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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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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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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0 00:31:59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十章 角力記(中)
  
  李家店三樓,出現了無數張面孔。

  柔福帝姬一臉興奮之色,扭頭向身邊趙構問去。

  五龍寺也時常有爭跤,不過表演性質居多。這民間爭跤,趙嬛還是第一次參加,而且還和趙構作了撲,不免透出幾分激動之色。趙構呢?則是一臉的淡然,聽趙嬛詢問,他輕輕點頭,而後笑著對臉色難看的高俅等人道:“怎地,我看今日一戰,呂之士必勝。”

  混帳東西!

  高俅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不過,他並非是責罵趙構,而是針對李寶。

  你堂堂四屆獻聖大典的魁首,居然跑來壓場……為誰壓場?還不是為呂之士撐腰?

  高俅也練過幾手相撲,算不得好,可這裡面的規矩,卻極清楚。

  有這麼個高手壓場,會給玉尹帶來何等壓力?可想而知!偏偏,高俅又找不得發作的理由,讓他極為惱火。

  “康王殿下,而今言勝負,為時過早。

  今日爭跤,非李寶和玉小乙,而是呂之士和玉小乙。我看那呂之士,也未必能贏。”

  趙構冷哼一聲,“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二人言語中,頗有些火藥味,似是針鋒相對。

  燕瑛李綱等人都沒有開口,只能是一旁搖頭苦笑。也難怪這般,誰都知道,徽宗皇帝雖確立太子趙桓,但並不算滿意,甚至幾次動意想要廢了趙桓,改立旁人。父子二人的關係,並不算好。而趙構呢?偏偏與太子趙桓交好,所以不免對徽宗皇帝寵臣的高俅,懷有敵意。高俅雖說處世低調,但面對趙構,也不會退縮。

  總之,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間有一筆糊塗賬。

  趙構突然喚來在旁邊此後的女使,“太尉,不若你我二人作撲,一萬貫為注,如何?”

  高俅咬了咬牙,“康王既然有此雅興,小臣焉敢不從?”

  一句話,令樓閣中,火藥味更濃!

  ++++++++++++++++++++++++++++++++++++++++++++++++++++++++++

  伴隨三聲銅鑼響,玉尹邁步,緩緩從靜室中走出。

  只見他頭髮挽成兩個穿心紅角子,上身赤膊,下身著一條月白色繡花緞子脫褲,步履穩健,登上獻台。而在另一邊,呂之士也走出來,和玉尹的打扮極為相似,只不過脫褲是黑色而已。兩人一出來,頓時又引起了獻台下,一連串的呼喊聲。

  “小乙,必勝!”

  “小乙哥威武!”

  “小乙哥,打死那黑炭頭。”

  在獻台下一隅,一幫子身著華麗衣衫的妙齡女子,正大聲呼喊。

  李家店二樓的一個隔間窗戶打開,露出來兩張千嬌百媚的面容。一個是封宜奴,另一個赫然正是李師師。兩人聽那台下的呼喊,自然相視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燕奴哼了一聲,突然大聲喊道:“小乙哥,你必勝的!”

  卻又引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啞然失笑。

  當然,也並非全是為玉尹喝采加油的……

  許正是因為這娘子軍的呼喊,引得許多男子心中泛酸。

  加之玉尹雖赤膊立於獻台上,可一身腱子肉在火光照耀下透著那股子陽剛之美,令不少人心情不爽。

  你個小白臉,直恁了得嗎?

  “八哥,必勝!”

  一個閒漢振臂高呼,卻引來身邊女子,一連串的喝罵……

  “玉小乙,過了今晚,且看你還敢囂張。”

  呂之士面帶猙獰笑容,咬牙切齒的看著玉尹,“若識相,便現在下台,否則莫怪八爺手下無情。”

  玉尹卻笑了!

  那笑容,在火光照映下,又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超凡脫俗氣韻。

  他這一笑,又令得台下女子發出一連串驚聲尖叫。

  “八哥說笑,此等情形下,小乙怎也要領教八哥拳腳……不過,若八哥輸了,只怕這臉面上更難看。小乙直恁甚事?可八哥若是輸了,又如何過得了令師一關呢?”

  呂之士臉色一冷,更顯猙獰。

  “小八,休要與他囉嗦,只管好撲便是。”

  獻台邊上,李寶發出一聲厲喝。

  那言下之意便是說:你只管好好撲,穩贏的……

  玉尹本想要激起呂之士的情緒,哪知被李寶這一聲喊喝,頓時化做無用功。

  偏他又奈何不得李寶,規矩上可沒說,李寶不能說話。可這樣一來,豈不是令呂之士平添助力?

  扭頭向那部署看去。

  哪知那部署卻一扭頭,毫不理睬。

  心裡沒由來一沉,玉尹立刻有一種不祥預感。

  李寶的出現,無疑使得呂之士有多了一層保障。看那部署的態度,也似乎隱隱偏向呂之士。

  這又如何撲得?

  玉尹的心,頓時亂了……

  “喝!”

  呂之士在那部署的關照下,喝了一聲參神喏,而後又受了兩口神水,吐在獻台上。

  玉尹則顯得有點亂,也照著規矩喝了參神喏,受了神水之後,與呂之士面對面站在獻台上。那部署手持竹批,站在兩人中間。伴隨一聲銅鑼響,他向後退一步,舉起竹批,猛然向下一揮,口中同時喝道:“撲來!”

  話音未落,呂之士便如同下山猛虎般,呼的一下子撲出來。

  雙手同時張開,化作連環推山手,兇狠劈向玉尹。部署的喊喝聲很突然,令玉尹有些失神。等他回過味來時,便已經失了先手。面對呂之士連環推山手,他雙臂橫於身前,迎著呂之士蓬蓬蓬接連交擊……那推山手雖然是基礎功課,但也最能體現出相撲力士的本事。呂之士人不怎樣,可這推山手的力道卻是極大。

  玉尹硬接三記推山手,身形不由得向後退出五六步。

  同時,對於呂之士的力量,也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小乙哥不對勁!”

  燕奴突然道:“怎地被鬼腳八搶了先手?”

  楊再興也一蹙眉,轉目向獻台一側壓場的李寶看去,“怕是被那小關索亂了心神。”

  燕奴臉色,頓時格外難看。

  “好撲!”

  “撲的好……”

  獻台上,玉尹和呂之士拳來腳往,極為精采。

  對於陳東和李逸風而言,看不出這其中的奧妙,只覺得二人使得好撲,甚是精采。

  可是漸漸的,陳東卻看到燕奴和楊再興二人面沉似水。

  於是忙輕輕扯了一下李逸風,輕聲道:“九兒姐,莫不是小乙不妙?”

  燕奴點了點頭,“真個怪事……小乙哥也算的身經百戰,即便以前沒有遇到好手,可這爭跤的經驗卻遠勝奴家。而今小乙哥卻顯得有些生疏,不僅僅是撲法有些生疏,看上去更好像從沒有與人有過爭跤……否則,怎會被那呂之士搶了先機?”

  玉尹在街頭打了許多年,這相撲打架的經驗,按道理說應該是很生疏。

  可現在……

  “若非小乙氣力驚人,只怕已經輸了!”

  封宜奴身後,站出一個僧人,看著台上局勢,也是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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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十章 角力記(下)

  可是漸漸的,陳東卻看到燕奴和楊再興二人面沉似水。

  于是忙輕輕扯了一下李逸風,輕聲道:“九儿姐,莫不是小乙不妙?”

  燕奴點了點頭,“真個怪事……小乙哥也算的身經百戰,即便以前沒有遇到好手,可這爭跤的經驗卻遠勝奴家。而今小乙哥卻顯得有些生疏,不僅僅是扑法有些生疏,看上去更好像從沒有與人有過爭跤……否則,怎會被那呂之士搶了先機?”

  玉尹在街頭打了許多年,這相扑打架的經驗,按道理說應該是很生疏。

  可現在……

  “若非小乙氣力驚人,只怕已經輸了!”

  封宜奴身后,站出一個僧人,看著台上局勢,也是微微蹙眉。

  “莫大郎莫非也使得好扑?”

  “雖不會使,但卻能看出高下。”

  “那豈不是說……”

  “小關索壓場,看起來對小乙的影響很大啊!”

  僧人低聲道了一句,卻讓封宜奴李師師二人,眉頭緊鎖。

  呂之士的攻擊,如同狂風暴雨。

  從最開始的雙手扑擊,漸漸變成了手腳並用。身后有小關索壓陣,的確是給了呂之士極大信心和勇氣。更何況,他還有殺手锏沒有施展出來,自然也就是信心滿滿。

  有了信心,拳腳扑法便使得更加自然流暢。

  伴隨著呂之士一聲聲暴喝,金剛腿施展出來,如同兩支大斧,力逾千鈞,聲勢駭人。

  玉尹則顯得有些慌亂,被呂之士連連逼退。

  數次想要猱身而上,但呂之士那雙腿,卻令他無法靠近。

  怪不得這呂之士綽號鬼腳八,腿上的功夫,真個驚人。玉尹施展出多羅葉手,堪堪勉强化解。可時間久了,也不免有些難以抵擋,更被呂之士雙腿逼得,狼狽至極。

  冷靜,冷靜!

  玉尹抬手,啪的一聲拍在呂之士的腿上。

   可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發麻……本想順勢一抹,來個分筋錯骨,可不等他招數施展出來,呂之士已經變換了招數。這呂之士的‘逼’、‘拿’戰术,使得爐火 純青。以腿逼得玉尹不能靠近,也就使得玉尹的怪力,無法施展;用雙腿打亂玉尹的節奏和防御,而后以推山掌扑拿。只要玉尹一個破綻,便可以穩穩獲勝。

  這戰术,也是李寶昨日,專門為呂之士設計!

