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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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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0:36:11
一零五零章 永寧的小心思

     秦林遙遙看見家人迎來,嘴角微微一笑,輕輕勒住踏雪烏騅馬,就在馬背上瀟灑之極的拱拱手:“駱都督,諸位同僚,本督離京日久,家人難免掛念,這就先走一步了!”

     言罷秦林長笑一聲,既不去紫禁城中朝天子,也不往東華門內拜相公,將赫赫滅國之功放在一邊,徑直拍馬而去。

     好個有情有義的秦督主,這不當代霍嫖姚麼!既有克頑敵、平南疆的滅國之功,又這般年輕瀟灑、知情識趣,不但駱思恭又妒又羨,就連街道兩邊屋簷底下站著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幸好他們不知道秦林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

     在外邊尚且一切正常,回到府邸剛進後宅,這廝就原形畢露,先去擠青黛粉嘟嘟的臉蛋兒,使她嘴唇嘟起活像個可愛的小兔子,又哈哈大笑著往徐辛夷翹翹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惹得徐大小姐追著他打。

     後宅這邊只有女兵守衛,看這一幕沒有不笑得花枝亂顫的。

     女兵甲去和陸胖子卿卿我我了,女兵乙笑著搖搖頭:“外邊看到秦督主氣度威嚴,頗有名臣風範,只道是他轉了性,沒想到……”

     “還是和以前一樣,”女兵丙也嘆口氣。

     小丁一語中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秦林比泥鰍還滑,徐辛夷追不上,雙手叉腰直喘氣,蜜色的臉蛋佈滿紅暈,一雙杏核眼水汪汪的:“哼,姓秦的壞蛋,離開之後想他得很,真回來了又這麼討厭!”

     青黛清澈如水的雙眸彎成了月牙儿,笑瞇瞇的道:“徐姐姐終於承認想秦哥哥啦。”

     “誰,誰想他?笨蛋才想他呢!”徐辛夷輸人不輸陣,嘴巴硬得很。

     青黛樂得咯咯直笑,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徐姐姐不就是那個笨蛋麼?

     張紫萱始終抱著兒子,不聲不響的站在旁邊,微笑著看秦林和徐辛夷打鬧。

     秦林當然不會冷落這娘兒倆。有些心虛,走過去搓著手嘿嘿乾笑。這一年多在外奔波,做父親的責任確實有點那啥啥……

     張紫萱懷中的秦澤已經一歲多了,小傢伙大眼睛、白皮膚,模樣兒清秀,大部分像他母親,眉眼間依稀帶著秦林的影子。

     小傢伙看到一個“陌生人”走近,卻也不甚害怕,縮在母親懷中,睜大了圓圓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秦林。

     張紫萱將兒子的鼻尖摁了一下,柔柔的低語:“澤兒,還不叫爹爹?你爹爹沒有陪在你身邊,因為他為國為民萬里奔波,平定雲南戰局、救了那裡的許多老百姓,又把莽應裡、岳鳳這群壞人通通抓起來……你有個了不起的爹爹呢!”

     秦林感激的朝張紫萱笑了一下,相府千金不但美麗而且聰明,幾句話就化解了他的尷尬。

     “爹、爹爹!”秦澤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又伸出雙臂:“抱抱。”

     我兒子會說話了!秦林驚喜交集,從張紫萱懷中接過孩子,軟軟的、柔柔的小身體,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父子是血中的血,肉中的肉,血脈的流傳……

     徐辛夷打心底替秦林和張紫萱高興,不過也免不了那麼一點兒淡淡的失落,想起省親時父母說的話,她就暗暗握緊了拳頭,不懷好意的看著秦林:哼哼哼,這次不會放過你的!

     當夜,秦林設家宴,眾人微醺,唯獨酒量頗佳的徐辛夷偏偏滴酒不沾,還非常霸道的把秦林的酒杯搶走,不准他喝酒。

     張紫萱忍俊不禁,這也做得太明顯了吧!

     青黛笑著搖搖頭,看來徐姐姐是真著急了,怪不得她……

     侍劍和甲乙丙丁四女更是投來詫異的目光,原因無他,像徐大小姐這樣笨拙且不加掩飾的,實在太可愛了。

     放在幾百年後秦林出生的年代,都市白領女二十七八、三十多歲生孩子再正常不過,可大明朝萬曆年間,徐大小姐二十四歲沒生孩子,就很有點著急上火了。

     洞悉了徐辛夷的打算,秦林心頭一片火熱,成就感瞬間爆棚。

     不過很快他就樂不起來了。

     臥室,徐辛夷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摸出個小紙包,將少許藥末就著茶水一口吞下,然後摩拳擦掌的走向秦林:“嘿嘿,這是青黛給的,保證能懷上孩子……本小姐豁出去了!”

     秦林本來坐在床沿儿上滿懷期待,見情況和想像中貌似不大一樣,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感覺徐大小姐投向自己目光有點發綠,活像母狼似的。

     “喂喂,一年多沒見了,咱們能不能先談點感情?”秦林開始沒話找話胡扯吧啦,看到徐大小姐的樣子,心底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噓~~你完蛋了!”徐辛夷伸出修長的手指頭搖了搖,蜜色的臉蛋佈滿壞笑,咧開的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

     她一把將秦林往後推倒,接著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的衣衫解開,露出成熟誘人的軀體,然後猛地撲了上去……

     這算是一報還一報嗎?好在徐大小姐的身段是如此的火辣誘人,秦林抱住她被她壓在身下,也是無盡的旖旎風光。

     化身女色魔的徐辛夷心頭那叫個爽呀,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

     ……

     第二天早晨,秦林的眼眶竟有些發黑,徐辛夷更是渾身酸軟,像一隻慵懶的大貓,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徐大小姐俯身趴著,錦被底下顯出誘人的曲線,髮絲被乾涸的汗水粘在額頭上,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杏核眼半睜半閉,含含糊糊的道:“如果你中午有空,去東華門接一下永寧,咱們約好的,我這個樣子去不了。”

     貪吃的懶貓!秦林笑著把她翹臀拍了一巴掌,應承下來。

     秦林南疆奏捷,滅敵國、擒罪魁,武功之盛為近百年來所罕有,剛剛回到京師,不知多少事情待辦,換做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提出讓他去接個小姑娘的要求。

     但是,咱們徐大小姐有多沒心沒肺啊?

     偏偏秦林昨天就和張紫萱商議定了,在回京之後到午門獻捷之前的這兩三天,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先優哉游哉兩天再說!

     攻滅敵國、底定南疆的赫赫武功擺在那裡,急著奔走邀功反而落了下乘。如今的秦督主就學謝安養望東山,盡可穩坐釣魚台,看朝廷各派怎麼商議,怎麼酬庸功臣。

     再者,還有更重要的殺手鐧呢!

     此時日上三竿,青黛已經去女醫館坐堂問診了,有著懸壺濟世之心的女醫仙,一心為病患施展岐黃之術,做事非常勤奮。

     張紫萱在家陪著秦澤,秦林過去陪兒子玩,一會兒扮大老虎,一會兒學騎馬馬,逗得小傢伙咯咯直樂。

     見父子倆玩得不亦樂乎,張紫萱抿著嘴兒笑容莞爾,一邊輕輕撫摸秦澤,一邊問道:“前幾天你為思宣慰請封王位的奏章遞上去,嘻嘻,朝中可是吵翻了天呢,不過等黔國公、南疆諸番王和諸土司的奏章也送來,就該塵埃落定了吧。”

     “我讓他們今天就遞到通政司。”秦林滿口應承。

     張紫萱微微一笑,摩挲著秦澤圓圓的腦袋:“兒啊兒,爹爹這趟差使,要替你掙個伯爵呢!”

     秦澤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衝著秦林攤開:“拿,拿來……”

     秦林大笑,這個小東西,聽到爵位就咯咯笑,真是個小官迷!

     陪母子倆玩了一會兒,看看快交午時了,秦林換了青衫布衣,做尋常秀才打扮,帶了心腹弟兄趕往東華門。

     ……

     東華門外已經有三個小太監等在那裡,中間一位容長身段,瘦削的美人肩,皮膚白皙近乎透明,眉目清麗如畫,就是瓷做的人兒也沒這般精緻,正是當今永寧長公主朱堯媖。

     永寧的婚事久久沒個著落,做太后的母親和做皇帝的哥哥都感覺有些對不起她,尤其是永寧幼年時,把全副心血傾注到兩個兒子身上、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的李太后,所以對永寧出宮遊玩的事情,就越來越睜隻眼閉隻眼了。

     李太后私下甚至覺得,多虧了徐辛夷過來帶她散散心,否則以女兒多愁善感的性格、嬌怯怯的身子骨,能不能捱過這一關都說不定呢!

     永寧望眼欲穿的等著徐辛夷,卻見對面走來一人,布衣青衫、方巾束髮,兩隻眼睛賊亮賊亮,原來表姐沒來,來的是姐夫秦林。

     “秦、秦姐夫!”永寧未語先羞,細嫩的瓜子臉騰起兩團紅暈,不敢和秦林對視,垂下目光看著自己腳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秦林不覺一怔,這個小姨妹越長越漂亮了啊,真是女大十八變,當年的黃毛丫頭變成瞭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他撓了撓頭,說徐辛夷有事來不了,是不是先去家裡。

     永寧垂著頭,雙手牽著衣角搖來搖去,半晌才鼓足勇氣,低低的道:“我、我要去適景園,聽說鄭娘娘的哥哥在那里辦了個花會,很熱鬧呢。”

     鄭楨的哥哥嗎?秦林想了想應承下來。

     永寧偷偷的笑了,秦林府邸在草帽胡同,紫禁城的西南方向,這適景園則是在東北方向的,也就是說,只能由秦林陪著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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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一章 國舅爺

     “秦姐夫你說,雲南那邊,是不是一年四季都開著很多花兒?那裡的山川風物,和燕雲之地大有不同吧?”

     “不錯,黃的、白的、紅的、紫的,各種顏色的花兒開滿山谷,北方山勢雄渾,那裡的山則蒼翠秀麗……”

     永寧出宮之後,已經在客棧裡換了平民女兒裝束,藍布交領襖裙,領口一圈兒花色鑲邊襯得臉蛋兒嬌嫩可愛,笑嘻嘻的圍著秦林問長問短,只怕她半個月說的話,都沒這會兒說得多。

     秦林極有耐心,微笑著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同時也從她口中聽到了不少宮中形勢——雖然有東廠鷹犬替秦林打探,但以永寧長公主的角度,就是更高的層面了,閒言碎語中了解到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宮闈隱秘。

     秦林有心,永寧卻無意,這個長在深宮的公主單純得像一張白紙,不停的說說笑笑:“對了,那年看到的白象,現在已經長大了吧?不知道它還記不記得我……”

     說罷,永寧偷偷看了看秦林,芳心中波動一絲漣漪,當年白像在馴象所發狂,她差點從象背跌落,秦林伸手救援的那一幕,永遠銘刻在了少女的心底。

     “唔,長大了。”秦林摸了摸下巴,笑瞇瞇的道:“還記得那個思家小妹妹吧,她騎著白象敢住上陣,很厲害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感情細膩的永寧特別敏感:“我記得她叫思忘憂,嗯,算下來應該有十四歲了吧?當年是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長大了一定比我漂亮。”

     秦林停下腳步,笑著打量打量永寧:“那也未必。”

     思忘憂是南疆異族風情,永寧則是重重深宮中長大的天家貴女,舉止嫻雅,另有一番嬌怯怯的風流婉轉。

     她聽得秦林誇讚,抿著嘴兒輕輕一笑,將胸口挺了挺。正所謂女大十八變,當年的青澀小丫頭已變成了天姿國色的公主殿下,肌膚瑩白細膩、眉目精緻如畫,真如雪做的人兒,連太陽大了點都怕把她曬化掉。

     可惜秦林很快就把目光挪開了,永寧嘟了嘟小嘴兒,老大不樂:秦姐夫,你為什麼不看我一眼,我可不是當年的黃毛小丫頭了……哎呀,永寧啊永寧,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他可是你的姐夫呀!

     胡思亂想的永寧,頓時臉蛋兒羞紅,低著頭不敢再和秦林說話,心緒如同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秦林的心中其實也不平靜,從前看永寧只是個黃毛丫頭,自然不曾想到她對自己或許不止兄妹之情。此刻看到永寧嬌羞無那的神情,大概也明白了三分,心頭怦然一動,趕緊又扭過頭去:老秦啊老秦,這位可是姨妹子,你可不能禽獸啊!

     兩人各自揣著心思不說話,氣氛尷尬中帶著曖昧。

     直到走近適景園,前面一片喧鬧,永寧終於恢復了小姑娘的本色:“呀,花會這麼熱鬧,秦姐夫你看前面,圍著好多人呢!”

     “的確很多人。”秦林笑著應了句,回頭朝不遠處跟著的錦衣官校使個眼色。這裡環境很亂,要加強戒備,別亂中出了岔子,本督帥倒也罷了,永寧可是天家貴女、萬金之軀。

     隨行的便衣官校都會意,於是秦林和永寧身邊出現了一個雖然不大,卻分外嚴密的警戒圈,隨著他們向前移動,人群便被圈子自動排開,在他們身邊空出一小塊地方。

     朱堯媖當然不會注意到這點,興致勃勃的和秦林“擠”在人群中,東瞅瞅西看看,不管是糖葫蘆還是捏面人,都看得興趣盎然。

     秦林搖頭笑笑,自然不會像永寧那麼天真,倒是四面八方的議論聲傳入他耳中:“咦,奇怪了,這已經入秋了吧,怎麼還有杜鵑、山茶花開放?”

