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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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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18:24:57
一零三零章 光明神

     “還有可能是意外!”正在檢查屍首的陸遠志忍不住湊過來,賣弄他肚子裡那半瓶水:“秦哥,記得咱們在京師慈壽寺辦的那起案子,蒙古武士塞嚴就是伸手去摘佛塔的銅鈴,結果意外摔了下來。”

     牛大力忍不住把陸胖子推了一下,塞嚴是個貪小便宜的傢伙,將身子探出窗口摘銅鈴時出了意外。可高明謙身為永昌知府,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以現而今無官不貪的局面,他還撈得少了,會搞出這等事?

     再說了,此塔飛彼塔,屋簷也沒掛著銅鈴,塔頂四角的迦樓羅銅鳥倒是挺大,足有八尺高,好幾百斤重,誰有本事搬下來?

     秦林笑笑,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胖子,孔子曰思而不學則殆,秦子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看看,看看你又胡扯蛋了,想想剛才的情形和永安萬壽塔那次,有什麼區別?”

     陸遠志和牛大力稍做思忖,當初的情形彷彿歷歷在目,兩人異口同聲的道:“沒叫,這個高明謙摔下來的時候沒叫!”

     就是嘛,塞嚴從永安萬壽塔意外失足墜落,恐懼與絕望交織的慘叫,高亢淒厲,直刺人的耳膜,驚動了正在陪朱堯媖拜佛的秦林一行人。雖然時間過去了很久,但只要回憶當時的情形,塞嚴的慘叫似乎還在耳邊迴盪。

     “正常人如果意外墜樓,都會發出驚駭的慘叫,而高明謙的墜樓卻是無聲無息的,所以他一定不是意外墜落。要麼是一心求死,他求仁得仁,自然不會慘叫,要麼就是被人謀害,墜樓時已失去了意識。”秦林說到這裡,笑著推了推陸遠志:“胖子,你還是去檢查屍體吧,今後考慮案情要周詳——算了,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實在太高。”

     陸遠志臉皮的厚度和秦督主在伯仲之間,聞言面皮只不過稍稍紅了一紅,便訕訕的滾蛋,繼續蹲到旁邊拾掇屍首。

     牛大力和眾親衛弟兄都忍俊不禁,陸胖子一拍大腿衝口而出,那可是經典場面哪!

     駱思恭聽秦林的意思,似乎並不否認自殺的可能性,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有點兒沾沾自喜。即使做到北鎮撫司掌印官,面對號稱神目如電的秦督主也頗感壓力,如能稍佔上風,將來廠衛同僚之間便可引以為榮了,哪怕就是傳到提拔他的萬曆皇帝耳朵裡,也能收到不錯的效果。

     “哦,駱思恭還比秦林先釐清案情啊?”想想劉守有、張尊堯說到這句的時候,那種酸不溜丟的口氣吧!

     駱思恭正在暗自得意,秦林看了看繁星點點的天空。視線又移到燈火輝煌的佛塔,“千古艱難唯一死,高明謙優柔寡斷、昏聵無能,使施甸數万軍民慘遭緬兵屠殺,嘿嘿,沒想到輪到他自己,倒是死得乾脆利落。”

     駱思恭的臉色一下子黑了,追問道:“秦督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秦林雲淡風輕的笑笑。

     牛大力和好些在永昌見過高明謙的番役,聽到這裡就品出味兒來了。高明謙雖然老於世故、是個久混官場的傢伙,卻並非殺伐果決之輩,就算是自殺,恐怕都得磨嘰半天,不太可能說跳就跳。

     秦林心頭更是疑竇重重,從行為學上分析,高明謙實在不應該選擇跳樓這種自殺方式。一般來說,性格優柔寡斷的人要死,首選投水、上吊、服毒之類對身體毀損小的。脾氣剛烈之輩或者感情上受到極大創傷,才會選擇跳樓、抹脖子等血肉橫飛的方式。至於把自己當成聖女貞德,活生生的點一把火,純粹是臨死前還要拉一把眼球,搞個轟轟烈烈的場面。

     高明謙是個官場上混得不錯的文官,性格圓滑、老道還帶著點狡猾,就算要尋死,辦法多的是,有必要在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眼皮子底下,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跳樓秀?

     夜幕之下,滿天星斗,高高的常樂寺塔所有佛龕燃起明燈,焰焰光明宛如佛光普照,偏有一條黑形從最高層直墜而下,後面是明亮的燈光,前方是無邊的黑暗……

     靠,演戲啊?

     秦林以敏銳的直覺,感到墜樓的場面,具有很大的戲劇性,更像是做出來給人看的,特別是給自己和駱思恭看的。

     ……

     且不管那麼多,留陸遠志繼續檢查屍首,牛大力率番役們盤問寺裡的和尚,尤其讓他們注意那些和高明謙主僕,以及惠平惠安兩名涉案和尚的線索。

     秦林自己則和白霜華一塊,信步登上了常樂寺塔。

     這是座磚砌的寶塔,底座呈四方形,頗具雲南特色,有飛簷,但不像中原佛塔的飛簷那麼長。

     夜裡走入塔中也不需要打火把提燈籠,因為塔內燈火輝煌,每層都有金裝銀裹的佛龕,前頭供桌上擺了點心水果鮮花各色貢品,點著長明燈和極大的蠟燭,那蠟燭足有小孩手臂粗,蠟油融化流淌下來,佛龕前面擺著三隻蒲團供人叩拜頂禮,蒲團有新有舊,一些舊蒲團破掉了,露出裡面填充的稻草。

     地面和梯子同樣由磚石砌成,看年頭很久遠了,這座佛塔最早是在南詔國時期建造的,其後屢經修葺。

     秦林並不直奔事發的第十三層,而是一層層慢慢走上去,同時四下打量有沒有什麼問題。

     白霜華則每層必禮佛,白蓮教是佛教白蓮宗與波斯摩尼教(明教)融合而成,無生老母是至高神,也拜彌勒為首的諸佛。

     這位破門出教的白蓮教主,每上一層便站在佛龕前面,雙掌置於胸前做蓮花盛開之狀,一雙妙目凝視佛像,口中念念有詞,神情不悲不喜安詳自在,倒真有慈航普度之莊嚴妙相。

     “像你這麼拜佛的,倒是稀奇得很!”秦林笑嘻嘻的打趣,別人要麼不信佛,既然拜佛,都是雙掌合十跪拜的。

     白霜華很嚴肅的解釋:“我是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世,總領三教、一統萬邦的摩尼大光明神……”

     好吧,秦林摸了摸下巴,看著教主姐姐凹凸有致的身段,非常促狹的壞笑著,哎,每天晚上她雪雪嬌呼的時候,可沒有擺出大光明神的架子呀!

     白霜華看到秦林像是能把人衣服剝光的眼神兒,就知道這廝在想什麼,頓時粉面羞紅,氣得跺了跺腳。她性情高潔,教中地位尊崇,偏偏遇到秦林這傢伙,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對了,你不是已經破門出教了嗎?”秦林好奇的問道,走上去輕輕攬住玉人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語:“那麼,現在我的老婆姐姐,還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

     “我不知道。”白霜華自己也很困惑。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教眾或許會叛教,作為一教之尊的教主,怎麼會叛教呢?摩尼大光明神(明王)的神位,就像轉世靈童一樣代代相傳,上代教主魂歸真空家鄉,則下代教主便繼承神位。

     朱元璋出身明教,也是害死“小明王”韓林兒之後,才自稱“大明王”,並立國號為“明”的。

     白霜華已將教主之位傳給阿沙,但她還沒有死,不曾回到真空家鄉,那麼現在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教典沒說,她自己也不清楚。

     “唉,勞什子的神位,要不要又如何呢?”白霜華神情落寞,被燈火映照,投下一個寂寥的剪影,另一個男子的剪影將她攬入懷中。

     “我倒是希望你是摩尼大光明神呢。”秦林在她耳邊輕輕的說。

     白霜華抬起頭來,頗為不解。

     秦林的手沿著玉人的纖腰往下滑去,在翹臀上重重拍了一下:“因為我很喜歡褻瀆女神的感覺,哇哢哢哢~~”

     只怕不容易!白霜華紅著臉瞪了他一眼,決心今晚一定要佔據上風,將這廝牢牢壓在身下,免得他越來越囂張,越來越過分。要知道,教主姐姐從素女經和洞玄子上,也學了不少東西呢……

     “哼,破你的案吧。”白霜華把秦林推開,冷聲道:“佛塔之上,言辭褻瀆,也不怕諸佛降罪!”

     “怕什麼,有你這尊摩尼大光明神嘛,諸佛要降罪,你和他們商量商量不就沒事兒了?”秦林仍舊嬉皮笑臉的。

     白霜華用力推開這傢伙,並不反對他的說辭,按照白蓮教教義,明王與彌勒佛是一個級別的,所以她這個明王剛才禮佛的時候,也只是站著點點頭。

     秦林不再歪纏了,逐層佛塔尋找線索,白霜華也繼續以明王身份禮佛,兩人一層層往上走。

     相比心思都放在和諸佛交流上的白霜華,秦林就完全不同了,當美麗的光明女神站在佛前喃喃低語之時,這傢伙只能賊眉鼠眼的四下查看,時而鑽到密布蜘蛛網的角落裡,時而拿起燭台,檢查它的底座……

     走到第四層,白霜華又像前面那樣站在了蒲團上,秦林嘴裡咦了一聲。

     “發現什麼了嗎?”白霜華問道。

     “蒲團。”秦林指了指她腳下,“你不覺得這裡的三隻蒲團特別破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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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01:00:24
一零三一章 勘察佛塔

     白霜華腳下踏著一隻蒲團,左右還另有兩隻,這三隻蒲團是最常見的扁圓形,用藍色的粗布包裹著。不少地方已經裂開了大口子,可以看見裡頭填充的稻草,就連地面上,也有些稻草碎屑。

     “白天來拜佛的人那麼多,蒲團被跪爛了,沒什麼好奇怪的吧?”白霜華不明白的眨了眨眼睛,又補充道:“下面三層,也都有爛了的舊蒲團。”

     秦林想了想在京師隆福寺和慈壽寺所見的情況,思忖道:“蒲團有新有舊不奇怪,別處也都這樣,但下面三層或者有一個舊的兩個新的,或者兩舊一新,還沒看到全是舊蒲團的……”

     “和尚們忘記換了唄。”白霜華說罷回過頭,朝佛像“拜”了三下。

     秦林摸了摸鼻子:“也許是我多心了吧。”

     繼續往上走,到了第七層,也就是高升供述案發時所待的層數,秦林的檢查格外認真,首先把這一層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一遍,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最後又來到南面的窗口——也即是正對高明謙墜落點的窗口。

     秦林打量一番,便取出指紋刷,沾上細細的金粉,在窗台和兩邊的窗框子上面細細的刷,正好晚風頻吹,將多餘的金粉吹走,指紋沾到的部分得以保留,立刻顯出了指紋的形狀。

     剛才審問時已用紅色印泥取了四名嫌犯的指紋。通通摁在白紙上。秦林取出來與窗台上最新鮮的幾枚進行比對,片刻之後就皺起了眉頭。

     白霜華已經拜完了這一層的佛,毫不避忌的依偎到他身旁,問道:“這是做什麼?”

