就讓他們自己照方吃藥,如何?”

     李建中笑著捋了捋鬍鬚,點頭稱是。

     有心人見此一幕,暗暗犯嘀咕:恐怕思宣慰和秦督帥並沒有那層關係吧,否則李建中親女兒是秦督帥的夫人,他還能和思宣慰合作無間嗎?

     一行人走到思忘憂在白古城北面的軍中,帥帳前面的空地上,已經堆起了許多木箱子,白象敢住守護在旁邊。

     “難道真是神奇的白象,從西天馱到人間的聖藥?”土司首領們心頭一動,要知道,在南疆這片地方,小乘佛教的影響那可是深入人心哪。

     大軍南征,沿途不少士兵感染瘧疾,就在白古城下,也陸陸續續有零散的發病,並且是西洋人從非洲傳來的惡性瘧,只不過沒有集中爆發,就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大軍十幾萬人,有幾十百把個病號實在太正常了。

     李建中就利用這些病號做了實驗,發現這種瘧疾雖然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類型,但從國內帶來的青蒿,和秦林讓思忘憂在孟養種植的金雞納樹的樹皮樹根,都對惡性瘧有不錯療效,兩種藥聯用則效果更佳,幾乎立竿見影。

     開玩笑,金雞納霜是幾百年裡針對瘧疾的特效藥,青蒿素則是二十一世紀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用藥!

     李建中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實在深謀遠慮,早在幾年前就在孟養種植金雞納樹,要不然,到哪兒去剝這許多樹皮?

     他以實驗得出的結果,令眾土司首領分取青蒿浸水榨汁,取金雞納樹皮樹根粉碎熬湯,放溫後讓患者服下,另外在營中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然後點燃艾草驅趕蚊蠅,如果沒有足夠的艾草,就燃燒別的有驅蚊效果的芳香植物。

     秦林的信中寫得明白,所謂瘴氣,其實是蚊蟲叮咬傳播疾病,李建中本著醫者實事求是的態度做了好些實驗,發現確實如此。

     眾土司首領一一領教,雖然李建中說得很清楚,他們仍然有所擔心,問長問短說個不停,當然同時也派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軍中,前來搬運這些救命的聖藥。

     納黎萱始終陰沉著臉站在旁邊,眼睛朝下看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才踏前兩步,笑著衝李建中拱拱手,打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問道:“李知府請了,不知這兩種藥物是何名目?”

     嗨,你拿就是了,問長問短幹什麼?土司首領們都有點吃味,這兩種草藥是之前從來沒見過的,以私心想想,作為治療瘧疾的奇方,李建中必然不肯道破名目吧。

     哪知李建中絲毫不藏私,朗聲道:“這個草,叫做青蒿,古籍記載有清熱解暑、除蒸截瘧之效,用於暑邪發熱,陰虛發熱,夜熱早涼,骨蒸勞熱,瘧疾寒熱,濕熱黃疸。樹皮樹根則來自金雞納樹,原產於東洋大海上極遠處的什麼新大陸。”

     沿海極為博學之人,或許輾轉從佛郎機人口中聽說過新大陸,李建中是從秦林信中看到的,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新大陸到底在哪兒。

     別的土司多在內陸,唯獨暹羅長期與海外通商,西班牙葡萄牙人多曾來過,納黎萱倒曉得那新大陸在日本以東極遠處,從呂宋過去還有萬里之遙,聞言忙追問:“難道是西洋人送給秦督帥的?這麼多?”

     “哪裡哪裡,”李建中搖搖頭:“都是近年來小婿請思宣慰在孟養栽種的。這些青蒿則產自四川、湖廣,千里迢迢轉運至此,很不容易呢!”

     呃~~眾土司聞言一怔,納黎萱強笑兩下,心底有苦難言。

     新大陸遠在萬里之外,目前金雞納樹就只有孟養栽種,而青蒿則根本只有中國內地才有,這兩味藥可以說完全控制在秦林手中。

     土司首領們拿到了藥,卻開始患得患失了,既擔心這藥沒有效果,自己軍隊遭受瘧疾折磨而元氣大傷,又擔心這藥真的療效顯著,那麼將來中國軍隊深入南疆就無所畏懼了,秦督帥更可藉此良藥,在南疆各方之間縱橫捭闔……

     偏偏這是陽謀,兩味藥明明白白的擺在面前,誰也不能拒絕!明知這藥拿得容易放下就難,卻不得不拿!

