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1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48:46
第八十章 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下)

     徐迢官階雖低,但應天府衙這種地方素來是消息最靈通的,更何況他志在仕途。這國子監三字一出,他少不得盯著徐勳的臉上看了老半晌,最後卻是搖頭嘆了一口氣:“怎麼會不知道,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就因為應天府衙的差役出動得慢了一些,國子監那邊章大人已經派人來交涉了,剛剛吳大尹派人召了我去,就是詢問這事。”

    徐勳自然不會傻到去質疑徐迢,吳雄召見究竟是不是為了這國子監的勾當,他只要知道徐迢知道這檔子事,而且想來還有些關切,這就夠了。於是,他便若無其事地說道:“那六叔可知道,今天就差那麼一丁點兒,傅公公的嗣子傅恆安傅公子,險些就在國子監的繩愆廳裡挨了那位章大人的板子? ”

     “什麼?”

     這事情徐迢卻還是頭一次聽說,一驚之下,他險些要站起身來,可終究反應得快,手一按上太師椅的扶手,他就一下子恍然回神,繼而便緩緩又坐了下來。一面盤算著這事情背後的明爭暗鬥,一面猜測著徐勳此來的目的,他斟酌許久,這才語氣不無親切地試探道:“看來傅公公是極其信賴你,連這種事情也不瞞你。”

     “只是我運氣好罷了。誰能想到,當初我重傷未癒在大中橋上跳下水救的那人,竟然就是傅恆安傅公子。”徐勳有意表功似的這麼說了一句,見徐迢瞳孔一縮,他就一手支著扶手衝徐迢湊近了一些,這才笑道,“否則六叔以為,傅公公怎會在徐氏宗族大會上給我撐腰?今天也是,傅公公偏巧應鄭公公之邀出城去了,幸好我見機得快,又有王世坤王公子幫忙,否則如今的滿城風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儘管這話含含糊糊,但徐迢仍是在第一時間明白了過來,隨即為之倒吸一口涼氣——今天國子監門前鬧得這般沸沸揚揚,竟然是自己這個一度只單純以為是敗家子的昔日族侄手筆!而在醒悟到這一點之後,他這才想到徐勳剛剛還提到了王世坤這三個字,一時不由得攥緊了扶手,好一陣子面色才緩轉了過來

     “看來,徐氏一族這許多自詡精明的尊長,連帶我在內,從前都是小覷了你!”

     徐迢見徐勳微笑著欠了欠身,既沒有再多言表功,也沒有否認事實,他定了定神,這才問道:“小七,你就直說吧,今天來拜訪我這小小的經歷司經歷,究竟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了六叔的將來。”

    這樣的開場白只是讓徐迢稍稍動容,然而,當聽清楚了徐勳接下來的一番話之後,他便沒法保持那淡然若定的表情了。有些坐不住的他甚至不由得站起身來,就這麼在一個晚輩面前失態地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心裡百般思量了起來。

     “六叔,您這經歷司經歷是靠著魏國公的力謀來的,又和魏國夫人的娘家王家往來甚密,在別人看來,自然就是魏國公一系的人。這一次先是有人彈劾太監嗣子家人以及勳貴子弟等等冒功居高位,然後又是有人欲圖對傅公公的嗣子下手,據說京中又是風起雲湧,別說傅公公,就是魏國公也都卷在了其中。您如今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可魏國公雖是南京守備,身份貴重,可在朝堂上要說多說得上話卻是未必。若按部就班升遷,您多久才能掙一個真正的封妻蔭子?在那些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眼中,光是雜途二字,就能讓您的仕途平添艱險。”

     徐勳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從前只是在學堂廝混過一陣,哪裡會懂得這許多朝堂大勢,除非是傅容真的將其留在身邊朝夕教導,否則怎會連他的官職來歷等等都這麼清楚?

     想通了這個,徐迢又心知肚明徐勳所說確實是他最大的軟肋,他不覺就有了抉擇,臉上不免掛上了更親切的笑容:“那照小七這麼說,六叔我該當如何?”

     “當然是抓緊如今這天賜良機。”

     鋪墊了這麼多,就是為了此時打動徐迢之後的機會,因此徐勳在迸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後,他便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笑吟吟地向徐迢推了過去:“六叔看看這個。”

     徐迢不比徐大老爺這等剛愎自用的,儘管對眼下長幼尊卑倒置的這種情形有些不快,但利益得失畢竟更為要緊。於是,他伸手拿過布包,就這麼當著徐勳的面將其一一解開,才翻看了幾張,發現是趙欽的種種罪證,他就再次失態地霍然站起身,那眼神再沒了之前長輩似的慈和。

     “你這是……”

     “六叔可知道,今兒個這樣的節骨眼上,趙大人正好去拜訪過國子監祭酒章大人?”彷彿是漫不經心地道出了這麼一件事,見徐迢瞳孔猛地一縮,徐勳這才狡黠地笑道,“六叔不知道吧,趙大人似乎對傅公公很是憤恨,託人往京城疏通關係要告傅公公的黑狀呢?他這樣不罷休的性子,咱們當時在徐家宗祠都得罪狠了他,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做成了,騰出手來會怎麼對付咱們……”

     “你不用說了!”

     徐迢厲聲喝止了徐勳,再次來來回回踱了一會步子,心中最初是懊悔,隨即便湧出了一股惡念,但到最後,卻變成了某種意動。不動聲色地斜睨了徐勳一眼,見其雖是安坐喝茶,可眼睛彷彿也在偷看自己,他越發斷定這必然是傅容授意,意動就變成了怦然心動。

     他可不像那些清流,口口聲聲要和什麼閹豎劃清界限,若是那位傅公公能成為他青雲之路上的助力,他當然心甘情願投靠過去!況且,徐勳哪裡懂這些,分明是傅容授意他來的!

     再次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他便不動聲色地將那小布包揣進懷裡,這才沉聲問道:“傅公公要我怎麼做?”

     聽到徐迢直截了當的問題,徐勳知道自己今天的功夫沒白費,於是笑瞇瞇地說:“傅公公說,請六叔把這東西收好,等適當的時候,把這些交到應天府尹吳雄吳大人手中。”

     徐迢自然不會去問所謂的適當時候是什麼時候,當即點了點頭,心裡著實鬆了一口大氣。相比他猜測中的親自舉發,對方只要求把東西交給應天府尹吳雄,這就有很多條路子可走,甚至可以不必他親自出面。於是,心情轉好的他看著徐勳這昔日族侄,自然而然多了幾分交好的意思,當徐勳起身要告辭時,他突然想起一事來,立時開口留了一留。

     “你也難得來,索性留著用了晚飯再走,也見見你嬸娘和你六哥十一弟。”

     要是往常,徐迢恨不得自己的兩個兒子離著徐勳這敗家子遠遠的,如今卻巴不得他們兄弟能夠親近些,哪怕徐勳如今已經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於是,見徐勳客氣了兩句,卻並未真正推拒,他少不得又挽留了一番,最後終於是成功把人留了下來。由於他特意吩咐了妻子兒子,這頓晚飯自然吃得賓主盡歡,待到最後徐勳打算告辭時,他竟又叫來了陶泓。

     “小七,你從前就瑞生一個貼身服侍,如今他既然留不得在你身邊,你在外頭一時半會也難能找到妥當的人,我就送一個人給你。”

     徐迢也不管陶泓聞言如何大驚失色,和顏悅色地訓誡了他幾句,這才拿出一張紙遞給徐勳,又笑道:“陶泓你是見過的,人老實本分,留在你身邊也好多個幫手。他又認字,跟著你做個書僮也好。他的身契我就轉了給你,日後他就是你的人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2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49:03
第八十一章 他不仁,休怪我不義

     就連徐迢平日親近如朱四海,也沒料想自家老爺居然會突然把陶泓送給了徐勳,因而在一路把人送將出去時,他不禁賠了十萬分小心,甚至最後還在馬車旁對著陶泓千叮嚀萬囑咐,彷彿陶泓將來要服侍的不是一個還是白身的平頭百姓,而是什麼真正的貴人。

     由於事出倉促,陶泓只來得及收拾了幾身常穿的衣裳和存下的幾串銅錢,以及上次徐勳借給他的三本書,平常積攢下來偷偷藏好的紙筆卻萬萬不敢當著徐迢的面去取,因而坐在馬車上不禁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直到車子在一段石子路上突然一顛簸,他險些一頭撞在徐勳身上,這才手忙腳亂地移了開來,慌忙賠罪不迭。

     徐勳知道徐迢此舉多半表示善意和籠絡,但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個人在身邊,他不得不存著幾分挑剔和審視,只這一路上才觀察了不一會兒功夫,再想起從前幾次打的交道,他就明白,若是徐迢真的挑選眼線放在他身邊,這陶泓絕對不是什麼好選擇。從這一點來說,那位六叔還真的是既精明,又通人情世故。於是,看著眼前垂頭喪氣的小書僮,他不禁笑了起來。

     “到我這兒就這麼不高興?”

     “嗯……啊,不不不!”

     見陶泓慌忙抬起頭,臉上緊張兮兮的光景,徐勳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瑞生。想到瑞生和陶泓差不多的年紀,將來卻不得不進宮去廝混,而眼前這好學的小傢伙則是曾經為了幾本書千恩萬謝,又在他求見徐迢時大開方便之門,他漸漸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要是你掛念六叔亦或是那裡的什麼人,只管照實說出來,我不會怪罪你,找個理由送你回去就是。畢竟,若是跟了我,不久之後可能就要上京城去,那會兒什麼時候能回南京就說不好了。”

     “啊,七少爺要去京城?”

     陶泓一下子呆若木雞,見徐勳不像是開玩笑,他頓時心亂如麻。他雖然為人單純些,可並不傻,也略明白一些自家老爺徐迢的秉性。若是他被送出去卻又要鬧著回去,到時候一定會被重重責罰不說,服侍少爺讀書的差事也決計再也輪不到了,那會兒就更不要提接觸到那些筆墨紙硯。於是,在糾結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終於抬起頭來低聲說道:“老爺既然讓我跟七少爺,我就跟七少爺。只是……只是七少爺您能不能……能不能准我每日寫字?”

     本以為小傢伙會提出什麼要求,聽到最後這句話,徐勳想起他借書的光景,這下子終於笑出聲來,隨即就板著臉道:“寫字可以,只以後每日寫字要是不足四頁,別怪我罰你!”

     陶泓原本被徐勳這一笑之後一闆臉給嚇了一跳,聽到這寫字後頭還有條件,原是心中嘀咕,待回過神來,立時滿臉不可思議地抬頭瞪著徐勳。明白這不是和自個開玩笑,他幾乎忘了這是在行進的馬車上,立時蹦了起來要跪下磕頭,結果一腦袋才碰了下去就險些整個人往前撲,最後總算是在徐勳的撥拉下回身坐穩了。儘管如此,他臉上卻依舊流露出興奮的紅潮,儼然還是當初那個為了借到幾本書而高興得忘乎所以的小書僮。

     此時雖尚未到宵禁,但天色已晚,車到徐家小院,陶泓便先下了車來,隨即小心翼翼地攙扶了徐勳下來,待徐勳吩咐他先到裡頭喚人來,他方才一溜煙地跑了進去。這時候,坐在車夫位子上的徐良不禁衝徐勳笑道:“勳小哥,你可是輕輕鬆鬆又拐到了一個人。”

     “大叔這話說的……人是六叔送給我的,哪能用一個拐字?”