     “這你就不知道了,鄭國舅用暖房養出來的,一盆花要值十兩銀子!”

     “嘖嘖嘖……鄭國舅還真有錢哪,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真正富貴已極了。”

     花會是鄭楨的兄長鄭國泰所辦,奇花異草有的是從南方千里迢迢運來,有的是京郊暖房中培育出的,全都價值不菲。據說是前不久鄭國泰進貢宮中,萬曆和鄭貴妃賞玩之後,吩咐搬到宮外的適景園,容許百姓參觀,以示與民同樂。

     怪不得永寧不看花只看捏面人吹糖人,原來這些花花草草她早在宮中就看過了。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越發把少女的心思猜到了六七分。

     永寧還不知道心思已被她的秦姐夫覺察,暗戀的滋味甜蜜又苦澀,哪怕半年、一年才能見到他一次,哪怕他始終不明白她的心意,也全然無所謂……

     秦林青衫方巾,永寧布衣荊釵,兩人便如一對貧寒之家的兄妹,尤其是永寧楚楚動人、風韻婉轉,不似天家貴女,倒像小家碧玉,不知惹來多少道目光。

     其中幾道目光格外淫邪,永寧東張西望,見什麼都好奇的樣子,更被理解成鄉下小戶姑娘進城開眼界的興奮。

     永寧全然不曾意識到自己已成為別人眼中的獵物,笑嘻嘻的攀著一樹盛開的白玉蘭:“秦姐夫快看,這株白玉蘭,可真漂亮啊,前些天的花骨朵,現在都盛開了呢!”

     長公主真是心思單純啊,渾然不知已說漏了嘴,暴露了前些天在宮中已看過花會的事實。

     那些暗中跟隨的番役弟兄,聞言全都忍俊不禁,又互相使眼色:長公主對秦長官這份心意,只怕是有五分坐實了。

     秦林回過頭,悄悄把手指放在唇邊搖了搖,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永寧攀著樹枝,滿樹盛開的白玉蘭,天家貴女清麗動人的容顏,真正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語,凡是來看花會的遊人,心底無不叫一聲好。

     秦林也怔了一怔,笑著從懷中取出鉛筆和紙,刷刷刷幾筆勾勒,為永寧畫起了速寫。

     永寧的笑容越發甜蜜,秦林畫畫自是出於興趣,可永寧察覺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就芳心有如鹿撞,香腮一片暈紅,濕漉漉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

     可惜世上就是有不識時務之輩……

     不知從哪兒擲來一朵白玉蘭,正好落到永寧腳下,她愛惜花朵,待要去拾又怕誤了秦林畫畫,正在躊躇時,人群中就有個大嗓門吼道:“兀那小娘子,這是陛下和鄭娘娘御賜的花,不可攀折!”

     永寧嚇了一跳,她本能的朝樹上看看,剛才並沒有攀折,只是輕輕攀住樹枝罷了,那朵花不知是從哪兒掉下來的,難道是被自己不小心碰掉的?

     其實在宮中的時候,宮女們不知多少摘了來戴,李太后還親手摘了朵白玉蘭戴在女兒頭上,所以永寧才站在這株玉蘭樹下。

     秦林卻看得分明,那花兒根本就是從人群中擲出的,加上那大嗓門、禿頭頂、紮根寬皮帶的傢伙,瞧著永寧的眼神兒頗為不正,便知道他們意欲何為了。

     “老兄,俗話說聰明絕頂,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居然也會禿頭?”秦林嘖嘖連聲,看著禿子連連搖頭,眼神兒帶著憐憫。

     禿子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乎聰明絕頂是誇他,怎麼又覺著不對味兒?

     來看花的百姓們卻哄笑起來,這個年輕人有意思,說話不帶髒字兒,卻把對方損得厲害。

     秦林在錦衣衛、東廠奉職,本來就不經常拋頭露面,京師街面上認識他的人不多。並且在張居正死後,他先貶廣東瓊州,再貶山西蒲州,又欽差去雲南督師,至少三年多沒正兒八經的待在京師,認得他的人就更少了。

     禿子身邊的狗腿子實在忍不住了,低聲道:“光爺,這小子拐著彎兒罵您呢!”

     “敢罵我?”光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一招手狗腿子們從四面八方圍上:“哪兒鄉下來的窮酸,敢和光爺我胡咧咧?這小娘皮是你妹子還是沒過門的媳婦?她攀折御賜花朵,就是犯了王法!嘿嘿,咱們國舅爺跟前走一趟!”

     說罷,光爺氣咻咻的走上前,要去抓永寧。

     永寧見了這等凶神惡煞的傢伙,頓時嚇得夠嗆,像受驚的小鹿似的,一下躲到了秦林身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給我……”秦林手指頭都舉在半空了,諸位番役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大打出手,哪知秦林把一個打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失笑道:“你說鄭國舅?”

     本來以為這位頭頂光光的光爺,是哪兒冒出來的潑皮破落戶,秦林身為東廠督主,就算打死他也不值什麼,抓進東廠地牢,只怕光爺出來就只剩下光骨頭啦。

     可聽說是鄭國舅的手下,秦林立刻來了興趣,老實說這麼久都是和鄭楨直接打交道,還沒見過她那不成器的兄長呢!會會也好,如今的局勢,那件事也該開場了吧。

     “妹子,既然如此,咱們就去會會鄭國泰吧!”秦林笑著牽起了永寧的手,有點涼,有點抖。

     百姓們看得唉聲嘆氣,人人敢怒不敢言,鄭國舅橫行霸道,這兩個年輕人一看就是不知道底細的,只怕要吃大虧呢!可惜那姑娘了。

     卻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年輕秀才”叫的並不是鄭國舅,而是直呼他大名鄭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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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二章 誰是草包

     光爺見秦林不逃不鬧,只道是這鄉下窮秀才被國舅爺的威名嚇壞了,朝手下使個眼色,耀武揚威的一揚下巴:“兩位,走吧!”

     秦林頗為玩味的瞥了他一眼,拉著永寧就走,長公主緊緊跟在他身後,精緻的瓜子臉緊張得發白,活像受驚的小鹿,眼神不敢往兩邊看,只管盯住秦林的後背。

     光爺手下的潑皮破落戶全都笑起來了,笑容猥瑣,笑聲很賤。

     百姓們紛紛嘆氣,這不是羊入虎口麼?再看小姑娘容顏嬌羞,說書先生口中長提的一句紅顏多薄命,便湧上了心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一位老文人發出了低低的嘆息。

     稍有姿色點的年輕女子,差不多都開始轉身回家,不想在適景園繼續待下去了。花會雖然好看,鄭國舅豢養的惡奴卻叫人心驚膽戰。

     光爺一夥見秦林沒有逃走的意思,倒也不曾動粗,只是從四面散開,將他和永寧圍在中間。這夥人有恃無恐,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兒。

     適景園是明成祖朱棣賜給靖難勇將、成國公朱能的大花園,鄭國泰奉旨“與民同樂”,從成國公府借過來辦花會。

     這園子佔地廣闊,本來就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處處假山、池沼、亭閣點綴其間,鄭國泰又運來許多奇花異草,裝點得花團錦簇。

     秦林從迴廊花徑中走過,饒有興致的四下打量。全然沒有身為俘虜的自覺,甚至隨手摘下朵開得正好的花兒,回頭插在永寧的鬢角。

     光爺和他的嘍囉們都快把鼻子氣歪了,秦林的無視在他們眼中無異於挑釁,一個個咬著牙齒發狠:哼,待會兒見了國舅爺,看怎麼收拾你!小娘子是不能動的,這窮酸秀才識趣把妹妹獻出來,國舅爺高興倒也罷了,要是不識趣,哥兒們好生給他鬆鬆骨頭!

     秦林在綠樹掩映的閣樓裡見到了鄭國泰。

     鄭貴妃專寵六宮,氣焰一時無兩,其父鄭承憲獲封錦衣衛都督同知,其兄鄭國泰則授錦衣衛都指揮使,儘管是有職無權的虛銜,也夠嚇人了。

     都督同知從一品,都指揮使正二品,想當年秦林破了多少大案要案,辦成多少軍國重事才升到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鄭家兩爺子坐在家裡就平步青雲,不得不佩服一下,鄭楨在萬曆跟前吹的枕邊風,確實厲害!

     適景園這處閣樓佈置精雅,唐伯虎的畫、文徵明的字,古色古香的茶几上,鈞瓷花瓶裡斜斜插一支梅花,本來是極為雅緻的。只可惜鄭國泰歪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渾身上下像沒二兩骨頭,兩個濃妝豔抹的通房丫環左右服侍,嗲聲嗲氣的賣弄風騷,搞得這裡不像國公府,倒像是勾欄胡同。

     鄭國泰相貌與鄭楨有三分相似,身材頎長、瘦刮刮的白淨臉上五官周正,但眼眶烏青、印堂發黑,一看就是酒色過度,辜負了這副好皮囊。

     手下光爺這群嘍囉過來,鄭國泰懶洋洋的抬了抬眼皮,當他看到畏畏縮縮躲在秦林身後的永寧時,本來無精打采的眼神兒立馬變得賊亮賊亮,雙手扶著扶手站起來,臉上擠出笑容:“哎呀呀,好漂亮的小娘子,這不是七仙女下凡塵了麼?敢問這位小娘子芳名上下,從哪兒來呀?”

     鄭楨雖然受寵,鄭國泰畢竟是個帶把兒的,其實出入紫禁城的次數有限得很,而且永寧和鄭貴妃的關係也就一般,所以之前他們從來沒見過面。看見永寧弱不勝衣的嬌羞神態,鄭國泰身子都酥了半邊,兩隻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永寧害怕,本能的朝秦林身後又縮了縮,右手和他相握,左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芳心怦怦亂跳:鄭貴妃在宮裡橫行霸道,只瞞著皇兄一人而已,原來她哥哥也這麼壞……

     秦林見鄭國泰色迷迷的打量永寧,心底就有三分來氣,一邊將永寧護在身後,一邊伸手去他眼前晃了晃:“餵,看什麼看?非禮勿視懂不懂!”

     秦林這麼大個人,鄭國泰卻像剛看見他似的——前面完全把他當空氣了,這就吃了一驚,然後笑了起來:“喲呵,小子挺橫啊!認識大爺我不?”

     “認識你妹!”秦林啐了一口,倒是說的實話,還有句沒說出來:那天宮中要是稍微把持不定,只怕已經當了你的便宜妹夫。

     秦林說的是實話,鄭國泰卻以為是罵他,這廝倒也不生氣,一邊視線越過秦林肩頭去看永寧,一邊笑嘻嘻的道:“窮秀才,這兒不是鄉下,是京師,勸你識時務!小的們,告訴他大爺是誰。”

     外邊被眾人尊為光爺的禿子,在鄭國泰面前恨不得把腰桿彎成曲尺,聞言立刻轉身面朝秦林,重新把腰桿挺得筆直,豎起一根大拇指,挺胸凸肚氣焰熏天的道:“我家鄭爺乃是宮中貴妃鄭娘娘之兄,當朝國舅爺,天子奉為錦衣衛都指揮使,哈哈,小子,怕了吧?”

     光爺說完這番話,簡直神氣活現,彷彿做鄭娘娘的兄長的狗腿子,是件非常難得的榮耀。更多的狗腿子摩拳擦掌,紛紛幫腔:“把你妹妹獻出來,國舅爺饒你一命!”

     “鄭爺高興了,手指縫裡賞下來,夠你全家吃三輩子!”

     “小子,聽得傻了吧,還不快跪下謝賞?”

     在他們心目中,一個鄉下土秀才,聽到當朝國舅的名號,還不嚇得魂飛魄散?如果聰明點,乾脆把妹子雙手獻上。

     鄭國泰更是不屑一顧,直把秦林當作了空氣,眼神兒一個勁兒的往永寧身上飄,心底已將這位楚楚可憐的姑娘當作了囊中之物,開始盤算怎麼金屋藏嬌了。

     永寧在宮中再不受寵,也是身份高貴的長公主,何曾被人如此褻瀆?她緊緊倚著秦林寬闊的後背,氣得扁起了小嘴兒,眼眶微微發紅,如果不是秦林握著她的手,恐怕珠淚早已落下。

     秦林捏了捏永寧的手心,朝著鄭國泰搖搖頭:“錦衣衛都指揮使很大麼?說起來,我倒比你早幾年坐到這位置上呢。鄭楨聰明伶俐,怎麼會有你這麼個草包哥哥!”

     “大膽!娘娘的名諱,豈是你可以直呼的?”鄭國泰頓時火冒三丈,別看他是哥哥,從小卻被聰明能幹的妹妹壓著一頭,後來又做了貴妃,全家富貴從此而來,所以他心底實對鄭楨敬畏有加。

     光爺捲起兩邊袖子,捏著拳頭就要揍秦林,還不忘給鄭國泰表表忠心:“鄭爺,這廝無禮,您先消消火,看弟兄們拆了他的骨頭!”