     不少人都看看思忘憂,然後心底嘆口氣,恐怕將來都得聽秦督帥號令,也就是聽這個年紀輕輕的思宣慰號令啦。

     思忘憂倒是不曾有多麼歡喜的神色,借救命的藥來拿捏南疆各派勢力,既非她的本意,更不是李建中想得出來的。

     她無可奈何的看了看尹賓商,如何行事,都是他出謀劃策。

     尹賓商陰陰的一笑,在他的字典裡從來只有成王敗寇,只要能達到目標,什麼下作的手段都無所謂。再說了,南疆土司畏威而不懷德,給他們加上一層羈縻,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與各土司首領的患得患失不同,前來搬取藥物的各族士兵歡歡喜喜,他們的心思都很單純,既然金鳳公主說藥物有效,那就一定有效。

     白象敢住用鼻子捲起藥材,一箱箱分發給士兵,各族士兵搬取藥箱之前都先朝它拜一拜,在南疆各族傳說中,白像是非常珍貴和神聖的動物。

     很快,各營中開始了大掃除和熬藥的行動,到處都是搗青蒿汁和熬金雞納樹皮的藥味,不久之後又是焚燒艾草和驅蚊香草的裊裊青煙,各個營地都被蒸汽和煙霧籠罩。

     ……

     “可惡。”城牆上,莽應裡狠狠砸了一拳,如果保存的實力再強一點兒,這時候出城逆襲,成功的機會將很大吧。可惜,他所剩無幾的軍隊在前幾天的拉鋸戰中消耗巨大,已經沒有本錢出城發動反擊了。

     岳鳳勸道:“大王不必煩惱,這種瘧疾來勢異常猛惡,只有西洋人手中有治病的藥,木匣盛來一點點,價格高比黃金,思忘憂軍中必定沒有,就有一點,也救不了這十餘萬大軍、好幾千病號。”

     莽應裡這才回嗔作喜。

     緬甸位於印度以東,是東南亞最早和西洋人有過接觸的國家,被傳播了來自非洲的惡性瘧。這種瘧疾發病速度快、病勢格外嚴重,死亡率遠高於原本亞洲的間日虐和三日瘧,而且本地土著居民對它缺乏抵抗力。所以莽應裡悄悄在城西窪地拋下瘧疾死者的遺體,然後讓出那片空地,誘使聯軍入駐,從而大規模的感染惡性瘧。

     在他看來,這條計根本就是天衣無縫的,聯軍只要上鉤,再沒有翻身的機會,藥物都掌握在西洋人手裡,聯軍士兵一旦患病,就只能硬挺到死!

     “走吧,讓他們隨便折騰,幾天之後就該全躺下了!哈哈哈……”莽應里大笑著,招呼岳鳳回去。

     ……

     城外一片樹林邊,尹賓商悻悻放下瞭望遠鏡,冷笑道:“莽應裡這賊倒還小心,否則尹某今日就取他狗命!”

     身後的樹林中,四千名頭戴五色纓鋼盔、身穿簡式明光鎧,手端迅雷槍和刺刀的陸戰隊士兵,在俞諮皋、沈有容等將領統帶下嚴陣以待,紅夷大砲和佛郎機已退去炮衣,黑洞洞的砲口指向白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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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七章 金鳳白象王

     “頭,好痛,身子,好熱……媽媽,我、我這是要死了嗎?”

     白古城西大軍營盤,一座用香蕉葉搭建的低矮草棚裡,南掌士兵納敦痛苦的呻吟著。他蜷縮在鋪滿青草的地面,黧黑的臉帶著病態的潮紅,嘴唇焦乾,兩隻眼睛失神的張開,露出泛黃的眼球。

     “喝點水吧!”同伴提起竹筒,將清水灌進納敦的嘴裡。

     杯水車薪,身體裡像是有火在燒,再多的水也解不了那種可怕的熱度。

     很早很早的小時候,納敦曾經得過瘧疾,他記得遠遠沒有這次的來勢猛惡,當時母親只不過采了些草藥,就讓他撐過了寒熱交替的痛苦。

     只有那些遠道而來的漢人客商,才會被瘧疾折磨得這麼厲害,本地土生土長的人們,似乎天然帶著某種抗性。比如納敦身為虔誠佛教徒的母親,就堅定的認為這是神佛對苦命人的特別保佑。

     可就算漢人客商患了瘧疾,也是兩三天一發熱,不會每天都打擺子啊!

     納敦雙眼圓睜,看到的世界卻是一片混沌,他感覺到死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離自己如此之近,死神冰冷的手,即將摸上他的額頭。

     也許到那時候,軀體的發熱才會緩解,然後漸漸冰涼吧……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失去了意識。

     朦朦朧朧,母親頂著水罐走入夢中,衝著他慈祥的微笑,將清水一滴滴灌進兒子的嘴唇……

     “來了來了。”一士兵欣喜若狂的跑過來,手中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竹筒藥汁,歡歡喜喜的道:“納敦有救了,這是金鳳公主賜下的聖藥啊!”