  李寶和玉尹交過手,對于玉尹那一身天生怪力,自然体會頗深。

  若非如此,就算玉尹練成第二層功夫,李寶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可是,玉尹那身氣力……

  玉尹無法近身,一身功夫也就難以施展。

  眼見著呂之士漸漸占據上風,台下為玉尹歡呼叫好的聲音,也漸漸弱下來……

  燕奴急得連連頓足,几次想要衝上去,為玉尹解圍。

  不過,卻被楊再興攔住,“九儿姐莫急,小乙哥而今雖是下風,但還未露出敗相。

  此前你我怕都想的差了!

  小乙哥以前身經百戰不假,但多是寫潑皮閑漢,怎比得這等真正高手?

   加之他不久前才輸給了李寶,李寶站在那里,自然給他許多壓力……這也是個機會,不和真正高手相搏,焉能練成好扑?自家記得,小時候隨恩師學藝,被恩師扔 在山中,與那大蟲相斗,才能有今日成就。小乙哥若過了這一關,必然能水到渠成,以后進境甚快。可若連一個呂之士都扑不過,如何能找小關索報仇?”

  “這個……”

  燕奴沉默了。

  雖然她明知道楊再興說的有道理,可仍焦急万分。

  天曉得玉尹能不能撐過去,若撐不過去,又該如何是好?

  就在燕奴焦慮之時,玉尹在經過了先前的慌亂后,也逐漸冷靜下來!

  李寶?

  算個鳥!

  他厲害,可我又不是和他爭跤。

  我是和呂之士相扑,他就算是有千般手段,又能奈我何?而且,部署雖有些偏向,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總不能放任李寶出手。我只需靜下心,依著九儿姐傳授,未嘗不能一勝!

  有道是,一心不可二用。

  玉尹這一分心,呂之士看出一個破綻,猛然使了個金剛穿心腳,朝著玉尹掃去。

   說時遲,那時快,玉尹眼見無法閃躲,氣沉丹田,口中一聲暴喝,揚手臂蓬的一聲,硬生生抵住了呂之士的穿心腳。不過這一次,玉尹沒有再退,反而雙臂發力, 猛然向前一扑,抬手一個砸釘,便劈向了呂之士。砸釘,也是相扑當中一個極有威力的技巧,配合玉尹驚人神力,一使出來,嚇得呂之士大叫一聲,錯步閃躲。

  “好!”

  莫言突然鼓掌。

  李師師疑惑道:“莫大郎,何故叫好?”

  “小乙這一手砸釘出來,氣勢不同一般。

  此前他被呂之士氣勢壓制,十分本事怕使不出八分。不過現在……嘿嘿,李娘子且看,這好戲剛開始。從現在起,才是小乙的真本事,這勝負恐怕還在兩可間。”

  封宜奴意興闌珊,“怎個無趣,為何你們如此喜好?”

  她本就不是喜歡打打殺殺的女子,有那閑情逸致,還不如撫琴一曲;偏偏李師師好熱鬧,更對相扑極為痴迷。可惜沒有名師指點,也只能看一個熱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來。

  見封宜奴興趣索然,李師師也不怪。

  反而嘻嘻笑道:“姐姐若覺得無趣,且吃些果子……小妹倒是覺得,這扑的甚好。”

  獻台上,玉尹輕輕甩動手臂。

  硬接了呂之士一腳之后,玉尹也覺得手臂發麻。

  不過此刻,他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看著呂之士,突然笑了……

  “笑個甚?”

  呂之士心中一凜。

  “八哥,方才只是熱身,現在正要叫你知道,自家本事!”

  說話間,玉尹錯步而上,一記后外擺腿,便踢向了呂之士。而呂之士則一蹙眉,突然間冷笑起來。

  使腿嗎?

  難道不知道,自家就是靠腿法而聞名!

   心中殺意凜然,呂之士迎著玉尹,一腳蹬出,使了一個搓踢的招數。就見玉尹不慌不忙,眼見呂之士還擊,猛然變招。他此刻使出的招數,名叫九翻子!也是八閃 十二翻中的殺招。同樣也是以腿法而著稱,要求在踢擊、落回時,已前腳掌重重反戳在地上。這有個叫法,換做‘戳丁’。把重心落在支撐腳上,來擊發退以前腳掌 向下反戳桌底,腳后跟上翹,兩腿形成一個‘丁’字,稱之為正戳。

  剎那間,玉尹腿腳快如閃電,鴛鴦腿,后蹬腿,后撩腿,后偷腿,蠍子勢……等等腿法如同疾風暴雨般施展出來,夾帶著万鈞之力,隱隱掛著風雷之聲,轟向呂之士。

  這一輪攻擊下來,只打得呂之士頭昏腦脹,連連閃躲!

  而獻台下,剛因為玉尹落在下風,而偃旗息鼓的姐儿們再次來了精神,忍不住齊刷刷爆發出一連串叫好聲。

  “好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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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上)

    李寶臉色變了!

    從最初的神情自若,到玉尹一聲暴喝,發起反擊的緊張,再到而今鐵青的表情,李寶那張臉,恍若是川劇中的變臉般,變換不停……對玉尹,李寶並無太多敵意,最多也就是因為長輩的恩怨,所以看玉尹不舒服。此前受郭京挑唆,險些把玉尹打死,事後李寶也頗有些愧疚,不過這愧疚感隨著玉尹重生,便煙消雲散。

    只是看著仇人之子,昔日手下敗將混的風生水起,李寶更感難過。

    再後來,玉尹和呂之士爭跤。

    本來李寶是不想插手,可是自家侄兒李觀魚,還有郭京一旁戳哄,令他最終插手進來。

    爭得,是個面子!

    呂之士可以輸給任何人,但就是不能輸給玉尹。

    這邊是李寶的想法。

    一開始,玉尹受李寶影響,氣勢上落在了下風,被呂之士壓著一頓猛打,李寶自然不會擔心。隨後玉尹反擊,但是在李寶看來,也算得不大事。呂之士的身手,李寶非常清楚。卻未曾想,玉尹氣勢起來之後,竟打得呂之士無還手之力……

    周侗!

    李寶下意識,把目光一轉,落在台下燕奴身上。

    那周侗幾若宗師般本領,死後又豈能沒有留下傳承?沒錯,必是這賤人傳了玉尹真法,才會有這種結果。也不知道周侗老兒死後,究竟留下來怎樣的傳承呢?

    李寶而今,正處於一個瓶頸。

    若是能得了周侗的傳承,說不得五龍寺行走,也並非不可能!

    目光中,不自覺透出一抹貪婪之色。李寶的思緒一下子離開獻台,琢磨著如何才能把周燕奴手中的周侗真法弄到手。而燕奴也覺察到有人在窺視她,心中一緊,頓生毛髮森然感受。抬起頭,朝著李寶看去,那一雙秀眉,不由得微微一蹙。

    所謂九翻子,是一種拳腳並用的變化。

    上翻下、左翻右、前翻後、陰翻陽、肘翻手、手翻足、虛翻實、剛翻柔等變化蘊含其中。一手翻三手,三盤翻九手,便是這九翻子的精髓所在。玉尹初領悟陰陽剛柔之道,對於陰翻陽、虛翻實、剛翻柔等變化運用還不算特別純熟,然則其他變化,卻已經練得純熟。他底子極好,練起來也就事半功倍。一時間只聽劈啪脆響,呂之士被玉尹搶入懷中,一連十餘擊,打得呂之士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口中,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小八,出妙手!”

    李寶正魂遊物外,忽聽一陣喝采聲,忙凝神抬頭觀看。

    這一看不要緊,李寶急了……

    輸給誰都不能輸給玉尹!

    他呼的一下子站起身,厲聲喊喝。

    同時,李寶身形向前移動一步,一雙虎目,死死盯著玉尹,似是要把玉尹千刀萬剮。

    別小看這一步,玉尹心裡頓時一驚。

    李寶畢竟不是普通人,即便明知道他不可能出手,卻依舊給玉尹帶來了巨大壓力。玉尹身形一頓,而呂之士則趁著他這一愣神的功夫,一個懶驢打滾,重又站起身。只不過,在他起身一剎那,把那鐵足弓便帶在腳上。玉尹沒有發現,而那位部署,也就看了呂之士一眼,便轉過頭去。呂之士的心境,一下子平靜下來。

    這也是玉尹經驗不足!

    九翻子連環,如果換個人,足以把對手打得起不得身。

    偏偏玉尹這心裡面,還存著些顧忌,以至於雖打得呂之士受傷,卻未能令他失去戰鬥力。

    當呂之士站起身的時候,獻台下傳來一陣喝采聲。

    “八哥好本事,打他!”

    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呂之士自然也有一幫子追隨者,更不要說郭京在背後煽風點火。

    燕奴勃然大怒,在台下厲聲喝道:“李寶,虧你還是個有名的力士,竟如此無賴?”

    李寶移動那一步,對玉尹產生的影響,或許普通人看不出,卻瞞不過燕奴的眼睛……眼見著小乙哥能一舉獲勝,卻因為李寶的動作,而錯失良機,燕奴怎能不怒?

    李家店三樓,高俅面沉似水。

    突然,他冷笑一聲道:“真個好本事,原來李寶便是如此得來偌大名頭?”

    “太尉何必動怒,有道是兵不厭詐,自家以為,李寶能把兵法運用其中,確是人才。”

    趙構笑眯眯說道,心裡面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

    柔福帝姬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身邊隨從卻有那眼力好的,看出其中端倪。

    “九哥,你怎地這麼說?