     “我在比對指紋。”秦林指著那些指紋解釋說,高明謙墜樓的動靜不小,塔里這四位嫌犯只要不是聾子,一定會被驚動,那麼他們第一個動作,最有可能是什麼呢?

     白霜華恍然大悟:“哦,扶著窗口探頭朝下看!”

     要做出這個動作,或者雙手扶著下方的窗台,或者攀住兩邊的窗框,都會留下指紋。誠然這座塔有不少善男信女上上下下,但對外只開放到下午申時,這里高處有風,空氣流通快,構成指紋的汗液和油脂的揮發速度也快,白天善男信女們留下的指紋就顯得陳舊了。

     於是秦林只需要對比那些看起來最新鮮的指紋,但僅有的幾枚較為新鮮的指印,都和高升的指紋不相符。

     “看看有沒有其他三個人的。”白霜華提醒秦林。

     “應該……不會吧?”秦林認為這座塔只有一條石階可供上下,所以塔中人的位置不能任意改變,比如第十二層的連捷。如果要跑到第七層,就會被第十層的惠平、惠安,第七層的高升發現,無法隱瞞。

     不過他本著有殺錯沒放過的原則,把另外三人的指紋也對比了一遍,結果是相同的,窗戶上沒有對應的指紋。

     “高昇在這一層,記得高明謙墜樓時發出了悶響,他就不伸頭看看動靜嗎?”秦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白霜華皺著眉頭:“也許他只把腦袋探出去,並沒有扶著窗框和窗台。”

     秦林本來準備在這個窗口試一下,想了想換到了朝北的窗戶,看看形制是完全相同的,就趴在上頭朝外試了試。

     七層塔說高不算高,說矮也不矮了,畢竟有六七丈的高度,探出頭去朝下看也有點眼暈。而且秦林注意到,磚塔牆壁有相當的厚度,也就是說窗口很深,要探出去朝正下方看,姿勢相當費力,腳尖都快離開地面了,如果不抓住窗框,則感覺非常彆扭。

     高升的身材和秦林差不多,如果他真的探頭朝下看,應該差不多吧。

     秦林縮回身體:“你在大雄寶殿頂上,有沒有註意到這層樓的情況?”

     沒有,白霜華滿臉鬱悶,她只顧著注意地面上的屍體,同時被燈火和青煙迷住了視線。

     ……

     秦林帶著疑團繼續勘察,第八層和第九層都沒有發現異狀,直到第十層,也就是惠平和惠安供述的,案發時這兩個和尚所處的樓層。

     這次就不同了,秦林很快就在窗台上的新鮮指紋中,比對到了惠安和惠平的指紋。左側窗框是惠安,右側窗框是惠平,窗台上還有些衣服摩擦的痕跡,看樣子是那兩個和尚同時探出頭去朝下張望。

     “唔,看來他們沒有什麼問題。”白霜華半是自言自語,半是探詢秦林的意見。

     秦林搖搖頭:“未必,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白霜華臉色冷了兩分,恨恨的朝著秦林背影揮了揮拳頭,說你胖還真喘起來了。

     “餵,跟上啊!”秦林繼續往上走,頭也不回的喊道。

     哦,白霜華應了一聲,像個小媳婦似的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

     到了第十二層,也就是連捷所在的樓層,同樣在窗台檢出他的指印,別的地方倒不曾發現什麼異常。

     “這個連捷……”白霜華皺著眉頭,覺得如果是他殺的話,連捷的嫌疑肯定最大,畢竟他離高明謙最近,睡覺的說法,也顯得不盡不實。

     秦林拾級而上,終於來到了佛塔最高的第十三層,高明謙生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燈火依舊明亮,但香爐中絕大多數的香都已熄滅了,只剩下最前面三注快要燃到竹籤子,餘有三點星火。算時間,應該是高明謙在這裡焚香禮佛,是在祈禱佛保佑他嗎?顯然,佛沒有滿足他的心願。

     這次檢查窗戶,沒有找到高明謙的指紋,卻在窗框各處找到不少連捷的指紋。

     “就是他,沒錯!”白霜華抿著嘴唇,冰與火交織的雙眸裡閃耀著異彩,竟敢在諸佛面前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一定啊。”秦林搖搖頭,“記得他說過,在十二層探頭看過之後,又爬到十三層,看到高明謙不在,就又趴在窗口看過一次。”

     白霜華氣咻咻的道:“為什麼別人只看一次,他要看了又看?分明心頭有鬼!”

     秦林失笑:“因為這裡離地面更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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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01:09:27
一零三二章 滴落狀血跡

     高昇在第七層,距離地面最近,惠平和惠安稍遠一點,在第十層,但兩個和尚同時看,可以互相補充,連捷在第十二層,距離地面足有十來丈。連捷五十多歲眼力不濟,在聽到響動之後朝下面看一次,跑到第十三層發現主人沒在,又趴在窗口朝下看,在邏輯上也說得過去。

     昔日的魔教教主素來言出法隨,此刻卻說不過秦林,白霜華只好鼓嘟著嘴不再理他。冰美人稍顯小兒女的嬌態,自是美不勝收,可惜高塔之上兩人獨處,除了秦林之外再無別人能大飽眼福。

     秦林哈哈一笑,說什麼褻瀆女神,這位教主姐姐性情高傲,把她惹急了未免過猶不及……破案才是正事呢!

     因為這一層是死者墜塔前最後待的地方,秦林的檢查比之前十二層加倍仔細,他藉著塔中照耀通明的燭光,趴著一寸一寸的檢查地面,不放過任何可疑的地方。

     白霜華見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杵在旁邊又幫不上什麼忙。

     “如果無聊,隨便玩一會兒吧,有事我叫你。”秦林看到她那副樣子,心頭暗暗好笑。

     白霜華應了一聲,從西窗竄了出去,飄然登上塔頂,無聊的撥弄那八尺高的銅製迦樓羅,屈起指節將它敲得叮咚作響,月光將她秀美絕倫的臉龐映照得越發清麗動人,冰與火交織的雙眸卻多了些迷惘。

     “金馬碧雞坊下,教中兄弟姐妹已不肯相認,難道真的恩斷義絕了嗎?既已委身秦林,真個隨他去京師,又如何與他三房妻子相處?臨別時高天龍故意道破天機,那駱思恭已有所懷疑,如果自己留在秦林身邊,豈不是害了他?”

     白霜華咬著嘴唇,只覺芳心亂如麻,她生平殺伐果決,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棘手的難題。

     塔中,秦林搖了搖頭,從金馬碧雞坊與白蓮教眾人相遇開始,白霜華神色就有些不虞,剛才她禮佛時口中念念有詞,大概也能猜到她默禱的內容。

     “這個笨笨的教主姐姐啊……”秦林笑著嘆口氣,既為白霜華的痴心,又為自己慶幸,得到這樣一位奇女子的鍾情,必將終身不渝。但是很多話,此刻說來未免匪夷所思,還不能急著告訴她,留待日後慢慢分說罷!

     秦林繼續檢查整個第十三層的情況。

     可惜得很,常樂寺塔是磚砌佛塔,地面通通由上好的磚塊鋪成,人走在上面根本不能留下腳印,這讓秦林擅長的足跡辨析沒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不是磚頭地面,秦林本來可以試試用足跡來分析死者生前最後那段時間的情況,要知道高明謙穿著粉底官靴,假如案發地點在泥地上。就算再多的閒雜人員踩過,秦林也能一眼就把正主兒的找出來。

     在地面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秦林開始檢查牆壁,他靈機一動:或許,可以用指紋來分析一下死者的情況?

     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又何況活生生的人呢?即便是心如鐵石之輩,在結束自己生命之前都會徬徨猶豫,會有打著圈亂走,扶牆長吁短嘆等等動作。

     說幹就幹,秦林開始在磚牆上大面積的塗刷金粉。

     善男信女很多,佛塔內側的牆壁歷經數百年滄桑,早被無數人摸得光溜溜的,這倒是個有利於調查的優勢,如果是粗糙不平的磚石表面,可留不下什麼指紋。即使留下,檢驗辨析也異常困難,非得借助現代的先進儀器,不是秦林手中一柄指紋刷能應付的。

     他用指紋刷沾上金粉,在離地三尺到五尺高度的牆面,也就是人手所觸的大概高度上輕輕拂過,如果哪裡顯出比較明顯的指紋,再有針對性的仔細塗刷,很快找到了上百枚較為新鮮的手掌印跡。

     秦林辨析指紋的經驗相當豐富,輕易就把那些屬於老人、小孩和女性的手印剔除出去,男性掌紋中,大小和高明謙手掌不一致的,掌心帶著老繭一看就屬於農夫的,這類掌印也被剔除出去,真正要檢驗的也就不多了。

     可秦林拿出拓印有死者手印的白紙,對比了不算太長的時間,結果卻讓他非常鬱悶,牆壁上並沒有屬於高明謙的手印,倒是接下來,在窗口和供桌上、香爐上,都找到了高明謙的掌印。

     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秦林抓了抓頭髮,根據四名嫌犯的口供,高明謙獨自在第十三層呆了大約兩刻鐘,並且不要別人打擾,所以連捷才會在第十二層等得睡著了。可屋子裡並沒有他太多的活動痕跡,難道他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就一直跪在蒲團上拜佛,等到自己率眾來到常樂寺的時候,就毅然決然的從窗口一躍而出?

     怎麼想都感覺高明謙的行為有些詭異,秦林甚至自己來模擬高明謙在案發時的舉動,很多地方並不符合此人一貫的行為特徵。至少,秦林不認為高明謙是個把生死看得很輕的人。

     “看來我的判斷沒錯,高明謙的死亡絕非自殺那麼簡單,裡面一定有蹊蹺!”秦林思忖了摸了摸鼻子,他敏銳的嗅到了犯罪和陰謀的氣息。

     佛塔內部檢查完了,接下來輪到檢查外面,秦林趴在窗口把腦袋探出去,外面被燈光照到的地方自然清清楚楚,沒有光照的地方反而更加漆黑一片,這叫做燈下黑。

     再看看地面,十三層寶塔四十米高,風一吹,暈乎乎的。

     “喂喂。”白霜華腳勾著迦樓羅,身子斜斜從塔頂探出來,瞅著秦林輕輕的笑:“某人是不好意思找我幫忙嗎?”