     唉~~秦林長嘆一口氣,不是生氣更不是畏懼,倒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鄭國泰和他手下這夥人,實在是太草包了,其實秦林已經朦朦朧朧點出了身份,就算不相信他也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可口中吐出鄭貴妃的閨名,難道就沒有一點淵源嗎?要知道這個時代,女子的閨名秘不示人,只有極為親近的關係才會得知呀!滿城盡知鄭娘娘專寵,但一萬個人裡頭,曉得鄭楨名諱的恐怕不過三兩人而已。

     鄭國泰如此不成器,秦林也不介意幫鄭楨教訓教訓他,就準備揮揮手讓混在外面百姓人群中的番役們衝進來。

     正當此時,幾個青衣小帽的僕人小步快跑進來,垂手道:“啟稟老爺,成國公來拜。”

     成國公朱應楨性格謹小慎微,格外的八面玲瓏,適景園是他借給鄭國泰辦花會的,所以今天特地來園中拜會。

     鄭國泰大喜,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鄭貴妃固然專寵,外戚也不過紅極一時,十數年富貴如過眼雲煙,武功勳貴則是代代傳承與國同休,朱應楨以國公之尊來拜,是給了他十足的面子— —也就朱應楨這種性子,如果換成執掌京師戎政大權的定國公徐文璧、英國公張元功,就算鄭國泰這號暴發戶趴在地上磕頭,人家都懶得理會他呢!

     鄭國泰確實草包,走得太快,也沒說把秦林和永寧怎麼辦,光爺一夥人就虎視眈眈的瞪著他們,乾巴巴的等在閣子裡。

     永寧的手還在微微發顫,秦林感覺到她的緊張,低聲笑道:“不用著急,等著看猴戲吧,這個鄭國泰討厭得很,我替你出氣……看那禿頭好不好笑?待會兒在他頭頂畫個大王八。”

     “嗯。”永寧用力點了點頭,想到禿頭上畫王八的情形,就忍不住吃吃偷笑。

     光爺沒聽清他倆說什麼,感覺對方在看自己光溜溜的頭頂,登時火冒三丈,兇巴巴的吼道:“臭小子,和小婊子嘀嘀咕咕的,老子先揍你一頓,替鄭爺發發利市!”

     秦林臉色一寒,這人嘴太臭。

     眼瞅著就要大打出手,鄭國泰又回來了,笑嘻嘻的走在前頭引路,後面的年輕人身穿錯金繡夾紗袍,頭戴羊脂白玉發箸,手拿仇英親筆劃的折扇,面目中有些陰柔之氣,正是成國公朱應楨。

     鄭國泰在前天引路,朱應楨滿面春風,態度中略略帶一點兒矜持,信步走進閣中。光爺等輩再魯莽,也曉得不能在國公面前放肆,一個個滿臉堆笑跪下迎接。

     唯獨秦林和永寧直挺挺的杵在中間。

     “兩個鄉下草包作死啊!”光爺暗暗叫苦,把這兄妹倆恨得牙癢癢,又站起來準備去摁他倆。

     卻見朱應楨進到閣中,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滿臉堆笑,疾步上前深深一揖:“秦兄,原來你也在這裡……小鄭,你忒不地道,秦督主既然在此,怎麼不早說?秦督主虎威,叫小弟一見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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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三章 勿謂言之不預

     秦、秦督主?

     成國公朱應楨口中的稱謂,叫鄭國泰立刻傻了眼,因為全天下只有一位秦督主,那就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的柱國特進榮祿大夫左都督少保秦林!

     秦林是什麼身份?北定土默川,南擒莽應裡,東招五峰海商,西開絲綢之路,當朝武功之盛無人堪與比肩!鄭國泰這號靠枕邊風吹上去的空殼子國舅爺,給他提鞋也不配呀。

     秦林眼皮子都不夾鄭國泰一下,微笑著衝朱應楨拱拱手:“小朱,許久不見,你是越來越年輕了啊,常胤緒有沒有找你去喝花酒?”

     “常小侯爺半月前已經回南京了。”朱應楨說笑兩句,又回頭埋怨鄭國泰:“小鄭,你怎麼撇下秦督主來迎我?叫督主在此空等,真是太失禮了!”

     呵,在朱應楨心目中,明顯秦林比他自己的地位高,更比鄭國泰高出很多。

     光爺這幾個嘍囉就不懂了,白愣著眼睛呆在當場,在他們心目中國舅爺已是大之極矣,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除了眼睛特別亮之外,無甚出奇之處的年輕人,竟會比成國公還要了不起。

     朱應楨再沒本事,也是世襲的國公爺,家學淵源還能少了?

     當日秦林挨三百廷杖屁事沒有,出京時眾位勳貴大臣前去送行,勢如群星之拱北斗、萬峰之朝太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幕。更何況秦林又添滅敵國、擒巨魁之功,正所謂羽翼已豐,從此鯤鵬展翅九萬里,只待扶搖直上,再不可製也!

     今日之秦督主,又豈止廠衛之臣?

     不同於鄭國泰,朱應楨和秦林是老相識,雙方多次攜手共進退,加上近來徐文長、三娘子坐鎮歸化城,絲綢之路已初具雛形。包括朱應楨在內的京師勳貴們獲利極大,所以他一見秦林就大喜過望,竟沒留意鄭國泰臉上的尷尬。

     這位國舅爺的臉色就非常難堪了,乾笑兩聲拱拱手:“原、原來是秦督主,下官這廂有禮了,嘿嘿,俗話說不打不相識,這位佳麗既是督主內眷,兄弟我豈敢覬覦?來來來,兄弟給秦大哥和嫂子陪個不是。”

     話音剛落,永寧白淨的瓜子臉頓時羞得通紅,害羞帶怯的偷偷看了看秦林,卻也不曾反駁,自有萬般滋味在心頭。

     朱應楨還沒搞清楚狀況,這會兒就嚇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心頭暗叫一聲不好:鄭國泰呀鄭國泰,你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出了名的“以德報怨秦長官” !老實賠罪倒也罷了,可笑他還想拿場面話遮掩過去。秦督主可是眼睛裡揉得沙子的?

     果不其然,秦林咧嘴一樂,瞅著鄭國泰上下打量打量:“照你的意思,如果不是本督帶來的人,換成別的大姑娘小媳婦,你'覬覦'一下也沒什麼關係了? ”

     鄭國泰沒和秦林打過交道,不知道他的厲害,近來又在鄭貴妃庇護之下,自以為天老大我老二,渾然沒聽出秦林話裡的刺兒,兀自打著哈哈: “秦大哥說笑了,小弟年輕荒唐,風流一些也是有的……”

     “對對對。”光爺衝著秦林點頭哈腰,陪笑道:“小的替鄭爺請來的女子,其實都是你情我願的。”

     朱應楨暗暗叫苦:小鄭啊小鄭,你自己作死,別當著我的面啊,有個三長兩短,將來鄭貴妃豈不怪罪到我頭上?可秦督主發起火來,又有誰攔得住?我可犯不著觸他霉頭。

     可惜,形格勢禁之下,朱應楨想腳底板抹油也來不及了。

     秦林面色迅速轉冷,眼中寒芒一閃,一字一頓的道:“鄭!國!泰!你好大的膽子,什麼叫荒唐,什麼叫風流?女子極重名節,稍有玷污,叫她如何面對家人,豈非生不如死?”

     “這、這是怎麼說?”光爺唉聲嘆氣,同時小心打量著鄭國泰的臉色。

     鄭國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終於耐不住了,額角青筋直跳,梗著脖子道:“秦林,我敬你稱一聲大哥,你別蹬鼻子上臉!你是什麼人,管得了我?”

     秦林冷冷一笑,突然掄起大巴掌扇在鄭國泰臉上,啪的一聲又脆又響:“我替鄭貴妃管管你!”

     鄭國泰一個趔趄,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第二記巴掌又落下來了,“我替王法管管你!”

     “我再替你爹管管你!”緊接秦林扇出著第三記巴掌,鄭國泰已是暈頭轉向,結結實實挨了

     秦林掄圓了巴掌,劈裡啪啦朝鄭國泰臉上扇,可憐這位國舅爺沉迷酒色,身子骨本來是虛的,哪裡經得起這麼狠揍?眼前金星直冒,腳下踉踉蹌蹌,等秦林十幾個巴掌一口氣兒扇完,他咚的一下跌坐在地,臉腫得像個豬頭,兩隻眼睛發直,鮮血從鼻孔往下直淌。

     嘶~~朱應楨倒抽一口兒涼氣,秦林下手好狠。

     永寧從秦林身後探出腦袋,本來頗為解氣,畢竟心地善良,看看鄭國泰的慘狀,又有些不忍。

     光爺這群嘍囉都驚得呆了,從沒想到秦林會暴起發難,把自家主子打得七竅生煙。明知東廠督主權勢極大,但他們眼眶子淺,平時只知道國舅爺,這會兒竟也忠心護主,四面圍上來要對付秦林。

     “姓秦的,你敢打國舅爺?小的們,先拿下了,咱們陪國舅爺打御前官司!”光爺咋咋呼呼的帶著人衝上來。

     朱應楨見狀趕緊搶上去攔秦林,假模假樣的扶鄭國泰:“秦督主罷手、罷手,不看僧面看佛面,打傷了國舅,鄭娘娘臉上須不好看!小鄭你何必呢,惹秦督主生氣,還不快賠罪?”

     光爺等人立刻洩氣,聽成國公怎麼說的,就這樣還讓鄭爺賠罪呢!

     鄭國泰至少好幾年沒吃過這樣大虧了,痛得眼淚直落,伸手把血擦得滿臉都是,含混不清的道:“阿光,你們怎麼不揍他?老子白養你們了!對,對,先揍了再抓他打御前官司……朱應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拉偏架!”

     草包,草包!朱應楨氣得直想拂袖而去,我這是救你!

     光爺得了主子授意要表忠心,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呼喝一聲帶著人朝秦林湧過來,就算朱應楨攔在中間也不管。

     永寧見對方氣勢洶洶,嚇得直往秦林身後縮,在她單純的心目中,只有秦姐夫的身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林巋然不動,拍了拍巴掌。

     擠在閣子外邊遊人中的東廠番役立刻蜂擁而入,可憐光爺一夥只是好勇鬥狠的潑皮破落戶,哪裡能和這些百戰精銳、廠衛鷹犬相抗。兩三個照面打下來,就被盡數拿下,摁著脖子跪在地上。

     “這個人嘴巴太臭,”秦林指著被稱作光爺的禿子,“先掌嘴,讓他學學怎麼說話。”

     番役們應一聲,立刻走出個練過鐵砂掌的,照著禿子的臉狠狠扇下去,這比秦林打鄭國泰可狠了不知多少倍。一巴掌下去,就是幾顆牙齒飛出來,幾巴掌抽落,連鼻子都打歪了,眼淚鼻血口水稀里糊塗。

     “秦姐夫……”永寧的聲音細聲細氣帶著顫兒。

     秦林回頭一看,永寧的臉色煞白,顯然嚇得不輕,他一拍腦門:嗨,忘了這茬儿!連忙讓心腹番役陪著永寧先出去,女孩子家家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徐大小姐那麼粗的神經啊。

     禿子稍稍緩過一口氣兒,再不敢囂張跋扈了,跪著直磕頭求饒。

     秦林面沉如水,絲毫不為所動,慢悠悠的道:“來人,通通割掉一隻耳朵,叫他們長長記性。”

     禿子一夥嚇得魂飛魄散,東廠番役們不由分說,三個服侍一個,小刀子刷刷刷,把狗腿子每人割掉左耳,登時鮮血直流,好幾個人暈倒在地。

     朱應楨搖頭苦笑,這清雅的閣樓,做了秦督主的行刑室,真是何苦來哉!

     鄭國泰嚇得渾身發抖,再不敢逞強了,可憐兮兮的瑟縮在地上,生怕秦林來割他的耳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秦林轉回頭,目光冷厲的盯住鄭國泰。

     我死了!鄭國泰渾身顫抖幾欲暈去。

     哪知秦林沒有再難為他,厲聲衝著光爺一夥喝道:“今後誰再敢幫著鄭國泰為非作歹,本督撞上通通割掉耳朵,勿謂言之不預也!滾吧!”

     光爺一夥如蒙大赦,人人用手蒙住流血的耳朵,抱頭鼠竄而去。

     秦林看得很清楚,鄭國泰也就是一個市井混混,其實以前也沒這麼壞,還經常被別人欺負。關鍵是鄭楨做了貴妃,他跟著雞犬升天,就有光爺這樣的人如蒼蠅逐臭般貼上來,吹捧他、依附他,使他飄飄然不知天高地厚,做出種種囂張跋扈之舉。

     有東廠督主發下話,有光爺的前車之鑑,從今往後恐怕再沒人敢幫著鄭國泰幹壞事,這廝也就成了缺牙斷爪的老虎,再不能為非作歹了。

     “鄭國泰,趁著你現在罪不至死,趕緊懸崖勒馬,才對得起你那妹子鄭娘娘!”秦林將袖子重重一摔,又朝朱應楨拱拱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閣子。

     “對,對,我要去娘娘面前告你……”鄭國泰目光呆滯。

     朱應楨暗暗納罕,怎麼秦督主好像故意提醒鄭國泰去告狀?