     同伴們有的把納敦扶起來,有的給他餵藥,有的用香蕉樹葉子給他搧風解熱,眾人忙了個不亦樂乎。讓他將藥汁服下。

     半夜,納敦猛的睜開了雙眼,他的高燒已經退去。身體並沒有發熱。

     “接下來就應該是發寒了吧!”納敦苦笑了一下,因為瘧疾打擺子就是發冷發熱交替循環,難受至極。把人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看同伴們都在沉睡,知道他們白天照料自己已經很辛苦了,納敦就沒有聲張,從身邊拿起竹筒喝了兩口水,就靜靜的躺在草墊上,等待著寒顫的來臨。

     不知過了多久,前幾天比西洋鐘錶都準時、高熱之後必定緊隨而來的寒顫,居然遲遲不來,並且因為白天昏睡太久,納敦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睜著雙眼定定的看著草棚外的夜空,感覺自從生病以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

     在地上躺了太久,這會兒感覺渾身酸痛,納敦試著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再也不是生病時軟趴趴的感覺,久違的力量在身體裡流淌。肚子咕嚕一聲響,餓了,於是他準備出去找點吃的。

     黑暗中沒注意踩到什麼兵器,發出哐當一聲響,頓時驚醒了草棚裡睡覺的幾位同伴。

     “納敦,你已經好了?!”

     “真是太好啦,金鳳公主賜下的聖藥真的有效!”

     “當然,好多人都已經治好了。”

     “聖藥是白像從它原來的主人,西天三曼多跋陀羅普賢菩薩那裡馱來的!”

     南疆人生性外向開朗,這些同伴圍著納敦又叫又跳,七嘴八舌的說個不休,良久才讓他明白,金鳳公主賜下了神奇的聖藥,自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啦!

     “思宣慰,您真是吉祥慈悲的金鳳公主呵……”納敦衝著北面帥帳方向緩緩跪下,雙手在胸前合十,然後高高的舉到頭頂,五體投地。

     不僅僅是納敦,軍營各處都有病員陸續好轉,一則瘧疾本身的特性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特效藥,症狀極為凶猛,但對症的藥物使用之後,見效也快;二來嘛,這恐怕是人類歷史上首次青蒿與奎寧的聯合使用,在奎寧(金雞納霜)都還非常稀有的年代,造成瘧疾的小惡棍——瘧原蟲沒有發展出絲毫的耐藥性,只需要一點點劑量進入人體,就能把它們殺得精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病號擺脫了瘧疾的折磨,到處都點起了篝火,死裡逃生的幸運兒在同伴簇擁下,圍著篝火又唱又跳。

     軍官們早就接到了首領發來的命令,並不阻止士兵們唱歌跳舞慶祝,除了少數精銳部隊繼續警戒,各處軍營歌舞陣陣,士兵們互相潑水嬉戲,歡聲笑語不停歇,簡直就像一場潑水節狂歡。

     ……

     守城的緬軍士兵鬧不明白城外發生了什麼,白天還死氣沉沉的營盤,像是發生了天大的喜事,每個人都本能的感覺到不妙。

     接到消息的莽應里和岳鳳,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城牆上,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景像是如此的壯觀:圍繞著白古城的四面八方,各處軍營點起了熊熊篝火,廣袤的原野被火光照得透亮,無數的士兵圍著火堆唱啊跳啊,就算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熱度。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聯軍白天還一片愁雲慘霧啊,他們不是應該在瘟疫折磨下痛苦呻吟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

     莽應裡心頭猛的一沉,本能的想到,也許是白天聯軍熬藥和焚燒艾草的舉動起到了作用,如果聯軍真的因此恢復了戰鬥力,那麼……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岳鳳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接受失敗,他先是瞠目結舌,接著就冷笑起來:“不,這是聯軍用的詭計,想引咱們出城決戰,哼,大王切切不可上當,咱們固守城池,等聯軍發起瘧疾就不戰而勝了!”

     “但願如此罷,”莽應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究竟如何,等到天明見分曉!

     雙方都有許多人徹夜不眠,但心情自是各不相同。

     ……

     清晨,東方泛起了魚肚白,藉著漸漸明亮的天光,城上的莽應裡、岳鳳和緬軍將士,已能看清聯軍營中的情形。

     哪是什麼虛張聲勢的詭計?到處都是一片歡騰,儘管大部分人後半夜就沒有睡覺,一直狂歡到黎明,但他們精神百倍、士氣高漲,活像一群群嗷嗷叫的小老虎!