     嗨,怎麼忘了這位!秦林一拍腦門,從塔里摘下一隻燈籠,然後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白霜華飛身而下,將秦林從窗口叉手叉腳的扯出來,一隻手攬住他的腰,一隻手攀住塔身。

     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啊!秦林老臉一紅,倒是無暇享受此刻被美人攬入懷中的旖旎風光,仔仔細細的檢查墜落處下方,一寸又一寸。

     “咦,這是什麼?”秦林在正對窗口下面的偏左方的位置,發現了綠豆那麼大一點滴落狀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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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01:09:46
一零三三章 倒打一耙

     血跡比綠豆稍大一點兒,基本是正圓形,邊緣呈鋸齒狀,顏色鮮紅。藉著燈籠火光仔細觀察,還能看見大血滴周圍有一些更小的血滴,如果不湊近了看,很容易被忽視掉。

     白霜華睜大了眼睛看那滴血,遲疑道:“怎麼知道是高明謙留下來的呢?白天上塔拜佛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問得好!秦林打了個響指,不愧為昔日統率數十萬教徒的白蓮教主,遇事思慮頗為周詳,並沒有因為高明謙的死,就想當然的認為血跡來自死者。

     他自信滿滿的說:“事實上,我並不能確定這是高明謙的血,但完全可以肯定,血跡來自四名嫌犯和死者這五個人之一!”

     白霜華瞇起了眼睛,目光不自覺的帶上點凌厲:“憑什麼?”

     秦林哈哈一笑,給出了解釋:血蹟的顏色變化!

     血液離開人體之後,紅細胞所含物質隨著時間推移,在空氣和陽光作用下產生化學反應。血紅蛋白變成正鐵血紅蛋白,再轉變為正鐵血紅素,血液的顏色便從鮮紅逐漸轉為暗紅,接著是紅褐色、綠褐色、黃色,最後變成灰色。

     陽光對血液顏色變化的過程,有非常強的催化效果。

     在沒有直射光照的陰暗處,鮮紅的血跡要在一個小時之後才顏色慢慢變深,接下來的幾個月里維持暗紅色到紅褐色,好幾年才能完全變成灰褐色;有弱陽光照射,比如樹蔭角落之類的地方,血跡在半小時後明顯變暗,之後的幾個星期裡,走完最終變成灰褐色的全過程;如果有陽光直曬,血跡十分鐘就會變得黯淡,幾個小時就會轉為灰褐色。

     佛塔飛簷上發現的血跡,位置在南面窗戶偏左,也就是西南方向,常樂寺對善男信女的開放時間到申時為止。那時候太陽正當西曬,雲貴高原的陽光又非常強烈,假如是香客們不慎弄出的血跡,經過太陽照射早就該變色了。

     但是到現在為止,血滴的顏色基本上呈鮮紅色,只稍稍變暗了一點,那麼就可證明它並沒有被夕陽曬到,也即是日落之後才滴出的。

     日落後常樂寺塔只有死者高明謙和四名嫌犯。血跡必定屬於他們五人之一!

     秦林將這些道理淺顯的說了一遍,白霜華理解的速度比預想中更快,淡淡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魔教教主見過的血還少了?血蹟的顏色隨時間推移而變深,對她來說就是個常識,只不過一直以來沒有多想,現在秦林提及,自然一點就通。

     呃~~秦林悶悶的道:“你能不能裝出驚訝的樣子,稍微滿足滿足我的虛榮心?”

     “不能。”教主姐姐的口氣不容置疑,誰讓你說什麼褻瀆女神?人家才不讓你得意呢。

     看到秦林那副吃癟的表情,白霜華心頭暗笑,話鋒一轉:“不過,剛才你看見這滴血的時候好像很吃驚,如果你告訴我原因,我可以考慮滿足你一下。”

     “怎麼滿足?”秦林低下頭,賊忒兮兮的眼神兒順著教主姐姐的領口就溜了進去。

     白霜華這才想起自己語帶歧義,又羞又惱的哼了一聲。

     秦林哈哈一笑,不再逗她了,指著血跡解釋:“血蹟有不同的形態,大量積在地面的血泊,順著牆往下淌的血流。隨著凶器揮砍形成的抽甩狀血跡,從大血管裡直接噴出來的噴濺狀血跡……像這樣的,就是滴落狀血跡。”

     白霜華想了想平生所見的血跡形狀,用力點點頭。

     “滴落狀的血跡,滴落高度不同,形狀也不同。三寸以內滴落,血滴邊緣光滑,一兩尺高度滴落,血滴邊緣有鋸齒;三尺以上,則大血滴周圍又有落地後濺起的極小血珠。”秦林說罷,便看著白霜華,等她理解透徹。

     這次白霜華是真的吃驚了,血液顏色的變化和血蹟的形態,她平時或多或少都有所注意,但同樣是滴落的血跡,還可以由形狀來判斷滴落高度,這可真是始料未及。

     她看了看窗台,距離底下的飛簷就差不多有三尺高,雙眸立刻精光一閃:“按你說的,這滴血應該是從窗台以上的高度滴落,唔,果然有古怪。”

     確實如此,秦林立刻表示同意。

     那麼問題就來了,高明謙從窗口跌落,且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這滴血怎麼來的呢?他最多在下落過程中撞到飛簷受傷,要麼是橫著噴濺到塔身,要麼滴到下一層的飛簷,血滴怎麼會從比窗口還高的位置滴落呢?難不成血滴還會往上飛?

     秦林把關於血滴的情況理了理,根據血跡顏色的變化和滴落形態,可以確定它是在太陽下山後形成的,屬於死者高明謙和四名嫌犯之一,滴落高度是在窗台以上的位置。

     如果屬於嫌犯之一,意味著他在殺死高明謙的同時也弄傷了自己;如果屬於高明謙,則代表他在跌落前就受到傷害,甚至已經……無論是哪種情況,因為這小小的一滴血,高明謙死於他殺的可能性直線上升!

     秦林沒來得及繼續深思,聽得地面人聲喧鬧,回頭朝下一看,一乘綠呢大轎、一乘藍呢轎子抬了過來,左右衙役兵丁扈從,正是雲南巡撫饒仁侃、雲南巡按蘇酇到了。

     留下白霜華一層層檢查有無可疑之處,秦林自己從窗口鑽回塔內,沿著石階不緊不慢的走下去。

     ……

     饒仁侃、蘇酇落轎之後和駱思恭相見,三人寒暄幾句,話裡話外盡是皮里陽秋。

     饒仁侃看著地上的屍首,先是臉上肥肉抖了三抖,接著就連連嘆氣,舉起袖子遮住臉,再拿下來的時候,眼角已經變得紅通通的:“哎呀呀,高老弟啊高老弟,仕途蹭蹬還可寄情山水,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何等詩情畫意,你怎地一時想不開,竟然尋了短見?”

     “饒老先生節哀。”駱思恭假模假樣的安慰,肚子裡卻罵了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心說你巴不得他畏罪自盡,好讓你們從容脫身吧?可惜老子這趟差使,多半是辦砸了,回京之後,陛下面前實在不好交代。

     此時九千歲魏廠公還沒出道,文臣位高權重,廠衛大員見封疆大吏,雙方不過分庭抗禮而已,駱思恭沒拿到饒仁侃的把柄,也只能對他客客氣氣的。

     胖子饒仁侃還好說話,瘦竹竿蘇酇的話裡就帶著刺兒:“饒老先生,可憐高年兄十載寒窗苦讀才掙得功名在身,突遭參劾革職,平生抱負化作流水,吾輩尚且聞之心寒,他如何能淡然處之?而且傳說永昌府那邊頗有處斷不公、任人唯親的事情,這樣看來,高年兄竟是以死明志呢!伍子胥懸首國門,屈大夫投泊羅江,高年兄高塔殞身,其忠義節烈之處,真正古今輝映,叫人可敬可嘆!”

     好一張利口!好一招渾水摸魚!

     駱思恭奉密旨辦案,緝拿導致施甸百姓被緬軍屠殺的一干犯官,高明謙要麼是被同夥殺人滅口,要麼是畏罪自殺,可經蘇酇這麼七彎八拐的一說,竟然變成了以死明志,可以直追屈原、伍子胥。

     並且蘇酇隱隱指責秦林任人唯親,為了提拔自己老丈人李建中,就把罪責全都推到高明謙身上,將他活活逼死。

     高明謙是正兒八經兩榜出身的,同鄉同學同門同年遍布朝野,他遠在雲南邊陲,或許這些關係發揮不了多大作用,但人死為大,他從十三層寶塔墜落,死得非常慘,那些沾親帶故的人必然兔死狐悲。

     蘇酇這時候把水攪渾,對準秦林貶謫正途進士高明謙、提拔舉人李建中的事情開火,朝野士林定會大嘩,餘懋學、顧憲成等輩豈能不趁機出手?

     這叫做豬剛鬣告狀——倒打一耙!

     陸遠志蹲在屍體旁邊,牛大力正在盤問寺裡的和尚,兩人聽到這裡就暗暗心驚,情知玩這些彎彎繞不是蘇酇的對手,只好苦等秦林出現。

     駱思恭聽到蘇酇的說法,立刻怔了怔,頃刻間肚子裡不知轉了多少圈圈:施甸知縣早在城池陷落時就殉國而死,隨著高明謙去世,這條線基本上就算斷了,剩下來的事情還不任憑饒仁侃和蘇酇兩張嘴說?案子怕是辦不下去啦!

     兩手空空回京承受萬曆的冷眼?那可不是駱思恭的風格!他現在考慮的是,要不要乾脆就順著饒仁侃和蘇酇,把施甸陷落的責任推到施甸知縣和李建中頭上,坐實秦林任人唯親、陷害高明謙的罪狀?

     反正駱思恭和饒仁侃、蘇酇又沒有私仇!扳倒了秦林,東廠督主之位已有錦衣武臣出掌的先例,萬曆調劉守有過去,就在錦衣衛這邊給他騰了位置,要是萬曆氣魄夠大、手腕夠硬,直接調他駱某人接掌東廠……

     駱思恭生性狡猾陰險,剛才還和秦林站在一條船上,此刻又想換邊站了,笑瞇瞇的衝著饒仁侃、蘇酇拱手:“高某人含憤自盡,其中必有蹊蹺,駱某奉陛下旨意到此查究弊案,還望兩位先生明言。”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兩人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秦林貶謫正途進士,提拔舉人,已犯了官場忌諱,趁高明謙之死大做文章,其中大有可為,這不,連駱思恭都轉了口風!