     “怎麼不是拐?這世上又不是捏著一個人的身契就能讓他忠心耿耿的。現如今陶泓才跟你就這樣感恩戴德,日後等時日長些,決計是對你惟命是從。老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人,天生就有一種讓別人聽你的氣質。”徐良一面說一面卸下斗笠跳下了車,又笑道,“你那個小童兒瑞生如此,老漢我如此,就是老於世故的和尚都是如此。至於其他亂七八糟我不知道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話說到這,徐勳已經聽出徐良這老漢是調侃自個居多,聳了聳肩正要說什麼,大門內突然就探出了一個腦袋來,卻是氣急敗壞地衝著他低吼道:“回來了怎麼還在門外呆站著,我都等你好一會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溜出來,還浪費時間!”

     沈悅瞪著徐勳的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就因為這傢伙捎的口信,她千辛萬苦趁著父親傍晚出門的功夫溜了出來,為此甚至想破了頭在房中故佈疑陣,結果這傢伙居然在家裡唱了空城計,那瑞生是一問三不知,金六則是嘴裡掏不出一句準話,因而她幾乎都等得快瘋了。這會兒眼看徐勳看著自己彷彿還在驚訝,她一下子忘了其他,一把就將他拽進了門去。

     見徐勳無可奈何地被人拖走了,站在那兒的徐良不覺笑得更深了,嘴裡又慢條斯理地念叨著剛剛沒說完的下半截話:“還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小丫頭也被你糊弄了去!”

     “沒時間了,長話短說,你說要見那個妻兒被逼死的人,這是為什麼緣故?我老實對你說吧,句容鄉間這些時日轉悠的人太多了,趙家已經有了警惕,你這麼個外鄉人跑過去實在是太扎眼了!那個人從前給沈家打過短工,你把你的打算對我說說,若是可能,我再讓乾娘去想想辦法。”

     “我的打算……”打量著面前小丫頭那招牌式的男子裝扮,徐勳突然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上竟還掛著兩隻精緻的金丁香尚未摘下來,不覺微微一笑,“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打算當然就是歪主意。耍耍奸,使使詐,騙騙人,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聽這些會污了耳朵。”

     “說這麼多廢話幹嘛,別拿我當小孩子!”沈悅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按著桌子就站起身來,“只要結果好,哪怕法子促狹些也不要緊,我又不是那些迂腐的老道學。”

     “真要聽?”

     “當然要聽!”

     見小丫頭死硬地盯著自己,想到自己要做這檔子事,總得取得人家的配合,徐勳只得勾了勾手示意小丫頭湊近些,旋即立時上前挨著她的耳朵說出了一番話來。兩人雖是打多了交道,但這樣親密的姿勢卻還是第一次,小丫頭本能要躲,可當聲音響起,她立時忘了這一茬。然而,徐勳說話時那一陣陣熱氣就這麼呵在她的耳垂上脖子上,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就只覺得耳朵脖子面頰都在一陣陣發燙,可這種異樣感覺須臾就被徐勳大膽的設計給全都衝沒了。

     她一下子挪了開來,指著徐勳結結巴巴地叫道:“你……你好大的膽子!”

     “都說了讓你別聽的,你自己偏要死硬。”徐勳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隨即才認認真真地說,“他不仁,休怪我不義。既然對手卑劣,那我也不得不用更卑劣的手段。”

     沈悅死死咬著嘴唇,好半晌才問道:“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錯,這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徐勳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至於你那句話,只是別人對成功者的恭維而已。不過,我答應你,事成之後,一定會盡力善後。”

     儘管心中恨不得趙家那卑劣的老傢伙立時倒台,可徐勳的法子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因而沈悅站在那兒呆愣了許久,最後覺察到有人輕輕壓著她的肩膀,她才抬起了頭,茫然之下竟是沒指責徐勳居然忘了男女授受不親。

     “所以,把那人的名字和住處告訴我,剩下的事情我去做。我的主意,我負責!”

     *******************************

     常府街鎮守太監府,內書房。

     坐在書桌後頭的傅容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站著的陳祿,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能確定,徐邊真的死了?”

     “十有八九。公公,那支商隊路過江西時遇盜匪,當時官府怕事情鬧大,影響了主官的考評升遷,硬是把事情按下了,一應死者的名姓等等都沒有留下來,所以還不能完全確定。但徐邊從前兩三年總能回來一回,這一次卻是八九年音訊全無,應該是兇多吉少。”說到這裡,陳祿頓了一頓,等傅容考慮了一會,他才輕聲說道,“說起來,徐邊把徐勳抱回去的時間和年齡,有的是文章可做。”

     “且讓咱家再想想。”傅容擺了擺手,沉吟好一會兒,這才搖了搖手說,“先看看他對咱家誇了海口之後,接下來會怎麼去做。你那一丁點人手,留心國子監和趙家的動靜,不用盯著他了。由得他去折騰,這南京城死水一潭這麼久了,他就帶了個瑞生和徐良,就憑這一丁點人手,他要真能折騰出什麼,就算是再爛的爛攤子咱家也樂意!”

     說到這裡,傅容便笑了起來,只那笑容中不免流露出昔日在宮中司禮監時的狠戾。就算徐勳誇口也不要緊,他的殺手鐧已經送去了京城,這會兒興許人就該下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3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49:20
第八十二章 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太平門位於南京城東北,因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這三法司就在門外,相傳入夜便是哀聲四起,因而此門便得名太平二字。由於這是南京諸門之中唯一沒有水路環繞的城門,守城的官軍也比其他諸門來得多,對於入城者的搜查更是尤其仔細。相反,往北郊出城的人相對較少,這盤查就鬆得多。

     多花了幾個銅子,徐勳這輛車沒怎麼查驗就輕輕巧巧就出了太平門。上了官道,他忍不住一再往身邊瞟,見小丫頭咬牙切齒就是不看他,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就算你家大小姐憂心趙家逼婚,會大大方方允准你出來。可這一趟來回起碼得一整天,萬一晚上趕不回去,你家老爺難道還會察覺不到家裡少了人?到時候追問下來你怎麼辦?”

     “不用你管!”沈悅頭也不抬地撂下這麼一句,老半晌悄悄抬了抬眼,見徐勳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這才輕哼一聲道,“我家老太太這幾日身體不好,大小姐藉口到雞鳴寺拜佛祈福,還說要住一晚上。總之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同車的李慶娘看著沈悅這一身男子裝扮和用她特製油彩塗抹過的臉、脖子和手,再瞟了一眼都已經改頭換面,年紀粗看至少大了十歲的徐勳和瑞生,想要嘆氣又不能當著徐勳的面,心裡簡直把自己埋怨死了。要不是她教沈悅從小習武,又磨不過她的央求,小時候也不知道編了多少俠女俠客的故事給小丫頭講了,能把人養成這樣的烈性?就算沈家不算書香門第,哪怕為了避免招人耳目,可連這男女同車都來了,這要是被人發現可怎麼了得!

     聽說沈家那位大小姐還這樣大費周章,徐勳眉頭一挑,心裡倒是覺得那位千金行事比沈光大方周全,還挺會為下人著想。眼見勸說不動,他也就不費那口舌了,反而是見瑞生坐在車廂中一動不敢動的局促模樣,他冷不丁把一個扁圓的剔紅牡丹紋捧盒遞了過去。

     “啊?”

     “呆坐著無聊,來,吃兩個蜜餞果子潤潤嗓子,然後說兩段你在鄉下的趣事來聽聽。”

     瑞生正在那出神。他沒想到徐迢竟把陶泓送給了徐勳,更沒想到陶泓還識得不少粗淺文字,才剛來就能在家裡整理書架,而他因為這身份,再能留在自家少爺身邊的日子屈指可數,免不了暗地裡自怨自艾。而今天徐勳出門把陶泓放在家裡留守,而是帶了他出來,他越發覺得這是因為自己沒能耐,這會兒聽了徐勳這話,他一時就有些呆頭呆腦的。

     “愣著幹什麼,說啊?”

     見瑞生還是不開竅,徐勳忍不住屈了食指中指,一下子就給了小傢伙一個重重的栗棗,見其抱著頭傻乎乎地看著自己,他才淡淡地說:“你應該知道你是要進宮的。一進宮門深似海,以後要再這樣自由出來閒逛怕是比登天還難。而且,就憑你這待人接物的本事,到了裡頭興許真得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所以,這些天你老老實實跟著我,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好好看看學學。讀書認字眼下我教你也來不及,能教你的就只有這些了!”

     “啊!”

     此話一出,別說瑞生完完全全愣住了,就連沈悅和李慶娘也忍不住為之大訝。沈悅側著頭看了徐勳好一陣子,突然衝著他扑哧一笑:“我就沒聽說過哪家少爺有這麼待小廝的……不過聽著怪讓人感動的,看不出你這小騙子還是個好人!”

     “我家少爺當然是好人!”瑞生氣呼呼地瞪了沈悅一眼,隨即把捧盒往位子上一撂,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這麼在徐勳面前跪了下去,滿臉鄭重地要磕頭,可兩隻胳膊偏被人一把托住,這腦袋怎麼都碰不下去。抬起頭看見徐勳正含笑看著自己,他終於忍不住有些酸澀的眼睛,眼淚竟是奪眶而出,隨即更是使勁吸了吸鼻子,脫口而出道,“少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又哭了!

     對於這時不時如同女人一般掉眼淚的小傢伙,徐勳又是無可奈何,又是心中不忍,於是索性板著臉遞了旁邊盒子裡的一沓細紙過去,見其紅著臉轉過身又是擦臉又是擤鼻子,好半晌才轉過身來,他這才笑道:“別那麼嚴肅,又不是生離死別的時候,動不動磕什麼頭!好了,還是剛剛那話,你從前在鄉下有什麼趣事,都說出來聽聽!”

     有了瑞生的活躍,這接下來的一路自然是有說有笑。就連本是賭氣一定要跟來的沈悅,也被瑞生比劃著說當年種出老大一個南瓜,卻被別家豬圈裡竄出來的豬咬了大半個,結果害他鼓足勇氣和那頭豬鬥了一場,自己鼻青臉腫卻沒能豬口奪食的往事給逗樂了。外頭駕車的徐良聽著車中的歡聲笑語,臉上也不覺lù出了輕鬆的笑容。

     孤苦伶仃大半輩子,除了那個賊和尚,他就沒什麼其他親近的人,沒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經歷這般熱鬧,哪怕這趟去京城沒個結果,他也知足了!