     ……

     這邊閣子裡的動靜,已驚動許多來看花會的百姓,原本橫行霸道的光爺一夥受到嚴懲,人人出了口惡氣,等秦林出來時,立刻歡聲雷動。

     “原來東廠督主這麼年輕……”

     “看來不可盡信人言,東廠裡頭也有好人哪。”

     永寧聽到百姓讚揚秦林,芳心格外高興,走到秦林身邊,笑嘻嘻的道:“秦姐夫,剛才勿謂言之不預和懸崖勒馬兩句,說得實在太好啦。”

     秦林乾笑兩聲,能不好嗎,國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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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四章 負荊請罪

     秦林和永寧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徐辛夷原地滿血復活,青黛也從醫館回來,正和張紫萱一塊,圍著搖搖晃晃滿地亂跑的小秦澤拍手大笑。

     小秦澤衣服穿得鼓鼓囊囊,動作天真笨拙,活像只可愛的小企鵝,永寧頓時沒了正形,衝上去把他抱起來,臉頰貼著他嫩嫩的小臉磨蹭,“秦澤乖,快、快叫小姨!”

     “小姨~~”秦澤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小臉笑得都快皺起來了。

     話說秦家有點不同尋常人家之處,青黛、徐辛夷和張紫萱都以姐妹相稱,所以秦澤除了親娘張紫萱,把另外兩位叫做姨。

     不過,永寧這個小姨,又算是怎麼回事兒?貌似亂套了……

     永寧身體嬌弱,抱了一會兒,徐辛夷就從她懷中接過了孩子,捏他的小鼻尖:“小東西,叫我。”

     “徐姨!”小傢伙聲音甜甜的,依偎在徐辛夷豐碩綿軟的胸脯上,十分享受。

     青黛抿著小嘴兒微微一笑,取出蜜煉山楂丸放在掌心:“看看這是什麼?”

     小東西眼睛一亮,小臉露出討好的表情,伸出短短的雙手:“青姨抱抱。”

     秦林在旁邊看得一個趔趄,這才叫有奶就是娘啊!從小就這麼“狡猾”,將來長大還得了?

     張紫萱察言觀色就知道他心頭所想,似笑非笑的拂了拂鬢角髮絲,挑起斜飛入鬢的長眉,輕輕瞥了他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秦林嘿嘿乾笑兩聲,貌似孩兒他娘也挺腹黑的……

     有了小傢伙,青黛、徐辛夷、永寧只管圍著他逗弄、咱們秦林秦督主只能退居第二,難得的當回透明人。

     張紫萱笑容莞爾,指了指秦林,又指了指小傢伙,意思是你兒子才是萬人迷呢!

     “咳咳。”秦林假裝出一副吃癟的樣子,乾咳兩聲。

     永寧回頭看看,被這下提醒了,輕輕撫了撫胸口:“對了,剛才我們從適景園看花會來著,那個鄭國舅真壞,還是秦姐夫厲害,狠狠教訓他一頓。嘻嘻,好多老百姓都誇他呢!”

     青黛和徐辛夷連忙追問原委,永寧在她們面前還放得開,將適景園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永寧天真單純,即使痛恨鄭國泰、光爺一夥,無非痛斥他們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對秦林就不吝溢美之詞了,將當時情形說的活靈活現——以前她在人前羞怯怯的不敢開口,這會兒卻眉飛色舞,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口齒便捷,水汪汪的眸子裡,更是寫滿了對故事主角秦林的崇拜。

     青黛聽了點點頭:“唔,鄭國泰這傢伙太壞了,是該狠狠教訓他一下。”

     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根本沒發覺永寧情緒有異,捏著拳頭用力揮了揮:“秦林你打得好!鄭國泰這王八蛋,就是撞在本小姐手上,也要揍他個滿堂彩! ”

     唯獨張紫萱一邊將秦澤攬入懷中,一邊衝著秦林微笑,壓低聲音壞壞的道:“秦兄,聽永寧的意思,好像對你頗為推許啊?”

     “噓——”秦林趕緊在唇邊豎起指頭,“不要憑空污人清白。”

     切,鄙視你!張紫萱華彩斐然的雙眸狠狠斜了他一眼,又道:“還有,長公主心目中為民除害的大英雄,恐怕動機也不那麼單純吧?以小妹想來,鄭娘娘那邊該有所舉動了。”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知我者,夫人也。

     這兩口兒都腹黑呀!

     ……

     京師官場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很快就要傳遍全城,秦林在適景園痛打鄭國舅,消息不脛而走,方方面面的勢力都在第一時間接到了報告。

     “哈哈哈,秦林狂妄自大,昏了頭吧!鄭娘娘也好招惹?”錦衣衛衙門,都督劉守有放聲大笑,招呼自己的心腹手下張昭、龐清、馮昕等輩:“諸位,今日劉某設家宴,諸位當為此浮一大白!”

     司禮監,張尊堯在伯父張鯨耳邊低語幾句,張鯨鼻子裡噗的一聲,然後陰陽怪氣的三聲怪笑。

     張小陽同樣在張誠耳邊稟報情況,這叔侄倆就神色陰沉了,張誠許久一言不發,最後長長的嘆口氣。

     “天奪其魄,天奪其魄!”匯賢樓酒家的雅閣子裡,顧憲成滿臉興奮的走來走去,振臂呼道:“鄭氏心懷異志,欲蠱惑聖聰,行那廢長立幼之謀;秦賊奸邪亂政,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兩人攜手令吾輩徒生奈何,如今姦妃與秦賊鬧翻,真是天意啊天意!”

     所謂與民同樂的花會,乃萬曆與鄭楨下令所辦,這與民同樂四個字可不簡單,向來只有帝后能用。如今卻是鄭楨的哥哥來辦,裡頭的意思已很明顯了,眾位文臣自是如臨大敵,將鄭楨視為禍國妖女。

     餘懋學、趙應元、吳中行、趙用賢等輩哄堂大笑,片刻之後,餘懋學霍然起立,將大袖一甩,正氣凜然的道:“皇長子已將有四歲,國本宜早定,正可趁奸黨內訌,連夜寫了奏章,求陛下早立國本,定下太子之位!吾輩手握擁立之功,何懼姦妃、秦賊!”

     眾人轟然應諾,個個眼睛發紅,賽如打了雞血。

     ……

     紫禁城,儲秀宮。

     萬曆非常難得的沒在這裡,據說是有要緊事情和諸位閣臣、六部九卿會商,困在了養心殿不得脫身,所以主人只有鄭楨和朱常洵母子倆——如果換成別的日子,這個時候萬曆一定會待在儲秀宮的。

     陛下不在,卻多了個不常來的國舅爺,鄭國泰腦袋上纏著一圈一圈的紗布,臉腫得像豬頭,嘴唇也破了幾道口子,兩隻眼圈烏青。雙眼被腫起的眼皮擠得只剩下兩道縫兒,實在狼狽已極。

     朱常洵已有三周歲,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一會兒去扯宮女的頭髮,一會兒把東西亂摔,鄭楨全都不管,投向孩子的目光帶著濃濃的溺愛。只有三分心思放在哥哥身上,臉色平平淡淡,似乎並不為鄭國泰這個樣子而感到吃驚。

     本來嘛,鄭楨進宮得寵之前,她這個不成器的哥哥就經常被地痞流氓打得不成人形,所以實在也沒有什麼好吃驚的。

     鄭國泰捂著臉,彎著腰,一隻手往外指,聲淚俱下的哭訴:“妹妹,你可得替愚兄做主啊,秦林他打在愚兄臉上,其實是掃你的臉面。傳揚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妹妹你失寵了呢……”

     鄭楨修眉一跳,還沒有說話,鄭國泰突然朝前跌倒,額頭結結實實撞在床沿,咚的一聲響。

     “笨舅舅,傻舅舅!”朱常洵拍著手哈哈大笑,原來是他從後面撞翻了鄭國泰。

     朱常洵身軀肥胖,三歲多體格就要當尋常五六歲的孩子,鄭國泰身子骨是被酒色掏空的,又朝前佝僂著腰說話,從後面挨了一撞就保持不了平衡,額角重重磕在床沿上。

     儲秀宮的床是用上好紅木做的,又重又硬,鄭國泰從地上爬起來,額角就起了個大青包,痛得他呲牙咧嘴。

     “洵兒力氣真大,把舅舅都撞翻了,”鄭楨笑著摩挲兒子頭頂,竟絲毫不曾責怪他,又拍拍他的背:“娘和你舅舅有正事,你一邊玩去。”

     朱常洵朝鄭國泰扮個鬼臉兒,又去找宮女的麻煩,因為萬曆和鄭貴妃溺愛,宮女們被他揪頭髮、揮拳亂打,絲毫不敢違逆。

     鄭國泰吃個大虧也只能自認倒霉,他從小就有點怕這個妹妹,如今全仗她在宮中得寵,全家才雞犬升天,更是敬畏有加。既然鄭楨溺愛兒子,他就更不敢說半個不字了,何況,這個侄兒將來指不定要坐皇位呢!

     鄭國泰摸了摸額頭青包,衝鄭楨訕訕的笑著,在他心目中妹妹的枕頭風得有多厲害呀,唆使萬曆對付秦林,豈不是手到擒來?

     他甚至開始盤算,等萬曆降旨將秦林申斥之後,怎麼羞辱他、折騰他,以報適景園的一箭之仇。

     不料鄭楨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皺著眉頭細細思忖,慢慢的道:“我認得秦林,此人非常聰明,識大體、知進退,他若打你,必是你不對。國舅不要瞞我,且把前因後果說來,休要隱瞞——你平日做的那些勾當,我也知道不少了。”

     鄭國泰立刻傻眼,沒想到妹子胳膊肘朝外拐,居然幫著秦林!

     旁邊手持拂塵的順公公,硬生生把一聲笑憋在喉嚨口,旁人不曉得,他卻清楚得很,只怕在娘娘心裡面,秦督主比你這親哥好多了!

     鄭國泰哀怨的看了看順公公,順公公把臉轉開,你自己做了那些事,咱們敢瞞著娘娘嗎?

     萬般無奈的鄭國泰,只好將前因後果一一說出,每到含糊不清的時候,鄭楨就漫不經心的問幾個字,偏偏都問到了節骨眼上,叫鄭國泰無從隱瞞。

     鄭楨的眼睛突然瞇了起來:“等等,你說他身邊帶的年輕女子,是不是容長身段、瓜子臉、美人肩,說話細聲細氣,未語先羞?”

     “正是。”鄭國泰莫名其妙,又補充:“那小姐不像他妹妹,卿卿我我的,倒像這廝從哪兒拐騙來的千金小姐,哼,我瞧這姓秦的也不是個好東西!”

     鄭楨笑了,和順公公對視一眼,後者肯定的點了點頭。

     鄭國泰還以為刁狀告準了,兀自氣咻咻的煽風點火:“秦林這小王八蛋,還口口聲聲說是替娘娘我,豈有此理,他是什麼人,憑什麼替娘娘管我?”

     “他這麼說嗎?”鄭楨端起茶碗,用蓋兒輕輕撇去浮沫,然後笑笑:“那麼,就算是我讓他教訓你的吧。”

     什、什麼?鄭國泰本來腫起的眼睛,幾乎要擠出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鄭楨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頓:“我讓你現在就去秦府負荊請罪,聽見沒有?!本宮怎麼有你這號哥哥,辦個花會都能搞砸,真是氣死本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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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18:18:50
一零五五章 木秀於林

     鄭國泰從紫禁城出來,不,應該說剛離開鄭楨的儲秀宮,就被隱藏於暗影之中的無數雙眼睛盯上。現在這位國舅爺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維繫朝堂各派平衡的那根看不見的線。

     鄭國泰的神情,並沒有人們之前預想中的,即將向秦林施展報復的那種揚眉吐氣,倒是鬱悶中帶著幾分無奈。他步行從西華門出宮,然後上馬,被一群隨從簇擁著徑直往南而去。

     西長安街南邊的草帽胡同,就是如今東廠督主秦林的府邸,鄭國泰竟是直奔而去?

     卻見鄭國泰到秦府門口下馬,命隨從將一張帖子投了進去,然後滿臉晦氣色的等在門外。

     片刻之後秦府開了扇角門,胖乎乎的陸遠志走出來請,鄭國泰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嘆口氣,垂頭喪氣的跟著走了進去。

     堂堂國舅爺、專寵六宮的鄭娘娘之兄來拜,秦府只開角門,秦林更不曾親自出迎,這派頭可大得很了,偏偏飛揚跋扈的鄭國泰,這回還真就忍氣吞聲了!

     鄭家的隨從等在秦府門外,有的照料拴在上馬石上的馬匹,有的在附近茶館去買點心。

     剛才持貼的隨從走到一處食肆,買了京師有名的褡褳火燒,就著滾熱的豆腐腦吃得正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兩下。

     這隨從就算比光爺一夥稍微好點,卻也不算什麼善類,頭也不回就開罵了:“哪個龜孫子亂拍爺爺……呃?”