     “喂喂,我說你們幾個背後議論什麼呢,莫不是在說本督的壞話?”

     三人齊齊抬頭,但見秦林出了佛塔,蟒袍玉帶極為瀟灑,雙手負在身後,施施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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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四章 渾水摸魚

     哪怕三位大員久經官場,也從來沒遇到這種事情,就算真的在背後算計你,也沒有當面道破的道理呀!這不二愣子嗎?

     便是駱思恭陰狠狡詐,情急之下也不曉得說什麼,只能訥訥的道:“哪有此事?下官與督主共進退,懇請督主勿疑。”

     饒仁侃滿是肥肉的老臉抖了抖,擠出個難看的笑臉:“秦督帥說笑了,我等驚訝高老弟之死,嗟嘆兩句而已。”

     “秦欽差公忠體國,吾等豈敢造謠中傷?”蘇酇忙不迭的撇清自己。

     “真的嗎?”秦林的的確確就像個二愣子,滿臉疑神疑鬼的表情,從三位大員臉上挨個的看過去。

     饒仁侃等人哭笑不得,只好一再表示絕沒有背後說壞話,終於秦林半信半疑的點點頭,就此揭過。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別人眼中,早已啼笑皆非,陸胖子、牛大力這哥幾個,更是笑得大牙都快掉下來。堂堂封疆大吏和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在秦林面前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被私塾老師質問的蒙童一樣,你說好笑不好笑?

     正所謂旁觀者清,饒仁侃、蘇酇片刻之後才發覺上了秦林的當。

     原本準備了一肚子陰陽怪氣的攻訐,要把高明謙之死和秦林將他革職、然後提拔李建中聯繫起來,順勢把水攪渾。沒想到秦林一來就單刀直入,倒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下子既弱了氣勢,又沒了話柄,須臾間實在不便翻轉面皮去攻訐秦林。

     天底下哪有這樣事,秦林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饒仁侃和蘇酇想明白這些,頓時憋了一肚子的氣,都快脹成癩蛤蟆啦。

     駱思恭也品出味兒來了,偷眼看看秦林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冷笑,不禁暗暗心驚:這位督主絕不是什麼愣頭青,行事舉重若輕,嬉笑怒罵間就把主動權牢牢握於手中。怪不得能扶搖直上,年紀輕輕便位列武職一品、執掌東輯事廠、自己將來與他相處,可萬萬不能將他看輕了,那可是自尋死路!

     秦林將這件事揭過不提,然後從容不迫的踱著步子走到屍體旁邊。

     這時候番役弟兄們找了張葦席,陸遠志把屍首剝了個精光,攤放在葦席上頭,衣服一件件整整齊齊的擺在旁邊。

     不過他只做了體表檢查,沒敢動刀剖屍,畢竟高明謙是進士出身的官員,目前又沒有必須剖屍的證據,剝掉衣服檢查屍身就很容易落下暴露屍體、侮辱士林的口實,更不要說動刀解剖!

     這還是饒仁侃和蘇酇沒來,一切由秦林做主,才能做到呢,要是饒、蘇兩個再出現得早些,只怕單單是剝死者的衣服,都要吵上半天。

     蘇酇陰著馬臉在旁邊看著,咬牙切齒的往小黑本上又記了一筆,不消說,廠衛鷹犬藉故侮辱士大夫,令屍體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這又是一條很容易激起公憤的罪名。

     “如何?”饒仁侃悄悄問道。

     蘇酇低下頭,聲音暗啞:“蘇某來路上,已遣人持信飛報京師餘侍郎、顧叔時,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吾等再無憂也!”

     “蘇老弟真張子房再世也!”饒仁侃大喜,沒想到蘇酇的手腳這麼快。

     餘懋學、顧憲成、吳中行、趙應元這些清流中人,還有張鯨、劉守有、丘橓等輩,與秦林本是朝堂政敵。雖然前段時間清流的攻訐,被左都御史趙錦以陽明先生關門弟子、心學領袖的極高威望硬壓下去,但他們絕對不會甘心就此袖手。

     蘇酇主動提供炮轟秦林的彈藥,這些傢伙當然要火力全開,朝廷幾派互相攻訐,秦林不說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至少也得焦頭爛額,他還會蹲在雲南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查案?只怕到時候是他著急要盡快結案,然後飛馬回京師,應付這番驚濤駭浪吧!

     朝廷黨爭的濫斛一開,那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到那時幾派口水狂噴、鬥得跟烏眼雞似的,誰還來理會雲南這攤子爛事,誰還會想到為施甸遇害的百姓討個公道?

     饒仁侃和蘇酇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說不定還能順便把李建中拉下馬以解心頭之恨呢——那簡直是題中應有之義嘛!

     饒仁侃和蘇酇在官場上混了不知多少年頭,深諳官場裡頭的道道,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一手渾水摸魚、釜底抽薪的計策,當真妙到顛毫,就算相府千金張紫萱在此,也得冷笑著贊一句:兩個民賊好生狡詐!

     只可惜他們似乎忘了最關鍵的問題……

     秦林論武功遠遜白霜華,論政爭不及張紫萱,行軍打仗莫說俞龍戚虎、曾省吾尹賓商,恐怕連俞諮皋、沈有容都甩他一大截。可饒仁侃和蘇酇也不打聽打聽,咱們秦督主老本行是啥呀? !

     秦林目不斜視,眼角余光卻早已將饒仁侃和蘇酇的小動作瞧了個一清二楚,他冷笑一聲,只管詢問陸遠志檢查屍體的情況。

     陸遠志詳細稟報屍檢結果:“死者高明謙,原任永昌知府,年四十一歲,身中面白微須,從高處墜落,全身筋骨寸斷,顱骨片片碎裂。死亡時間在墜樓前後,發現時墜樓不過片刻,已屍身微涼,恐墜樓前已遭毒手!”

     什麼?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饒大老爺搶前一步,將袖子猛力揮下:“你不要胡說,什麼屍身微涼?這佛塔如許高,上頭風大,也許把他吹得受涼了呢。”

     陸遠志蹲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我又沒說他一定是墜塔前就死了的,饒大老爺何必急著否認?”

     你!饒仁侃被噎得難受。

     這才叫強將手下無弱兵,胖子跟著秦林這麼久,自己也做到東廠科管事,已非吳下阿蒙,面對封疆大吏,言語間也不落下風。

     “秦督主少年得志,自然虎嘯鷹揚,下屬性情也這般凌厲!”蘇酇冷笑著,話裡帶著刺兒。

     秦林哈哈一笑:“叫饒巡撫、蘇巡按見笑了,本督下屬各官,只會言辭凌厲,卻不會跳塔送死。”

     噗~~便是駱思恭剛才轉了念頭,這會兒也忍不住一口噴出來,高明謙墜塔身亡,雲南巡撫和雲南巡按難道很有光彩麼?

     不過,這胖子說死者有可能在墜樓前就已遇害,到底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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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五章 摩擦痕跡

     陸遠志對死亡時間的判定其實也沒什麼把握,他蹲在地上,仰起一張小胖臉:“秦哥,我記得你最先摸過高明謙的脖子,扳過他的臉,是不是摸著有些發涼?”

     饒仁侃、蘇酇二人烏眼雞似的盯住秦林,無論他怎麼說,都要努力加以駁斥,反正屍首擺在這裡有段時間了,到底涼不涼,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沒想到秦林嘴裡唔了一聲,冷電般的目光在饒蘇兩位臉上掃過,忽然滿臉堆笑,瞇著眼睛道:“難道饒老先生和蘇先生很擔心高明謙是死後才被扔下來的?其實他究竟死了掉下來,還是活著掉下來,本督還真沒什麼把握呢。”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不知道秦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秦林還真沒把握判斷準確的死亡時間,他觸摸死者時感覺皮膚稍涼,也只比正常情況涼一點點而已,根本不能用作證據。

     常規的死亡時間判定依據,屍僵在死後一個小時以後開始出現,屍斑在六個小時左右形成。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同樣只能以小時為單位進行計算,在本案中沒有實際意義。

     秦林以通常的經驗判斷,高明謙就算在摔下佛塔之前就已經死亡,其死亡時間也在十多分鐘以內,難以在現有條件下做出精確判定。至於通過生活反應判定生前傷還是死後傷的辦法,如果是利刃砍傷,查看豁口皮肉是否翻捲、血液是否大量流出就行。

     可這是高墜傷,死者從四十多米的高度摔下來,身體雖然狀似完整,其實所有的內臟都被摔了個稀巴爛。不用開腹就知道肝臟脾臟通通摔碎,肚子裡全是內出血,同時顱骨大面積塌陷,腦組織也已經稀爛,那麼檢查起來,究竟是活著跳塔,還是剛死不久被扔下來的,就實在難以判斷了。

     秦林的判斷傾向於死後被扔下來,因為佛塔飛簷上那一滴鮮血,但他並沒有宣布自己的發現,畢竟案情到現在還有不少疑點難以解釋,在想清楚之前,他不准備過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陸遠志見秦林久久不發一語,小眼睛就滴溜溜的轉個不停,欲言又止。

     “有話快說,有屁就放!”秦林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剛才眾目睽睽之下檢驗屍首,有什麼發現,最好還是公之於眾,免得反而落人口實。

     陸胖子呵呵乾笑兩聲,從死者那些衣物中撿起一條金帶,雙手抖摟著給秦林看:“秦哥,你看看這條金帶!”

     明代官員佩用腰帶,一品玉帶,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水牛角,高明謙任四品永昌知府,系的是根金荔枝帶。

     這條裝金腰帶的后腰位置外側,有不小的磨損痕跡!

     秦林從陸遠志手中接過腰帶,思忖道:“這個地方磨損了,很可疑啊……”

     “也許是跌落時,刮到佛塔的飛簷了。”蘇酇自作聰明的解釋。

     “哦。”秦林回頭斜了他一眼,突然嘿嘿奸笑起來:“蘇巡按親眼看見的?”