     南疆人篤信小乘佛教,高僧大德們宣布思忘憂是金鳳公主,座下白像是普賢菩薩坐騎,聯軍將士已信了幾分,等到起死回生的聖藥賜下,令飽受惡性瘧疾折磨的病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痊癒,官兵們再無懷疑,堅信自己有佛菩薩保佑,將會戰無不勝。

     與此同時,緬軍的士氣頓時低落到谷底。

     惡性瘧疾在白古已經有幾年的流行史了,這種疾病有多厲害,他們也感同身受,並且深知目前並沒有什麼針對性強的藥物。

     可聯軍方面,竟在一夜間治癒了這種可怕的疾病,難道是人力能夠辦到的嗎?很明顯,一定是得到了某種超自然力量的幫助。

     想到自己是在和一支神佛庇佑的軍隊作戰,緬軍士兵變得異常沮喪,不少人回頭看看那座巍峨高聳的金塔,連連合十禱告。

     莽應裡的心情鬱悶至極,和岳鳳互相看看,兩人都是愁眉苦臉,一陣歡呼聲吸引了他倆的注意,轉頭望去,頓時瞳孔一縮。

     裝飾金銀鞍韉的白象敢住,馱著聯軍主帥思忘憂緩緩走出,她今日裝束又不同,頭戴高高的尖頂金冠,身穿五彩描金貼身小衣,右手修長的手指捏著法訣置於胸前,左手按住腰間鑲嵌七寶的銀腰刀,神情不悲不喜,妙相莊嚴聖潔,宛如普賢菩薩臨凡。

     聯軍各族士兵頓了一頓,不知是誰首先喊道:“金鳳白象王!”

     “金鳳白象王!”歡呼聲如春雷滾過,一浪浪傳開,迴盪於天地之間。

     思忘憂從白象背上站起來,腰間寶刀出鞘,在空中斜斜畫了個圈,猛的指向白古城頭!

     聯軍將士口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根本不需要各級軍官的動員,就如怒潮般撲向城頭,在這一刻,他們無所畏懼,他們的鬥誌已經沸騰。

     聯軍中的各國番王、各族土司首領,見狀唯有苦笑,什麼保存實力、什麼講價還錢的想法,此刻看來多麼好笑,思忘憂眾望所歸,已成王者氣象,南疆再無人能與她爭鋒了。

     南疆流傳已久的傳說,西天降下的金鳳白象王有著所向無敵的至大威嚴,所有和他作對的敵人,都將被神佛厭棄,遭到烈火吞噬,而順服他的人,則將得到安寧和福報……

     白古城頭的怒目金剛旗黯然失色,緬軍將士面無人色兩股戰戰,他們可以和任何敵人作戰,但怎麼可能抵抗傳說中無敵的王者?

     緬軍士氣低落,聯軍以一當十,何況聯軍實力本來就強得多,勝利的天平飛速向聯軍一邊傾斜。

     瀛洲宣慰司陸戰隊的官兵,也在尹賓商指揮下發起了遠程打擊。

     藉著掩護,勇敢的聯軍士兵登上了白古城頭。

     殺!納敦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衝上城池,直取莽應裡。

     一名緬軍親衛揮舞戰刀,納敦只把肩頭偏了偏,任由那戰刀砍中自己的左肩,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在那親衛愣怔時,揮刀斜劈,斬斷了他的喉管。然後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撲向驚呆了的莽應裡。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由金鳳白象王賜予,所以無所畏懼。

     越來越多聯軍士兵朝這邊湧來。

     “罷了。”莽應裡拔出腰刀,朝脖子抹去。

     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拳頭狠狠砸在太陽穴上,昏迷之前,莽應裡聽到岳鳳大聲喊叫:“我是漢人,我棄暗投明,抓住莽應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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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4 01:18:03
一零四八章 別來無恙

     滇池,又名昆明湖,夏天雲貴高原的陽光分外熾烈,滇池上空吹來的微風帶來絲絲涼意,藍天白雲,煙波浩淼,白帆如影,漁舟唱晚,人在其間如置身畫卷,確實是一處人間仙境。

     岸邊山勢起伏,樹影婆娑中有一座涼亭,秦林帶著白霜華、陸遠誌等人持竿垂釣,這位欽差大臣、東廠督主披著件月白竹布衫子,束髮絲絛,足蹬多耳麻鞋,儼然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做派。

     其實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差不多天天都像這樣悠閒自在。

     ……

     饒仁侃、蘇酇罪行敗露束手就擒,正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秦林又查出他們不少貪贓枉法的罪證,於是和駱思恭連銜奏報京師。

     牆倒眾人推,兵部主事宋應昌彈劾饒、蘇二人貽誤軍機,牽累施甸軍民慘遭屠戮;給事中陳與郊、監察御史周希旦奏饒仁侃通敵賣國等十罪;御史李天麟又揭發蘇酇收受雲南各級官員賄賂,貪墨白銀巨萬……

     不消說,有心人就知道,這是左都御史趙錦趙老先生出手了,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彈章飛向中樞。就算饒仁侃和蘇酇在朝中還有奧援,比如張鯨、餘懋學、顧憲成等輩,此時也三緘其口——死道友不死貧道嘛,饒、蘇兩個蠢貨作死,難道還能指望別人豁出去救他們?那也太強人所難了。

     申時行這好好先生做首輔,本來凡事都無可無不可的,如果照他一貫的脾氣,票擬恐怕會照舊和稀泥,把殺人的罪名往饒府那直接出面和高升聯繫的管家身上一推,然後將饒仁侃、蘇酇兩個革職拿辦,最多問罪充軍。

     至於萬曆對這兩個笨蛋是不是必欲殺之而後快,那就不干咱們申老先生的事兒啦,誰要做惡人誰去做,陛下您帷幄獨斷吧,反正我老申會裝傻充愣!