     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然後吞回了肚子裡,因為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掌心放著兩小錠黃澄澄的馬蹄金,在燈光照耀下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順著拿金子的手臂往上看去,是張平平常常混入人群就會很快消失的臉,現在這張臉掛滿了笑容,縮在灰色袍服的領口裡。

     “我家老爺從宮裡出來就陰著臉……拜帖上寫著負荊請罪四字……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

     片刻之後,隨從得到了金子,灰衣人得到了想要的情報。

     ……

     鄭國泰裝著一肚子氣,被陸遠志引到了秦府第二進的花廳,正中間的沉香木太師椅上,秦林笑容莞爾。

     陸遠志自行退下。

     並無第二個人在場,鄭國泰心情稍微鬆了松,咬咬牙一記長揖拜下去:“秦督主,鄭某狂妄,多有得罪之處,請秦督主見諒。”

     “國舅爺為何前倨而後恭?”秦林慢悠悠的站起身,雙手將腰桿彎成九十度的鄭國泰扶著站直了,看了看他那張被揍得不成人形的臉,突然哈哈大笑。

     鄭國泰羞怒已極,可他的脾氣離剛強二字實在差得老遠,想到剛才妹妹的嚴厲訓斥,就一點脾氣也提不起來了,滿臉尷尬的苦笑:“鄭某所行狂悖,舍妹已經教訓過了,將來再不敢胡作非為……總之,不管督主有什麼責罰,鄭某都一一領教。”

     “哈哈哈哈。”秦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伸手用力拍著鄭國泰的肩膀:“小鄭啊小鄭,你如果有你妹妹那麼深明大義,本督又何必出手懲戒?到此時此刻,你心頭還對本督有怨氣麼?”

     鄭國泰腦子里翁的一聲,看著秦林的眼神兒滿是不敢置信。

     秦林暗笑著搖搖頭,草包就是草包,怪不得鄭楨不敢把事情都告訴這哥哥,否則還不知他要捅出多大的簍子。

     就拿這次的花會來說吧,與民同樂四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為什麼萬曆不是和正宮王皇后賜下花會,而是要和鄭楨一塊,借鄭國泰之手呢?

     須知從九重丹陛到小小縣衙,最要緊的就是揣摩二字。揣摩上意,揣摩君心,無論申時行這種老油子,還是張居正這號權臣,都深深領會此二字的關竅,單從花會這件小事,便能見微知著、舉一反三。

     朝堂之上無小事,有的事情是面子,有的事情是裡子,萬曆和鄭楨有廢長立幼之心,借花會與民同樂是面子,試探士林輿論和民間反應是裡子!

     可笑鄭國泰實在是個大草包,居然把奉旨舉辦的花會當作玩樂之事,藉此大搞紈絝排場,炫耀鄭氏富貴,順便做點威逼利誘霸占民女的勾當,關係鄭氏滿門將來富貴的大事,全然成了兒戲。

     怪不得鄭楨知道原委之後氣得吐血,秦林教訓教訓她這個不成器的哥哥,實在是幫了她的大忙,感謝都來不及呢,哪兒談得上報復?

     在秦林來說,畢竟鄭國泰還稱不上惡跡昭彰,鄭家沒發蹟之前,這廝還經常被別人欺負呢,如今的劣行,倒有大半是被光爺一夥攛掇出來的。秦林敲山震虎,除掉那群潑皮惡棍,鄭國泰本身是個大草包,將來沒有無賴幫閒把他捧著慣著,也就做不成什麼壞事了,算是替京師百姓除了一害吧!

     鄭國泰再怎麼傻,秦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加上鄭楨的態度,鄭國泰恍然大悟,望著秦林驚道:“原來,原來秦督主和舍妹……”

     唉,別亂說啊!秦林連忙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什麼我和你妹,說的好像有什麼姦情似的。

     鄭國泰連忙閉嘴,片刻之後又壓低了聲音:“從今往後,鄭某唯督主馬首是瞻……對了,舍妹有句話託我帶給督主,她說已經知道了督主的心意,一定設法讓督主得償所願。”

     秦林也點點頭:“也替我回復娘娘,關係鄭家將來富貴之事,秦某必鼎力相助。”

     兩人相顧而笑,至此才叫做不打不相識。

     只不過,秦林對鄭楨所想心知肚明,貴妃娘娘的理解卻稍微偏了一點兒,再經過鄭國泰這個大草包轉述,也沒說清楚鄭楨是在聽到“秦林和永寧同遊適景園”的消息之後,才讓他轉達這句話的。

     “那麼,在下這就告辭了。”鄭國泰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便雙手作揖舉在胸前,打量著秦林的神色,一步步慢慢往後退。

     在他想來,不打不相識,現在雙方既然成了盟友,秦林怎麼著也要送自己一下吧,這點面子是該有的。

     孰料秦林端坐太師椅,連屁股都懶得抬一下,根本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鄭國泰大窘,不過反正他整張臉腫得像個豬頭,再怎麼尷尬也看不出來,只好忍著羞慚退到門外。

     卻聽得里頭秦林淡淡的道:“咱們兩邊究竟如何,實不可為外人道,就恕本督不遠送了,國舅出門之後應該如何,想必不用本督再教吧。”

     鄭國泰這下真是傻了,良久才苦笑起來,輕輕拍了自己兩耳光:說你草包還真草包,兩邊訂立同盟密約本來就是隱晦之事,還要把關係暴露於人前嗎?正該反其道而行之啊!

     片刻之後,鄭國泰仍然從角門走出了秦府,他腳剛剛跨出門檻,背後的陸遠志便冷笑兩聲,將角門砰的一聲關上,差點兒砸到國舅爺的後腦勺。

     鄭國泰簡直尷尬到了極點,臉上青氣一閃,回頭看著秦府待要破口大罵,喉嚨口蠕動兩下,最終還是忍氣吞聲,但那種強自忍耐憤懣的神情,就算瞎子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哼!”鄭國泰氣咻咻的一甩袖子,灰頭土臉的上馬離開。

     夜幕下不知多少雙眼睛看到了這一幕,鄭國舅迫於壓力赴秦府負荊請罪,秦林秦長官鐵定又“以德報怨”了。沒看國舅爺出來時那張臉?簡直黑成崑崙奴啦——還是腫成豬頭的!

     ……

     花廳之中除了秦林已空無一人,他突然哈哈一笑:“鄭國泰已走,紫萱還不出來麼?”

     張紫萱從後堂款款走出,深邃的眸子華彩斐然,笑容帶著點調皮,輕輕瞥了他一眼:“秦兄方才所為,可是越來越有梟雄之風啦。都說宮中鄭娘娘是奸妃,小妹看來,你和她真要算得上知己。”

     秦林大笑,將張紫萱攬入懷中,捏了捏她的鼻尖:“胡說什麼,你才是朕的奸妃!”

     腹黑男對腹黑女嘛……

     ……

     紫禁城,養心殿。

     早已過了晚點,鐘鼓敲過了初更,萬曆、閣臣和六部九卿還在秉燭夜談,商議此次平定南疆的善後。

     緬甸平定,莽應裡、岳鳳被抓起來押到了京師,饒仁侃、蘇酇伏誅,永昌、施甸的戰後重建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所謂善後,還能怎麼善?

     無非是如何酬庸功臣而已!

     這就有講究了。

     秦林的滅敵國、擒敵酋的赫赫之功,近百年來實在首屈一指。戚繼光平倭禦寇,那是在本國抵禦外敵,並不曾將倭寇犁庭掃穴;王陽明勘定寧王之亂,更是老朱家子孫之間爭奪帝位的內鬥。

     照說這樣赫赫殊勳,封公封侯都理所應當,遙想成祖、宣宗年間三徵安南,出動成國公朱能、英國公張輔,其間折損名臣大將數員,先後喪師十餘萬,安南終究先服後叛,不肯歸服王化。

     以此來對比,秦林的功績封個國公又如何?

     可是,他實在太特出了、太耀眼了!

     張居正死後的萬曆年間,因循苟且是官場通病,得過且過是從上到下的慣例,整個大明王朝正從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中興盛世,緩慢卻無可挽回的走向毀滅。

     唯獨秦林如異星劃破長空,東招五峰海商,北定土默川,西通絲綢之路,南平東籲王朝,所行之術正邪參半,所行之道則順天應人!

     這樣一個以錦衣武臣起家的官場異類,又怎麼不遭到整個舊有體系的疑忌和排斥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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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0 01:04:20
一零五六章 明君賢妃

     武將晉升,兵部有很大的發言權,兵部職方清吏司負責銓敘軍功,無論秦林專奏保舉的立功之將,還是隨大案保舉的眾多有功將士,在軍功銓敘上都格外優容,並不像以前那樣卡脖子——他們也知道有秦督主在京,實在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和秦林打擂台。

     戶部核銷軍費糧餉開支,也一反常態的順利。

     大軍在外征戰,所經之地糧價有高有低,轉運途中難免有損耗,賞銀計發也不見得能格外精確。以前戶部的經受官員和書辦都要藉此拿捏前線將士,不從軍費中挖走一坨,絕不肯罷休的。

     吏部為文職官員做出的考核,同樣花團錦簇,尤為突出署任永昌知府李建中,照例火線提拔,從署任轉為正印知府是題中應有之義。

     至於對秦林的考語,更加不乏溢美之詞:該員勇猛精進,揮軍若飆發電舉,親冒矢石、斬關奪將,身被二十餘創、血流披面仍督帥鄧、李諸將力戰,終獲大捷,滅敵國、擒巨梟,誠古之飛廉惡來;又善於撫夷,義結孟養宣慰思忘憂,威遠營諸番盟誓,從此底定南疆,開百年未有之氣象,功績誠宜從優封賞。

     恐怕秦林看到這份考語,都會把自己感動得哭了,真是勇過關雲之長,智賽諸葛之亮啊!

     等等,等等,怎麼有點不對味呢?

     首先,秦林是督師身份,考核功績應該是措置機宜、運籌帷幄,方才取得此百年難遇之大勝——這才是正該的說法,可考語上說什麼斬關奪將、血流披面,儼然從督師變成了爪牙之將,在大明官場的語境中,含金量大幅下降。

     其次,義結孟養宣慰,這更不是什麼好事情,為接下來指斥秦林結交外藩、圖謀不軌埋下了伏筆。

     就連前面對相關文官的考核中故意突出李建中,同樣有任人唯親四字呼之欲出。

     吏部為什麼弄出這種麼蛾子?想想現在吏部侍郎是誰,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餘懋學!如今的吏部尚書楊巍已經年過古稀,壯年時的盛氣消磨殆盡,只剩下因循苟且,吏部的事情倒有大半是侍郎餘懋學和郎中顧憲成做主。

     果不其然,這番考語只是做個敲門的引子,後面斬關落鎖之將就直奔秦林而來了。

     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顧憲成彈劾秦林督師期間任人唯親,簡拔只有舉人功名的岳父李建中署任四品知府,大違國朝體制。

     大理寺少卿趙應元上本說秦林不但這次任用私人,還由此追溯,指責他在錦衣衛、東廠裡面任用私人、招結朋黨,實在是包藏禍心。

     翰林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連銜上奏,稱秦林所謂善於撫夷,只不過是和孟養宣慰使有男女私情。而且當初招撫瀛州宣慰使金櫻姬、忠順夫人三娘子,過程也都很可疑。 (徐文長表示無語……)

     刑部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給事中鄒元標等清流士大夫紛紛上書,謂秦林功不掩罪。更有人言辭激烈的聲稱,這次的戰爭根本就是秦林支持思忘憂在邊界和對方打仗,莽應里為了報復才興兵入寇,秦林應該為擅開邊釁負責。

     “秦林勾結孟養宣慰使思忘憂,擅啟邊釁,致令緬甸莽應裡入寇,施甸數万軍民慘死刀下,天地低迴、草木含悲……因此兵連禍結,糜費糧餉二百五十萬,尤腆顏誇其功績,是可忍孰不可忍!其用心之險,實令人瞋目髮指!”

     說得好,說得妙,禰衡擊鼓罵曹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如此正氣凜然、如此義正詞嚴,被罵的奸佞還不得活活羞死。

     只不過,好像這份奏章遺漏了很多東西,比如莽應龍、莽應裡父子的侵略野心,難道是因為秦林支持思忘憂的抵抗才產生的嗎?在邊境為國守土,怎麼反而成了擅啟邊釁的罪名呢?再退一萬步,就算莽應裡怒而興兵,施甸百姓又和他有什麼仇,竟遭到人世間最悲慘最殘酷的對待?

     大概寫這份奏章的官員,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忠實信徒,絕不相信死後有地獄的吧,否則他將來在閻羅殿前,有何面目見施甸的數万冤魂呢?

     當然,也不能怪大明朝的言官們太無恥,比起“給秦檜翻案”、“岳飛不是民族英雄”、“紀念統一功臣洪承疇”的言論和行為,那就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餘懋學主持吏部下的考語做引子,清流言官的攻訐真正圖窮匕見。

     大勝之後打壓武臣,似乎已成了大明朝中後期不成文的慣例,雖然秦林的督師應屬文職,可他本身是武臣,朝堂上天然的處於不利地位。

     所以進京兩天,秦林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立下赫赫殊勳滅國之功,卻頓在家裡好像待罪一樣,也是他以退為進、暫避鋒芒的意思,避免過早陷進這種朝堂傾軋。

     同樣因為這點,左都御史趙錦為首的秦林的盟友,為他做出的辯護顯得有心無力。身為文官,他們也有本身的立場,再說了,秦林年紀這麼輕就做到武職一品,也許壓一壓、磨一磨,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壞事吧?