     “本官、本官怎麼會親眼看見?秦督帥休要亂開玩笑!”蘇酇臉色微變,用力甩了甩袖子。

     秦林玩味的看了看蘇酇,然後抖摟抖摟金帶,再指了指屍首:“如果是撞到什麼地方,金帶上的摩擦痕跡應該是順著一個方向刮過。老牛,把燈籠提近點,給蘇巡按照照清楚。”

     牛大力應了一聲,將燈籠提近,明亮的燈光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帶上的摩擦痕跡並非朝著一個方向,而是來回磨蹭形成的。

     陸遠志又把從屍身剝下的衣服翻過來,指著那件葵花色圓領的背部:“就連衣服也有被擦到的痕跡,只是比金帶輕得多,嘖嘖,這可是件新衣服呢!”

     明代官服用絲綢織成,顏色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很有氣度,但耐磨性就不行了。好在官員們不是苦力,又不需要肩挑手抬。

     蘇酇閉口不言,秦林卻不罷休:“剛才蘇巡按說這些刮擦的痕跡,是死者摔落時撞到塔身形成的,也許有些道理,嗯,也許是多次刮擦,看起來才會像來回摩擦呢?那麼屍身的相應部位,也應該有擦碰形成的瘀傷了,讓我們來看看……”

     陸胖子和秦林配合默契,秦林屁股一厥,他就知道這傢伙要放什麼屁,立刻笑嘻嘻的把屍首翻了過來。

     高明謙是俯身摔在地上的,屍檢時為了方便將他平躺著擺放,這會兒又翻過來,只見后腰位置一如平常,根本就沒有什麼瘀傷。

     “咦,沒有瘀傷啊!”陸遠志看了看秦林,裝出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秦林也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訝的表情:“衣服有擦掛,屍身無損傷,莫非、莫非扔下之前就已經死了?”

     得,這兩位說相聲呢,一捧一哏的!

     饒是蘇酇狡詐,這回也給急得面紅耳赤,訥訥著不知說什麼才好。

     饒仁侃把他瞪了一眼,朝著秦林打個哈哈:“哪有此事?蘇巡按不懂刑名,隨口猜測而已,老夫看這金帶,就確實是在什麼地方來回摩擦過嘛!”

     如果認定死後扔下,那就鐵定是他殺了,比較起來,承認是摩擦痕跡,倒還有轉圜的餘地。

     秦林摸了摸下巴:“唔,到底饒老先生為官多年,遇事老成,這見地想來是不錯的。”

     哈,這不明擺著打蘇酇的臉嗎?眾番役弟兄差點沒把後槽牙笑掉。

     蘇巡按一張馬臉拉得老長,要放到四百多年後啊,恐怕連李詠都得甘拜下風。

     饒仁侃的笑容也比哭還難看,就算是白痴,也不會認為秦林這是在誇他。

     秦林蹲下,慢慢翻看衣服和腰帶,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故意說給什麼人聽:“腰帶磨損重,衣服磨損輕一些,因為腰帶凸起嘛!磨損的位置在后腰,這就奇怪了,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讓后腰位置受到磨損呢?要磨破,也該是膝蓋,手肘、肩膀這些地方嘛。”

     “秦哥,應該是這樣吧。”陸遠志伸手揪住一名番役弟兄,那人也就配合他表演,陸遠志又朝牛大力招招手,老牛便走了過去。

     胖子把番役摁在牛大力身上,那番役就叉手叉腳的掙扎,在牛大力身上磨來磨去。

     眾人都看明白了,敢情是什麼人抓住高明謙,摁在牆壁上,這才弄出了那些摩擦痕跡呀!

     “確實如此,金荔枝帶的縫隙裡,甚至能找到磚頭的碎屑。”秦林用放大鏡,在金帶上有了新的發現。

     但他並不同意陸遠志的假設:“人的屁股位置肉比較多,如果是這樣平著摁在牆上,就應該是圓領的屁股位置磨損最厲害,現在后腰系的金帶磨損最重,我看你們得換個姿勢……”

     陸遠志、牛大力撓頭,人脊椎呈S型,後世如果說誰身材好,也誇她是S型身材(比如,芙蓉姐姐?桀桀桀……),腰部並不是凸出位置,像這樣被人頂在牆上,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腰帶磨損最厲害。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點了他們一句:“比如說,窗台。”

     陸遠志恍然大悟,牛大力俯身雙手抱膝,將脊背充作窗台,陸胖子將番役弟兄摁在他背上,那番役掙扎時,后腰位置正好在“窗台“的棱上磨來磨去!

     嘶~~在場眾人齊刷刷倒抽一口冷氣,秦林從腰帶和衣服的磨損位置,還原了當時的情形。人們彷彿看到高明謙被兇手摁在窗台上,極力掙扎試圖脫身,最終卻像落入蛛網的飛蛾,始終無法掙脫,兇手殘忍的獰笑,高明謙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

     也不知是雲貴高原的氣候晝夜溫差大,還是心頭寒意重,一陣夜風吹來,人人都感覺脊背有些涼颼颼的。

     饒仁侃和蘇酇相顧駭然,本來承認後背的摩擦痕跡,就是為了避免秦林得出“死後拋落”的結論,沒想到他層層剝繭抽絲,到現在同樣離他殺的結論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漸漸感覺到,也許自己走錯了一步棋……

     秦林踱著四方步子,自言自語道:“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高明謙做過的知府不止三年,照說不會窮到金帶衣服被磨壞了沒新的換,那麼就是他死前才磨破的了。沒事兒他應該不會自己在牆上蹭癢癢吧,又不是野豬!唔,這樣看來,是被什麼人摁在窗台上,他掙扎的時候磨破的。”

     案情分析到了這裡,他殺的結論已經呼之欲出!

     秦林撓著頭皮,抬頭看了看夜幕中的常樂寺塔:“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連捷,就是連捷!”陸遠志終於使出了一拍大腿的絕招,指著嚇得面皮發白的僕人大聲嚷嚷:“秦哥,不用說了,只有待在第十二層的這傢伙,能不驚動其他三個人就登上十三層,殺害了自己的主人高明謙!”

     連捷唬得臉色發青,一邊往後退,一邊兩隻手亂搖:“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官爺冤枉啊!小的真睡著啦,什麼動靜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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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六章 稻草與鍾聲

     “真的嗎?”秦林將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牛大力,剛才是他負責訊問四名疑犯和常樂寺僧眾。

     牛大力深表同情的朝陸遠志搖搖頭,恭喜你,回答錯誤。

     四份供詞遞到了秦林手中。

     第一份是連捷的口供,他聲稱下午酉時初,主人高明謙突然提出要登常樂寺塔,通知寺方之後,派來了兩名和尚陪伴高知府登塔,他和高升也鞍前馬後的服侍。

     結果到了第七層,高昇說有點頭暈,就沒有再往上走,他陪著高明謙一直到了頂層。這時候連捷也感覺困倦,高明謙說想一個人靜一靜,連捷乾脆下到第十二層打瞌睡,既不打擾主人,又能在聽到召喚之後立刻上去。

     結果這一睡就睡過頭了,直到聽見塔下發出震響,他才醒來,慌慌張張的探頭往外看了看,依稀可見形貌和自家老爺很像的人摔在地上。他嚇得夠嗆,趕緊跑上十三層查看,發現老爺確實不在,又從窗口伸頭出去看了一次,這才驚慌失措的往樓下跑,結果在第十層遇到了衝上來的東廠番役。

     第二、三份口供是和尚惠平惠安的,因為兩個和尚始終在一塊,所以兩份口供的內容也基本一致。

     兩個和尚和連捷一塊,跟著高明謙登上了頂樓,還陪著高知府說了一會兒的話,等到天色擦黑的時候,他倆要負責點燃常樂寺塔每一層的燈燭,便從最高的第十三層開始,一層層往下點去。

     他們走到下面一層,看見先下去的連捷已經睡著了,也沒叫醒他,自己點燃了燈燭便朝下面繼續走。在第七層又看到了高升,他揉著腦袋說頭暈,三人寒暄幾句,兩個和尚繼續他們的工作。

     惠平和惠安從高到低一層層點燃佛塔燈火,令常樂寺塔逐層有燈火從窗口透射而出,夜幕之下,彷彿佛光從天際降落人間,便是秦林等人從遠處看到的瑰麗景觀。

     然後兩名和尚再次登塔,在第七層又看到了高升,不過這一次他們就沒看到連捷了,因為他們爬到第九層的時候,突然腳下傳來一記悶響。感覺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兩人擠在窗口朝外張望,藉著佛塔底層窗口透射的燭光,看見是高明謙高知府俯臥著摔在了地上。

     他們驚駭之餘幾乎手足無措,不知該上去叫連捷,還是趕緊下去,片刻之後決定往下走,在第五層被東廠番役們截住。

     第四份口供是高升的,內容相比之下顯得非常簡單。他就是走到第七層時感覺頭暈,向老爺告了罪,就一直待在那裡,先看到兩個和尚走下來點燈火,又看見他倆走上去,聽到墜塔的響動時,就往下張了張。

     因為樓層最矮,他一下子就看清了死者正是自家老爺高明謙,嚇得魂飛魄散、頭暈目眩,兩條腿軟得像麵條,片刻之後磨磨蹭蹭的往樓下走,結果在第四層遇到了東廠番役。

     ……

     陸胖子一直端著張胖臉,湊在秦林身後,伸著腦袋看幾份口供,秦林翻完,他也看完了。

     這廝不等秦林開口,先抓了抓頭髮,訕訕的干笑:“哎呀秦哥,這樣看來,連捷倒不像是撒謊,他怎麼知道兩個和尚會一起下塔去點燈火?如果留下一個,就沒戲了嘛。”

     秦林嘿嘿一笑,這次陸胖子總算開了竅。

     “那麼是惠平和慧能?”陸遠志想著想著,又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如果是他倆作案,為什麼要確證連捷是睡著的,高升真在第七層?這對他們不利嘛,他們應該指證連捷裝睡才對。”

     秦林依然不發一語,滿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四名嫌犯只剩下高升了,陸遠志手舉起來,卻又悻悻的放了下去,終於沒拍大腿,而是滿臉的困惑:“高升?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一直待在第七層嘛!高明謙掉下來的時候,他和頂樓之間隔著老遠呢!”

     常樂寺塔的環境雖然不屬於傳統意義上的密室殺人案,但也有個非常顯著的特點。那就是通路的唯一性,不管是上還是下,都只能經由塔內的石梯,無法避免被身處該層的別人發現。

     高明謙從十三層墜落時,高昇在第七層,惠平和惠安在第九層,高升不可能越過惠平和惠安,到第十三層去動手殺人。

     陸遠志想到這裡,一張胖臉都糾結得不成樣子了,眼睛鼻子嘴巴皺巴巴的擠成一團——因為他發現自己非常勤快的運用排除法,把四名疑犯都排除了出去!