    這李寶分明使詐,還有那部署,明知李寶使詐,卻不阻止,又憑什麼當得部署?”

    “這個……嬛嬛,若那玉小乙有真本事,李寶就算違規,呂之士也取勝不得。”

    柔福帝姬哼了一聲,突然轉身對一旁燕瑛道:“香燕先生,這等人怎能做得部署之位?”

    燕瑛一怔,心中苦笑不迭。

    柔福帝姬,這是官家和太子之間的矛盾,你何苦讓我捲入其中?

    不過既然柔福帝姬開口,燕瑛也不能不表態:“這廝確有些不當,待結束後,下官自著人查處。”

    柔福帝姬,這才心滿意足。

    ++++++++++++++++++++++++++++++++++++++++++++++++++++++++++++

    獻台上,耳聽燕奴指責,李寶卻微微一笑。

    歷經多次獻聖大典,更記不得多少次與人切磋比試。李寶早已經到了古井不波的心境,那臉皮子更練得極厚。

    獻台之上,各出手段!

    想當初你阿爹也沒少使出手段,才有後來名號。

    黃毛丫頭又懂得甚事?這獻台上比得可不僅僅是撲法,更比得各種手段……周侗老兒雖傳下真法,卻沒有傳下這經驗。如此說來,說不得能少費些力氣,便可得到那老兒傳下的真法。

    李寶想到這裡,非但不怒,反而又慢慢坐下。

    他這一坐下,讓燕奴頓時無話可說了……恨恨一跺足,氣呼呼道:“好個不知羞的小關索。”

    而楊再興,則眉頭緊蹙。

    呂之士緩了口氣,再看向玉尹的目光,卻多了幾分凝重。

    好個玉小乙!

    這是你逼我的……

    被李寶驚了一下之後,迅速恢復冷靜的玉尹,看著呂之士笑道:“八哥,總不信你一直這麼好運氣。”

    呂之士則一聲獰笑:“玉小乙,休逞口舌之利,看撲!”

    說話間,呂之士猛然頓足一聲發喝。

    巨大的力量,竟震得那木板顫抖不停……身體猛然一個虎撲,張開雙手便向玉尹拿去。而玉尹則顯得不慌不忙,閃身一讓,在原地滴溜溜打了個轉之後,使了個巧勁,托著呂之士的手臂向外一推。還未等他發力,那呂之士卻一下子騰空而起,身體在半空中一個擰腰,單腳落地剎那,發出蓬的一聲悶響,震得獻台上粉塵蕩起。與此同時,一腳橫掃!呂之士大吼一聲:“玉小乙,給我拿命來!”

    這一腳踢出,力道驚人,竟帶著一股子罡風。

    玉尹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警兆,忙錯步抬手使了個鐵門閂向外一封,想要崩開呂之士的金剛腿。呂之士的腿腳厲害,但玉尹的手臂,也練得不差。此前幾次交鋒,雖略在下風,卻沒有吃太大的虧……不過這一次,當拳腳交擊一剎那,玉尹頓時覺察到不妙。眼睛驀地睜大,身形向後驟然後退……可即便如此,還是晚了一步。

    只聽哢嚓一聲輕響,玉尹的手臂,一下子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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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中)

    胳膊軟塌塌打著,疼的玉尹大叫一聲,噔噔噔後退數步,一手托著斷臂,臉色煞白。而呂之士一見,頓時興奮起來,鐵腳連環,快如奔雷般,便朝著玉尹踢去。

    “鳥廝好膽!”

    楊再興大怒,騰身便要上台。

    哪知道剛走兩步,便被幾個花胳膊力士攔住去路。

    “爭跤未止,閒雜人等,不得登台。”

    “滾開!”

    楊再興怒道:“爾等只知暗箭傷人的鳥廝,算得什麼好漢……”

    不等楊再興動手,燕奴已經猱身而上,燕爪張開,一個砸釘,便拍向了花胳膊力士。

    此時,獻台下一陣大亂。

    許多人都看出這其中的奧妙,頓時連聲呼喊。

    而在李家店裡,李師師則緊蹙眉頭,猛然回頭問道:“莫大郎,這究竟怎麼回事?”

    莫言苦笑道:“想是那呂之士動了手腳……不過獻台之上,各施手段,也算不得大事。雖有些勝之不武,可還在規則內。只是周娘子這一動手,卻讓小乙落了口實。”

    “該死!”

    李師師有些急了。

    一雙如秋水般妙目,隨著獻台上狼狽閃躲的身影而動。

    半晌後,她輕聲道:“此等人物,又算得什麼小關索?”

    對此,莫言無話可說!

    獻台之上,以勝負論英雄。當年玉尹的父親玉飛,也是著了暗算,最終喪命……雖然民間對玉飛頗有讚譽,可最終的結果,卻還是玉飛死了,遼國人最後贏了!

    而今說呂之士使詐,可過後誰又在乎許多?

    封宜奴忍不住道:“還以為小關索何等了得,不想也是個只會在暗地裡耍奸猾的……”

    奸猾嗎?

    莫言,還以一聲苦笑。

    玉尹強忍劇痛,退到獻台邊上。

    “九兒姐,大郎,休要莽撞。”

    此時,兩個花胳膊力士,被燕奴打得口吐鮮血。

    聽到玉尹的聲音,她一怔,眼淚汪汪抬起頭看去,“小乙哥……”

    “這是我和呂之士的事情,休要壞了規矩。”

    說話間,玉尹跳步閃躲,從呂之士肋下鑽過。呂之士一記兇狠的橛子腿,轟得一聲落在玉尹先前站立的位子,把那厚厚的木板,一下子戳出了一個窟窿。見攻擊落空,呂之士獰笑著旋身又是一腿,玉尹眼見呂之士步步緊逼,卻只能閃躲,無法接擋。此前燕奴傳給他的拳腳招數,在這一刻,竟無法施展出來半分。

    這台下,有那眼睛亮的!

    見此情形,哪裡還能不知道其中貓膩。

    不少姐兒大聲喝罵,不過台上的部屬,卻恍若未聞,毫不在意。

    眼見呂之士踢法越來越猛,越來越兇狠,玉尹只能節節敗退。

    忽然,台下一名男子站出來,朝著那台上發出一聲巨吼:“呂之士小賊,恁猖狂!”

    這一聲巨吼,恰似驚雷炸響。

    只不過對玉尹和呂之士而言,卻產生了不同的作用。

    呂之士心裡一個哆嗦,似乎被那巨吼震得,有些失魂落魄,攻勢隨之一減……而玉尹呢,則覺得精神振奮,胳膊上的疼痛感,彷彿也一下子減弱許多。趁著呂之士這一愣神的功夫,玉尹突然猱身上前,左臂斷了,還有右手!只見他手化龍爪形狀,一下子扭住了呂之士,以肩膀做支撐點,身體向前一進,,用肩胛抵住呂之士的胸膛,生生一隻手,把呂之士扛起來,原地接連幾個旋兒,抖肩發力!

    呂之士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呼的一下子便向獻台外飛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寶大驚失色,忙騰身而起,“玉小乙,你找死……”

    只是不等李寶出手,台下那男子已經踏上了獻台,橫身擋住玉尹,雙手張開,朝著李寶就是一個砸釘。同樣都是‘砸釘’,可男子這一出手,威力比之玉尹,大數倍。

    李寶啊的大叫一聲,抬手蓬的崩開對方雙手。

    只是,崩是崩開了……可這手臂卻一陣發麻,甚至失去了知覺。

    巨大的力道,令李寶難以抵抗,於是連退數步,方站穩身形,一臉駭然抬頭看去。

    那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出頭。

    一身淡青色大袍,腰間繫著一根大帶。

    不過那大帶環珮,確是一個巨大的龍頭環珮,顯示出來人不尋常的身份。

    “李寶,早聽說你囂張,不想竟囂張若斯……”

    部署嚇了一跳,忙閃身上前,厲聲喝道:“你是何人?”

    而後,他朝著玉尹喝道:“玉小乙,你莫不是要壞這獻台上規矩?竟敢使人滋事?”

    這句話一出口,頓時引得台下一陣噓聲。

    呂之士被摔出獻台,落地時正摔斷了腿,正抱著腿哀嚎不止。

    也幸虧是台下有人接了他一下,否則必然被摔死。聽到高台上的對話,呂之士呲牙抬頭張望。

    來人卻冷笑一聲:“五龍寺三等內等子唐吉。

    怎地,偏李寶使得詐,自家便不能仗義出手?你這駝子,又算的什麼東西?竟敢在自家面前吼叫?明明是李寶先動手,偏不去尋他,到來找小乙麻煩。駝子,別以為玉大哥過世多年,他的兒子便能被任意欺凌……不管怎地,小乙都是我五龍寺子弟,焉得被你這等潑皮咆哮?還不給我滾下去,來日自有玉大哥朋友尋你。”

    玉尹一臉的迷惑!

    只不過,聽到五龍寺三個字的時候,立刻明白了對方來歷。

    皇城內等子……

    這個人,似乎是父親生前袍澤。

    而那部署,聽到來人的話語之後,臉色頓時發白。

    相撲這行當有多大?

    能入了五龍寺的,又豈是他小小部署,可以對付?

    而李寶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既然五龍寺前輩當面,恕李寶眼拙,多有得罪。”

    哪怕是李寶張狂,面對著一個堂堂內等子,也不敢太張狂了。

    來人冷笑一聲,轉過身看了一眼玉尹,突然笑道:“你很不錯……只是這一身功夫,實在太差,丟了你阿爹的臉面。以後,需更加用功,若有難處,便來尋我。

    自家唐吉,便住在裹市子,只要一打聽,便能找到我。”

    唐吉?