     可這一次,據說申老先生在閣中拿著奏章沉思良久,最終票擬上有斬立決三字,然後嘆了口氣:“秦督主好手段,饒、蘇二人死在他手上,不冤。”

     萬曆親政以來,還沒有誅殺文臣封疆大吏的先例,結果看到申時行的票擬上來,朱翊鈞還納悶了,怎麼這個老好人轉了性?不過也好,朱翊鈞恨死饒仁侃和蘇酇這兩個笨蛋了。

     張居正在的時候,緬甸好歹還來朝貢、弄了頭大象過來,雖然鬧出大象衝撞御駕,畢竟朝廷也施加了絕貢的懲罰,緬甸老實了幾天。

     這才親政幾年啊,緬甸大張旗鼓的打進云南腹地燒殺搶掠,攻城略地來了!如果不是饒仁侃和蘇酇報喜不報憂,蠅營狗苟、昏聵誤國,能到這種地步嗎?

     萬曆毫不遲疑的批准了票擬,命令等新任雲南巡撫和巡按御史到任,便將饒仁侃和蘇酇就地處決以儆效尤。

     就新任巡撫和巡按的人選,朝中各派又是一番縱橫捭闔,最終勝出者也不急著趕往雲南赴任,而是在京師遷延時日,四處拜客辭行,又是登高賦詩抒發為國守邊陲的崇高志向,又是四六作文表示要效法先賢。好不容易上了路,又格外的磨磨蹭蹭,不走清江浦大運河,偏要從山東河南旱路一搖三擺的過去。

     大明官場裡就沒傻的,這兩位可精明著呢:緬甸那邊的仗還沒打完,大軍還蹲在威遠營,雲南官場的動盪、施甸的重建、糧草的轉運……這一大片爛攤子,誰接手就是誰的燙手山芋,傻瓜才急著去呢!勞煩秦督帥在雲南多費心吧!

     秦林也沒多費心,朝廷遠在萬里之外,不了解雲南的真實情況,這邊和內地還是有所區別的,畢竟黔國公才是定海神針,秦林有沐昌祚相助,饒仁侃和蘇酇被拿下引起的震動很快平息。

     另一方面,隨著思忘憂大軍南征,屬於明軍的戰鬥也早已結束,鄧子龍和劉綎已經在比賽射兔子了。

     就連糧草也有各土司竭力報效捐輸,不必秦林催促。

     莽應里高歌猛進之時,各家土司都和他眉來眼去,以當時的局勢而論,這種行為並不算多麼惡劣,畢竟朝廷也沒盡到支援和保護的責任。但戰事勝負已分之後,他們就必須拿出應有的態度了。

     真當咱們秦督帥是吃素的?施甸河邊殺得人頭滾滾,哪個土司不長眼,才去觸他的霉頭!

     秦林把一應事務甩給了沐昌祚,後者也有意向朝廷顯示一下沐王府在雲南的重要性,將事情辦得雷厲風行,於是秦林正可抽身退步,從各項庶務中跳出來。

     ……

     “高,實在是高!”孫承宗也拿著魚竿待在稍遠處,想到秦林的一系列舉動,就忍不住低聲讚歎:“來雲南時雷厲風行,功成之後抽身退步,世人多有進難退,唯秦督主進退有據!”

     徐光啟卻沒附和他的話,手裡拿著顆光溜溜的骷髏頭翻來覆去的看,這玩意兒是路過元謀縣的時候,古董商人賣給他的,形狀似人非人、似猿非猿。

     徐光啟買到手之後,很好奇的去和石灰保存的緬兵腦袋做對比,又和猩猩比較,發現都不是。後來秦林用顱相復原的方法,把它生前的面貌恢復出來,結果介於人和猿之間,乾脆稱之為猿人,因為發現地點,命名為元謀猿人。

     為什麼古代會有這種生物,現在又到哪裡去了呢?

     秦林並沒有給出答案,而是讓徐光啟在中藥店買了些猴子、猩猩的骨頭,又讓東廠番役剝了緬兵首級的皮肉,煮製成光溜溜的骷髏送給徐光啟,讓他自己揣摩。

     這些天徐光啟就像著了魔似的,別人看了害怕的骷髏,他睡覺都要放在床邊上,而且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好像擔著什麼心事。

     “餵,你怎麼回事?”孫承宗伸手摸了摸徐光啟的額頭。沒發燒啊。

     徐光啟被嚇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最終決定把憋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給朋友。他四下看看,小聲道:“稚繩兄,我發現人也許不是女媧所造,而是、而是猿猴慢慢變來的!”