     無疑饒仁侃和蘇酇非常歡迎這個結論,他們倆對視一眼,同時拈鬚微笑。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老夫沒有看走眼哪!”矮胖的饒仁侃,笑得就像一尊彌勒佛。

     蘇酇長得像根竹竿,口氣是陰惻惻的:“陸千戶言之有理,這樣看來,高知府定是心灰意冷之下,毅然選擇了以死明志。”

     你咋不直說是被秦林冤枉陷害呢?

     陸胖子滿臉沮喪,沒想到案情推進到這裡,竟然進了死胡同。

     “我倒是覺得,他殺的可能性是越來越高了。”秦林突然笑起來,指了指屍首:“而且兇手是誰,感覺也已經呼之欲出。”

     什麼?

     饒仁侃臉色突變,蘇酇的瞳孔一下子縮緊,心臟同時狂跳幾下,將信將疑:秦林是真的有了把握,還是虛張聲勢?

     四名疑犯的表情,也同時變了幾變,或惶恐,或疑慮……

     “放心。”秦林仰天打個哈哈,灑然一笑:“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想明白最後一個疑點,所以離破案還差那麼一點點距離。”

     呼~~饒仁侃、蘇酇表面上混若無事,心頭都長出了一口氣。

     駱思恭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和饒蘇兩位無冤無仇,心底倒有點樂見秦林倒霉,但現在局勢如此,究竟是幫著饒仁侃、蘇酇踩秦林一腳,還是繼續等待?

     很快駱思恭做出了決定,他是萬曆的人,完全有本錢可以拖一拖、放一放,看哪邊佔上風再做選擇吧!

     這時候,白霜華已打著燈籠從高到低逐層檢查了佛塔外部,她腳步輕盈無聲的走到秦林身邊。

     駱思恭心底暗暗納罕,剛才見此人在十餘丈高的塔頂如履平地,不禁想起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臨走時的話:“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輕功竟似臻於化境!莫非秦林和魔教……奉聖左使高天龍本為朝廷要犯,一向凶狠歹毒,可金馬碧雞坊下那句話,聽來倒有些意思……”

     秦林當著眾人,不好表現得和白霜華太親密,畢竟她現在做親兵番役裝扮,如果做得太明顯,搞不好別人還以為咱秦督主喜好男風呢!

     “怎麼樣,找到什麼線索?”秦林低聲問道。

     白霜華用傳音入密的神功,聚氣成線,音波直入秦林耳中:“沒有新的血跡,但是在第八層南面的飛簷上發現了這個。”

     她側過身子擋住別人的視線,伸出拳頭舒開,掌心是一小截乾枯的稻草。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射出懾人的寒芒,冷笑道:“是稻草啊,越來越有趣了,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們還能在地面上找到更多。”

     確實如此,這是夜晚裡,看不太清楚,但如果注意觀察,就能看見地面上有好幾根稻草。

     幾根稻草算什麼?塔下的磚縫裡,生長著許多草,其中不少已經枯黃了,有幾根稻草根本不起眼嘛!

     但是秦林彎腰拾起其中一根,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磚縫裡的是狗尾巴草和其他的雜草,白霜華從八層飛簷上找到的,和他從地面拾起的,都是水稻的莖。

     秦林拾起草的時候,人群中投來了兩道異樣的目光,他若無其事的用草莖伸進耳朵眼裡掏了掏幾下,呵呵笑著問饒仁侃:“饒老先生,這昆明城裡有沒有掏耳朵的呀?本督想是不小心聽到什麼人在背後說壞話,耳朵眼癢癢呢!”

     饒仁侃臉上肥肉一抖,真想吐他一臉,沒好氣的道:“茶樓酒肆多的是,秦督主自便罷,若是今晚沒有別的事情,本官先告辭了。 ”

     “說來高知府也是可憐啊,十年寒窗幸苦,一朝化為烏有。”蘇酇純粹貓哭耗子假慈悲。

     “兩位自便。”秦林伸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又笑道:“本督見這常樂寺還清雅,今晚就宿於寺中了。”

     饒仁侃、蘇酇告辭而去,不消說,連夜又要寫許多本章,拼命把秦林拉下馬,拼命把水攪渾。

     駱思恭思前想後,最終選擇住在常樂寺,畢竟他奉旨辦差,出了這麼一碼子事,是有相應責任的。

     秦林命牛大力率番役們好生看護現場,不許任何人上塔,同時將四名疑犯牢牢看守起來。

     “餵,你真的有把握?”白霜華悄悄問秦林。

     “其實我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甚至連證據在哪裡也八九不離十,抓起來拷問一問一個準。”秦林說著就笑起來,“不過,我想自己找到答案,那樣比較有趣。”

     切~~白霜華橫了他一眼,容色清冷如水:“賣關子?哼,今晚,你別想!”

     當夜,教主姐姐愣是沒讓秦林碰一指頭。

     ……

     第二天早晨,秦林是被寺廟的鐘聲吵醒的,渾厚的銅鐘鳴響在四面八方迴盪。

     原來如此!秦林大笑著跳下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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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七章 駱都督早

     牛大力貌似猛張飛,其實粗中有細。

     奉秦林之命守在塔下,率眾東廠番役持著燈籠徹夜巡視,不但一隻蒼蠅都飛不上常樂寺塔,就連四名嫌犯上茅房都不許,拿了馬桶讓他們當眾解手,幾十隻眼睛牢牢盯著,半點花樣也玩不出來。

     可憐四名嫌犯,解手時蹲在馬桶上被眾番役強勢圍觀,小便不通大便不暢那是鐵定的……

     ……

     除了老牛和番役弟兄,還有一夥人也沒睡覺。

     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都督同知駱思恭,當東方魚肚白的光亮映射在常樂寺塔頂端,將銅迦樓羅鍍上一層閃耀的時候,他長長的打了個呵欠,眼睛佈滿了血絲,疲憊的臉上滿是失望。

     昨晚上,駱都督也和秦林一樣留宿在常樂寺裡頭,這個狡猾的傢伙甚至當著秦林的面伸懶腰、打呵欠,說京師過來萬里迢迢鞍馬勞頓,連續幾天都在昆明城奔波,實在挨不住了,只好向秦督主告個罪,先一步回禪房睡覺。

     可等秦林也進了禪房睡覺之後,駱思恭一記鯉魚打挺就從禪床上蹦起來,利落得活像屁股上裝了彈簧,然後領著幾個心腹就跑到常樂寺塔外頭,審訊犯人、搜查地面、冥思苦想,使出吃奶的力氣要破案。

     駱思恭在金馬碧雞坊使出一招丟卒保帥,親手把屬下推出去做擋箭牌,真正丟臉丟大發了,就算捨棄了這些心腹,不讓消息傳到京師那邊,他也過不了自己心頭那一關。

     駱思恭出身錦衣武臣世家,從老祖宗駱寄寶被明成祖文賜爵世襲錦衣千戶開始,駱安定、駱運昌、駱啟、駱安……一代代為大明皇帝效力。輪到駱思恭,又得到了萬曆帝的重用,論起來比劉守有的牌子都還要正,畢竟劉守有是文臣世家子轉成錦衣衛,駱家則是世代做錦衣武臣的。

     駱思恭這輩子到現在為止,既不顯山不露水,沒有摻合進萬曆前期張居正、馮保、張四維的大風大浪裡邊去,又順風順水,被萬曆皇帝朱翊鈞當作心腹培養,穩穩噹噹的做到了錦衣衛的二號人物,僅在劉守有之下。

     這樣一個人,內心如何驕傲也就可想而知了,偏偏在秦林面前大丟其臉。駱思恭要不能在某個方面占到秦林的上風,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駱思恭決定趁秦林去睡覺的機會,徹夜不眠不休偵辦此案,務要搶在秦林之前查明真相,這樣才能給屬下一點信心,更重要的是,給他自己一份信心。

     虧得駱思恭處心積慮,要把秦林壓一頭,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查案,也要算狡猾之極了。

     半夜三更帶著心腹校尉來到塔下,駱思恭看到眼睛瞪得像銅鈴,不停巡查戒備的牛大力,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才能開展偵破。沒想到牛大力直接告訴他:“駱都督要查案麼?秦督主離開時已有吩咐,請您自便。”

     什麼?駱思恭並不慶幸,而是被輕視之後的憤怒,這就像小螞蟻千方百計想打敗大象,結果大像根本懶得看它一眼。

     從本質上來說,徹底無視是對挑釁者最嚴重的侮辱。

     “秦林欺我太甚!”駱思恭氣得七竅生煙,臉上還得裝出混若無事的樣子,謝秦督主體諒。

     那些錦衣官校全都面面相覷,錦衣衛里流傳著許多秦督主的傳說,多智而近妖,看來名不虛傳。咱們這位駱都督也算奸詐狡猾、心狠手辣了,可和他老人家一比……

     駱思恭憋著一肚子氣。率領手下展開了嚴密而細緻的偵訊工作,他發誓要搶在秦林前面破獲案件,讓對方看看自己並不是對大象揮舞胳膊的小螞蟻,至少也是同一重量級的犀牛、河馬。

     不得不承認,駱家世代做錦衣武臣,家學淵源四個字可不是胡亂往駱思恭臉上貼金。別人還在吃糖的時候,駱思恭就在和大人玩心眼,別的小孩在讀人之初性本善的時候,駱思恭就在錦衣衛大牢裡看犯人本色出演《滿清十大酷刑》,哦不,是大明十大酷刑,試問他的本事能差了嗎?

     駱思恭拿到口供,再一次詳細的勘問訂正,把時間精確到不能再精確,單對單的審問,有一點口供在字句上稍有出入,就要鄭重其事的訂正,他甚至把常樂寺塔畫了下來,將各嫌疑人所處的樓層標註在上面。

     牛大力冷眼旁觀,除了不許駱思恭刑訊逼供,別的一概不管。

     接著他們開始搜查常樂寺塔,這座佛塔在一個時辰之前,就由秦林帶的東廠番役細細查過一邊,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駱思恭也派人全程跟著看過,但他仍不放心,自己領著又領著錦衣官校們從底樓開始,一層層往上搜索。

     看得出來,駱思恭是豁出去了,他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搜索,不放過磚縫裡的一丁點可疑的東西。堂堂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都督同知二品武臣,就像條狗似的趴在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用鼻子在嗅什麼呢!

     當時見到這一幕,牛大力心頭就畢剝一跳。

     不僅是牛大力,更早的時候,京師定國公徐文璧等老謀深算之輩,都認為駱思恭比劉守有更難應付,因為劉守有始終端著名臣世家子的架子,很多事情他還做出不來,但駱思恭不同,這個人不光是心狠手辣,而且可以不要臉!