     從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鄉間fù人打扮的李慶娘便出了車廂和徐良並排坐著指引路途,為免驚動村里其他人,不多時就把車停在了一處少人經過的樹林裡。按徐勳的說法,就李慶娘帶路,他帶著瑞生過去就夠了,可小丫頭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擔心路上遇到歹人,於是一行五個人就這麼浩浩蕩蕩開了過去,讓他無奈得很。

     接下來雖是老長一段步行,身體大好的他自然絲毫不怵,更讓他沒料到的是,身邊那小丫頭竟是鬢角額間連汗都沒出,那短衫長褲底下的一雙大腳步履如飛。

     見了這一雙大腳,徐勳心中僅有的那一丁點懷疑也沒了。小丫頭那性子暫且不提,大明朝開國那會兒,馬皇后的大腳甚至被稱之為奇葩,現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會有這樣的天足?

     由於李慶娘之前來過,因而一幫人並沒有循著人來人往的主路入村,而是繞了一條遠卻沒人的小路。據她一路走一路解說,那余浩原本在村里還算是一個富戶,可從前趙家有家奴盜財遠走高飛,趙家人遍尋不著,便誣賴了他窩贓,於是祖傳的幾十畝良田就這麼被訛走了。破罐子破摔的余浩又被人勾搭愛上了賭博,欠下了趙家的高利貸還不起,竟是被人尋上門來要賣了妻女,那一對母女卻烈性,竟是在人押著她們過河時投了淮水。

     “他人渾渾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雖勸解過一回,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差不多就是在尋死。”

     李慶娘這一嘆氣,從徐良到瑞生,從徐勳到沈悅,全都是默然不語。徐良半輩子蹉跎見慣了各種陰私慘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人一把火燒了;瑞生年紀小,性子又靦腆,卻是被父親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勳前世大起大落,今生從初來乍到開始就始終在掙扎求存;李慶娘因娘家見罪被夫家驅逐,改頭換面隱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僕婦;就連自小錦衣玉食如沈悅,也躲不開趙家的婚姻算計。五個人默立在那兒好一會兒,徐勳才咳嗽一聲打破了這難言的沉寂。

     “李媽媽,是不是就是那座茅屋?”

     恍然回神的李慶娘抬起頭看了看,見前頭不遠處就是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便點了點頭。這時候,徐勳就喚了瑞生過來,卻是衝徐良說道:“大叔,如意煩你照看,我和瑞生一塊過去,李媽媽也不要跟了,否則誰都知道這事後頭有你沈家人摻和。”

     一聽這話,沈悅頓時不依了:“餵,我都改頭換面了,你別想撂下我!”

     “去這麼多人幹嘛,又不是去打架!”徐勳見小丫頭被自己噎得啞口無言,下一刻便猶如對小孩子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乖,在這兒安安心心等著,就算碰到什麼事,徐大叔那身手也穩穩護得住你。”

     眼見李慶娘也沖自己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竟是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徐勳主僕倆上去了,沈悅不禁瞠目結舌,隨即氣咻咻地正要追上去,卻被徐良一把攔住了。

     “丫頭,勳小哥既然說了,咱們就在這等著。”眼見小丫頭彷彿要發飆,徐良竟是笑呵呵地擠了擠眼睛,輕聲說道,“別急別急,等他們走遠,咱們悄悄跟上到外頭聽壁角去。”

     徐勳自然不知道徐良竟是給小丫頭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一進茅屋,他就聞到一股難聞的餿臭味道,而四周亂糟糟的陳設以及昏暗的光線更使得他實在難以習慣。好一會兒,他才看到靠牆一個稻草堆前,有一個合衣對牆而臥的人影。他想了想就示意瑞生站在原地不要動,自己有意加重了腳步走上前去。然而,即便他已經到了那人身後,那人卻沒有一絲一毫反應。

     見這光景,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既然你連死都不怕,那為什麼不拉上仇人墊背再死?”
匿名
狀態︰ 離線
84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49:39
第八十三章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此話可謂是語出驚人,然而,瑞生卻一臉的理所當然。他原本就是徐勳說什麼就做什麼的性格,如今更是升格成了少爺說的都是對的,若有不對請參照前一條。若不是徐勳剛剛囑咐過他,若不是徐勳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衝他輕輕搖了搖,之前在馬車上那陣感動勁尚未過去的他,他見人沒反應,恨不得衝上去用自己那很不利索的嘴皮子功夫給少爺幫幫腔。

     而在外頭偷聽的徐良和李慶娘,這會兒亦是愣了一愣。沈悅更忍不住連呼吸都幾乎摒止了,粉拳緊緊捏在一塊,心裡少不得埋怨他的語不驚人死不休。

     儘管那背對牆躺著的余浩看似一動不動,但居高臨下的徐勳卻清清楚楚地發現,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那漢子的肩膀微微抖動了兩下,而他壓在身下的一隻手,赫然一下子攥緊了一把稻草。知道自己這話並不是沒有效用,他就緊挨著人蹲了下來。

     “我聽說你為了一前一後兩次事情,把家底全都花在了告狀伸冤上頭,結果卻是一場空,少不得以為這世上是官官相護有冤不能伸,所以存了自暴自棄一死百了的念頭。只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就這麼窩窩囊囊死了,你拿什麼去面對九泉之下含恨而死的妻女,拿什麼去面對傳給你家業的祖宗父輩,拿什麼去面對你自個的良心?”

     這一連串犀利的問題問得瑞生亦是一個激靈,更不要說躺在那裡假裝熟睡的余浩。他幾乎是一個旋身轉了過來,竟是伸出猶如雞爪似的手,一把牢牢攥住了徐勳的領子,厲聲喝道:“你懂什麼,你以為我沒試過?我揣著匕首在趙家門口轉悠了幾天,可那個狗官就從來沒有單獨出過門,身邊每次都少說有七八個隨從跟著!我甚至翻過牆進了趙家,可他家裡的圍牆底下養了好幾條惡狗,我能逃出來就已經是造化了!”

     他一邊說一邊狠狠撕下了褲管,小腿上赫然留著兩三條猙獰可怖尚未完全收口的傷疤。徐勳還好,瑞生卻是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這老天爺已經瞎眼了,我就是這一條賤命,想豁出去也找不到法子,你讓我怎麼辦?我現在已經不想活了,我就想下了九泉去陪我苦命的婆娘和女兒! ”

     徐勳沉著地伸出手一根根撥開那攥著自己衣領的手指,見人無力癱坐了下來,他便站起身來,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這個人。只見余浩胡亂裹著一身破爛單衣,腰間束著一根連顏色都分不清的腰帶,亂糟糟的頭髮下頭是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嘴唇乾裂得不成樣子,就連剛剛那說話聲都是帶著破鑼似的嘶啞。

     “要是我有法子讓你報仇呢?”

     余浩愣了一愣,隨即不屑地嗤笑道:“要是你想讓我再傻呆呆跑到什麼衙門去告狀,那就免了!我這條賤命是不值錢,可我為什麼要聽你一個外人的話,不明不白就扔了出去!”

     “要是我不讓你去告狀,也有法子讓趙欽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呢?”

     徐勳不理會余浩的冷言冷語,又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一句話。這時候,他見余浩用懷疑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當即不閃不避地看了回去:“索性都是死,轟轟烈烈也是死,淒淒慘慘也是死,為什麼不爺們一點?你要是真想死,撞牆上吊有的是辦法,為何要這麼不吃不喝折騰自個,一直苦苦等到現在,你敢說你不是在希望老天爺降下奇蹟?”

     這話說得外頭的小丫頭面色一白,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正要往裡頭衝,肩膀卻被人一把按住。扭過頭的她見阻止自己的是徐良,忍不住囁嚅道:“他這話說得太重了,那人本就已經是快被逼死了,若是受不了他這話真要……”

     “小丫頭,有些人原本就已經心存死志,你不逼他或許就這麼死了,你要是逼一逼,他興許就能做出轟動天下的事情來。哪怕只是一個糟老頭子。”徐良想起了自己破罐子破摔的過去,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惘然和哀傷,隨即才哂然一笑道,“更何況,勳小哥的脾氣,說起話來不饒人,心思卻縝密。我這糟老頭和瑞生那小傢伙原本都差不多是必死的,他還不是一樣救了回來?咱們再看看,要是事有不好,這麼多人在這,還能看著人尋死?”

     沈悅還要再說,見李慶娘衝著自己搖了搖頭,她猶疑再三,終於還是站住了,心裡卻是又糾結又不忍。

     屋子外頭聽壁角的三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屋子裡的余浩在徐勳那炯炯目光直視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突然抓了一把身下的稻草,狠狠地將它們揉成了一團。許久,他才使勁擦了擦被眼淚沖得亂七八糟那張滿是污漬的臉,抬起頭看著徐勳。

     “對,你說對了,我當然不想死!憑什麼那個人就能榮華富貴,我就要像條狗似的死在這兒?我不甘心,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索性拼一拼!”

     徐勳再次蹲下身,聲音卻是低沉了下來,話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蠱惑和挑唆,“我不用你去冒險行刺,只要你聽我的,就能穩穩噹噹把他的惡行公佈於天下。你想不想看到他比你現在還慘?你想不想踩他到泥裡?你想不想親眼看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即便到了這時候,徐勳仍然是有意偽裝聲線。然而,余浩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是一把又一把狠狠揉搓著那些稻草,良久才終於重重一拳捶在地上:“說吧,你有什麼爺們的法子?”

     這時候,徐勳卻沒有說話,只徑直走到窗邊,突然推開了那破破爛爛的支摘窗。那窗戶不禁他的大力,竟是一下子裂成了好幾片,就這麼掉了下去,隨即就只聽低低的哎喲一聲。見小丫頭狼狽不堪地拍打著腦袋,想要站起身又不敢,他便沒好氣地做了個趕人的手勢。小丫頭還咬牙切齒不想走,徐良卻從後頭伸出手,二話不說一把拎著她往遠處退去,李慶娘連忙也貓腰跟了上去。這時候,他扭頭喚了瑞生上來,讓其在窗口看著,這才轉身再次走到了余浩身前,又一次蹲下了身,卻沒有立刻開口。

     他自然可以耐心等待慧通辦好了前一件事回來,讓這位前西廠的行家出面,一定能把這檔子事辦得漂亮利索不留一點痕跡。然而,這事情要做好,必定不能全瞞著傅容,而且還得靠陳祿收場,若是他真的讓慧通設法,事後必然會被人探知端倪。與其如此,還不如他冒險親自現身出面,如此一來,別人大約會覺得他雖鬼點子多,卻沒有自己的班底,做事考慮也沒那麼周全,於是就算肯提攜他,也不會因此而心生警覺。

     這一招雖險,可所謂人生,原本就是一場賭博,贏面只要能大於七成,那就大可投下重注!

     傍晚時分,雞鳴寺竹林精舍。

     沈悅和李慶娘匆匆抄小道進了這片精舍,見四周一如既往的安靜,主僕倆不禁齊齊鬆了一口氣。然而,當沈悅走到居中那間屋子的前頭推開門,一腳邁進門檻之後,一認出那正中竹椅上坐著的人,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你還知道回來?”沈光冷冷看著一身男子裝扮的女兒,又瞟了一眼後頭低頭不敢看她的李慶娘,他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隨即霍然站起身來,“還有你,小姐胡鬧你就應該勸,勸不聽就應該稟報,你居然由著她的性子,還跟著她一塊胡鬧!我沈家養你這樣的人有什麼用,來人,把李氏給我捆了!”