     孫承宗雖然有點吃驚,但更多是感覺好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三代前史冊多有捏造意會,女媧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人物。至於人到底是不是從猴子變來的,你應該去問問莽應裡,哈哈……”

     孫承宗胸中裝的都是經世致用之學、萬里平戎之策,明顯對人類起源不感興趣。

     徐光啟微笑,確實黑瘦的緬兵比較像猴子,但同時也很清楚了,朋友不准備繼續談論猿人的話題。嗯,還是向秦督帥請教吧,他好像很支持自己的研究,不管是之前對佛郎機那種重型火槍,還是現在猿人頭骨,難能可貴的是,這種支持不以對目前有用為先決條件……

     秦林無意中看到徐光啟還捧著元謀猿人的頭骨,不禁微微一笑,也許徐光啟能倒騰出個進化論?嗯,中國貌似沒有教會把他送上十字架,不過將來遇到利瑪竇,他們還能做朋友嗎?說起老利,他送的金雞納樹種子,在戰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呢。

     白霜華站在秦林旁邊,懶懶的倚著涼亭的柱子,她眉宇間的煞氣變得平和了不少,眼底蘊藏的冰與火,也不像以前那麼激烈,時不時悄悄瞥秦林一眼,居然也有些許小兒女態。

     她的心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每次和秦林纏綿悱惻,之後卻患得患失……

     輕輕咬了咬嘴唇,白霜華傳音入密:“秦林,我、我應該走了,雲南的事情已經平息,你也快要入京了吧?”

     “喂喂。”秦林扔掉了魚竿,“你一走了之,然後很多年後一個小女孩來問我還記不記得昆明湖畔的白霜華?”

     “胡扯!人家才沒有!”白霜華撅起嘴唇,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臉蛋上多了一抹羞紅。

     “跟我上京吧,”秦林非常霸道的環住了玉人的纖腰,“你可以住在鎮水觀音庵。”

     鎮水觀音庵,想到那個地方,教主姐姐又是一陣怦然心動,本能的想要拒絕,秦林話鋒一轉:“哈哈,半天都還沒釣到一條,笨蛋!我來教你釣魚。 ”

     話音剛落,秦林的釣竿浮漂往下沉去,他抓起釣竿往上一抖,再慢慢扯回來,一條在陽光下褶褶閃光的金線魚,就活蹦亂跳的被釣了上來。

     “怎麼樣?”秦林很得瑟的衝著白霜華笑。

     瞬間心頭那一絲情怯變得無影無蹤,白霜華嘴角一撇,將魚竿猛的甩出,魚線抖得筆直,帶著魚鉤狠狠扎入水中,再提起來就多了條大魚。

     白霜華揮桿連續刺出,扎中好多大魚,不一會兒水桶就被裝滿,她也不多話,只是挑釁的看了看秦林。

     你牛!秦林甘拜下風,滿臉鬱悶的樣子

     白霜華再也繃不住了,扑哧一聲笑,冰山雪化、百花盛開。

     番役飛馬而來:“啟稟督主——莽應裡一干人犯已押到昆明。”

     ……

     半個時辰之後,昆明城中,秦林看到了囚車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莽應裡,他笑嘻嘻的打個招呼:“莽兄別來無恙否?”

     莽應裡反應變得很遲鈍,這個兇殘暴虐的傢伙,到了這般境地,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瑟縮委頓在囚車中,等待他的將是最嚴厲的懲罰。

     “秦哥,這傢伙狀態很差,恐怕送不到京師啊!”陸胖子低聲告訴秦林,莽應裡心如死灰,水米不進,只有靠強行灌下稀飯來維持生命。

     秦林點點頭,然後目光移向了岳鳳,這傢伙是站在囚車旁邊的,滿臉堆笑。

     “岳鳳,你這次擒獲莽應裡,可是立了大功啊,”秦林笑容莞爾。

     莽應裡瘋狂的搖動著囚車,他恨不得剝了岳鳳的皮。

     岳鳳跪下,笑容越發諂媚:“督主不殺之恩,小的銘感五內。”

     “誰說不殺?我最多把你的凌遲減到腰斬。”秦林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然後問周圍的番役:“怎麼沒把他也關進囚車裡?”

     啊?岳鳳一屁股坐倒,滿懷希望被打碎,無疑是最殘酷的懲罰。

     莽應裡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岳鳳你出賣老子,你也有今天……秦督帥,拿肉和飯來,我要撐到京師,看這王八蛋和我一塊死!”

     得,這倆王八蛋,就做個黃泉路上的冤家對頭吧,反正莽應裡將竭盡全力撐下去了。

     秦林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半個字。

     眾人都看得傻了眼,秦督帥這手段,莽應里和岳鳳哪夠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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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0:35:53
一零四九章 凱旋回京

     秦林滅敵國、擒罪魁、底定南疆的捷報,由七百里加急飛騎持露布傳捷京師,半路撞上磨磨蹭蹭趕路的新任巡撫和巡按。這兩位的速度立刻從烏龜變成兔子,輕車簡從快馬加鞭,速度之快,幾乎不遜於當初秦林奔赴雲南前線。

     東籲王朝破滅、莽應裡岳鳳成了階下囚,這就意味著雲南的局面已經被秦林收拾下來,不再是爛攤子,變成了香餑餑。早一日到任接印,便多做一天的封疆大吏,多收一份火耗常例,傻子才不急著去呢!