    在玉尹的記憶中,卻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只不過既然他開了口,而且剛才還有救命之恩,在禮數上,玉尹自然不能弱了,便唱了個肥喏,向唐吉道謝。

    “通臂猿,唐吉?”

    李寶突然失聲喚道。

    仔細看,這唐吉長的還真有些像猿猴,特別是那一雙大長胳膊,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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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下)

    燕奴和楊再興,此時已跑到了獻台上,攙扶玉尹。

    聽到李寶的叫聲,燕奴一怔,脫口道:“你便是通臂猿唐吉?”

    “九兒姐,多年不見……卻成了大姑娘,越發俊俏了。”

    李寶知道這個人,燕奴也知道這個人……這就說明,唐吉絶不是一個等閒的角色。

    當下再次向唐吉道謝,而後也不等那部署判定勝負,轉身便走。

    事實上,還需要判定嗎?

    玉尹這時候還站在獻台上,而呂之士卻躺在獻台下的地上無法起身,勝負一目瞭然。

    “這唐吉很厲害嗎?”

    “卻不太清楚,不過他早年間曾隨阿爹學過些拳腳,所以有些印象。

    聽阿爹說,這個人還算不錯,只是心狠手辣,殺性重了些……阿舅過世後,他也很少拋頭露面,這些年更幾乎沒有露頭。若不是他自報門庭,奴都快忘了此人。”

    “那傢伙確是厲害,若不是他剛才那一聲暴喝,小乙真個危險了!”

    “那是什麼功夫?”

    “不知道,感覺有點像佛門的獅子吼!”

    玉尹在燕奴攙扶下,蹣跚而行,走下了獻台。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蔣十五帶著人,突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十五哥,有何吩咐?”

    那蔣門神目光複雜,上上下下打量玉尹半晌,而後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銅牌,遞給了玉尹。

    “小乙好本事,連呂之士也不是對手。

    願賭服輸,自家作得輸了,按照之前約定,以前種種一筆勾銷……從今天開始,小乙可以在開封殺豬,自立門戶。這銅牌拿好,即便是官府詢問,也沒有事情。”

    玉尹,愣住了!

    對蔣十五這個人,他倒是沒有太多看法。

    此人或許霸道,或許張狂……可是從他現在的舉動來看,倒是個有擔當的傢伙。

    “如此,謝過十五哥。

    不過十五哥放心,自家殺豬,只為自家用……除了自家攤子,小乙絶不會找其他攤子,以後還請十五哥多關照則個。”

    蔣十五聞聽,也是一愣。

    片刻後,他突然笑了!

    “小乙仗義,這份情,自家領了。

    待身子大好後,十五再請小乙吃酒,到時候當面賠罪,以後咱們,便是兄弟!”

    說罷,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

    “走吧!”

    當玉尹退下獻台後,高俅笑眯眯站起身來,朝著趙構一拱手,“康王,手段再多,終究比不得真本事。今日確是康王謙讓了……他日若有機會,咱們再好好切磋。”

    一個‘錢’字沒出口,可那意思,卻表達明顯。

    趙構也只能強作笑顏,“太尉慢走……等回去便著人把一萬貫送到府上。”

    “那,告辭了!”

    高俅帶著高堯卿,慢慢走下樓去。

    “阿爹,何故與殿下這般敵對?”

    “也是成不得氣候的,何需與他客氣?

    而今官家與太子之間矛盾重重,也少不得他在中間挑唆。這種時候,也無需與他好臉色,守住官家那邊,才是正理。對了,回頭去看看玉小乙,沒成想還真是一個好手。李寶連那下作手段都使出來,結果還是被他贏了,真個是不簡單啊!”

    說完,高俅便露出一副疲憊之色。

    高堯卿知道,這是老爹不想再說了……

    只是這心裡面卻暗自盤算起來,玉尹究竟有什麼值得高俅看重?

    真如老爹所說的‘香火情’?

    那就是個笑話……做官到了高俅這種位置,所謂的香火情,真真個沒半點用處!

    這裡面,怕還有其他的奧妙。

    比如……唐吉?

    高堯卿腦海中靈光一閃,似是捕捉到了什麼。

    他回身,朝空蕩蕩獻台看去,眼中透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目送高俅父子離去,趙構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可這表面上,還是透著風輕雲淡。

    一萬貫,一萬貫啊!

    趙構這心裡,直在滴血……

    “九哥,記得把那張大聖遺音琴送來。”

    “啊?”

    柔福帝姬笑嘻嘻的拉著趙構的胳膊,“九哥莫非要賴賬嗎?”

    “笑話……九哥什麼時候賴過賬?再說了,嬛嬛喜歡,就算九哥砸鍋賣鐵,也要送去。”

    “嘻嘻,那說好了!”

    柔福帝姬一臉天真爛漫的笑容,讓趙構好生無奈。

    大聖遺音琴啊!

    那可是大聖遺音古琴啊……這放在市面上,少說要幾十萬貫!這丫頭,可是比高俅老兒,更狠!

    玉小乙,該死的玉小乙。

    趙構冷靜下來後,不由得遷怒玉尹起來。

    他雖是皇子,而且與太子趙桓交好,卻終究算不得正統。趙構的母親名叫韋嬌嬌,原本只是鄭皇后身邊侍女。後來徽宗皇帝寵愛喬媚媚,韋嬌嬌因為與喬媚媚交好,才得以被徽宗皇帝寵幸。只是徽宗皇帝也只寵幸了一次,便不再有興趣。

    不過就是那一次,韋嬌嬌便生了趙構,才得了婉容之位。

    說起來,趙構在徽宗諸子當中的地位頗為尷尬,甚至還比不得魏王系的趙叔向受寵。

    在外人看來,趙構身材魁梧,氣度不凡。

    可實際上呢?

    趙構的心眼兒,可算不得太大。

    早晚要讓那玉小乙好看!

    臉上帶著笑容,可是心裡面,卻暗自發了狠……

    ++++++++++++++++++++++++++++++++++++++++++++++++++++++++++

    玉尹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得罪了未來的高宗皇帝趙構。

    從李家店走出來時,但聽得山呼海嘯般的喝采聲……許多個小姐衝著他連連喝采,更有甚者搔首弄姿,朝著他拋飛媚眼。玉尹對此,倒不甚關心,甚至暗自叫苦。

    因為他感覺到,攙扶著他腰間的那只小手,掐著他軟肉不停的發力。

    扭頭看,只看到了燕奴那氣呼呼的小臉。

    “九兒姐,我們回家吧。”

    “嗯!”

    “對了,我買的那張琴呢?”

    陳東背著琴囊,快步走過來,“小乙,這甚破琴,你要去作甚?”

    “這個……等回頭再與你說。”

    說著,玉尹便讓楊再興從陳東手裡接過琴囊。

    看他那意思,分明是擔心陳東看出端倪了,不肯放手。可越如此,陳東就越好奇。

    不僅是陳東好奇,連李逸風,也不禁露出奇怪表情。

    玉尹不是個小氣的人,怎地這次……難道說,那琴有古怪嗎?

    與陳東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了幾分疑惑。要知道,他二人先前可是看過那張琴,一致認為玉尹上了當。可仔細一想,玉尹在樂律上造詣如此高深,怎可能連那明顯的破綻都看不出來?

    不對,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有人攔住了去路。

    “小乙,果然是好漢!”

    玉尹抬頭看去,頓時愕然,“怎地莫大郎在此?你……怎地這副模樣?”

    眼前男子,僧人裝束,正是那大相國寺的莫言。

    就見他呵呵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本就是出家人,這副打扮又有何奇怪?”

    “出家人你……”

    玉尹話說到一半,又生生嚥了回去。

    他本想說,出家人你跑去殺豬巷找女人?可又一想,水滸傳裡不還有個花和尚葷腥不忌,莫言找女人,似乎也算不得奇怪。只是這心裡面,卻總覺得有些怪異。

    “大郎有何指教?”

    “呃,請小乙移步,有人想與小乙說話。”

    抬頭看,只見不遠處橫橋橋頭,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裡。

    玉尹猶豫了一下,便對莫言道:“既是莫大郎出面,走一遭便是……九兒姐,你們便在這裡等我,去去就來。”

    燕奴本有些不情願,可是也不好在眾人面前,薄了玉尹面子。

    就這樣,玉尹隨莫言來到馬車旁邊,還未開口,卻見那車簾一挑。

    玉尹往車裡看去,登時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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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二章 手有餘香(上)

    天,將亥時。

    一輪皎月高懸,照映得金水河面,波光粼粼,煞是動人。

    車中端坐一白衣女子,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

    她,秋波閃閃,在車中,嫻靜而端莊。

    玉尹乍一見這女子,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紅樓夢》裡一句詩詞: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好一個美人,端坐車中,恍若觀音,令人不敢生褻瀆之心。

    即便曹子建陛下雒神,也不過如此吧!

    玉尹打量這女子,女子也正好奇看著玉尹。

    說實話,此時玉尹的模樣,確有些狼狽。特別是胸前掛著胳膊,更讓人感到有趣……

    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可這一笑,頓令玉尹眼前一亮。

    腦子飛快轉動,玉尹微微欠身,“久聞李娘子大名,不想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此前李娘子提攜幫助之恩,一直未能報答,今日相見,正要與李娘子道謝。”

    說罷,玉尹欠身一揖。

    這女子是誰?

    能有這容貌,這風範的女子,開封府又能有幾人?

    李師師!

    毫無疑問,眼前的女子便是那位艷名冠東京的上廳行首。除了她,玉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人,能有此容貌。那嫵媚與端莊恰到好處融合在一處的女子,方能使得徽宗皇帝這種風流才子神魂顛倒吧。

    白衣女子笑了!