     見裡屋閃出了兩條大漢來,沈悅情急之下,忍不住張開雙手擋在了李慶娘面前,大聲嚷嚷道:“都是我的主意,和媽媽無關,爹你要罰就罰我!”

     “罰你?”沈光盯著緊咬牙關的女兒,一時滿臉的失望,“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時候,還居然有心女扮男裝去外頭閒逛?我告訴你,趙家已經定下了婚期,明日下定,月中就迎娶,你給我安安心心在家備嫁,其他的什麼都別想!”

     事情辦成的欣喜原本沖淡了奔波一整天的旅途辛勞,然而,此時的沈悅卻只覺得一頭涼水從頭澆到底,脫口而出叫了一聲爹後,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沈光見女兒和李慶娘都是大驚失色,他這才緩緩坐下,面色晦暗地說:“今天趙家邀了我過去,趙大人正好接待了一位京城貴客。那是大理寺右寺丞費鎧,據說是奉旨來查南京守備傅公公。呵,幸好我沒因為徐家那敗家子的一時得意而昏了頭,傅公公若是倒了台,哪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匿名
狀態︰ 離線
85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49:58
第八十四章 折服(上)

    江南的春日原本就是最讓人愜意的,有錢人家的花園裡奼紫嫣紅各爭春,百姓家的院子裡,冬天凋零枯萎的花花草草也都恢復了活力,就連雜草也在石頭縫隙中堅韌地探出頭來。因而,在這種春暖花開的時節,人也往往不樂意憋悶在昏暗的屋子裡,但使能夠就一定會多在外頭呆呆,吹吹風喝喝茶聞聞花香聽聽鳥語,這卻不光是讀書人的享受。

     眼下是傍晚時分,太陽已經落山,陰氣漸重,就是白天再有閒情雅緻的也多半屋子裡坐著等吃飯。然而,徐家那寬敞的前院裡,就赫然擺著三張凳子,三個人各守一方,卻是誰都沒吭聲說話。陶泓從二門出來,見三人這般光景,當即無可奈何地到一邊拎了茶壺,每個人斟了一杯,到廚房去續水時,忍不住衝著金六嫂問了一句。

     “六嫂,那兩個是客人,金六哥既然和他們坐在一塊,可怎麼也不待待客說說話?”

     “誰知道那天殺的發什麼瘋!”金六嫂一想到金六這兩天那神經兮兮的樣子就來氣,沒好氣地提起銅壺往大灶上一頓,拿手往圍裙上一抹,這才回頭睨視了陶泓一眼,也不知道哪來的興致,就這麼轉身走了過來,“話說回來,陶泓小哥你跟著六老爺好端端的,卻被突然送到了咱們這來,難道就不掛念留在那邊的家人親戚?”

     “當然有點惦記老爺和少爺。”陶泓憨厚地笑了笑,接過金六嫂遞過來的一個蜜餞盒子,臨走時方才頭也不回地說,“不過,我當年是老爺從外頭買來的,沒有什麼親戚。”

     見陶泓就這麼打起門簾走了,金六嫂這才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有的是你後悔的時候!六老爺好歹是個官,咱們少爺這前程還八字沒一撇呢。傅公公那等樣兒的人,怎會輕輕巧巧看中了他一個年輕後生?”

     前院中金六如同看門神似的大馬金刀坐在背對二門的位置;慧通一身油膩膩的僧袍,坐在左下首好整以暇地喝著茶,彷彿絲毫沒發現金六那刀子般的眼神;吳守正則是坐在右下手,他卻根本沒心思坐著品茗,一次又一次地探頭往門外張望。幾乎等到花也謝了,鍥而不捨的他終於聽到門前有動靜,當下一個jī靈跳起身,撩起袍子下擺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七公子!”

     低頭正下車的徐勳乍然聽見外頭這有意拖長了的聲音,忍不住乍然抬頭,見吳守正那臉上笑得如同開了花似的,他險些一腳踩空。虧得瑞生扶了一把,他才總算是站穩了,因見對方深深一揖到地,他趕緊伸手拉了一把,又笑道:“吳員外幾日不見,怎生這麼客氣了?”

     什麼幾日,分明是一月有餘!你住在鎮守太監府裡過好日子,當然不會記著時間!

     吳守正腹謗歸腹謗,臉上卻還掛著陽光燦爛的笑容:“七公子這是哪裡話,您是指日就要飛黃騰達的人,我算什麼牌名上的人?話說我一連來了好多次都撲了個空,昨兒個聽說您回來巴巴趕來,誰知道您又不在,幸好今天又有心再跑了一趟……”

     沒等吳守正把話說完,見陶泓金六也都迎出了門來,徐勳便打斷了他道:“也是我之前忙昏頭疏忽了。那些天前前後後勞動吳員外許久,連借了你的錢都是一直拖著沒還,這一回我既然回來了,咱們這帳也得清一清。”

     吳守正聞言一愣,隨即趕緊推辭道:“不急不急……”

     “陶泓,去房裡用戥子秤三十兩銀子來。”

     見那自己今天才剛見過的小廝應了一聲就徑直轉身去了,吳守正再一琢磨徐勳這輕描淡寫的語氣,暗想上次還要自己暫時藉錢救急,如今三十兩竟是絲毫不放在眼裡,當下越發心中敬畏,少不得更是竭力推辭。然而,他卻根本沒發現,徐勳一進院子看到那大喇喇坐在那兒的慧通和尚,剛剛那漫不經心似的表情微微一變。

     金六剛剛急急忙忙趕出去,雖徐勳只是沖他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吩咐什麼,但他仍然是覺得心頭暗松,這會兒見慧通竟是這般託大,他有心給人上上眼藥,立時瞅准了空子湊近徐勳低聲說道:“少爺,這和尚午後回來的,拿自己當主人似的,一聲招呼不打就進房睡覺,醒了之後又是要熱水又是要茶點,好不驕狂。這吳員外一來原本小的讓陶小哥帶他進房等著的,可也是和尚拿話堵我,吳員外就索性等在了外面。是不是,吳員外?”

     吳守正活了大半輩子,立時聽出了金六這話頭意思不好。然而,他自己還是個有求於人的外人,哪裡敢搭這腔,當即立時裝成沒聽見這話,只笑容可掬地和瑞生搭訕,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把瑞生折騰得莫名其妙。而徐勳雖明白金六的小肚雞腸,可眼見慧通這大馬金刀的架勢,他心中一動,當下也只微微一頷首,隨即就扭頭看著金六。

    “少嚼這些舌頭。今晚我留吳員外用飯,讓你家媳婦好好展展手藝,多弄兩個好菜。還有跟吳員外的人,也別讓人在馬車上吹風,都叫進來招待著,大門也該關了。”

     “是是是……”

     見徐勳招呼了受寵若驚的吳守正就這麼進了屋子,落在最後頭的徐良忍不住瞅了瞅坐在那兒直皺眉頭的慧通。思量了片刻,他也就先不理會和尚,就這麼追著前頭幾人進了二門。直到金六也徑直衝進了廚房,孤零零被撂在那兒的慧通一下子擱下了翹起的二郎腿,隨即拍拍袍角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今天突然擺這架子,卻是因為今天回城之後得知的國子監風波。他自忖已經領教了徐勳那膽大妄為,即便如此,他從幾個探子眼線匯總來的情報分析出來的事實,卻是著實讓他大驚失色。為了一個傅恆安,憑徐勳那腦子,大可找出更穩妥的法子,可這小子愣是鬧得滿城風雨,把傅容徐俌和國子監一眾學官全部拉下了水!顯然傅容是因此震怒,否則徐良和徐勳瑞生怎會突然在這當口搬回了家住?他那許多水磨功夫空費不說,想就此翻身更是休提!

     於是,他忍不住惡狠狠地攥緊了拳頭,在心裡沒好氣地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這小子竟然還有時間和老子擺架子!”

     徐勳自然不知道外頭的慧通如何光景,把吳守正請進了屋子,先是讓陶泓捧了銀子上來還錢,見吳守正拿著那銀錠左看右看,最後看著那標記眼睛都轉不動了,他便輕咳了一聲道:“吳員外,你也幫了我這麼多忙,若是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吳守正原本正盯著那銀錠子上的南京御用監五個字紋樣發楞,這會兒聽見這直截了當的問題,他立時回過神來,慌忙打疊了精神陪笑道:“七公子既是垂詢,我就斗膽直說了。實在是因為我之前的一筆生意……”

     這話還沒說完,徐勳就突然只聽噗的一聲,抬頭一看,就發現是一樣物事迎面飛來。這一回慧通不在身邊,他幾乎是本能一偏頭,那東西徑直砸在了牆上,隨即才反彈落地,卻是又跳了好幾下。這時候,他也來不及去理會吳守正和一旁伺候的瑞生什麼表情,快步上去撿起了東西,見是一個硬梆梆的紙團,他立時展開了東西鋪平,隨手將裡頭那顆石子攥在手裡。

     “大理寺丞費鎧抵金陵,今造訪趙府,來因似是因傅公公。趙家迫沈家定下婚期,萬望君多多設法。”在那左手字之後,還有兩行蠅頭小楷。 “寄居府上的僧人似是與昔日西廠有涉,切記多加留心。”

     字條雖短,兩邊字跡也不同,但內容卻非同小可,因而徐勳看完之後,抬頭望瞭望窗戶紙上那個小破洞,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想之前忘了問小丫頭,沈家究竟是哪位高人有這等高來高去外加擲暗器的本事。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門簾就突然被人一把掀開,竟是慧通徑直闖了進來。

     “徐七少,我有話對你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86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50:17
第八十五章 折服(下)

     由於剛剛又是開門又是關門,東廂房中剛剛點起的那盞小小油燈的火焰正在上上下下亂跳著,映照得屋內兩個人的影子亦是一會長一會短,飄忽不定。只不過,徐勳翹足而坐老神在在,平常大大咧咧嬉皮笑臉的慧通就沒那麼好心情了。

     “徐七少,國子監的事情你怎麼這麼魯莽,什麼法子不好,偏要用這樣滿城風雨的法子!你知道不知道,當年汪公公和韋瑛吳綬曾經何等聲勢,結果還不是被那些文官左一個折子右一個本子參倒了,你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竟敢招惹那些嘴皮子功夫最了不得的傢伙,你不要命不要前程了!”

     見慧通露出了這等氣急敗壞的表情,徐勳便不緊不慢地說道:“當時事出突然,正巧碰上魏國公的小舅子王世坤,所以我靈機一動就出此下策……”

     “你還敢說!”

     徐勳不說王世坤還好,一聽到這魏國公三個字,慧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道徐俌是什麼人?他看似剛正,可骨子裡卻是最油滑不過的人,最恨的就是沾惹這種麻煩!他自己的孫子聽說在北監還遭了申斥,如今你又把他的小舅子牽連進來,就算他之前因為傅公公的事對你有幾分善意,那點情分也都精光了!至於傅公公,你把傅公子撈出來也就罷了,偏生你虎頭蛇尾還是把人陷在了國子監裡,他不恨你入骨才怪!如今你知道他翻臉不認人了吧?賞識你的時候就直接把你召入府中,不要你的時候就把你們仨都趕了回來!”