     當然,這件事上強中更有強中手,咱們秦督主當年可是第一次和首輔張居正見面,就立刻跪地上拜見老泰山的,朝堂上撒潑打滾樣樣做得出來,你問他要不要臉,呃,臉是神馬玩意?

     駱思恭手下的錦衣校尉,同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明強幹之輩,儘管心頭對上司暗生不滿,卻並不妨礙他們的工作,使出渾身解數,檢查每層塔的每件東西,可能藏著東西的角落,任何可疑的痕跡,都被他們檢查了一遍。

     供桌,要一寸寸敲過,也許空心的地方藏了什麼東西;所有的香爐和燭台都要仔細檢查,可能就是殺人的凶器;蒲團也引起了充分的注意,被細細捏過,確認裡面沒有藏著任何東西……

     這些錦衣官差的搜查異常細緻,曾經也是錦衣官校,又隨秦林調到東廠做了番役的牛大力和親兵弟兄們跟著監視對方,看到之後不得不承認,即使換做自己,也不能比他們做得更好了。

     駱思恭還親自檢查了塔身外部,他的武功雖不如白霜華,也是頭等的廠衛高手,和幾名輕功好的官校鑽出窗口,打著燈籠逐層檢查。

     總之,駱思恭和他的手下們,連磚頭縫裡藏著的一隻螞蟻都沒放過!

     這樣細緻的搜查當然有收穫,駱思恭也發現了白霜華和秦林曾經看到過的那滴血跡,他如獲至寶,除了仔細觀察之外,還真的俯身去聞了聞。

     但是除了血滴之外,他再沒有找到更有用的線索了,回到塔下之後,冥思苦想半天沒有找到頭緒。

     他甚至想起了秦林那個略顯怪異的動作,從地上拔了一根枯草端詳半天,最後還學著秦林,用它掏了掏耳朵——可惜,駱思恭拔的是根普通的狗尾巴草,所以他根本沒摸到其中的玄機。

     到後來看到天色濛濛亮,預感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駱思恭無計可施之下竟和牛大力套話,想從這傻大個嘴裡掏出點有用的東西。

     “老牛,高明謙早不跳遲不跳,這節骨眼上突然墜塔身亡,十三層的窗口下面飛簷還有血跡,你也是咱們北鎮撫司的老人了,你怎麼看?”

     “此事必有蹊蹺。”

     “不錯,本官懷疑他是被人襲擊之後,從塔上扔下來的。”

     “大人英明。”

     “但有兩事未解,其一,連捷在第十二層睡覺,如果他不是兇手,兇手怎麼掩蓋行凶的動靜不把他吵醒?其二,假如兇手在下面幾層樓,是用什麼方法控制他墜塔的?塔中並沒有繩索之類的工具!”

     “還請大人明示。”

     噗~~駱思恭快吐了,你以為我是狄仁傑?他看著牛大力那張麻將牌似的大方臉,有一種崩潰的衝動。

     牛大力滿臉無辜,嘿嘿,傻大個粗中有細,裝傻充愣是拿手好戲!

     駱思恭冥思苦想,腦仁兒都生疼:連捷的昏睡有可能是被下了藥,但藥量一定比較輕微,所以他在案發之後能立刻醒來,而那時候即使檢查他的身體,也找不到下藥的跡象了。

     既然如此,他的昏睡也是有限度的,並非昏迷不醒,如果十三層的動靜稍大一點,豈不將他驚醒,導致作案失敗嗎?

     另外,要控制高明謙從窗口墜落,要麼設置比較巧妙的機關,要麼有足夠長的繩索。

     駱思恭設想,兇手將失去知覺、甚至已經死亡的高明謙放在窗口,可以用一根堅韌的細絲線拉住高明謙,線從寶塔外側垂下去,就能站在下面任何一層樓,將他扯落下來,然後這根絲線可以迅速用佛塔里的燭火燒掉,也就沒有任何證據了。

     可問題是,高明謙從十三層樓墜落高處墜落的力量很大、速度很快,必然會在屍體上勒出很深的痕跡,但屍檢時發現並沒有這樣的痕跡,腰帶上也沒有斷掉的絲線接頭,那麼兇手是怎麼做到的呢?

     終於時間到了,天色大亮,晨鐘鳴響,紅著眼睛的駱思恭等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秦林。

     東廠督主精神飽滿神采奕奕,負著手笑嘻嘻的走來,老遠就打招呼:“駱都督,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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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八章 時空差障眼法

     秦林口中一個“早”字,極盡揶揄之能事,尤其是微微彎起的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陸遠志、牛大力和番役弟兄們都忍俊不禁,駱思恭的確夠早的,從昨天半夜晚上就來啦!

     駱思恭倒是帳多不愁蝨多不癢,呵呵腰拱拱手,老著面皮擠出幾分苦笑:“叫秦督主見笑了,下官欲為督主分憂,徹夜不眠不休查辦此案。可惜才智有限,到現在案情仍然如雲山霧罩,只好請督主親自查辦,為下官撥雲見日了。”

     哦?秦林看了看駱思恭,心頭微動。

     如果是劉守有與駱思恭易地而處,一定又氣又愧,輕則虛言掩飾自己的失敗,重則一怒之下乾脆拂袖而去。但駱思恭卻直接承認了失敗,還假惺惺的和秦林套近乎,說是要替督主分憂,足可見此人臉皮比劉守有更厚,為人也更加拿得起放得下。

     秦林是東廠督主,駱思恭是北鎮撫司掌印官,廠衛一體,前段時間他們在京師也打過不少交道,可駱思恭始終躲在劉守有後面,不顯山不露水的,秦林也沒把他當個人物,只看作萬曆打進錦衣衛系統的一枚釘子,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傢伙其實也很不簡單。

     秦林心底暗暗把駱思恭記上了小黑本,臉上自是不動聲色,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壞笑:“哈哈,說什麼撥雲見日?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本督昨晚上做了個夢,有個黑臉、大鼻孔、額頭帶著月牙儿、說話像吼的傢伙來託夢,唧唧歪歪說了半天,本官後來醒了一想,嘿,說的就是這起案子! ”

     駱思恭聽得瞠目結舌,一輩子就沒遇到秦林這號胡扯吧啦的傢伙,他賠笑問道:“督主說的託夢黑臉人,莫非宋朝包待制?”

     “原來你也曉得包龍圖!”秦林跳起來,大驚小怪的看著駱思恭。

     我的哥也!駱思恭哭笑不得,你都說的那麼明顯了……

     陸胖子湊過來,雙手摸著他那張胖臉:“秦哥,我看過包龍圖的繡像,他是兄弟我這樣的胖臉,面如鍋底,一把鬍子,形貌威嚴,但鼻孔並不大。”

     秦林眼睛一瞪:“你看的繡像是老了的包公,給我託夢的是少年包青天,所以鼻孔大,到老了才慢慢小的!”

     陸胖子訕笑著把腦袋一縮,愣是沒弄明白為何包公的鼻孔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變小。

     駱思恭本來就整夜沒睡覺,分析案情又特別費腦筋,聽秦林和陸遠志一通胡扯,被繞得頭暈腦脹。

     實在受不了這兩個滿嘴跑火車,哦不,這時候還沒火車,是滿嘴跑馬車的傢伙,他只好賠著笑拱拱手:“秦督主,不知包龍圖在夢中怎麼說,可曾明示誰是兇手?”

     “這個嘛,不急,不急。”秦林摸了摸鼻子,滿臉壞笑。

     駱思恭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的笑容並沒有絲毫變化。

     倒是白霜華粉臉罩著一層寒霜,不知道秦林到底在搞什麼鬼,早上一記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剛剛走出門,又笑著搖搖頭回來,吃過了早飯才不慌不忙的走到常樂寺塔下,問他什麼,只是訕笑著不肯回答。

     “哼,裝神弄鬼,這案子有什麼難的?”白霜華故意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嘟噥著。

     陸遠志、牛大力曉得她的身份,當面自是敬畏有加,駱思恭卻暗自納罕,不知秦林身邊這親衛番役是什麼來路。

     秦林指了指常樂寺塔:“哦,難道包龍圖也給你託夢了?且說來聽聽。”

     才用不著什麼託夢呢!白霜華朗聲道:“要把案子做到這種程度,其實一點也不難,施展輕功從塔外登上頂層,作案之後再從外面下來,就可不驚動塔內的人,將高明謙推落高塔而死。”

     還、還真是簡單啊!陸遠志和牛大力瞠目結舌,駱思恭也喉嚨口咯的一聲,本以為她有多麼強的推理,沒想到……比秦林還能胡扯!

     秦林只能摸著下巴苦笑,教主姐姐其實很聰明,問題是,她下意識認為所有人都有她,至少有白蓮教長老那麼高的武功。

     “當時我們沒看見有人在塔外上下,嗯,兇手當然可以選擇從背對我們的北面下塔,但那樣做,很容易被另外不相干的人看見吧?畢竟常樂寺塔就在昆明的市中心,這麼高,挺顯眼的。”

     秦林說到這裡就頓了頓,白霜華遲疑著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常樂寺僧眾要去做晚課念經,只有門口幾名知客僧,在近處不會有目擊者,但常樂寺附近是昆明城區,成千上萬的老百姓,不管從寶塔的東南西北哪邊下去,都有很大的風險被目擊到。
   
     畢竟有塔中有燈火射出,人那麼大個目標,想完全避開別人的視線還是挺不容易的,一旦被誰發現,事後由官府查知,兇手製造高明謙自殺的企圖必然失敗。

     秦林又道:“而且,就算兇手碰巧沒有被目擊道,因為我們很快就趕到了塔下,他也來不及逃跑,也就只能是目前的四名疑犯之一,對不對?”

     白霜華這次不假思索的表示同意,從高明謙墜塔到她躍上大雄寶殿的屋脊,之間相隔的時間非常短暫,至少不夠那兇手從容逃遁——當時她極目搜索,如果有飛遁的人影,早被天下第一高手追上去,老鷹抓小雞似的捉住了。

     秦林微微一笑:“那麼問題來了,兩名和尚是自幼出家,連捷是高家的家生奴僕,高升也跟了高明謙十幾年,他們有誰會是凌空渡虛的輕功高手?”