     秦林在昆明也等得煩了,等兩位新官捧著聖旨大駕光臨,就讓署任布政使仍回本任,三下五除二辦好交接,然後按旨意將饒仁侃、蘇酇、饒府管家、高升等一干人犯押赴刑場。

     饒、蘇二人身穿素白犯官服色,跪在地下相顧無言,齊齊長嘆一聲,本來幻想朝中故舊援手,或許還有僥倖。沒想到成了萬曆皇帝朱翊鈞親政以來,頭兩個被御筆硃批處斬的封疆大吏。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秦林穿蟒袍著玉帶而出,午時三刻已到,將朱簽丟下,舌綻春雷道一聲斬!

     牛大力精赤上身,只穿一件對襟小褂,大燈籠褲用寬皮帶扎在腰間,持鬼頭大刀而出,將烈酒含在口中往刀身噴去,瞄定饒仁侃後,勁窩一斬而過,血泉噴飛,人頭落地!

     依樣畫葫蘆,蘇酇也緊隨其後做了無頭鬼。

     饒府管家殺害朝廷命官,高升以奴害主,罪行俱為大逆不道,該當凌遲處死。倒是便宜了高明謙,因為這傢伙已經死了,就免於其他處罰,只追奪一切封典榮銜。

     本來秦林很樂意把這活兒交給陸遠志的,可胖子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說平時淨擺弄屍體,已經很感激秦哥照顧生意了,這兩單活計,還是讓番役弟兄們沾沾手吧。

     秦林罵了句偷姦耍滑的死胖子,準備把事情交給番役弟兄辦了,這些老弟兄從錦衣衛、東廠一路跟過來,個頂個的鐵石心腸。

     駱思恭始終站在旁邊不吭聲,終於像逮到了什麼機會似的,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不如就讓駱某麾下代勞,如何?”

     秦林擺擺手,示意請便。

     駱思恭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用各種手段籠絡親眼目睹金馬碧雞坊那一幕的心腹,又把其餘的在場錦衣官校調到外省衛所去任職,臨走前還恩威並施的敲打一番,然後從京師黨羽中抽調精銳到身邊。

     見秦林同意,駱思恭使個眼色,新調來的兩名心腹立刻衝上前去。

     這兩位一個叫黃安、一個叫盧遷,都是錦衣衛千戶職銜。

     兩個死囚已經扒光了捆在柱子上,黃安對付饒府管家,盧遷對付高升,兩位行刑者充分展示他們嫻熟的手藝和殘忍的本性。用小刀把兩個死囚的肉一點點挖下來,並且在這樣做的時候,嘴邊一直帶著微笑。

     “廠衛鷹犬!”白霜華低低的冷哼一聲,扭轉過頭不再看,她殺人雖多,卻不曾這麼酷刑折磨別人。

     駱思恭卻頗為得意:“秦督帥,下官帶的這些個兒郎,手藝還將就吧?”

     “不錯,不錯。”秦林笑著點點頭,然後拉了拉陸遠志,又朝徐光啟招招手,等他們圍攏之後,就指著兩個正在受刑的罪犯,慢條斯理的講課:“看見沒有,解剖可是不容易遇到呢,你們看清楚,頸部肌肉層下面一跳一跳的是動脈血管。哦,這邊快一點,已經割開腹腔了,能看到消化系統的蠕動,嗯,他們吃得不錯嘛,我好想看見有餌塊和乳扇……”

     嘔~~徐光啟實在忍不住,直截了當的嘔吐起來。

     陸遠志朝秦林直翻白眼:割就割吧,秦哥你幹嘛說這麼細?你故意的……

     黃安和盧遷兩個聽到秦林充滿黑色惡趣味的解說,同樣滿腦門黑線,一個眼角直跳,一個緊咬牙關。終於黃安想到自己早上也吃過餌塊和乳扇,就忍不住手一抖,割斷了死囚的動脈血管,鮮血噴了他滿頭滿臉,狼狽至極。

     “不中用的東西!”駱思恭氣得猛摔袖子。

     秦林滿臉無辜:“駱都督莫非指桑罵槐,怪本督干擾了他們?”

     “豈敢,豈敢。”駱思恭滿臉堆笑連連拱手。

     “那就好,我還以為駱都督遷怒呢,哈哈!”秦林打了個哈哈,駱思恭的笑容都快擰巴了。

     白霜華扑哧一聲笑,掐了一把秦林的腰肉:你這促狹鬼!