     說到這裡,慧通一下子離座而起,雙手按著兩人之間的茶几,目光凌厲地看著徐勳道:“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整合了早已作鳥獸散的那些西廠舊部?你知不知道,他們這些驚弓之鳥答應出山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我許了多少錢才讓那人肯下手再造一份假藏寶圖?就因為你得意忘形,我這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等慧通一氣說完,徐勳目不轉睛地看了對方許久,這才挑眉問道:“就這些?說完了?”

     見徐勳依舊面色鎮定,慧通心裡不禁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不知不覺竟是又坐下了。這時候,徐勳方才淡淡地說:“誰告訴你,傅公公因為傅公子的事恨我入骨?誰告訴你,我們仨回來,是因為傅公公把我們趕了回來?”

     不等慧通有所反應,這次就換做了他站起身來:“和尚,不要以為你是昔日西廠的得力人物,就以為能摸清楚傅公公的心思!我告訴你,我和徐大叔瑞生一同回來,是傅公公允准的。至於你的花銷,你用了多少錢只管說,傅公公雖然只讓帳房支了我五百兩銀子兩匹馬,可後續若是不夠還能去支取,料想填補你的窟窿是足夠了!”

     儘管之前的兩個反問讓慧通很是拉長了臉,然而,當聽到後面這一席話時,他才真正悚然而驚。在他看來,如果徐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最終成功把傅恆安帶回鎮守太監府,那傅容說不得會眼睜眼閉網開一面,可徐勳卻仍是把人留在了國子監,這無疑是再愚蠢不過了!然而,照徐勳眼下這麼說,不但傅容並未震怒,甚至還又給了銀錢坐騎,這絕對不能以這樣的代價酬謝前次救命之恩,然後一刀兩斷來解釋,宮中的大璫可沒這麼好相與!

     “怎麼,你還不信?”

     徐勳知道自己已經讓慧通為之心神大亂,索性站起身去到門口,使勁拉開大門後高聲喚道:“陶泓!”

     不過一會兒功夫,陶泓就從上房門裡竄了出來,疾步跑上前叉手行了個禮,聽完徐勳的吩咐就一溜煙又跑了回去。又過了片刻,他才抱著一個小匣子出來,這一回的動作就慢多了,顯然那小匣子並不似形狀那麼輕飄飄。雙手接過匣子,徐勳衝其點了點頭,當即用腳踢上了門,這才抱著沉甸甸的匣子回到慧通面前,一把將其撂在那高几上。

     聽到那一聲砰的悶響,又看到徐勳隨手一撥拉打開了蓋子,慧通一下子看清楚了裡頭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子和一塊金磚。那一瞬間,他幾乎覺得自己花了眼,不是因為那金銀黃澄澄銀閃閃的成色,而是因為這些金銀上頭都打著南京御用監的印記,赫然屬於上用!

     “你……”

     “怎樣,現在你可還覺得,你那些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抬頭看著泰然自若的徐勳,慧通雖是氣沮,但內心深處卻鬆了一口大氣。蹉跎了這二十多年,好容易盼到一絲翻身的曙光,他怎會不希望眼前這少年郎能帶挈他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因而,在遲疑片刻後,他終於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對徐勳深深一揖。

     “是我想岔了,徐七少你大人有大量……”

     儘管只是這麼一個動作,離納頭便拜許以忠心相差甚遠,但徐勳仍然是極其滿意。憑目前他自個的身份地位能耐,能夠暫時折服此人就殊為不易,再想要其他就是癡心妄想了!

     於是,他不等慧通把話說完就雙手扶起了人,繼而就笑道:“總而言之,不但是你輸不起,我更輸不起,咱們還得精誠合作才是。說起來還有一件事你也許不知道,大理寺右寺丞費鎧,已經到了南京城,據說是來查傅公公的。”

     “什麼?”

     壓根沒打聽到這一茬消息的慧通一下子直起腰來,臉上滿是震驚。分明是這樣的壞消息,徐勳還能笑得出來?

     ******************************

     相比白天,夜晚的秦淮河更添幾分嫵媚。一艘艘點著彩燈的畫舫悠游水上,內中不時傳來陣陣絲竹管弦之聲,再加上影影綽綽的那些窈窕身影,足以讓岸上偶爾路過的人心生嚮往。而對於那一艘艘燈船上的人來說,賞新月賞美酒賞美人,那更是另一番愜意了。

     這會兒,一艘遊曳在水面的兩層畫舫便是正傳來一陣陣優美的歌聲。畫舫二層佈置得極其富麗堂皇,四周的帷幔俱是上等的方孔紗,雖不曾用金銀織線,可一朵朵牡丹卻是用的北地第一繡法灑線繡,來自京城的費鎧置身其中,自是大覺滿意。只桌椅擺設和茶具碗盤卻不同於京城一味置辦宣德窯成化窯這些新窯,一概都是式樣高古,當趙欽說這是宋代汝窯珍品,他越發露出了滿意之色,甚至忍不住用手輕輕叩了叩一個盛果子的高腳瓷盆,繼而就笑了。

     “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虛傳。”

     “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比不得費大人等在京城兢兢業業憂心國事。”趙欽笑吟吟地舉杯勸飲,見費鎧的眼睛頻頻瞟向那吟唱的歌姬,便彷彿漫不經心地說,“要說這南京城最有名的樂舞班子,卻不是眼下這些,而是赫赫有名的蕭班,領銜的就是南京教坊司的蕭娘子。傅公公最是愛她舞姿,隔三差五便要叫人到鎮守太監府演上一回。”

     “那老閹奴,倒會享受!”

     費鎧輕哼一聲,聲音雖不大,卻是讓陪坐下首的徐動打了個寒噤,隨即不自然地舉杯飲酒遮掩。和他同座的羅先生見徐動失神,便有意低聲說道:“不妨事,當今皇上英明,京城的閹豎都本分得很,也就是傅容等等自恃身在南京胡作非為。如今費大人既然下來了,自然有的是這老閹奴的苦頭吃,哪有功夫再去庇護那個徐勳?”

     徐動身為長房長子,也是徐氏一族未來的宗子,自然並不傻,當下就低聲答道:“羅先生所言極是,只那小子是把田捐了,而且一是修水利,二是修貢院,萬一事情宣揚出去……”

     “魏國公為人雖說禮敬士大夫,但骨子裡卻是個好財貨的人,他哪裡會把這些全部拿去做這些好事?只要傅容倒台,他自然會掂量掂量。總而言之,你要知道,有我家東翁之助,你將來想中舉人,可就不是水中花鏡中月了!”

     徐動被羅先生說得難以抗拒的時候,趙欽也已經把費鎧灌得七葷八素。當那歌姬唱完曲子上來陪酒時,在京城無數言官盯著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這位大理寺丞尚未接過杯盞,就已經醉意醺然。因而,當趙欽提醒說傅容在南京勢大之時,他幾乎是想都不想就甩了甩袖子。

     “如今不是從前了,他休想再一手遮天!明日我先去見巡撫南直隸的彭都憲,我從大理寺帶出來了幾個好手,他們會趁機去探訪查問……至於傅容,等再過幾天我就去會會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87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50:33
第八十六章 心意

     一個空前的壞消息,反倒是真正讓慧通打開了心結,和徐勳同仇敵愾了起來。 兩人在東廂房裡計議了許久,慧通便拍胸脯擔下了那張偽造藏寶圖的後續處理,甚至信誓旦旦地說保管能放進趙家,隨即就不顧徐勳的挽留告辭了,臨走時只去見了見徐良。

     送走了他,徐勳這才轉身回了正房。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金六嫂已經擺上了滿桌子的飯菜,雞鴨魚肉一應俱全,看上去難得的豐盛。雖是這些大碗大盤已經擺了好一會兒,可如今終究已經入夏,他伸手請吳守正入席的時候,一應菜餚仍熱騰騰的。趁著吃飯,他就接上了剛剛的話題,聽吳守正說,此來南京是因為織染局之前採辦了一匹絲綢,其中有一千匹攤派到了吳家的頭上,他不禁眉頭微微一挑。

     “這麼說,吳員外家裡經營收購生絲,然後織成絲綢的生意?”

     吳守正之前之所以願意為徐勳奔前走後,全都是為了這要命的攤派。須知為朝廷辦貨在這年頭絕對是一等一的苦差事,東西要得急且要求高不說,而且錢款給得極少,甚至乾脆不給。所以,他雖說家大業大,這一次還能忍受,可要是這一次之後還有兩次三次四次,他就決計吃不消了。於是,他再也顧不上吃飯,就這麼站起身衝著徐勳深深一揖道:“總而言之,我是走投無路了,請七公子萬萬幫我一把!”

     “瑞生,攙吳員外起來。”徐勳衝瑞生打了個眼色,等小傢伙上前扶起吳守正,又把人按在凳子上,他這才問道,“這麼說,吳員外此來南京原本是專程想尋吳大尹說情?”

     “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畢竟吳大人和我同鄉又是同姓。”吳守正想起自己那馬夫曾經在應天府衙東門耍橫,當即有些訕訕的,隨即才賠笑解釋道,“不過也說不上專程,我這次也是來收生絲的。江浙一帶的生絲多被幾個大戶包圓了,我本錢有限,所以不得不跑遠些。南京附近句容等縣有我的幾個下家,這次出來也打算去尋他們把生絲收上來。”

     “哦?”

     徐勳原本不過是想著打聽打聽吳守正的難處,看等這陣子過去之後能否相報,但此時此刻聽吳守正也提到了句容,他才真正起了興趣。仔細打探了兩句,他便有意問起了趙欽其人,見吳守正不過是微微猶豫就如實道來,竟是不但聽說過趙欽劣跡,甚至還認識兩個苦主,他頓時來了精神。在他一番旁敲側擊暗示明示之後,吳守正終究抵不住徐勳承諾傅容親自說情的誘惑,把心一橫,竟是答應去當一回說客。

     送走了吳守正,金六嫂又把滿桌的殘羹剩飯都撤了下去,舒了一口氣的徐勳回到了東屋,在書桌前坐下。在燈火下重新展開了剛剛得到的那一張字條,將其攤在桌子上鋪平,他端詳著那上頭前後大相徑庭的字跡,也不知道躊躇了多久,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緊跟著一旁的瑞生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誰?”

     徐勳聞言抬頭,見是一個黑影閃進了門,他立時站起了身,下一刻便認出來者竟是小丫頭的乾娘。低頭看了看桌子上那張字條,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剛剛的字條是媽媽送來的?”

     “是我送來的。”李慶娘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也不看直咂舌的瑞生,就這麼盯著徐勳說道,“原本送來這個我就該走了,結果因看到那和尚,所以忍不住多留了一會。”

     聽到李慶娘竟是認得慧通,徐勳心裡一突,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這麼說來,後頭那句話想來是媽媽添上去的?”

     “沒錯,是我。我湊巧見過那和尚和人會面,原以為七公子不知道,沒想到是我多管閒事了。”說到這裡,李慶娘頓了一頓,隨即才說道,“聽了些本不該我聽的事,七公子恕罪。”

     知道面前這又是一個高來高去的高手,徐勳心裡只有苦笑的份。只不過,人家都已經明說了,他也就不為己甚,少不得抬手請李慶娘坐下:“聽到就聽到了,橫豎媽媽你是如意的乾娘,我要做的事本就和你們沒有衝突。你這會兒特意來見,不會是只為了來坦陳這個吧?”