    “小乙如何知奴是何人?”

    這話一出口,也就承認了她的身份。

    玉尹則笑了笑,指了指心口:那意思是說:別問我原因,我也只是猜出來而已……

    可這平常一個動作,卻讓李師師生出了誤會。

    他是在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只是兩人都不會說出來,李師師心裡也僅止是一慌,旋即便冷靜下來,又恢復到了原有的清冷表情。

    “奴助小乙,本是想小乙靜心打譜,卻不想小乙跑來參加這等事情。”

    “這個……”玉尹無奈苦笑:“非小乙所願,實不得已而為之。”

    “真個是不得已而為之嗎?”

    李師師眸光一閃,柔聲道:“既然如此,何不往潘樓?宜奴一直在奴面前誇讚小乙,言若得小乙,來年潘樓必可奪魁。宜奴雖只是一介女子,但也有些臉面。若如此,小乙便可以靜心打譜,修煉琴技……坊巷中種種困擾,自有人為小乙解決。”

    玉尹,愣住了!

    這算是拉攏嗎?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絶道:“非是小乙拿捏,怕要辜負娘子美意。

    使琴是小乙所愛,閒來無事,三五知己,一盞清茶,便滋味足矣。可這勾欄瓦舍……卻是一處名利場。進得容易,出來卻難。小乙擔心,若進得那名利場,只怕會失了方向。倒不如似而今,快活時奏一曲,痛苦時奏一曲……我自使我的琴,管他人說三道四?如此方能快活,如此,才可以使得好琴,又不致於迷失方向。”

    李師師沉默了。

    勾欄瓦肆,便是一個名利場嗎?

    名利場,真個說的妙!每一個進入其中的人,勿論男女,不都是在追逐名利嗎?

    看得出,玉尹並非是推脫,而是發自內心。

    月光灑在橋頭,朦朦朧朧,又使得玉尹那狼狽之態消減許多,更平添幾分灑脫氣概。

    柳三變留戀青樓,不過是迫於無奈。

    而眼前的玉小乙怕才是真個快活逍遙,比那柳三變,似乎有高明幾分……呸呸呸,不過一個殺豬賣肉的,奴怎地把他和柳三變相提並論?真個是罪過,罪過啊!

    李師師忙搖搖螓首,似是想把那荒唐念頭甩掉。

    對了,我攔住他可不是為了與他說笑,還有要緊的事情與他說!

    想到這裡,李師師忙收回了心神,輕聲道:“小乙,奴知你才學不俗,可今日,你確是招惹了禍事。你與那呂之士一戰,奴聽人說,康王殿下與高太尉作撲,輸了一萬貫。康王看似心胸寬宏,實在好斤斤計較。若沒甚事情,最近莫要再出風頭……你近來風頭有些過盛,難免會有人心懷不滿,在暗中對你使些壞來。”

    康王?

    玉尹一驚,不免有些茫然。

    康王是誰,他當然知道,而且他還知道,在未來的歲月裡,這位康王殿下,將成為皇帝,便是那位高宗趙構。這怎地好端端,就招惹了此人?玉尹心中暗自苦笑。

    當下連忙作揖,“多謝李娘子高義,若非娘子與小乙知,險些惹來禍事。”

    “手臂……如何了?”

    “啊,這當不得大礙。”

    李師師猶豫了一下,柔荑取出一張名剌,遞給玉尹。

    “奴知道一位神醫,醫術高明,曾在太醫署勾當……只是性格怪異,招惹了仇人,以至於被罷黜了官職。此人而今就住在天清寺裡,名叫安道全,整日裝瘋賣傻,你去一打聽便知曉。你把奴這名剌給他,他自會出手,讓小乙手臂早日康復。”

    “啊,多謝李娘子。”

    “便這樣吧……小乙早些回去歇息吧。

    日後若有事情,可以去大相國寺那邊,請莫大郎出面與奴知,若能幫襯,奴必不推辭。”

    玉尹忙伸出手,要接住那名剌。

    哪知這時候,那拉車的駑馬突然一竄,令得馬車隨之晃了一晃。

    李師師正傾著身子,隨著馬車一晃,頓時發出一聲驚呼,險些從車上摔出來。好在玉尹眼疾手快,忙伸出一隻手,蓬的一下子攙扶住了李師師的手臂。暮春時,衣裳正薄。隔著那層薄薄衣物,猶能感受到李師師那如同羊脂暖玉般柔膩肌膚。

    “吁!”

    馬伕忙拉住了馬,穩住馬車。

    “姑娘,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

    李師師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她急忙從玉尹手中抽出了手臂,但猶自不忘了道一聲,“多謝小乙,奴這便告辭。”

    說著話,車簾垂落。

    +++++++++++++++++++++++++++++++++++++++++++++++++++++

    溫香暖玉,手有餘香。

    玉尹目送馬車上了橋,猶自有些發懵。

    “小乙哥!”

    耳邊傳來燕奴的呼喚聲,玉尹這才回過神來。

    “剛才是誰?”

    “呃,鎮安坊的李姑娘……之前借我們銀兩的,便是她!她也看了方才爭跤,見我受傷,便介紹一個神醫與我。九兒姐,咱們回去吧,明日一早,再去拜訪神醫。”

    燕奴睜大了一雙明眸,看著玉尹半晌,方點了點頭。

    “那,我們便先告辭了!”

    陳東和李逸風二人上前和玉尹道別,玉尹又是一番感謝,這才各自取道回家。

    順金水河入金水門,玉尹一行人緩緩而行。由於他胳膊不便,走的也不算太快,楊再興實在是等的不耐煩,便與父母前頭走,先去觀音院那邊拾掇,等待玉尹返回。

    而燕奴和玉尹,則攙扶著慢慢行走。

    沿途不時有人和玉尹打招呼,一個個表現的極為熱情。

    更有幾個閒漢,更叫嚷著要跟隨玉尹,卻被玉尹婉言謝絶。經此一戰,玉尹慘敗李寶所帶來的影響力,將會消除到最小。畢竟在他身後,出現了一個五龍寺的內等子。那唐吉的來頭,可比李寶大許多,而且還有官方背景,怎是李寶可敵?

    玉尹有這麼一個靠山在,只要他想,能很快拉起一幫子閒漢出來。

    至少在馬行街上,不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至少似郭京這種角色,已威脅不到玉尹。

    “慢著!”

    玉尹突然停下腳步。

    燕奴詫異看著他,“小乙哥,怎地?”

    “剛才那李娘子說,神醫叫安道全?”

    燕奴笑道:“小乙哥與李娘子說話,奴又不在旁邊,怎知那神醫叫做什麼?不過叫安道全又如何?只要他醫術高明便好……既然是李娘子介紹,想必不會太差。”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安道全,安道全……《水滸傳》裡那個地靈星,當世華佗不就是叫做安道全嗎?

    但玉尹知道,所謂的梁山108將,更多是虛構故事。

    宋江,確有其人,而且也的確是為盜肆虐天下。只不過那不是108將,而是京東三十六巨盜。玉尹重生之後,還專門打聽過這方面的事情,可以確定,這京東巨盜之中,也沒有什麼醫生的存在。可是這安道全……莫非同名不同人?只是個巧合?

    嗯,倒也有可能!

    李師師不是說了,這安道全是太醫署的人,後來得罪了權貴,被罷黜了官職,而今在天清寺裝瘋賣傻。如果他真個是京東三十六巨盜,李師師一定會有所提醒……

    “沒事,只是覺得這名字有趣。”

    “有趣?”

    燕奴一臉茫然。

    她實在是不能把安道全這個名字,和有趣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安道全,很有趣嗎?

    想到這裡,燕奴不由得疑惑搖頭。

    回到家,已經是亥時中。

    楊廿九和楊再興父子,在院子裡忙碌,而張二姐則燒開了水,點上了油燈。

    玉尹的胳膊被踢斷,已經腫的不成樣子,傷處更透著青紫色。好在比試完畢之後,做了及時處理,用夾棍固定住了胳膊,使傷處不至於惡化。身為武者,難免磕磕碰碰。燕奴房中有不少藥水,為玉尹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後,抹上藥水,重新固定。

    眼睛裡,淚光閃閃。

    燕奴托著玉尹的手臂,輕聲問道:“小乙哥,疼嗎?”

    疼!

    疼得不得了!

    特別是在剛才換藥的時候,那滋味真個讓玉尹銷魂。

    不過,周侗留下的藥水,似乎頗有效果,塗抹之後,傷處有些清涼,緩解了不少疼痛。

    “沒事兒,不過是小傷而已。

    那呂之士也好不到哪兒去……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地也要傷筋斷骨一段時間。此前我還打了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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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0 00:33:35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二章 手有餘香(下)

    男人的剛強,還是要演繹一番。

    這種時候,疼死也不能說出。

    折騰了一個晚上,也著實有些餓了。好在家中存放有食物,張二姐拉著楊廿九,便進了廚房忙碌起來。而玉尹,則讓楊再興把那琴囊取出來,又使燕奴取來一盞油燈,擺放在桌子上。把古琴從琴囊裡取出,玉尹和楊再興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輕點,輕點!”

    楊再興本來還不是特別緊張,可是被玉尹說的,卻緊張起來。

    “小乙,這究竟是什麼琴?”