     “只可惜了,畢竟滅國之功,滅國之功啊!”站在養心殿中的趙錦,伸手揪住雪白的鬍鬚,胸中終有股鬱鬱之氣不得抒發,心底更有疑問浮現: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現在又輪到了秦林,國朝待血戰立功之士如此菲薄,設若將來有天地翻覆、國祚傾危之時,誰肯為國力戰?

     好好先生申時行申首輔,他倒是很羨慕張居正與戚繼光在萬曆初年唱的一出將相和。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江陵太師那麼厲害的手腕,秦林又是個頭頂長角渾身生刺的角色,不像戚繼光那麼好駕馭。

     本著誰也不得罪的一貫作風,申時行軟綿綿的替秦林辯護了兩句,覺得大概下來也能向秦林交代了,就在刑部尚書王用汲、吏部侍郎餘懋學、右都御史辛自修等人的重砲猛轟中敗退下來。

     整個過程中萬曆皇帝朱翊鈞始終保持微笑,善於揣摩帝心的臣子就知道,他必定是傾向於打壓秦林的。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了,王用汲、趙應元等人大有趁勝追擊,將秦林一舉拿下的意思。對此趙錦厲聲抗辯,堅決予以駁斥,說苛待有大功之臣,必令天下有誌之士寒心。

     申時行、餘有丁和許國也慢慢把話兜轉過來,暫時不提拔秦林那是可以的,但要是把這位小爺真弄走了,他們三位就得直面清流的狂轟濫炸,無論如何,還是讓秦林擋在前面吧。

     雙方爭執不下,一直鬧到了夜裡,可事情定不下來也不能走,因為後天就是午門獻捷,封賞的聖旨也要同時頒布,必須在此之前拿出個主意。

     張鯨和張誠率領小太監送來了夜宵,順便也帶來了儲秀宮那邊的消息,張鯨一邊呵著腰把燕窩蓮子羹捧給萬曆,一邊在他耳邊低語。

     “哦?”朱翊鈞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晴不定,也不吃燕窩羹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宣布退朝,然後步履匆匆的離開養心殿。

     張鯨得意的瞥了張誠一眼,後者唯有苦笑,然後悄悄吩咐張小陽:“跟著皇爺,如果有什麼不妥,咱們好歹給秦督主提個醒兒。唉,儲秀宮那位主子,好歹要顧念顧念當年吧……”

     鄭楨能不能看在當年交情份上高抬貴手,張誠心裡可沒底兒,那位娘娘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呀!

     眾位朝臣紛紛散去,臨走都不忘打聽陛下匆匆離去之事。待聽說原委之後,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

     萬曆比平時走得快許多,但在轉進一處甬道之後,腳步突然放慢了下來。

     駱思恭從角門中走出,萬曆身邊幾個提燈籠的小太監知趣的退後。他正要下跪,萬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張小陽站在不遠處,隱隱約約聽見“國舅赴秦府負荊請罪”、“自偏門入,負氣而出,面帶憤懣之色”這麼斷斷續續的幾句。

     張小陽立刻叫起了撞天屈:秦督主啊秦督主,你怎麼不就坡下驢?國舅都登門請罪了,你就把身段放軟點又如何?難道你先後離京三年多,竟不知道鄭娘娘在宮中有多受寵?

     誰知萬曆的臉色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看,隨口說聲知道了,就步履輕快的走向儲秀宮。

     ……

     鄭楨已經把朱常洵哄睡著了,斜倚在床頭,薄薄的小嘴翹起來,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萬曆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換做別的嬪妃,早已起身迎駕,鄭楨只是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就又把臉扭了過去。

     “愛妃,愛妃!”萬曆扳著鄭楨肩頭,笑道:“這次你受委屈啦,朕將來替你出氣,好不好?”

     看得出來,萬曆其實心情不錯——如果鄭國泰在秦府相處融洽,雙方把酒言歡,恐怕這位擅長帝王之術的天子,反而要有別的想法了。

     “哼,還不是為了你的江山社稷!”鄭楨撇撇嘴,委委屈屈的道:“你以為我不心疼兄長嗎?但是我聽說楚王有個絕纓會,不懲罰酒後調戲愛妃的將軍,後來那將軍在打仗時出力死戰救了楚王。難道你不如楚王,我不如那妃子?如今國舅被打,如果你懲罰秦林,恐怕寒了天下人心,倒不如學楚王絕纓會。”

     “賢妃,你真是朕的賢妃!”萬曆將鄭楨攬在懷中,感動得無以復加。

     “只是賢妃嗎?”鄭楨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下,接著在他額角輕輕一點:“還有明君呢!我已為你忍氣吞聲,你可不要辜負我這番苦心。”

     ……

     第二天朝堂之上風向大變,萬曆極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盛讚秦林為國朝柱石。眾臣驚愕之餘,申時行、趙錦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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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0 01:04:39
錦衣衛 1057章 顏淵盜跖

中午時分,秦林接到了聖旨。

宣旨大臣手捧黃綾聖旨出承天門,經西長安街直趨草帽胡同的秦府,沿途文武官員看到宣旨使者,紛紛把舌頭一吐,曉得這道聖旨的分量非同一般:頭前定國公徐文璧八梁冠、籠巾貂蟬,跨下逍遙馬,手托朱漆盤,內盛黃綾包裹的聖旨;禮部尚書沈鯉落後半個馬頭,戴六梁冠,著赤羅衣、束革帶、佩犀角環,儀態頗為瀟灑。

尚衣監太監龐保、御用監少監劉成這兩個宮中大珰,往日出宮辦差必定耀武揚威,此刻卻只能跟在兩位大員的馬屁股後面吃灰。

「東翁有喜事了!」孫承宗興致勃勃的告訴徐光啟。

最近這兩天,兩位師爺一直守在承天門外,等著來自九重丹陛的消息——秦林並沒有要求他們這樣做,是他們自發,准確的說,是孫承宗格外積極,把徐光啟拖來的。

徐光啟抬起頭,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借用西班牙重型火槍的設計對槍支進行改進,以及雲南元謀縣發現的猿人頭骨,消耗了他比較多的精力。

兩位師爺正准備離開,此時已經散朝,一群中低品級的文官也從宮中出來,看著徐文璧絕塵而去,他們個個垂頭喪氣。

這伙官員認不得徐光啟,卻認得以前的同道中人孫承宗,個個面露譏誚之色,更有人揮著袖子一聲悶哼:「為虎作倀,斯文敗類!」

徐光啟臉紅了半邊。孫承宗只是冷笑,拉著同伴就走,他已經看穿這伙清流的真面目,實不欲和這等人做口舌之爭。

為首一位官員年紀三十多歲,白面微須相貌儒雅,看著徐、孫二人的神情是又憐憫又鄙夷,打著南直隸口音的官話長長嘆口氣:「正道不行。奸佞當朝,黑白不分,指鹿為馬。偏有士林敗類甘心助紂為虐,真是有辱名教、有辱斯文!」

「對,朝中出了奸臣!」

路邊突然傳來幾聲附和。這群官員和孫承宗、徐光啟都被嚇了一跳。

定睛細看,是幾個綾羅裹身、頭戴瓦楞帽的商人,帶著掌櫃和伙計,捧著一匹匹的絲綢樣品,從柵欄胡同那邊走過來,為首的商人穿著七品服色,看樣子也是捐了內閣中書的,朝方才說話的官員作揖:「聽先生口音,莫不是咱們江南人?不知認不認得無錫顧叔時?」

這群官員互相看看,盡皆笑容莞爾。因為剛才痛罵奸佞的儒雅官員,正是吏部郎中顧憲成本人。

雖然沒能阻止朝命,但在此時此刻聽到家鄉父老相問,顧憲成也頗覺欣慰,朝江東之、羊可立、劉廷蘭、魏允中等同僚使個眼色。讓他們不要急著道破機關,然後滿臉堆笑朝商人拱拱手:「請教這位先生仙鄉台甫,可是顧叔時同鄉?有何事找他?」

在顧憲成心中,等這幾個商人再大贊自己幾句,然後才亮明身份,也算當著眾位同僚的面。上演一段佳話。

孰料剛才那商人還沒答話,他後面幾個同伴就咬牙切齒的搶著道:「哼,顧憲成這烏龜王八蛋,好事不做壞事做絕,朝廷如今要拿問秦督主,便是他下蛆、拆爛污!」

「秦督主有事,絲綢之路肯定遭殃,咱們剛從江南進的貨,豈不砸在手裡了?」

「此是無錫顧某人搗的鬼,壞了咱們的事情,他敢回常州老家,成千上萬的機工都要吃他肉喝他血!」

原來京師柵欄胡同是北地絲商雲集之處,秦林重開絲綢之路,江南的絲綢從京杭大運河運到直隸,絲綢販往西域的晉商和從江南運絲北上的江浙商人便在此談判、交易。這幾個商人都是江南有名的富商,聞得絲綢之路重開,有豐厚利潤可圖,便從江南收購了大批絲綢運到北地,目前還在和晉商討價還價。

近兩天京師盡人皆知,秦林督師雲南,滅東籲、擒莽應裡、底定南疆,立下赫赫殊勳,朝廷的封賞卻遲遲未下,更有風聲傳出,說朝廷已對他生出疑忌之心,秦林功高遭忌,很有可能步於謙、胡宗憲的後塵。

突然看到幾位貴官從宮中直趨秦府,由不得他們不胡思亂想。

大明黨爭一起,向來因人成事,也因人廢事,譬如成祖駕崩,則鄭和下西洋成為絕唱,江陵黨倒台,新政便有疲軟之勢,如果秦林遭到罷黜,絲綢之路還能暢通無阻嗎?那些虎視眈眈的敵對派系,必定要從此下手嘛!

絲綢之路要是出了問題,這伙商人肯定血本無歸。

不僅如此,因收購絲綢漲價,江南機戶家家借債添本增加了織機,機工個個工錢上漲,大家正在熱火興頭上,在這時候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不知多少人會因此虧本甚至破產。

不遺余力攻訐秦林的清流文臣,隱隱以新近崛起的吏部郎中顧憲成居首,或許他官職不是最大,但風頭出得最勁。

顧憲成是江蘇無錫人,要是他真的一本參倒了秦林,絲綢之路再次中斷,江南從大絲商到種桑養蠶的千家萬戶通通都得折本,恐怕他要被家鄉的父老們千般日萬般**,指不定連祖墳都會被刨掉!

江南商人巨富,社會地位很高,甚至官府都對他們多有仰仗,這些商人不是捐了內閣中書,就是捐的監生,根本不怕什麼,誤會方才幾位貴官過去,是朝廷要貶謫秦林,所以就在長安街上把顧憲成罵了個狗血淋頭——當然,他們並不知道眼前這位面色尷尬的官員,就是顧憲成本人。

不過,會不會知道之後罵得更凶,乃至奮袖出臂,直接上演全武行呢?那可說不准了。

顧憲成顧大解元登時愣在當場,他的臉色此刻真真可以開個染料鋪,紅的白的青的黑的黃的五彩繽紛,心頭自是百味陳雜:大明最重鄉誼,當著眾同僚的面被家鄉人痛罵,他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江東之、孟化鯉等同僚照樣瞠目結舌,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大伙兒面面相覷,都尷尬得無以復加。

原本被指斥為斯文敗類的兩位師爺,同樣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場面,徐光啟兀自愣怔,孫承宗已憋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廷蘭生性耿直,一張俊臉漲得血紅,梗著脖子道:「你們別胡說,這位顧……」

「劉賢弟噤聲!」江東之反應快,一把捂住劉廷蘭的嘴。

從柵欄胡同到這邊,街道兩邊都是絲綢鋪子,不少商人、掌櫃、伙計、挑夫都在探頭探腦的張望,沒聽說這些愚民都被秦林利誘,深恨顧憲成嗎?如果道破行藏,激動了公憤,愚民們一起沖上來,豈不糟糕!