     “那位欽差大理寺右丞來了,趙家底氣更足,這回竟是直接和我家老爺把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月中,距離如今沒剩下幾天了。老爺不許大小姐離開房門半步……如意也就難得出來。所以我想問問七公子,究竟有沒有把握搶在趙家迎娶之前,把趙欽解決了?”

     “沒把握。”徐勳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這三個字,隨即搖了搖頭說,“如果那位欽差沒來,為了趙家的親事,我可以早些發動。畢竟有傅公公在,大可藉勢壓人。可如今你也說了趙欽和那位欽差關係甚密,若不能把事情做紮實,沒傅公公撐腰,此前的功夫興許就全都白費了。”

     “七公子就不能再竭盡全力想想辦法?”李慶娘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聲音也不免提高了幾分,“你就不能儘早知會傅公公提前防備,然後……”

     “那我如何對傅公公解釋我竟然知道這等隱秘消息?難道說是從沈家打探來的?而且,那是口含天憲的欽差,又豈是防備就能防備得了的?別人秘而不宣到了南京,就是為了打傅公公一個措不及防,若是這時候傅公公有什麼過激應對,焉知那位費右丞不會更加狠辣?”

     李慶娘看著徐勳,幾乎要把沈悅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可想起小丫頭臨行前的一再囑咐,她不禁硬生生忍住了,卻仍舊刺了一句:“那要是我家老爺要讓如意當做陪嫁丫頭,跟著大小姐一塊嫁到沈家去,七少爺也能如眼下這般淡然若定?”

     “那我就先給她贖身!”徐勳幾乎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見李慶娘滿臉的不可置信,他自己也生出了一絲詫異,但卻來不及去想這麼多,只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可以請六叔出面,六叔不行我就去求傅公公親信的陳大人,想來沈老爺不至於攀了趙家當姻親,就連一個丫頭也不肯放手!”

     見徐勳越說神情越是堅決,李慶娘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惘然。可她自從遭遇大變之後,幾乎是把沈悅當成自己女兒那般疼愛的,此時竟鬼使神差地又開口說道:“你說得容易!如意在沈家還有家人親戚,大小姐又最喜愛她,你給她贖身容易,之後呢,還是給你做丫頭?你顯見是不安於金陵一地的,將來若是娶了新婦進來,你置她於何地?”

     “誰說我要她當丫頭了?”徐勳只覺得心裡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悶聲悶氣地說,“她要是不放心家里人,我可以把他們一起都贖出來。她要是沒依靠,我可以認她當妹妹,將來任憑她自己揀選一門好人家,總比在沈家當丫頭強……”

     徐勳越說聲音越輕,漸漸竟是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李慶娘站在那兒冷眼旁觀,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唉,總之一切都託付給七公子了。要是真的不成,如意也絕不會怪你,都是她的命。這世上的女人就是再要強再能幹,都掙不過這命去……”

     “命?老天爺慣會玩弄人,可就算這樣,我仍然只信一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勳抬起頭來,見李慶娘已經一隻腳跨出了門檻,他頓了一頓就又繼續說道,“你給我捎話給如意,讓她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讓她別想那麼多。別老是心心念念惦記著她那小姐,她自己正岌岌可危呢,好好想著自己才是正經!要真有事,讓她記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媽媽你只管先來知會我,不要讓她蠻幹!”

     儘管不曾回過身來,但聽著徐勳這番,李慶娘大略能想像到背後這男人臉上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略一點頭便放下了手中門簾。這時候,瑞生瞧見自家少爺坐下身來,一直秉承著徐勳的吩咐寸步不離,杵在屋子里當擺設似的他終於忍不住了。

     “少爺,那個如意姑娘是沈大小姐的丫頭?”話音剛落,見自家少爺黑著臉點了點頭,小傢伙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是訥訥開口說道,“少爺要真喜歡她,贖身回來帶進京娶了她不就行了?橫豎到了那兒,沒人知道她曾經是丫頭……”

     徐勳簡直被瑞生這天馬行空的一句話給說得懵了,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小傢伙看了許久,這才沒好氣地斥道:“你又沒見過她,胡言亂語!”

     “我才沒有胡言亂語。”瑞生此時滿心滿意都是為徐勳著想,輕聲嘟囔了一句,見徐勳沒有再理他,他更是湊了上去,“以前村里的劉老漢說過,要不是喜歡的婆娘,哪個光棍漢子理會別個女人家裡的雞毛蒜皮?少爺上頭沒長輩,自己看中的大可自己做主!”

     *************************

     沈家西北角小院。

     西屋之中,支摘窗半開,新月的光輝透過支摘窗和窗戶上的綠紗縫隙星星點點灑在地上,讓這悶熱的屋內顯得有幾分涼爽。沈悅臉上紅撲撲的坐在窗前那張杉木書桌旁,但她卻知道自己臉紅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剛剛李慶娘的那番話。

     過了許久,她才輕聲開口說道:“乾娘,這幾天你少在我面前露面,免得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想起前事發作你。”頓了一頓,她又繼續說道,“他的那些謀劃上次都對我說過,但如今那位費右丞來了,未必就一定還能管用。我得幫幫他,也幫幫我自己。”

     她說著就走到床前打開了一個藤箱,拿出一個小包袱塞進了李慶娘手中,見其推辭,她便握緊了李慶娘的手,輕聲說道:“乾娘,這是我積攢下來的體己。你別忙著拒絕,給你不是為了別的,是讓你拿出去好辦事,畢竟,米行這些日子屯米都來不及,活絡錢調不出來。乾娘,我已經都想好了,請你去幫我做一件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88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50:52
第八十七章 佔盡上風

     一連十數日又是艷陽高照的大晴天,相對的是米舖中的米價又漲了兩成。然而,金陵城中真正富貴顯達的那些大戶人家,自然體會不到這種民間小小的變化,大多數人都密切關注著那幾個頭面人物的動向。

     傅容鄭強深居簡出,魏國公徐俌據說是偶感風寒在家養病,國子監祭酒章懋正在大刀闊斧地清理學官隊伍,竟是一下子拎出了兩三個害群之馬,一時之間南都四君子以及下頭那些清流的文會都停了……民間的百姓哀嘆老天爺不下雨忙碌於溫飽的時候,上流社會卻呈現出一片詭異的風平浪靜。

     上頭的貴人們雖說沒什麼舉動,但各家府邸的下人們卻不是吃乾飯的。有渾身消息一點就動的便少不得串聯著打聽消息,更有謹慎的靜觀風色一言不發。這天上午,鎮守太監府大門口的四個門房人分左右站著,嘴裡卻在你一言我一語悄悄議論著自家公子的事。

     當他們正說到傅容什麼時候會忍不住去把傅恆安從國子監接回來時,就只聽外頭一陣鳴鑼開道聲,四個人一個激靈回過神,立時把那些閒話丟到了腦後,張頭探腦地看著那邊廂過來的一行人。眼見最前頭的牙牌上赫然打著欽差二字,四個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其中那個最老成的立時轉身一溜煙跑進了西角門。

     又是鳴鑼開道,又是儀仗前導又是後從,常府街上原本走路的百姓自然忙不迭紛紛讓道。眼看一輛四人抬的大轎在鎮守太監府大門前停了下來,人們更加嗡嗡議論了起來。然而,對於那候著浩浩蕩盪一行人過來,慌忙上前迎候行禮的那三個門房來說,眼見一個身穿青色小雜花紋盤領右衽紵絲官袍,上綴白鷳補子,分明是五品官的人彎腰出了轎子,可人卻從來都沒見過,不禁更是驚詫。有心替自家公公打探個虛實,偏生來人竟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就這麼背著手站在了正門口。

     “鎮守太監府……呵,當年開平王府那等煊赫,到頭來連宅子都歸了別人……”費鎧到了嘴邊的話留了半句,見三個門房圍著自己的從人團團直轉,陪著笑臉問這個問那個,他終於不耐煩了,冷冷一拂袖道,“看到欽差二字尚不開中門,傅公公就是這麼治理宅邸的?”

     話音剛落,三間五架的門樓下頭,兩扇朱漆大門緩緩被人拉了開來,內中只見前院那寬闊的甬道兩邊,兩列身穿一色衣裳的下人站得整整齊齊,一個個都是低頭垂首恭恭敬敬的模樣。而在更遠處,兩個青衫小童正攙著傅容朝這兒走來,後頭還跟著一應隨從。見這光景,費愷面色稍霽,卻矜持地背著手昂首挺胸再不做聲。

     這消息在鎮守太監府裡頭傳得不可謂不快,一乘涼轎直接把傅容抬到了二門,這才有兩個健壯小童幾乎是架著他趕到了大門口。即便如此,年紀一大把的傅容站定之後,仍然有些氣喘,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竟是站在那兒先拿帕子擦了擦汗,隨即才緩步上前。

     面色雖是平和,但傅容這心裡著實是七上八下。他算到近些日子可能會有欽差下來,也聽說了有舊友來拜訪趙欽,但由於費愷最初幾乎沒帶什麼從人,他只以為是那些尋常清流,根本沒放在心上。意外歸意外,此時此刻,他自然不會去質疑這欽差的真假,迎進人來在正堂設了香案鄭重其事行禮之後,得知來人是大理寺右丞費鎧,他只覺心裡又是咯噔一下。這時候,費愷卻沉著臉開口了。

     “傅公公,本欽差此次奉旨來,是為了南京科道言官三人聯名參你貪墨錢糧,玩忽職守之事。”

     此話一出,饒是傅容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也不由得怒色盡顯。他雖是離京多年,當年舊班底差不多都丟光了,但宮中最得用的大檔裡頭,還有幾個和他有舊,即便不能照拂一下他那幾個乾兒子,可居然任由上頭派出了這樣的欽差,這卻簡直是太出人意料。因而,他幾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哂然笑道:“費大人既是上命欽差,那就儘管奉旨查好了。”

     “傅公公放心,本欽差自然會仔仔細細地查,不會冤了傅公公,也不會寬縱了人。”

     費愷這幾天由趙家人帶著遊遍了整個金陵,但麾下幾個從大理寺帶出來的好手卻是暗地裡蒐集證據,眼下已經有了十拿九穩的把握,因而話裡話外少不得就帶了一點出來。見傅容面色極其難看,他只當沒瞧見,又按著扶手站起身來。

     “這幾天我在金陵城裡走了走,倒是聽說傅公公的嗣子在國子監犯了錯,似乎是要被逐出國子監了?”

     若只是涉及自個,見慣了朝中上下無數人沉浮的傅容大可忍得下,然而,此時費愷語帶譏刺卻是把話頭轉到了自己的養子身上,傅容頓時勃然色變,當下也不站起身,整個人突然懶懶地靠在靠背上,皮笑肉不笑地說:“費大人也許是聽錯了,不是咱家的兒子犯了錯要被逐出國子監,而是國子監鬧出了天大的笑話,再不收拾就要成為金陵城的笑柄!”