    燈光下,古琴殘破,在燈光下,更透出一抹古拙之氣。

    玉尹讓燕奴拿了個小刷子,而後又取來一塊柔軟乾燥的抹布,輕輕的擦拭去琴體上累積的灰塵。

    鳳額有些破損,有幾處弦眼也出現裂紋。

    岳山和冠角處,都有損毀痕跡,但大體上,還能夠修復。玉尹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這張琴若修好,少說要花費百餘貫。因為年代太久遠,破損處太多,需要一一修復。

    “這面板保存不差,之前的主人,看樣子下了不少工夫。

    九兒姐,你看這木紋木質,正經的老杉木製成,距今至少有幾百年……我約摸著,這張琴的壽命恐怕還在唐以前。只是這琴體的長度,真個有些怪異,忒長了些。”

    這張古琴,幾乎有一人高。

    豎起來,差不多趕上玉尹的個頭。

    這種尺寸,可是不同於當下所流行的長度。

    在《風俗通》裡有記載,琴長四尺五寸。而北宋以來,則以三尺六寸為標準尺寸,和唐代琴制又有不同。可眼前這張琴,足有八尺一寸長,幾乎是唐制的一倍。

    即便是與魏晉時的古琴相比,也有很大區別。

    “小乙哥,這琴怎地恁長?”

    燕奴輕聲道:“我也看過一些瑤琴,似乎和它不太一樣……莫非真似李大郎他們所說,這是一張廢琴?”

    “九兒姐何時見廢琴,已百年老杉木做面,以上等梓木做底?”

    “這個……”

    玉尹用單手,揉了揉麵頰。

    “而且你看這漆,乃上等髹漆……嗯,慢一點,好像是朱漆。

    你再看這裡,手工極其精細,絶非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若只是廢琴,何必要費這許多精神?此前這琴的主人,應該極為愛惜,所以整體保存很好。只是後來不知何故流入民間,致使明珠蒙塵,才變成這副殘破模樣。可是琴體依然保存良好。

    八尺一寸,八尺一寸……”

    玉尹不禁陷入沉思。

    “小乙哥快看,這裡好像寫有字。”

    “哪裡?”

    玉尹忙順著燕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龍池上方,有一個方形雙邊大印,而在下方,還有一個略小的印章痕跡。印章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但還能看出來輪廓。玉尹皺著眉看了許久,卻苦笑著連連搖頭。

    “我不認得這是什麼字,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書體。”

    連玉尹都不認得,那麼燕奴和楊再興,便更認不得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玉尹才搖搖頭,起身說道:“這琴究竟什麼來歷,倒先不急。待我先把他修復過來,在慢慢捉摸,我想總可以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燕奴說:“也只好如此。”

    “先把琴收起來……大郎幫忙,咱們把琴放進屋中。”

    楊再興答應一聲,和燕奴把琴抬起。

    可就在他二人要把古琴放進玉尹房中的時候,卻聽到玉尹突然叫了一聲,“慢著!”

    他快步上前,又仔細看了幾眼。

    “自家記得:《史記》一書裡曾有記載,說這瑤琴琴制,八尺一寸。

    史記中記載的琴制,多是以先秦為主。難道說,這瑤琴竟然是先秦時期製成的古琴?”

    “小乙,先秦是什麼?”

    楊再興呆愣愣問了一句。

    “呃,這先秦……就是秦始皇之前。”

    “哇!”

    楊再興大叫一聲,嚇得燕奴手一抖,險些脫了手。

    “那不是有一千年?”

    燕奴氣得哭笑不得,“大郎,且先把琴放下再說……一千年前的琴,若壞了,你賠都賠不起。”

    “是啊,是啊!”

    楊再興頓時緊張起來。

    之前,他還覺得是玉尹看走了眼,買來一張廢琴。

    可現在楊再興卻不敢再輕視……雖然不清楚古琴價值,可一千年以前的古琴!我的個天,怕怎地也要值幾千貫吧。

    玉尹頓時笑了:“若真是先秦所制,幾千貫,連摸一摸都不成。”

    他說著,指揮楊再興和燕奴把琴放進了屋中,而後小心翼翼用一塊布蓋好。這時候,張二姐在外面招呼吃飯,玉尹這才被燕奴拉著,戀戀不捨的離開了房間……

    ++++++++++++++++++++++++++++++++++++++++++++++

    吃罷了飯,楊廿九和張二姐,帶著楊再興回熟肉作坊去了。

    家裡便只剩下燕奴和玉尹兩人……

    很顯然,燕奴有些興奮。

    玉尹打贏了呂之士,算是渡過了最後一道難關;同時,還獲得了屠宰生豬的權力,也就是自家生意,能夠更加紅火。若不是玉尹受傷,這件事怕是一件極圓滿的結局。

    夜已經很深了,可燕奴依舊亢奮,拉著玉尹說話。

    “小乙哥,咱們還要去杭州嗎?”

    “這個……”

    玉尹大體上能理解燕奴的想法。

    而今生意火爆,再加上獲得了屠宰生豬的資格,他和燕奴在開封的日子,一定非常紅火。如果沒有靖康……想必真個如此!可是一想到靖康將至,玉尹又不免忐忑。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可是能有多大用處,玉尹真不清楚。

    感覺著,只要徽宗皇帝還在,恐怕就難以避免這場災難。

    本來去杭州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今天聽李師師說,自己居然得罪了趙構……我的天,那杭州未來可是南宋都城,跑去杭州,不就等於落到了趙構的手裡?

    那時候,趙構非趙構,而是官家。

    杭州,恐怕也是是非之地……那麼還有必要去杭州嗎?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杭州的事情,暫時先放一邊吧。

    就算要去,而今也找不得一個合適人選過去探路。小七雖然說可靠,但我之前探他口風,感覺他似乎不願意離開這裡。既然他不願意,咱們只好另找其他人選。”

    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反正一時間也找不到人過去,就暫時放在一邊。

    玉尹沒有把話說死,但是在燕奴聽來,卻有些改變了主意。

    內心裡,燕奴自然也不想離開東京,跑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過之前玉尹提出來,她也不好拒絶。而今玉尹說放在一邊,正合了燕奴心意,頓時笑逐顏開。

    “杭州有甚好,就算西湖秀美,又怎比得開封繁華?”

    “是啊!”

    玉尹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西湖雖好,怎比東京夢華?可是,又該如何阻止那場災難?

    一想到這件事,玉尹這心裡,就不免有些沉甸甸,壓抑的緊……

    天邊,飄來了兩朵烏雲,正緩緩逼近。

    想必明日會是一個陰天,玉尹抬頭看著黑漆漆的蒼穹,心頭愈發沉重。如此良辰,又有美人在懷中。按道理說,這本是一個風花雪月的夜晚,可玉尹卻提不起興緻。

    燕奴靠在他懷裡,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看著懷中熟睡的美人,玉尹頓時生出一絲憐惜。

    不管怎樣,都要讓九兒姐過的快活……只是而今這情況,著實不太妙。雖然自己聲名鵲起,可層次還是有些低了。以至於很多事情,明知道結果,卻又無可奈何。

    該怎樣才好?

    如何讓自己的名氣更大,最好是可以驚動官家!

    玉尹靠在門框上,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恍惚間,他彷彿站在開封城牆上,身前一張古琴,城下雄兵百萬!伴隨著古琴幽幽,號角聲響起,迴蕩天地之間。遠處,一隊隊凶神惡煞般的金兵,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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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三章 這一幕,好熟悉(上)

    “殺!”

    滔天血海,天地染紅。

    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鮮血浸透一樣,玉尹站在曠野中,手持一口殺豬刀,瘋狂劈砍。

    女真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如同潮水般。

    那醒目的金錢豬尾巴搖晃著,還有那一張張醜陋而猙獰的面孔不斷出現玉尹面前……玉尹幾乎麻木了,一口殺豬刀已經捲了刃,渾身上下更傷痕纍纍,血染征袍。

    殺不盡的女真狗!

    玉尹大聲咆哮。

    只見一個女真人惡狠狠向他撲來,手中一桿大槍,分心便刺。

    玉尹閃身,劈手躲過大槍,殺豬刀脫手,蓬的劈在女真人的面門上,一蓬鮮血噴濺臉上。

    “殺!殺!殺!”

    玉尹吼叫著,掄起大槍,上下翻飛。

    “玉小乙!”

    耳邊忽然聽到有人喊叫他的名字,玉尹順著聲音看去,卻見遠處平原上憑空出現了一座高台。燕奴被縛在高台上,身邊站立一人,面目極其模糊,看不太清晰。

    那高台下,堆著乾柴,十幾名女真人手裡拿著火把,正在張狂大笑。

    “郭少三?”

    玉尹一眼認出,郭京居然一副女真人模樣站在人群中。他正朝著玉尹獰笑,嘴巴一張一張,也聽不到在說些什麼。而那高台上,燕奴淒聲喊道:“大哥哥,休要管我!”

    “玉小乙,拿命來!”

    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員女真大將。

    手中一口大砍刀,氣勢洶洶迎面而來……

    這不是李寶嗎?

    玉尹一愣神的功夫,李寶已經到了跟前,掄起大刀,便朝著玉尹惡狠狠劈落。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這一刻,玉尹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僵住了,竟然無法閃躲。

    眼睜睜看著那大刀落下!

    “小乙哥,小乙哥……”

    玉尹驀地睜開眼睛,就見燕奴正一臉焦急在跟前。

    “燕奴!”

    他說不清楚是怎樣一種衝動,單臂將燕奴摟在了懷中,“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燕奴被玉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也是嚇了一跳,本能雙手啪的搭在了玉尹的肩膀上,但旋即,手指緩緩鬆開,下意識環住了玉尹的腰,把一張俏臉,緊貼在玉尹胸口。

    心中,有羞澀,也有幾分詫異。

    小乙哥這是怎地了?

    難道做了什麼噩夢,竟然變得如此瘋狂。

    不過,小乙哥的臂膀真的有力,這種感覺,也真的很好……

    半晌後,燕奴輕聲道:“小乙哥,你怎地了?”