顧憲成也算得極為狡猾了,見勢不好沖著商人們拱拱手:「顧叔時嘛,他散朝時走的東華門,不在這邊……下官聽說此事乃朝廷公議,對秦督主無論賞罰,其實都不是顧郎中能做主的。」

顧憲成平時最性喜攬事上身,這回卻老老實實說了回實話,只為抽身退步。

幾個商人沒有得到實信,兀自不甘心,嚷嚷道:

「豈有此理!顧憲成就罷了,咱們推行首出面去找申閣老,求他看在鄉黨份上,總要在朝廷打打圓場,不要壞了秦督主。」

「就算人人湊份子捐輸報效,也要請他老人家極力挽回此事!」

申時行是蘇州人,同樣是這群江南絲商的鄉黨,所以他們想打這個主意,一群人便和官員們告辭,自顧著找行首去了。萬歷年間賄賂公行,商人們激動之下在長安街當眾喊出「捐輸報效」四字,也算得一時奇景。

「好險,好險!」江東之見商人去遠,這才把捂在劉廷蘭嘴上的手松開,又責備道:「劉賢弟恁地孟浪,這些愚民都是被秦賊蠱惑煽動的,俗話說眾怒難犯,待會兒激起了公憤,吾等豈不遭無妄之災?」

劉廷蘭兀自憤憤不平,羊可立、李植紛紛相勸,要知道萬歷年間的百姓可不好惹,俗話叫作「一品大百姓」,平時納稅征糧做皇上家的良民,可真要動了眾怒,就連東廠、錦衣衛也要挨揍的。

顧憲成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便將袍袖一揮,雙手從背後交疊,看著天際浮雲一聲長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商人為了蠅頭小利,竟將盜跖視做顏淵……道不行乘桴桴於海,吾輩正人君子難道就此消磨?不,寧可一思進,莫再一思停,吾輩自當振作,粉身碎骨又如何?誓與奸佞不兩立!」

「好,好個誓與奸佞不兩立!」江東之、羊可立紛紛大贊,眼中顧憲成的身影瞬間變得高大巍峨。

「哈!哈!哈!」早被正人君子們忘在一邊的孫承宗,突然大笑三聲,然後問道:「真的只是江南商人才將秦督主視作顏淵?諸位盡管自說自話,學生不奉陪了!」

眾位士林君子面面相覷,有的人握拳發狠,有的人面帶譏誚,還有人低下頭若有所思。

孫承宗拉著徐光啟,一邊搖頭一邊笑。

支持秦林的豈止是江浙絲商?兩浙福建廣東沿海討生活的漁民、水手,受惠於新政的三晉父老,薊遼邊境軍民,長城南北漢蒙兩族百姓,雲南永昌,湖北興國……

如果全國百姓都說秦林是顏淵,那視他為盜跖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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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8章 宣力武臣

秦林府邸的眾位弟兄,當然不會像對官場半懂不懂的絲綢商人那樣,弄錯宣旨大臣的來意。看到手捧黃綾聖旨直趨府前的宣旨大臣,正是徐辛夷的族兄定國公徐文璧,牛大力立刻開啟中門,陸遠志則屁顛屁顛的跑回府中報喜訊。

徐文璧笑盈盈的捧旨而入,沈鯉、龐保、劉成緊隨其後,一起到中堂落座,僕人奉上茶來。

秦林素服自後堂而出,手持折扇輕搖,神情格外瀟灑自在,一副賦閒在家修身養性的樣子,沒有絲毫煙火氣,哪看得出是剛把國舅爺鄭國泰胖揍一頓的狠人?

徐文璧先笑起來:“秦妹丈,你做下好大事,尚能如此安閒自在也?”

秦林淡然一笑,衝諸位天使作揖:“秦某在家閒居,不知天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此番秦某一時激憤,痛毆當朝貴戚,既獲罪於朝廷,又勞煩諸位走一趟,真是慚愧慚愧!”

你還裝呢,就不信你不知道這道旨意是什麼!徐文璧瞇起眼睛嚴重鄙視秦林,撫著頷下一部花白鬍鬚,呵呵笑道:“妹丈何出此言?且不提鄭國泰本就有錯,試問當今天子英明神武,鄭娘娘亦非嫉妒之輩,豈會因小事加罪南征功臣?這道旨意嘛……哈哈,從今往後,妹丈也和愚兄這般,世受國恩啦!”

啪嗒一聲,秦林手中折扇落在地上,登時呆立當場,然後嘴唇哆嗦、眼角直跳,不敢置信、激動難平和意外之喜交錯著出現在他臉上,半晌才平復了心情,先鄭重其事的朝紫禁城方向長揖到地,然後正顏厲色的道:“君恩深重,秦某將來自當為國盡忠,有進無退、死而後已!”

徐文璧哈哈大笑,將秦林肩膀一拍:“如此年紀便立下不世之功,難道還能抽身退步麼?將來為國前驅。你可不要叫苦叫累。”

心頭卻在腹誹,暗道這個妹夫越來越能演戲了,剛才那番表演,真是絲絲入扣、入木三分,要是秦妹夫登台唱戲,那些南戲班子的名角給他提鞋都不配呀。

龐保、劉成同樣哭笑不得,當初鄭貴妃為了助秦林掌控東廠,差點就讓他倆赤膊上陣了。顯然兩邊早有勾結,這會兒卻來做戲。

罷罷罷,我倆還是把觀眾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做到底吧!龐保、劉成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擺出副感動樣子:“秦督主公忠體國,吾等有目共睹。君是明君,妃是賢妃,臣是忠臣,我大明何其有幸!”

然後同時在肚子裡罵一句:屁,明明是奸妃加權臣。明君嘛,咱們嘿嘿而已……管他忠不忠,奸不奸。咱們只管討好主子就行了,懶得理會許多。

秦林這番戲,當然不是做給徐文璧、龐保和劉成看的,這三位其實都是自己人。

禮部尚書沈鯉,才是真正的觀眾。

這位關洛理學大家,為官正直廉潔,是當年為數不多的贊成江陵新政,卻並不阿附張居正的官員之一,深得萬曆皇帝信重。出任禮部尚書,在朝中頗具聲望,並非餘懋學、顧憲成等自居清流實則黨同伐異之輩。

沈鯉身為文臣集團之一員,其實並不希望看到秦林坐大,但他還算秉承公心。自告奮勇來傳旨,便是瞧瞧毀譽參半的秦督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從進府開始,沈鯉就木著張臉不言不語,此刻見秦林這番舉動。他終於頷首微笑,神色轉和。

如果秦林歡喜得忘乎所以,未免顯得太淺薄粗鄙,但他要是表現得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以他這般年紀又實在太過少年老成,沈鯉反而要懷疑他要麼提前知道了消息,要麼就是個天生的操莽之輩。

可秦林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喜上眉梢,最後強行壓抑喜色,感激皇恩浩蕩,把一個少年得志的忠臣良將,畏讒避譏的心灰意冷,咋聞喜訊的喜出望外,鎮定之後的感念天恩,全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咱們秦督主,那可是心理學高手,當年審訊犯人時又把紅臉白臉黑臉通通唱得溜熟,拿來糊弄沈鯉這號老實人,真是一弄一個準。

“原來秦督主並非傳言中那麼飛揚跋扈,他少年得志,便如昔年寇準寇忠愍一般,稍為不拘小節,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沈鯉是心無陰翳的至誠君子,心頭怎麼想的,全都寫在了臉上,他笑著朝秦林拱拱手:“督主公忠體國自不消說,如今少年得志,已是朝廷重臣,又封爵世襲,與國同休,實在可喜可賀!”

封爵世襲,與國同休?沈鯉將這四字說出口,陸遠志眉飛色舞,牛大力咧嘴直樂,堂上堂下的番役弟兄盡皆喜不自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秦督主飛黃騰達,大夥兒全都與有榮焉。

更有徐辛夷帶著甲乙丙丁這些女兵,在迴廊底下偷聽得詳情,大小姐登時把甲乙丙丁一拍,讓她們快快把好消息告訴青黛和張紫萱。

秦林請天使安坐,自回後堂更衣,牛大力領著弟兄們在頭進大院裡擺設香案,沒多久便一一齊備。

秦林蟒袍玉帶朝服而出,等眾天使下到堂前各自站好,他有條不紊的焚香頂禮——這一套是早就做熟了的。

就這樣接旨?沈鯉有些納罕,朝後堂方向望了一下,見沒有家屬跟著出來迎接這空前的榮耀,心中頗為不解。不過很快他就釋然:秦林新晉封爵,大概是不懂慣例吧。

徐文璧將黃綾包裹的聖旨緩緩展開,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柱國特進榮祿大夫左都督少保秦林,奉旨宣撫南疆諸夷,督帥大軍討伐叛逆,滅敵國、擒巨孽,誠莫大之功,朕不吝佳爵以賜。今特封世襲武昌伯,晉位少傅、特進光祿大夫,加勳左柱國,授金書鐵券,曰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欽此!”

“微臣叩謝聖恩!”秦林山呼舞蹈,然後從徐文璧手中接過聖旨,供在香案中間。

沈鯉手捧錦盒。將新鮮出爐的金書鐵券交給秦林。

那鐵券狀如瓦片,上面陰刻文字,填以黃金:“卿五山鎮地,一柱擎天,南征北戰,克功定難,戮姦能如剪草,除莠更若焚巢。底定南疆,不讓武侯之勳,廣布王化,尤甚馬援之功。皇帝念功賜恩,冊封爾為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世襲武昌伯。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除謀逆以外免死罪三次。爾必報效朝廷,盡忠職守,自能長襲寵榮。克保富貴,永將延祚子孫。朕及子孫亦不負爾,如違此誓。天不蓋,地不載,國祚傾危。”

龐保、劉成也將誥命等物一一奉上。

秦林又朝紫禁城方向山呼舞蹈,接旨便宣告結束。

四位天使一下子輕鬆下來,龐保滿臉堆笑,大拇指一豎:“妹丈受封,妻兄傳旨,真是一時佳話啊!”

劉成也道:“當年魏國公和張江陵把愛女下嫁,我們做奴婢的還納罕。嘖嘖,到底是他們做大官大府的眼界廣,早曉得秦督主要封爵世襲飛黃騰達。”

徐文璧老臉笑得如同一朵菊花,啐道:“老龐老劉,你們這幅心思瞞不過我。無非是要敲我這妹丈的竹槓!”

龐保劉成都笑,說這趟差使是擠破頭才從陛下那裡討來的,自然要找秦林重重拿一份喜錢。

太監要錢是題中應有之義,徐文璧世襲國公、沈鯉部堂大員,當然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這就告辭離開。

沈鯉生怕秦林不懂規矩,臨走還專門提醒他,待會兒要去承天門外叩謝皇恩——看得出來,沈尚書對秦督主印像很好。

徐文璧滿口老牙都快笑掉,老沈啊老沈,你可被我這妹夫哄得團團轉囉!

龐保劉成可不是留下來討喜錢的,等徐文璧和沈鯉一走,兩位大璫立馬雙膝跪地,朝著秦林磕響頭:“恭喜伯爺,賀喜伯爺,今日得封伯爵,明年封侯封公,小的們也歡喜不盡。”

前一刻是天使,下一刻就成了奴才,但凡有外人在這裡,怕不驚碎一地眼珠子?

並非龐保、劉成自甘下賤,他倆在別人面前把譜擺得多大,可秦督主面前,又怎麼敢亂說亂動。

宮中太監凡是做到高位,心頭都跟明鏡似的,龐保、劉成很清楚,秦林是和他們主子鄭貴妃互相勾結的,怒打國舅爺的事情,其實裡頭頗多蹊蹺,就連這次充任傳旨中使,也不是他們找萬曆討的,而是鄭貴妃讓他們來的。

“兩位請起,請起!”秦林笑盈盈的扶起龐保劉成,伸手招了招,陸遠志捧著兩疊銀票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塞到兩個太監手裡。

太監見銀子如蒼蠅見血,這是除了權力之外最讓他們著迷的東西了,龐保劉成的笑容頓時更加燦爛更加真誠。

“嗨,今天早朝禦門聽政,那才叫個熱鬧!”龐保咋巴咋巴嘴,又搖搖頭,似乎在回憶那值得玩味的一幕。

劉成朝紫禁城方向拱拱手:“陛下講了個故事,餘大嘴巴、顧憲成他們全都傻了眼,哈哈,咱們鄭娘娘是天生要做中宮的,要不怎麼能想到呢?”

朝堂之上,萬曆將昨夜鄭楨講的絕纓會故事複述了一遍。

楚莊王宴群臣,日暮酒酣,燈燭滅。有人引美人之衣。美人援絕其冠纓,以告王,命上火,欲得絕纓之人。王不從,令群臣盡絕纓而上火,盡歡而罷。後三年,晉與楚戰,有楚將奮死赴敵,卒勝晉軍。王問之,始知即前之絕纓者。

這個故事,群臣早已耳熟能詳,楚莊王是賢王,萬曆拿絕纓會打比,隱然以楚莊王自居,而鄭楨識大體、顧大局,不顧親哥被打,令他赴秦府負荊請罪,儼然賢妃形象,又遠遠超過了那位楚國美人。

熟讀經史子集的文臣們知道還有一層,“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也是這位楚莊王的故事,他登基之後三年間渾渾噩噩,實際上默默積蓄力量,等到羽翼豐滿再大刀闊斧的興利除弊,正暗合萬曆前十年在張居正陰影之下,十年後才親政的一段經歷。

文臣們如果加以反駁,豈不是說萬曆並不英明,實為昏君嗎?

而且絕纓會也是君賢臣忠的一段佳話,要反駁也殊為不易。

眾多清流言官本來氣勢洶洶的指摘秦林,給他安上任用私人、結黨營私、交結外藩等等罪名,可現在他們非常鬱悶的發現,因為秦林痛打鄭國泰,萬曆又把鄭楨的原話說了出來,誰如果在這時候繼續攻訐秦林,反倒像是在替鄭國泰出氣、辯護似的。

不論漢朝的強項令,還是本朝的海筆架,都是以不畏權貴著稱,清流們對鄭國泰這號非常拉仇恨的草包,平時攻訐也不遺餘力,現在他和秦林作對,在這節骨眼上,誰攻訐秦林,誰就有和鄭國泰勾結的嫌疑。

鄭國泰欺男霸女,在京師民間和士林之中名聲很差,誰要是被扣上阿附權貴,諛從鄭國舅的帽子,試問他將來還好意思打清流的金字招牌嗎?