     自從李廣死了之後,宮中閹豎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因而費愷免不了和大多數文官一樣,瞧不起這些身子殘缺不全的閹人。更何況他此次是奉旨來查趙欽參奏傅容的那些罪名,自然更難以容忍傅容這存著蔑視的態度。

     “哦?是我聽錯了?可剛剛我經過成賢街的時候特意去國子監裡轉了一圈,才見了章大人聽說是再過幾日,繩愆廳那邊就打算開堂審理一大批監生。因章大人才剛料理乾淨了國子監裡頭那幾個害群之馬,這消息還沒對外人說,想來傅公公並不知情吧?”

     此話一出,傅容終於再也忍不住,立時霍然站起神來。見費愷面帶譏誚地看著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可終究按捺不住心頭的暴怒,當即一字一句地說:“咱家且提醒費大人一句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莫要欺人太甚!”

     “傅公公這話說得不錯。”費鎧笑吟吟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不是傅公公當這南京守備期間做了那許多不該做的事,令郎怎會遭此下場?”

     “你……”

     若眼前是南京城內其他官員,哪怕是那些部院大佬,傅容也會毫不遲疑翻臉,但眼前偏偏卻是來自京城的欽差!於是,他的拳頭攥緊了鬆開,鬆開了攥緊,如是重複了好幾次,這才終於硬生生壓下了那股亂竄的邪火,卻是恨透了此前誇下海口的徐勳。

     要不是這小子,他早就把傅恆安接了回來!

     就在他心亂之際,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公公,錦衣衛陳指揮求見。”

     傅容正要答話,那費愷卻突然搶前答道:“告訴他,傅公公今天不見客!”

     “費大人,你究竟想幹什麼?”

     “幹什麼?”費愷背著手轉過了身子,看著面色鐵青的傅容,不緊不慢地說道,“本欽差當然是奉旨行事。在事情未明之前,就只能委屈傅公公暫時閉門謝客了。當然,這各處門口少不得要放幾個人在那兒,我才去見過守備南京的成國公,人他已經撥了,料想已經到了傅公公門前。”
匿名
狀態︰ 離線
89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51:13
第八十八章 虎狼合謀,彩鳳折翼

     常府街鎮守太監府那二間五架的宏偉門樓下,平日站著迎候各處往來人等的四個門房都被攆了進去,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十步許一個的健壯兵丁,赫然好一番肅殺景象。面對這樣的光景,等到內中傳來消息說傅容不見客,陳祿雖面色很不好,仍是帶著三五隨從撥馬回身就走,竟是不曾多停留一步。

     直到風馳電掣地出了常府街,又經戶部街拐到了火瓦巷他自己的那座宅子門口,勒住馬的他不忙著下馬,卻是就這麼高坐馬上陷入了沉思。

     事情到了這份上,無疑是在京城那邊的角力中,傅容乃至於身後的那些大擋們大敗虧輸,否則那個區區大理寺右丞也不至於這般狂妄,若是傅容都肯且不保,他原本就已經是被那些清流點了明奏請革退的,哪裡還有什麼好下場?

     “可惡!”

     恨恨地迸出了兩個字,陳祿突然丟下韁繩利落地跳下馬。他正要徑直進門,突然就只聽後頭傳來了一聲陳大人,扭頭一看,他就眉頭一皺。只見徐勳帶著瑞生緩步走上前來,主僕倆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的。換做是今天之前,他至少會和顏悅色相待,但此時他著實沒有任何心情來應付這小子,當下便冷冷說道:“我這幾天忙得很,沒工夫理會你的事!”

     “我知道大理寺右丞費大人來了,陳大人無暇他顧,但可否撥冗聽我一言?”

     陳祿原本頭也不回就要走,可沒走兩步聽到這話他不禁立時站住了。這費愷突然造訪鎮守太監府就是不久之前的事,要在整個南京城傳開還早得很,徐勳是怎會知道的?想到這裡,他轉身端詳了這少年郎半晌最終點點頭道:“進來吧!”

     這四進宅子是從前陳祖生在南京守備任上置辦的產業,住著的並不單單是陳祿一個,還有他的侄兒陳階和陳璋,因而整座宅子隔作了三路,如此一來格局就顯得小了,別說不能和那座昔日開平王府相比,就是和中等人家相比也就是稍微寬敞一丁點而已。

     陳祿這主人顯見是說一不二,帶著徐勳瑞生一路進去,下人除了行禮竟是沒一個湊上前的,直到過了穿廊進了一扇月亮門,迎面是三間茅屋式樣的房子,這才有個小童兒趨前行禮。

     “老爺。”

     “去外頭看著,除了傅公公那邊有消息,別的一概擋下。”

     陳祿說完這話便當先進了居中的門,見徐勳帶著瑞生一起跟了進來,他不禁眉頭一挑。這時候,徐勳少不得開口解釋道:“陳大人,瑞生是要入宮的,所以有此事情我不避著他口……”

     這話有兩重意思,一則是表示信賴,二則是讓瑞生多學著一些待人處事,陳祿怎會聽不出來。在徐勳和瑞生身上來來回回掃了掃,他便淡淡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什麼,背著手進了東屋。這時候,徐勳才分神打量四周,外頭是茅屋式樣,內中家具擺設也極其簡陋,粗看之下桌椅幾凳竟好似都是一個不甚高明的匠人手工所製。只這會兒他也沒工夫思量這此,衝瑞生低低囑咐了兩句,這才帶著人跟進了東屋。

     東屋裡和外間一樣陳設簡樸,並沒有頂天立地的書架和數以千計的藏書,取而代之的則是四壁掛著的幾樣兵器。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的陳祿見徐勳走了上前,彷彿並沒有因為這兒沒有第二張坐具而驚訝,他就輕輕點了點頭。

     “你既然知道大理寺右丞費愷到了的事,那我不妨和你說實話。傅公公那鎮守太監府門前,不知道他用什麼花言巧語說動了成國公派人守衛,所以短時間之內,外頭的人進不去,裡頭的人出不來。他是欽差,真要撕破臉去查,誰也禁不住。事出緊急,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若有什麼話要說,就不要拐彎抹角。”

     “是,陳大人想來聽說過那工科給事中趙欽在鄉間橫行不法的事。巧的是,我正好找到了一個曾經被他謀奪了田產,妻女也被逼死的苦主。”

     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欽差,這位欽差又驟然如此行事,此時此刻傅容岌岌可危,早上他去國子監那邊見了傅恆安,接著又從那幾個門房和雜役口中得到了些不好的訊息,徐勳也不會挑在這時候來找陳祿。那棵樹要是倒了,他便又成了無根飄萍。

     陳祿把自己手下那僅有的幾個心腹派出去將近一個月,除卻無數的傳聞和道聽途說,幾乎一無所獲,唯一的收穫就是鄉民竟有人在那議論說趙欽謀逆不軌。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是否能在京城收效還不可知,傅容眼下又被軟禁,因而他這心裡甭提多鬱悶了。這會兒聽清楚徐勳的話,他幾乎抑制不住要站起身,屁股才離開椅子就又坐了下去。

     儘管心情激動,他卻沒問徐勳是怎麼找到人的,只眉頭一挑問道:'此話當真? ”

     “自然當真。”趁熱打鐵,徐勳又拱了拱手說道,“我已經去見過他,說動了他出面……”

     “這要是早幾天也就罷了,眼下讓他再出面告狀,至少是事倍功半!”

     見陳祿搖頭打斷了自己的話,徐勳就一字一句地說:“這當口要他出面告狀,至少要先遞交狀紙,衙門受理,這麼拖拉下去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更何況,接狀紙的那些衙門不是陳大人能夠輕易左右的,到時候事情怎樣還很難說。且他是因為妻女盡亡寧可撞個魚死網破,但更多苦主卻是懾於威勢不敢出面指證。所以,只有把這次的事情真正鬧大了,其他苦主才有可能蜂擁而出,而且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看那什麼欽差還是不是只盯著傅公公!”

     直到這時候,陳祿才終於站起身來。儘管對於徐勳竟然親自去見那個苦主很不以為然,但思量其年輕識淺,做到這份上也已經很不錯了,他便沒有挑這一茬,來來回回踱了許久他就停步說道: '怪不得傅公公說你膽大,你說吧,想鬧得怎樣滿城風雨? ”

     儘管不是第一次聽見那主意,但此時此刻,見徐勳毫不遲疑地上前和陳祿商議了起來,陳祿先是驚詫繼而點頭,甚至還不時指點兩句,一旁的瑞生不禁直咂舌。

     少爺這膽子,真的是天大!

     沈家正廳。

     沈光看著手中那張信箋,目光在那力透紙背的字跡上流連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惱怒地將紙揉成一團擲在了地上,沒好氣地說:“笑話,這定禮都已經收了,他說什麼趙欽多行不義必自斃,說我嫁了女兒過去必然自討苦吃,哪怕不能取消婚事也不妨拖延幾天,他以為我沈光是三歲小孩!此人要真是能給徐勳撐腰的,何必在徐氏宗祠藏頭lù尾,最後還要傅公公收拾殘局,眼下傅公公岌岌可危,他又站了出來說這話,荒謬!”

     侍立一旁的大管家路權見老爺發火,連忙肅聲問道:“老爺,可大少爺也說……””

     “他懂什麼!他連個舉人都尚未考出來,怎知道這天底下那些官兒的手段!悅兒那丫頭,以為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挑唆的她大哥,但使我還有辦法,我怎會捨得把嫡親女兒嫁到那種人家去?收容流民等等確實不是什麼頂天的罪名,怕就怕我一個不從趙家變本加厲編排其他罪名,到頭來那三個田莊還是得拱手送出去!料想趙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總不至於苛待了……”

     見沈光說到這兒,一副無可奈何的疲憊臉色路權暗自嘆息,只得強打精神又開口問道:“老爺那婚事的籌備……”

     “當然一切照舊!”沈光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還有那個李慶娘,留在悅兒身邊是個禍害。我已經多留了她幾天,時至今日絕不能再容她,立時把她攆出去!”

     “可是大小姐萬一去向老太太哭訴求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要是使性子就隨她去這會兒老太太也絕不會驕縱了她……”

     “這樣,把她禁閉在房裡,告訴如意給我好好看著她,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就連她也一併攆了!”