    原來是夢!

    這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噩夢啊!當玉尹懷抱燕奴的時候,已經醒悟過來,剛才只是一個夢而已。後背冷汗濕透了衣衫,耳聽燕奴呢喃,他這才算清醒,忙鬆開了燕奴。

    “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甚夢?竟如此可怕……”

    “我夢到……”

    玉尹突然止住了話語。

    這夢忒荒唐,怎地連神鵰俠侶的場景也出現了?還‘大哥哥’,難不成我是楊過嗎?

    不過似乎差不多,我而今不正是一條胳膊!

    玉尹想到這兒,不免生出荒謬感受,他輕聲道:“沒事兒,只是做了一個糊里糊塗,古裡古怪的夢而已。啊,這天都已經亮了……九兒姐,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去鋪子裡吧。”

    燕奴輕笑一聲,“一個大男人,做夢也能嚇成這樣子!

    小乙哥,你今日就別去了,那邊一定亂得緊。再說了,李姑娘不是介紹了一位神醫嗎?你過去看看,正好順便去開封府瞧一瞧四六叔……他可一直在擔心你呢。”

    “呃,你不說,我險些忘了。”

    燕奴整理了一下衣裙,轉身走向廚房。

    記得昨晚睡著時,是坐在門檻上,怎地這會兒躺在了床上?

    玉尹坐在榻上,仍有些發懵。

    目光掃過了一旁桌子上那張殘破的古琴,他猛然甩甩頭,站起來自言自語道:“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真個古怪!”

    古怪嗎?

    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玉尹心下對這時局一直不太安穩,加之內心中莫名的恐懼,才會有如此古怪的噩夢吧……

    可是,該如何避免?

    玉尹搔搔頭,心中暗自發苦。

    門外,燕奴已打好了洗臉水,還擺放一個極其簡陋的豬鬃牙刷。

    這牙刷本是玉尹的主意,只是後來各種瑣事纏身,使得他根本沒有功夫來關注這個。可不曾想,他只出了一個構想,燕奴卻當了真。和張二姐一起鼓搗了一個多月,居然還真就弄出了成品:用骨片做牙刷手柄,把豬鬃煮一下,消毒並祛除味道。然後五到十根做成一縷,把鬃毛繞在骨片上,在用細繩綁好固定,一個簡易的牙刷,便出來了!按照燕奴的說法,這工藝極簡單,而且不用太多成本。

    只是玉尹後來已無心來考慮這個事情,便放置一旁。

    不過,做好的成品,已經成為家中日常用品……

    蘸了青鹽,玉尹在門口洗漱起來。

    而燕奴則在廚房中,忙碌早食……

    “小乙,小乙!”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緊跟著陳東和李逸風兩人,興沖沖便闖進了院子。

    “自家昨夜和大郎翻查古籍,《史記》中有記載,先秦秦制,八尺一寸,八尺一寸!

    還有我……”

    陳東一進門,便大聲嚷嚷。

    但話說到一半,就看見玉尹拿著個牙刷正放在口中,不免愣住了,“小乙,這是作甚?”

    “刷牙!”

    玉尹含含糊糊回答,然後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把漱口水吐在地上。

    “咦?”

    陳東很明顯,對那牙刷來了興緻。

    走上前拿起牙刷,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還放在鼻前聞了聞,“這玩意兒你做的?”

    玉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怎地,想要嗎?

    五文一支,三十天見效。”

    陳東頓時不高興了,“自家兄弟,怎還談錢這般生分?”

    玉尹本就是玩笑,見陳東那樣子,頓時莞爾。劈手從陳東手裡奪過牙刷,“我用過的!又不是什麼寶貝,你若是喜歡,走時那兩支回去便是,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你看人家大郎,就比擬沉穩許多。”

    李逸風一旁嘴角一翹,不過眼睛也是極好奇的看著那支牙刷。

    “你剛才說甚八尺一寸?”

    “哈,就是你昨日買的那張破琴……呸呸呸,不是破琴,弄不好那琴還是先秦古物呢。”

    見玉尹迷茫,李逸風道:“我和少陽昨日回去後,查了些古籍。

    有記載說,先秦是琴製為八尺一寸……然後我們又查了《風俗通》,記載先秦兩張名琴,一為楚莊王所制繞樑瑤琴,不過楚莊王所制繞樑,與你那張琴似乎不合。

    而另一張名為號鐘,相傳為周代所制,晉國上大夫伯牙,曾彈奏……後此琴為齊桓公所得。號鐘音色洪亮,猶如鐘聲激盪,號角長鳴。相傳齊桓公曾令部曲奏牛角,而他則以號鐘呼應,相得益彰。而這張琴,似乎與號鐘有些相似,不知真否?”

    號鐘?繞樑?

    這可是後世所說四大名琴之二。

    另外兩張,一名綠綺,是西漢司馬相如所用,曾奏鳳求凰而聞名;而另一張則喚焦尾,是東漢末年一代大儒蔡邕所制。不過在後世,這四大名琴已成為傳說,至少玉尹從未那實物面貌。難道說,真是‘號鐘’?先秦古琴可不止號鐘繞樑,不過即便是相似,也價值不菲。想到這裡,玉尹心裡也不可避免的激動起來……

    號鐘?

    太過於虛幻縹緲。

    玉尹還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三人忙走進臥室,站在琴前,低聲交談。

    “周朝尚火,五行尊火德……這琴上髹漆,看上去應該是紅色,想來與周有關聯。

    只是這字……不如這樣,讓大郎拓印一下,回去請教梁溪先生。

    梁溪先生學識過人,想來能有所見地!可惜,那德甫而今在緇州為官,不然倒可以請教一番。對了,不是說李娘子也通曉此道?何不登門拜訪,向李娘子求教?”

    陳東說話,跳躍性極大。

    玉尹聽得是迷迷糊糊,如墮霧裡。

    “德甫哪個?”

    “便是趙相公之子趙明誠,小乙也讀過李娘子詞,為何卻不知德甫呢?”

    趙明誠啊……

    玉尹立刻反應過來,陳東所說的‘李娘子’是誰。不是李師師,而是那位婉約詞一代宗師的李清照李易安。玉尹露出恍然之色,旋即又苦笑道:“我又不識李娘子,怎好登門?”

    “你不識李娘子?”

    “是啊?”

    李逸風露出一臉古怪之色,“可是李娘子對小乙,卻是頗有讚譽……此前曾多次談及小乙所作《登岱》一詩。而且李娘子還在家父面前,舉薦小乙太樂署勾當。”

    “啊?”

    玉尹確是吃驚不小。

    印象裡,他可沒有見過李清照。

    如果真的見過,少不得會有些記憶,可是……

    他用力甩了甩頭,“不過偶得佳作,那當得李娘子讚譽,不過這太樂署……實不敢當!”

    自大晟府廢黜之後,太樂署依舊保存。

    而且說來也巧,這太樂署正屬於太常寺所轄,李逸風的父親,恰恰就是太常少卿。

    如果李清照真要舉薦人才,還就必須要通過李綱。

    也就是說,李逸風說的這件事,絶非信口編造。只不過對玉尹而言,卻越發感到疑惑。無功不受祿!這好端端李清照推薦自己,恐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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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三章 這一幕,好熟悉(下)

    要拓印琴上文字,還需要許多周折。

    這琴要清理妥當不說,拓印的紙張,也頗有要求。

    所以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確定這琴的來歷,三人也只好作罷。燕奴做好了早餐,陳東和李逸風乾脆一起食用。飯桌上,陳東突然道:“小乙,你而今也算有些名望,怎地家中連本書都沒有?不如這樣,回頭讓大郎送你一些來,也可以點綴門面。”

    “這……”

    玉尹猶豫要不要接受李逸風的餽贈。

    李逸風笑道:“區區幾本書算得什麼,待自家回去,便使人送來。”

    北宋時期,隨著活字印刷術的出現,書本已不似漢魏時期那般難得。市面上有許多書鋪販賣書籍,甚至還有一些人為出名,自己出錢印刷文集,以博取世人關注。

    不過雖然如此,一般人家還是很少在這方面下功夫。

    除非家中有讀書人,或是有心求取功名……而玉尹此前不過一個潑皮閒漢,又怎來這許多閒情雅緻,靜下心來看書?不過,如今的玉尹對此,倒是頗有些意動。

    當下向李逸風道謝,算是逞下這個人情。

    燕奴這時候也在廚房裡用罷了早飯,和玉尹招呼一聲,便出門前往玉家鋪子照拂。

    “小乙哥,記得一會兒去天清寺。”

    “知道了!”

    目送燕奴離去,李逸風突然變臉,露出期期艾艾之色道:“小乙,你此前為真奴所做金蛇狂舞,極受歡迎!真奴也因此曲,而聲名大噪,令不少人前去為她捧場。

    不過,擔此一曲,未免……

    可否為真奴再作一曲?呃,這次不讓你白作,真奴言小乙你的曲譜,馬娘子和封宜奴使得甚價格,她也可以照此例出。我也知道,此事有些為難,不過還請小乙費心。”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大郎真個痴情種,既然開了這口,那自家便試作一回。

    只是要等些時日,這曲譜不是說來便能來,所以還請張姑娘等些日子。馬娘子和封宜奴都是開價兩千貫,我也不讓大郎為難,也照準這個價錢,不知可否適合?”

    “適合,怎地不適合!”