硬生生被塞了個草包隊友,清流言官們都想哭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還有不識時務的人站出來說了兩句,指摘秦林這呀那的,結果感覺到眾位同僚異樣的目光,自己都覺得尷尬,只好縮了回去。

申時行、趙錦不失時機的大贊聖君賢臣,於是朝局勢如破竹一揮而就,秦林加官進爵的聖旨登時頒下。

將種種內情與秦林一一言明,尤其提到了鄭貴妃所起的作用,龐保劉成這才告辭離去,臨走不忘告訴秦林:“督主心願,娘娘自有道理;明日午門獻捷之後,恐怕那群酸丁要提立國本之事,到時候還望督主鼎力相助。”

秦林送走兩位,心頭不禁納罕:我還有什麼心願?就算將來封侯封公乃至……那也不是鄭楨能做主的,打鐵還得自身硬嘛。

殊不知,鄭娘娘指的是另外一回事,奸妃的魔爪,已經漸漸伸向了可憐的小姑子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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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9章 誰給誰交代

「喂,你這個笨蛋!」徐辛夷帶著娘子軍從後宅一陣風似的跑出來,青黛和張紫萱攔都攔不住,衝到秦林身前,雙手叉著小蠻腰:「怎麼不讓我們也來接旨?切~~嫌我們丟臉啊?」

像這種冊封世襲爵位,乃是光宗耀祖之事,往往是全家一起接旨,徐辛夷世受國恩,對此非常清楚。

「笨!」秦林在徐大小姐額角敲了個爆栗子:「你老爹都做到國公了,我一個伯爵有什麼稀奇,等將來做得更大些再說吧。」

哎呀!徐辛夷捂著頭,她心思粗疏,聽到秦林口氣裡志向遠大,她立馬呵呵傻笑,抱著他胳膊直搖:「好女不穿嫁時衣嘛,爹是爹的,你是你的。」

青黛也把白嫩嫩的巴掌一拍,咯咯笑道:「好哦,將來秦哥哥也做國公,就和徐姐姐的爹爹一樣大了。」

張紫萱卻眉梢微挑,只是國公嗎?恐怕未必……

新近出爐的武昌伯秦林,接旨後不久就去承天門外叩謝皇恩浩蕩,萬曆將他召入宮中,談及平定南疆經過,君臣奏對十分相得,命秦林自禁中乘馬而出,沿街誇官。

當然君臣相得了,秦林自不消說,萬曆經此一番波折,自己戴頂明君的帽子倒不稀罕,關鍵是鄭楨禮敬功臣、屈己從人,已得了賢妃之名,離萬曆希望達成的目標更近了一步,他能不高興嗎?就算原本對秦林有七分戒心,此時只剩下了三分。

秦林穿伯爵朝服,頭戴金蟬雉尾七梁冠,腰繫九龍玉帶,跨照夜玉獅子馬自承天門出,沿西長安街誇官而回,沿途百姓盡皆歡欣,讚一聲好個平南疆的武昌伯!

「秦督主……封伯爵了?」絲綢商人們高興得跳起來,招呼掌櫃、夥計和僱工們:「走走走,今晚打牙祭。酒肉管飽都算我的!不醉不歸啊! 」

「蒼天有眼,好人好報!」正運送瓷器過來的一群漕幫苦力,同樣歡欣鼓舞。

經過三晉會館、福建會館、廣東會館時,無論學子、行商還是遊人,全都出來沿街歡呼,更有流寓京師的薊鎮邊民,口中高頌秦伯爺高侯萬代,朵朵鮮花擲向馬前。

遺愛在民。信哉斯言。

第二天一早,錦衣衛、旗手衛、金吾衛、十二團營、騰驤四衛早早在午門內外分次排班,萬曆皇帝朱翊鈞駕臨午門,眾文武大臣依次站班,會同館的外國使節隨駕,更有京師百姓從廣場南邊一直站到了棋盤街,等著看揚國威、長志氣的午門獻捷。

南面棋盤街方向傳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和盔甲武器摩擦碰撞的金屬聲,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將士。押著俘虜走晌午門廣場,人人面色莊重,彷彿還帶著南疆的征戰氣息。

見此情形。無論午門上的君臣,還是廣場東西兩側擺列的京營將士,抑或看熱鬧的京師百姓,全都精神為之一振。更有那熱血男兒,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恨不能成為凱旋將士中的一員。

當先一桿大旗,高書「欽差巡撫雲南提點兵備宣撫諸夷秦」,大旗之下秦林蟒袍玉帶,甲冑在身。腰挎七星寶劍,乘照夜玉獅子馬,神情嚴肅,緊緊抿著嘴唇,雙目神光銳利。一股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好個滅敵國、定南疆的督師之臣!

秦林從馬背上回頭,大喝一聲:「跪!」

明軍將士兩個收拾一個,將莽應裡、岳鳳等大小俘虜摁在地上。

秦林下馬,朝午門上行軍禮,朗聲道:「恕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禮。臣奉皇命督師云南。大小三十餘戰,誅戮敵寇六萬有奇,招降、俘虜十餘萬眾,賴皇天后土庇佑,吾皇洪福齊天,朝臣運籌機宜,將士血戰用命,追亡逐北、犁庭掃穴,滅東籲偽朝,布我漢家天威,擒敵酋莽應裡、漢奸岳鳳等賊獻於闕下!」

秦林年紀輕輕自有一股氣勢,說話時整個午門廣場鴉雀無聲,清朗的語聲遠遠傳開,直叩每個人的心頭。

「好!」午門之上,高踞九重丹陛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同樣是個年輕人,親政以來首次獲得如此大捷,他也激動得臉色微微發紅,此時此刻,帝王心術暫時拋到了腦後,大聲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此是皇考嘉靖爺贈毛襄懋所作,朕無詩才,以此相贈。卿不負朕,朕不負卿!」

秦林面露感激涕零之色,山呼謝恩。

百姓們個個喜悅,都覺這一幕便如說書先生口中劉備和諸葛亮的君臣相得,秦伯爺真是老天派來扶保大明江山的。

卿不負朕,朕不負卿?秦林聽到這八個字,心頭卻是冷笑不迭,別忘了「爾為鹽梅」、「汝作舟楫」是誰寫給張居正的,又是誰口口聲聲直叫「元輔太師張先生」,等到張居正死後,又說他「誣衊親藩,侵奪王府宅邸,箝制言官,蔽塞朕聰。私佔廢遼地畝,假以丈量,庶希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

老泰山殷鑑不遠,只除非秦林是傻子,才會對萬曆信以為真呢!

但是在如今的午門獻捷儀式上,他當然要陪萬曆把戲演到十足十,看著午門之上熱淚盈眶,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裝了半天的忠臣,這才大聲道:「臣擒莽應裡、岳鳳閤家三族在此,此二人寇我疆土、殺我軍民,法無可恕,請陛下準臣將其押赴市曹凌遲處死,男丁盡數處斬,妻女發守邊將士為奴!其餘俘虜,罪孽深重者一同處斬,脅從者發邊塞牧馬。」

萬曆帝朱翊鈞點點頭,極為威嚴的喝道:「拿去!」

天子的金口玉言為近旁的徐文璧和朱應楨兩位國公傳達下來,接下來是劉守有等都督銜頭的武將,二人傳四人,而後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聯聲傳喝,最後三百二十位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拿去」,聲震屋瓦,旁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在這浩大的呼喝聲裡,秦林把手一揮。明軍將士押著俘虜直奔菜市口而去。

「成王敗寇而已,死有何懼!」莽應裡大聲吼著,他的眼睛因佈滿血絲而變得通紅,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衝著岳鳳吐出一口濃痰:「呸,叛徒,你出賣我,也有今日!」

岳鳳默默無語。他勾結莽應裡入寇,後來大勢已去,又抓住莽應裡獻給明朝,自以為能逃得一死,不成想竹籃打水一場空。想起當初利慾熏心,攛掇緬甸侵略祖國,最後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這又是何苦來哉?

莽應裡倒是咬牙切齒,擺出一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架勢。

「莽應裡。看來你興致很高啊?」騎在馬背上的秦林,陰惻惻的笑起來:「放心,我答應你的會辦到。叛徒岳鳳會死在你前面,讓你心滿意足。」

莽應裡斜著眼睛瞥了秦林一眼,不信他會這麼好心。

「怎麼,不信嗎?」秦林摸了摸鼻子,然後笑容不改,目光轉冷,語帶金石之音:「你會是最後一個被處死的,不僅岳鳳,你的所有兒子、侄兒和兄弟。全都會死在你前面,你可以盡情欣賞他們的死狀,聆聽他們的慘叫——大概你會非常滿意這樣的安排吧。」

啊啊啊啊……莽應裡發出了野獸受傷之後的慘嚎,但很快被明軍將士掐住了脖子,只能從嗓子眼傳出??的聲音。

「施甸百姓在九泉之下等著找你算賬呢!」秦林桀桀冷笑。毫不留情的直視莽應裡的眼睛,目光森冷彷彿來自地獄。

這個時代可不存在什麼人權之類的說法,更何況莽應裡大肆屠戮無辜百姓,所行實在禽獸不如,他根本不配為人!再嚴酷的懲罰。對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來說,都是罪有應得!

終於,在秦林逼視之下,莽應裡頹然垂下了眼瞼,片刻之後,曾經不可一世的緬甸統治者,以南疆征服者自命的金樓白象王,像瘧疾發作似的劇烈顫抖起來,渾身如同篩糠。

當一切心防都被擊碎之後,他終於感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想到即將慘死刀下的兒子、兄弟和侄兒,他再也控制不了心底的寒意……

莽應裡和岳鳳為他們的血腥罪行,在菜市口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九世復仇春秋之義,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以血還血,本來就是我們這個民族綿延數千年的鋼鐵信條,只有後世少數不成器的子孫,才會把卑賤的軟弱當成高貴的寬恕,以遺忘作為懦弱的藉口。

秦林獲封,莽應裡岳鳳伏誅,南疆就只剩下了最後一樁事情,思忘憂的封典。

思忘憂送到朝廷的表章,一改當年莽應龍莽應裡父子的囂張跋扈,詞句格外謙虛自抑,以孟養宣慰使身份自居臣節,盡顯忠貞本色。

本來緬甸老撾等地曾設宣慰司,但現在局勢早已改變,南疆稱王者不知幾許,各自取得了相對獨立的地位,就連安南莫氏降明之後接受都統使之職,關起門來仍自稱帝王。

思家為國盡忠,只餘下思忘憂一個孤女,在孟養累年為國血戰,這次又幾乎是獨力攻克緬甸,朝廷便有讓她獨當一面之意。

雖然餘懋學、顧憲成等輩攻訐思忘憂與秦林有私,但朝廷對化外之地鞭長莫及,又接到了諸土司、諸番國和緬甸各族首領擁立思忘憂的表章,於是乾脆就坡下驢,封她為緬王,賜王者冕服,號金鳳白象王,令其年年遣使進貢、三歲一朝,為天子守南疆,奉敕征伐不道。

秦林為這道聖旨費了不少功夫,直到旨意已定,才徹底放下心來。

華夷朝貢體系,以中華居中,四夷分列四方,奉中華為宗主而各安其位。

南疆亂象之生,一則朝廷武功不復洪武、永樂年間之盛,對南疆各國鞭長莫及,二則西方殖民者越大洋而來,或攻城略地,如侵佔中華附庸馬六甲,導致印度洋上三十餘朝貢國斷絕往來,或煽風點火,慫恿野心家圖謀不軌,比如這次莽應裡的軍中,就出現了西班牙駐呂宋總督派來的火槍手。

思忘憂對中華忠心耿耿,扶立她來做緬王,酬庸思家忠勇之功的同時,無異於在南疆樹立了一根標竿,叫土司、番王們知道要忠於中國。她駐守在南疆最西端,與印度接壤的緬甸,也為大明不經馬六甲海峽而進入印度洋,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總算對思家小妹妹有個交待了,」秦林笑著將寫好的信摺疊起來,裝入信封,然後交給思忘憂所派、此次隨同北上赴京的使者歹忠。

歹忠將和大明朝的冊封天使一起南下,把聖旨頒給思忘憂。

大明朝的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鳥人,不能在天上飛,所以日夜兼程趕赴緬甸,把聖旨和信交到思忘憂手中,已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思忘憂頭戴高高的佛塔形狀的尖頂金冠,身穿黃金裝飾的華麗袍服,焚香頂禮之後接過了聖旨,淡然的笑了笑,並沒有預想之中的喜色——早在父兄戰死朝廷援兵卻久久不至,附近告狀卻遭受冷遇時,她對這個朝廷,就有了種種懷疑。

所以她忠於中華,卻對朝廷的冊封並不感冒。

如今的她,再不是當年父兄羽翼之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也不是孟養邊境密林中打游擊的土司女兒,而是一呼百應的金鳳白象王,金碧輝煌的大殿前,雄壯的白象巍然侍立,殿中各族男女武士濟濟一堂。

但頒詔天使分明看見,從歹忠手中接過那封私信之後,金鳳白象王的嘴角微微翹起,一直嚴肅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屬於少女的純真笑容。

「規定是三年才有一次朝貢嗎?」思忘憂有些不滿的詢問使者。

「是的,因為南疆與京師相隔萬里,朝廷特為體諒才定下三年一朝。」

「那麼還有三年啊……」思忘憂笑了笑,沉浸在了過去的回憶中,低聲呢喃:「秦大哥,你還欠我一個交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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