     後院沈悅閨閣之中,支開瞭如意和其他人,沈悅緊緊拉著李慶娘的手,好一陣子才勉強笑道:“大哥才被爹關了起來,沒想到他又讓人送來了這麼一封信。只可惜到了這份上,爹是絕對不會聽的。”

     “大小姐放心,老爺若是仔細琢磨,應該會明白的。”

     “不,我爹那個人我比你明白口……”沈悅使勁搖了搖頭,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聽爹無意中露過一句話,我家祖上和當年的沈萬三彷彿有些沾親帶故,那位財神爺不得好死,所以,沈家這麼多輩人,最怕的便是被當官的惦記上了。

     如今趙欽自恃有巡撫南直隸的彭都憲撐腰,爹又聽說那個費愷是來查傅公公的,哪裡聽得進別人的勸告,只會心一橫把我嫁過去。事到如今,媽媽,你記著對徐勳那邊送個信,就說沈老爺心意已決,大小姐必定要嫁,不過已經允諾不把如意陪嫁過去,讓他就在趙家迎親的那天發動。那天趙欽必定在句容本宅中待客,難以分神理會南京這邊的勾當……”

     “可是這樣大小姐你……”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沈悅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了一絲決絕,“不過,還得媽媽助我一臂之力。”

     主僕倆竊竊私語了好一會,聽到沈悅那最後的決斷,李慶娘正是又驚駭又懊惱,正要反對的時候,只聽外間傳來了如意的聲音:“太太……”

     隨著這聲音,李慶娘慌忙退開幾步,而沈悅則是站起身來。下一刻就只見面沉如水的沈太太吳氏扶著一個丫頭進來,卻是魄視了李慶娘一眼就嘆了口氣說:“悅兒,你爹說了,李氏身為下人,卻不知規勸提點主人,沈家再容不下她,即日起就要把她攆出去。”

     此話一出,李慶娘簡直是覺得五雷轟頂一般,再看沈悅卻只是面色稍白,竟是說不出的鎮定。恍惚之間,她就只見這位自己伺候了十幾年的大小姐咬著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不過李媽媽隨身的東西,不許別人動,一概讓她帶走。”

     吳氏就怕沈悅鬧開來,聞言頓時如釋重負,連忙點頭道:“好好,都依你。”

     李慶娘正要說什麼,只覺得沈悅抓著她的手重重捏了捏,旋即耳邊就傳來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媽媽出去後賃間房子住,不要再尋別的差事,好好享享清福吧,千萬別忘了我!”
匿名
狀態︰ 離線
90
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18:51:40
第八十九章 夜探,寶圖

     夜幕之下,南京城的秦淮河上燈船處處,若能從天空俯瞰。便能現這條白天安安靜靜的河猶如點綴著無數璀璨的珠寶一般熠熠生輝。

     而除了這裡之外,城中其他大多數去處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赫赫有名的六朝金粉地尚且如此,鄰近州縣和城郊各處自然更是如此。畢竟在如今這年頭,夜晚捨得點燈的永遠只有一小撮人。

     隨著三更的更鼓敲響,東青山下的趙府大院裡,大多數屋子裡的燈都已經熄滅了。府中喜事漸近,下人們次日一大早就要起來做事,老少主人們也有的是自己的事情要忙,自然要早些歇息。於是,從前院到後院,不少屋子裡都能聽到嘎吱嘎吱的床板響聲,還有那些咿咿嗚嗚的呻吟。其中東邊一座小院的正房裡,在整整兩刻鐘的折騰之後,房門咿呀一聲被人拉開,隨即屋內掌起了燈,又是一陣忙忙碌碌倒水伺候的聲音。

     這一切,花叢下頭的一個黑影全都看在眼裡。直到一個披著衣裳的丫頭出來潑了水,繼而終於關上了門,他才漸漸站起身來,瞧著那熄滅了燈火的屋子看了好一會,這才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嘟囔道:“都要娶婆娘的人,還沒個節制!別的地方都沒動靜了,偏這鬧得久。那個當老子的還把書房設在這後頭,就不嫌骯髒,蛇鼠一窩!”

     埋怨歸埋怨,但今天這一趟是他自己應承下來的,又費盡功夫弄到了趙宅圖紙,自然不會半途而廢。當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之後,慧通就毫不遲疑地出了花叢,小心翼翼地沿著牆根貓腰前行。那幾處放著狗的地方他都預先避開,唯獨選了這麼一條近道。敏捷地越過一處牆角,

     他見那書房門口,一個小書僮正穿著厚厚的衣裳坐在台階前打盹,不禁暗自冷笑躡手躡腳從旁邊繞了過去,在一扇窗戶前搗鼓了一陣,繼而竟是輕輕鬆鬆鑽窗而入。

     這一夜沒有月光,屋子裡自然也是一片黑漆漆的,若是要不點燈尋什麼物事,那簡直是癡心妄想。然而慧通此行不是為了找東西而是為了放東西,自然駕輕就熟。然而,還不等他給懷中那張藏寶圖尋著一個妥當的安身之處,就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呵斥,繼而就只聽一聲誠惶誠恐的老爺,他立時心裡一突,四下一瞧沒看到什麼好的藏身之處,抬頭一看卻現了上頭一根粗大的屋粱,一時竟也顧不得其他,一捋右手袖子按動機簧射出了一根鉤爪繩索,隨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蕩了上去。所幸他多年功夫竟是沒擱下,就在那邊人進門之際,他竟堪堪收起繩索,安安穩穩伏在了那寬大的橫粱上。

     儘管那根屋粱勉強能容下他這麼一個人,他亦是一身緊身的黑色夜行衣繩子亦是完全收起,但他仍然生怕妄動會在下頭留下什麼影子,因而聽到前後兩個人的腳步聲,他也不敢偷看,愣是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不一會兒,有人掌燈又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他就聽見下頭一人依稀入了座,另一人則是從架子上拿下了什麼東西。

     “這次若真的能扳倒傅容,你可是居功至偉。”

     “東翁過獎,這哪裡是我的功勞。都是東翁思慮周詳,交遊廣闊,否則怎能把這別人絕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堪堪做成了?”羅先生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見趙欽滿臉得意,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至於我,不過是給東翁拾遺補缺而已。”

     “你也不用這般謙遜,從傅容的兒子下手,這主意是你出的,正好把章懋拉下了水。”趙欽摩挲著手中那畫軸,眼神中與其說是愛不釋手,不如說是志在必得的野心,“況且要不是你的眼力,這張圖興許我只會當成是一幅贗品字畫就此錯過。你放心,我趙欽不是過河拆橋的人,但使那些田都歸在了趙氏名下,我許給你的前程立時兌現。須知巡撫南直隸的彭都憲素來與我最好,他京官當了幾十年,上頭的路子硬得很。”

  “那學生就謝過大人了!”

     見羅先生大喜過望,起身深深一躬,趙欽卻沒有離座相扶,而是志得意滿地捋鬚微笑了起來。羅先生行過禮後,見趙欽展開了手中的畫軸,又向自己點頭示意,他便走近前去,和趙欽一塊參詳了起來,被他那妙語連珠一說,趙欽自然更加深信不疑那番寶藏的話,而羅先生臨到末尾的一句話,更是讓他連連點頭。

     “東翁,雖說這幅圖畫得隱晦,但您常常拿出來瞧看,若有人瞧見,終究是不保險,那外頭一層畫,不如還是依照原樣好好裝裱上去。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麼萬一,別人也不會注意這幅明顯是屈品的《游春圖》。 ”

     “不錯不錯,你提醒得很是。只不過,那些裝裱匠萬一露出口風……”

     “東翁若是不放心,不若由我親自動手。”羅先生見趙欽面色大訝,便笑著說道,“我這手藝可是比不上那些大家,但糊弄糊弄一般人卻是綽綽有餘。”

     “好好,那就偏勞你了!事成之後,我絕不會虧待了你。”房樑上的慧通聽著這番對答,已經大略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荒謬──這辛辛苦苦潛入進來,原本是為了栽贓,可現在聽起來,似乎他根本不用這麼做,就能收到一模一樣的效果。面對一個未知的寶藏,雖說他心中也不無心動,可聽到這藏寶圖竟似是裱在一幅畫裡頭,他微微皺了皺眉,最終就想出了一個主意來,嘴角不覺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下頭兩個人又商議了一陣子,繼而就把話題拐到了幾日後的迎親上,緊跟著又是費鎧查問傅容的事,如何挑唆國子監的章懋,如何到時候讓徐家上告徐勳……即便是慧通這個在西廠見多了陰謀詭計的,聽他們如此赤裸裸地商量著如何置人於死地,他仍然是暗地咂舌。一直等到兩人談夠了,把一應東西歸位熄燈離開,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房樑上下了來。

     他憑藉剛剛聽到的只言片語很快找到了書架上彷彿隨意擺著似的那個畫軸,但只是仔仔細細瞧了瞧,沒有貿貿然伸手去動而是另找了一個角落裡,翻出一部明顯很少被人翻動的書,將懷裡的那張圖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他就躡手躡腳到了門邊上,見那小書僮又坐在了台階上,頭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他就耐心又等了足足一刻鐘,這才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

     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這種日子徐勳在前世裡,還是不管是富家少爺的時候都享受過了,說句不好聽的,那會兒若是願意,甚至可以雇個人在身邊幫忙數錢。然而,那種拿好日子當理所當然的散漫態度,到最後卻讓他承受了人生最大的打擊。因此,早起鍛煉的習慣哪怕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他仍是延續了下來。這會兒天才濛濛亮,他一套太極拳尚未打完便迎來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七公子,這是怎麼回事,傅公公怎麼會……”

     見吳守正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想起自己託付這位吳員外去做的事,徐勳便停了下來,看著吳守正笑道:“吳員外這消息未免晚了些那位欽差昨日就到了。”

     “我之前不是因為七公子你的支使出了城嗎……咳,不說這個,事情都到這般田地了,七公子你還有興致打拳!”

     “打拳有什麼了不得聽說傅公公在府裡每日看戲聽曲,好不逍遙自在。”見吳守正聞言若有所思,徐勳知道自己這胡謅對方沒處驗證去,於是越笑瞇瞇地說道,“吳員外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看事情別只看一時,來日方長。 ”

  吳守正聞言一愣,正思量著這來日方長四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外間又大步流星地進來了一個人,卻是慧通。

  他看見吳守正這外人在院子裡,臉上笑容不禁收了一收,但仍是快步上前一把拉著徐勳往正房裡拖。待到裡頭,他不管不顧用腳後跟關上了門,這才大笑了起來。

     見慧通這般光景,徐勳當然知道事情肯定是辦成了,當下連忙問了一聲事情如何。果然,慧通哪裡忍得住這得意勁,笑完之後就立時一拍大腿道:“徐七少,你絕對猜不出,我在趙欽書房裡現了什麼!”

     “發現了什麼?別也是一張藏寶圖?”

     徐勳本是隨口一提打趣兩句,可現慧通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他不禁也有些瞠目結舌了起來:“不會吧,這隨便猜猜也能給我猜中?”

     “隨便猜猜……”慧通呻吟一聲,隨即沒好氣地說道,“真不知道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就這麼亂說一氣也能給你說中!”

     當聽了慧通原原本本把昨夜偷聽到的情形一一道來,最後又說了是如何放的假藏寶圖,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隨即就看著慧通嘿然笑道:“你這精明的和尚,你是不是想著,真要這兩日趙欽就把藏寶圖給那羅先生裝裱了,到時候萬一有變,搜到的自然是你放的那假藏寶圖。至於真的,使些小伎倆,你就能再弄出來?”

     “知我者,徐七少也!”徐勳指責慧通正要笑罵他貪婪,卻只心動片刻就沉吟了起來。仔細細細咀嚼著慧通之前複述的那些話,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羅先生既然知道那幅贗品畫是雙層,為何不使個伎倆弄到手,而是要對趙欽點明?哪怕那些田地很難到手,可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況且,這等關係重大的隱秘事,此人就不怕趙欽事成之後殺人滅口 ?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0 10: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