     ……

     秦林交卸了雲南的事情,押著莽應裡、岳鳳等戰犯和大串俘虜回京獻捷,就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匆忙了。

     保場驛一戰抓到的緬兵俘虜,都被秦林斬於施甸河畔以祭施甸冤死的軍民。後來鄧子龍劉綎交替出擊,加上思忘憂南征,又抓了不少俘虜,不可能都帶上京師,只從裡面選了幾百個身體健康賣相好的帶著上路。

     為什麼要賣相好?嗨,京師奏捷,俘虜從午門前頭押過去,如果都是些老弱病殘,豈能顯出秦督主滅敵國、擒虜酋的威風?

     黔國公沐昌祚調一千精兵護送秦林回京,又親率雲南文武送到昆明郊外三十里,態度極為熱忱。

     回程照例走陸路翻山越嶺,抵達四川宜賓換走水路,但去時幾十個人輕車簡從,回來加上駱思恭的手下,連兵丁帶俘虜就是將近兩千號,沿途官府調集船隻、支應民夫、接濟糧草,一個個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船到蘄州,眾位老弟兄心頭不無感慨,當年離開這裡的時候,秦督主還只是個小小錦衣百戶,如今做到武職一品、提督東廠,更立下滅國之功,各位弟兄追隨其後建功立業,個個加到東廠科管事、掌班、領班、司房,至不濟的也是役長,人生際遇一至於斯!

     秦林去雲南時太匆忙,回程比較悠閒,趁便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去醫館探望舊識,當年的師兄弟或者出師,或者留在醫館做大夫、管藥材。見秦林錦袍玉帶,陸遠志也“狐假虎威”,恍然間突然發現當初的師兄弟,已相隔如許遙遠……

     倒是師叔龐憲始終不亢不卑,和秦林談笑風生,秦林也嘆服,當年就看出這位師叔胸中有丘壑,果不其然。

     與眾位親戚見面,代青黛向諸位問候致意,秦林本來還想待一會兒,可聽到荊王世子朱由樊已經離開王府前來拜望,這傢伙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溜煙的逃回了船上,揚帆遠遁。

     據說,荊王世子追到碼頭邊,神情頗為惆悵……

     ……

     抵達南京,又去拜望老丈人徐邦瑞和大舅哥徐維志,以及住在魏國公府的李時珍,這才知道兩月前青黛和徐辛夷曾回南京省親,現在又回京師去了。

     徐邦瑞又老了幾歲,鬢邊微見白髮,叫秦林納悶的是,這位一直都很喜歡他的老丈人,這次的態度有點兒生硬,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睛。

     還是大舅哥耿直,徐維志悄悄告訴秦林,老爹是為徐辛夷沒生養在生悶氣——在徐邦瑞看來,當初青黛是個小丫頭,自己女兒屁股大好生養,應該替秦林養下長子。

     結果反叫張居正的那位相府千金拔得頭籌,前番徐辛夷省親,老國公在家里數落她:“故江陵相公那女兒,本國公又不是沒見過,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怎麼倒先替姑爺養了兒子?老張死了好幾年,沒想到咱們到底沒爭贏他!”

     得,當年在朝政上,徐邦瑞代表勳貴和文臣班首的張居正隱隱相爭,結果張居正死了,老徐又開始爭誰的女兒先生出兒子!

     吳氏把秦林拉到一邊,語重心長的勸說他:“有些事情,咱們做長輩的不好多說,姑爺你自己心頭明白就好……”

     秦林再臉皮厚,這會兒也大窘,除了點頭稱是之外別無他法。

     就連李時珍也話裡話外透點風聲,表示他很希望能有四世同堂的一天——青黛出嫁時年紀還小,現在也有那麼大了。

     陸遠志一夥搗蛋鬼再怎麼猖狂,也不敢在魏國公和太師父面前發笑,下來之後才捧腹大笑:“哎,秦哥,是誰說老丈人多了好處也多?”

     秦林摸了摸鼻子,看來老丈人多,麻煩也多啊!

     因為攜帶大量俘虜走不快,等抵達京師的時候,華北已經進入初秋了,照例先入城,俘虜交京師十二團營看押,三日後午門獻捷。

     天公不作美,入城那天秋雨綿綿,秦林一行人都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但仍然有許多百姓站在屋簷底下看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

     雲南畢竟離京師太遠,莽應裡的入侵對雲南百姓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震動,可京師這邊的百姓就難以感同身受了。

     不過,滅國之功,近幾十年來除了秦林秦督帥,還有第二個嗎?街談巷議中,都把秦林與沐英相提並論,英烈傳中銅角渡江、火箭射象的橋段,又被舊瓶裝新酒按在了秦林頭上。

     唯獨白霜華,越近京師越是情怯,魔教教主縱橫天下的威勢,全變成了患得患失。最後在看到青黛、張紫萱乘轎,徐辛夷騎馬迎來的時候,幾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去鎮水觀音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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