     白霜華啞然,她身為白蓮教主,以前也曾派遣臥底,比如荊王府,比如蘄州衛指揮使家裡,這種情況下,可以花費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功夫,讓一個武林高手潛入進去。

     但遇到文官體系,這種深謀遠慮的安排難以奏效,因為文官的選拔,也即是科舉的結果難以預知,同時文官的調動也相當頻繁,白蓮教就很難做出對應的安排。

     就拿高明謙來說,十幾年前他還沒考上進士呢,一個普通書生,誰會往他身邊派臥底?直到四年前,他還是內地的一位絲毫不起眼的知州,誰知道他會捲入後來莽應裡入侵的劇變之中,預先派遣高手在他身邊潛伏起來?

     所以根本不必試探,憑分析就知道自幼在常樂寺出家的兩名和尚,以及追隨高明謙至少有十幾年的兩名僕從,都不可能是什麼武林高手。

     兇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白霜華冰與火交織的雙眸,多了一絲迷惑。

     “兇手……”秦林看到饒仁侃和蘇酇的轎子正朝這邊過來,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手指頭在空中轉著大圈,等到這兩位下了轎子,才猛然朝高升一指:“就是他!”

     “不、不是我,老爺冤枉,冤枉啊!”高升雙手亂搖,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看上去可憐到了極點。

     剛剛走下轎子的饒仁侃和蘇酇,見狀心頭猛的一跳,同時暗覺不妙。

     其實白霜華、駱思恭、陸遠志、牛大力等人都不是很吃驚,因為他們最懷疑的就是這個高升。

     原因很簡單,這不是普通的殺人案,是牽涉到欽案,牽涉到一名四品知府之死,有可能引起雲南官場巨震的案子,它發生在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重案,饒仁侃、蘇酇等官場老將自可指東打西、渾水摸魚,藉機攻訐秦林,自己好來一招霸王卸甲脫袍讓位李代桃僵,可直接牽涉到案件的四個倒霉蛋,前景那就很不美妙了。

     要知道,這時候可沒什麼禁止刑訊逼供的說法,東廠、錦衣衛在這裡,沒有證據也能打出證據來!東廠秦督主,北鎮撫司駱都督,手下如狼似虎的弟兄,都有把狗熊打得承認自己是兔子的本事,抽筋、扒皮、洗刷、紅繡鞋、鴨兒浮水,哪一樣是普通人能消受的?

     所以,兇手一定要盡量撇清自己,顯得和案情毫無瓜葛,這樣才有可能逃得一條性命。

     也正是為此,反而是自稱在十二層睡覺的連捷,秦林和駱思恭從最開始就沒過多的懷疑他——誰要殺了人,再說我在睡覺,試圖就這樣從廠衛鷹犬面前蒙混過去,那他一定是個十足真金的白痴。

     恰恰是離案發現場最遠的高升,最值得懷疑!

     “怎、怎麼可能?”饒仁侃乾笑了兩聲,臉上肥肉抖了抖:“秦督主說笑吧,高升始終留在第七層,有兩個和尚可以作證,怎麼殺得了頂層的高知府?”

     秦林雙目精光爍爍,自信滿滿的道:“時間和空間的障眼法!他自稱頭暈停在第七層,惠平惠安逐層點燈燭下塔時,他還在第七層。兩個和尚點完了之後從第一層走上去,他依然在那裡,所以大家想當然的以為他一直留在那裡沒有動過……”

     陸胖子小眼睛賊亮賊亮的,忍不住把大腿重重一拍:“著啊!其實惠平惠安走到第七層下面,他就開始往上爬,到頂層做好了手腳,然後再下到第七層,等著兩個和尚再爬上來,就顯得他一直呆著沒動!”

     秦林笑著補充:“而且這樣做他一點風險都沒有,因為和尚是逐層往下點燈,以完成佛光自天而降的景象,絕不會突然折返往上走,也就不可能撞破高升行凶,反而會成為他不在場的證明人。哼哼,好算計呀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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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7 01:18:02
【錦醫衛】1039章 消失的繩索

  時間與空間的詭計!

    眾人全都恍然大悟,如果看四份口供和事後東廠番役撞上嫌犯的樓層位置,絕對會認為高昇始終留在第七層,但他恰恰可以利用和尚逐層點燈走到七層以下的機會,爬到頂層完成了謀殺!

    並且因為和尚要製造「佛光自天而降」的燈光效果,只能按部就班的從第十三層開始,一層層往下點燈,從而給兇手完成這個手法的絕佳機會。

    寶塔內部只有一條通路,看似不可能超越樓層,卻在和尚點燈時出現了可鑽的漏洞!

    眾人注視之下,嫌犯高昇的額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臉色蒼白得可怕,嘴唇艱難的囁嚅著,看到一群凶神惡煞的廠衛鷹犬對著他冷笑連連,身子直往後面縮。

    牛大力嘿嘿冷笑,率領幾名番役弟兄牢牢監視,決不讓他有機會做小動作。

    蘇酂臉色發青,這個陰險的瘦竹竿終於赤膊上陣了,拱手問道:「那他在第十三層殺人,就不怕下面一層的連捷聽到響動撞破嗎?還請秦督主指教。」

    對,駱思恭也情不自禁的點點頭,要知道連捷就睡在第十二層,說睡得熟也不是很熟,至少不是昏睡,因為他在後面聽到高明謙墜樓的響動時,就驚醒了過來。

    以高昇來說,當然很容易給同伴連捷下點助睡安眠的藥,但劑量必然小、藥效必然輕,才能讓案發不久趕到的廠衛高手無法檢驗,另外,如果連捷在案發後還昏迷不醒,高昇精心佈置的時空詭計也就失去了一個有力的證人。

    聽到蘇酂提出疑問,高昇臉色稍稍好了一點兒,壯著膽子辯解:「秦大人,草民冤枉啊!這座塔很能傳音的,就算站在最高那層吼一嗓子,底下也能聽見。草民根本沒機會殺死老爺呀!惠平惠安,你們說是不是?」

    高昇情急之下,把兩個和尚連扯直扯,他們倆畏畏縮縮不敢開口。

    「阿彌陀佛,」常樂寺的老方丈雙掌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秦督主,這座常樂寺塔是磚石所砌成,四方形、中間空。有傳音之效,人站在十三層上大聲說話,底層也聽得清清楚楚。」

    常樂寺塔不僅有佛光普照,還有梵音天降的奇效。

    嗯,這是怎麼回事?白霜華睜大了眼睛,如果是她,有幾百種辦法無聲無息的殺死高明謙,但秦林已經說過,這個高昇就是個普通人。並不會什麼神功異術,他怎麼可能不驚動連捷,就殺死了高明謙呢?高知府雖然手無縛雞之力。畢竟是個活蹦亂跳的人,就算是隻雞,被殺也會叫喚兩聲啊!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番役弟兄同樣納悶,他們在塔裡搜查的時候,就發現回音比別處大,原來還有這個效果。

    「不錯,不錯,哈哈哈哈~~」秦林忽然大笑,看著惠平和惠安。不緊不慢的問道:「你們倆既然在點燈,應該聽到當時最響亮的聲音吧,在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還會注意到頂樓的小動靜嗎?」

    兩個和尚面面相覷,抓了抓光溜溜的腦袋。半晌才恍然大悟:「是、是鼓聲!」

    晨鐘暮鼓!

    但凡稍成規模的寺廟,必設晨鐘暮鼓的規矩,早晨敲鐘,日暮擊鼓,常樂寺是昆明城中較大的寺廟。達官顯貴佈施極多,這鐘鼓也格外的質地優良,一敲起來聲音洪亮無比。

    正好在和尚們點亮常樂寺塔中燈火的時候,暮鼓也就敲響了,雄渾有力的鼓聲之中,就算有人在塔頂揪著高明謙的腦袋往地上撞,別人也聽不到啊!

連捷已經跟著主人高明謙在寺裡住了一段時間,習慣了鼓聲,所以迷迷糊糊聽到鼓聲也不會驚醒,反而是後面突兀的重物墜地聲,一下子就把他驚醒了。

    惠平和惠安也是這樣,他們在廟裡生活了十幾年,早就對晨鐘暮鼓習以為常,要不是秦林特意提醒,恐怕他們最後都不一定想得起來。

    暮鼓敲響時,高昇正在第十三層做手腳,秦林一行人要稍晚一點才趕到常樂寺,自然沒有聽到鼓聲,還是他早晨被晨鐘吵醒,這才聯想到了暮鼓!

    饒仁侃和蘇酂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帶著駭然之色。

    云南巡撫手扶著腰帶,越眾而出,臉上笑容變得意味深長:「秦督主,到目前為止,你說的都還只是猜測,試問高昇就算有機會上到第十三層,也能藉著鼓聲掩護完成殺人,可他在高知府摔落的時候,明明在第七層,怎麼可能是罪犯呢?!」

    圖窮匕見,赤膊上陣,饒仁侃這是豁出去了,甚至不介意駱思恭流露出的詫異目光。

    「繩子,只要一根繩子!」駱思恭搶在秦林之前回答:「誠然,高明謙摔下來的時候,連捷在第十二層,惠平惠安在第九層,高昇不能越過他們做手腳——不過,要是有一根繩子從塔外,由十三層垂到第七層呢?」

    蘇酂陰惻惻的道:「駱都督說笑了吧,別人看不到那繩子?」

    「燈下黑。從窗口正中間垂下來當然不行,不過只要搭在飛簷上,讓它離開窗口一段距離,窗口透出的亮光反而會令光線照不到的地方顯得更黑,就沒人能看見了,」駱思恭自信滿滿的說著,同時不由自主的用眼角餘光看了看秦林的反應,心頭暗暗得意:總算搶在你前面!

    蘇酂冷笑:「那麼那根繩子呢?駱都督給我們看看?」

    呃~駱思恭神色一滯,口氣還是強硬,心頭卻沒那麼篤定:「也許是棉繩,也許是絲繩,他放在燭火上就能燒成灰,一吹就什麼都沒有了。」

    「既然如此……」蘇酂拖長了聲音,然後笑容滿面的轉向惠平惠安:「你們下到第七層的時候,有沒有聞到繩索被燒掉的焦臭味兒?」

    惠平惠安遲疑著搖搖頭。

    蘇酂又問牛大力:「牛千戶,你率眾沖上塔去,有沒有聞到呢?」

    牛大力實話實說,沒有。

    蘇酂和饒仁侃相顧一笑,不必再問。

    駱思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找遍嫌犯身上和塔中,就是找不到那根繩索,只好說已經被燒掉,其實根本沒有證據。

    倒是走下來的惠平惠安,沖上去的牛大力等人,都能證明空氣中除了香燭燃燒的正常煙氣,並沒有繩索被燒掉的味道。

    怎麼會呢?駱思恭本來就徹夜不眠,這會兒眼睛里布滿血絲,顯得更加憔悴。

    唯獨秦林的笑容依然從容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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