    李逸風喜出望外,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般。

    他知道,玉尹這個價不高。

    而今傳出玉尹兩千貫把《梁祝》賣給白礬樓,而且還有封宜奴,開價兩千貫,求玉尹新作。只這兩個消息傳出後,玉尹身價倍增!《梁祝》,不少人聽過,自然知道好壞;可封宜奴兩千貫求新曲,說明玉尹這肚子裡確實有貨,而非曇花一現。

    如此一來,再想兩千貫買曲,已是困難重重。

    自昨夜玉尹李家店勝了呂之士以後,身價再次提升……

    李逸風也打聽了一下,而今再想找玉尹要曲譜,沒有三五千貫,怕也是難以啟口。

    陳東在一旁暗自感慨:昔日初會小乙,還在為三百貫而發愁。

    而今隨便一曲,便價值千金,真個讓人感慨。

    “恨不得重生,也學會一手好琴。”

    他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玉尹和李逸風大笑不止。

    李逸風更笑道:“少陽,你便一俗人,焉得如此雅骨?便重生十次,也難有成就。此前世宿慧,非強求便能夠得來。人固有生而知之者!依我看,小乙前世必是此道宗師級的人物。”

    人固有生而知之者?

    玉尹可不敢當。

    可這‘前世宿慧’,李逸風真說到了點子上。

    他有而今本領,豈不是正是從前世 帶來?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

    吃罷了早飯,玉尹要去天清寺求醫。

    李逸風和陳東也要跟著,還說要陪著玉尹,去州橋旁邊的和潤琴社,購買修琴器具。

    “和潤琴社,乃崔尊度弟子所創,和潤二字,也取自崔尊度‘清麗而靜,和潤而遠’之說。也算得是開封府極好的琴社,一應器具齊全,這價格嘛,也頗公道。”

    李逸風在路上,為玉尹解釋和潤琴社的來歷。

    崔尊度這個名字,玉尹自然知道,那是北宋時期一位了不得的琴派宗師。曾做《琴箋》一書,在後世也有流傳。玉尹曾拜讀過此書,對於崔尊度也非常的敬重。

    既然李逸風說了,也不好推卻。

    於是便答應,待到了天清寺,找到安道全診治過後,一同前去和潤琴社。

    天清寺,位於開封東南。

    原本,這天清寺叫做繁台,是一座長百米的寬闊高台。相傳五代時期,後樑高祖朱溫曾在高台上閲兵,故而又有人稱之為講武台。後周顯德二年,周世宗柴榮在此修建佛寺。落成之時,恰逢周世宗生辰‘天清節’,於是便取名為天清寺。

    到了天清寺,自然少不得要提及繁塔。

    北宋時,許多詩人曾在此留下詩篇,而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梅堯臣所作:二三君少壯,走上浮圖巔,何為苦思我,平步猶不前。苟得從而登,兩股應已攣。復想下時險,喘汗頭目旋。不如且安坐,休用窺雲煙。

    繁塔,六角九層,高達80余米。

    玉尹前世也曾來看過,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昔日巍峨高聳繁塔,已變成六層小塔。

    勿論是外形外貌,還是格局氣度,都不復當年盛況。

    來到天清寺的時候,天色尚早。

    僧人們剛做完了早課,一個個顯得頗為忙碌。

    找到那知客僧,詢問安道全的蹤跡。知客僧一臉無奈,手指後面禪房,苦笑道:“那廝昨日又吃多了酒,瘋了大半夜,快天亮時才睡下,而今怕是還未起床洗漱。”

    這傢伙,真牛!

    玉尹不禁心中暗道:跑來佛寺裡吃酒撒瘋,這安道全真是個有個性的傢伙。

    似乎除了花和尚魯智深之外,還沒有聽說過如此極品。

    李逸風打聽了一下,回來對玉尹道:“小乙,莫不是那李娘子弄錯了?剛才那知客僧說,安道全這廝確是從太醫署出來,不過是因為醫術不高,險些弄出人名,才被趕出太醫署,並被勒令不得行醫……若不是這天清寺住持與他交好,恐怕在就被趕出去,流落街頭了!要不我回去再打聽一下,找其他人為小乙診治吧。”

    不應該啊!

    李師師和玉尹,無冤無仇,又怎可能害他?

    玉尹想了想,“既然李娘子介紹,還是見一見再說……若實在不成,再找別人診治。”

    見玉尹態度堅決,李逸風也不好說什麼。

    於是,三人一路走來,到了後面禪房。遠遠的,就問道一股子劣質酒水的氣息,還有那嘔吐後產生的惡臭。李逸風一蹙眉,下意識摀住了鼻子,止步不願再往前。

    反倒是玉尹,恍若未覺。

    與陳東一起來到禪房外,恭敬說道:“敢問安道全安神醫可在?”

    呼嚕,呼嚕……

    屋中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敢問,安道全安神醫可在?

    小底得李娘子所薦,特來求醫,不知安神醫可否行個方便?”

    鼾聲戛然而止,好半天,從屋裡傳來了一陣騷動聲,不一會兒就見禪房門開,一個鬚髮灰白,披頭散髮的老者出現在門後。一對長眉,半掩朦朧醉眼。若以相貌論,這老者年輕時,想必也是個英俊男子。只是而今卻看上去,顯得格外邋遢!

    “誰讓你來的?”

    老者一口濃濃的建康府口音。

    玉尹只覺撲面而來一股酒臭味,讓他差一點嘔吐。

    忙屏住了呼吸,他恭敬道:“小底是得李娘子推薦,前來尋安道全安神醫求治。”

    “李娘子?”

    老者醉眼一翻,“那小娘皮又與我生麻煩。

    這裡沒有安神醫,酒鬼確有一個……你要求醫,自管去找那些坐堂的,何必找我?”

    玉尹沒有生氣!

    前世得來的經驗,這種看似邋遢的老人,多是有故事的人。

    所以雖然老者言語間顯得無禮,可玉尹還是笑呵呵說道:“小底更願意相信李娘子所言。既然她說這裡有安神醫,那便一定有。與其這樣,又何必再費心思?

    敢問老人家,可是安神醫?”

    “安神醫,安神醫……我說了,這裡沒有什麼安神醫!”

    老者突然顯得很暴躁,半晌後卻又露出頽然之色,“那小娘皮真個多事,安老子自在這邊快活逍遙,卻非要為我尋來是非……罷了罷了,我這醫術也未必高明,不過有兩貼膏藥……你若是願意,就拿去用,貼在傷處即可,休要再來尋我麻煩。”

    說著話,他轉身回屋。

    不等玉尹進去,老者便拎著一包裹瓶瓶罐罐,塞到了玉尹手中。

    “拿去,休擾人清夢。”

    說罷,蓬的一聲關上房門,把玉尹扔在了屋外。

    “這老兒怎恁地無禮?”

    陳東大怒,忍不住罵道。

    玉尹忙攔住他,輕聲道:“非常人行非常事……若不是有傷心事,焉得如此作踐自己?

    你我前來求醫,不得無禮。

    老人家,多謝你贈藥,若安好時,再來道謝。”

    玉尹拎著包裹,朝禪房內恭聲道謝。

    片刻後,突然傳來老人咆哮聲音,“少年人休要逞血氣之勇,本分做人便是,休再來煩我。”

    話語中帶著告誡之意,玉尹笑了笑,再次道謝,這才隨陳東退下。

    “這東西,能用嗎?”

    看著那包裹瓶瓶罐罐的黑布,李逸風不禁緊蹙眉頭。

    那塊布,實在是太髒了!

    上面斑斑點點,還有一些嘔吐後殘留的污跡。

    玉尹拎著包裹,其實內心裡也頗有些膈應。只是那安道全把東西給了他,也不好丟掉。

    聽李逸風詢問,玉尹苦笑一聲,想了想道:“既然是長者賜,總歸是有些用處……不過自家卻不懂這東西如何使用,待回去後見燕奴打聽。她對藥物頗有瞭解,說不定能知道其中奧妙。算了,不管怎麼說,也是見過了他,總歸一份情誼。”

    說罷,玉尹便往外走。

    在佛堂中又遇到了知客僧,便攔住那知客僧,給了他兩塊碎銀子,約三五貫的樣子。玉尹託付知客僧代為照顧安道全,若有空時,幫他打掃一下房間也算心意。

    至於那知客僧是否會做?

    玉尹也就管不住了……反正這心意,已經盡到了。

    從天清寺出來時,天將午時。

    本來李逸風和陳東和玉尹約好一起去和潤琴社,不想在寺院門口,卻與幾個太學生相遇。對方極為熱情的邀請李逸風陳東一起用午飯,兩人推脫不掉,只能應下。

    “不如小乙一同前去?”

    玉尹笑了笑,輕聲道:“少陽還記得當日殺豬巷,我曾與你說過那鞋子的故事嗎?

    大家穿的非一樣鞋子,走在一起也彆扭。

    你們去吧……我正好先去開封府大牢,探望四六叔,順便與他道個平安,免得他一直掛念。不如這樣,咱們晡時在和潤琴社門口碰頭,而後再順便買些紙張回去。”

    陳東猶豫一下,也知道強拉玉尹過去,有些突兀。

    於是便答應下來,和玉尹約好時間,這才告辭分別……

    看著一幫子太學生興高采烈離去,玉尹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些人還能高興到何時?

    ++++++++++++++++++++++++++++++++++++++++++++++++

    正午的陽光有些毒辣,照在人身上有點熱。

    已經是三月二十三,眼見著初夏將至,天氣也變得一日熱似一日。汴河河岸上,垂柳輕輕,隨風搖曳。那河面上波光粼粼,恍若披上了一層晶亮外衣,格外動人。

    漫步長堤,玉尹把心神,沉浸在這動人的景色中。

    後世的開封,絶無此時的動人,自然要好好欣賞一番。

    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前方有一個集市。看時間,也差不多是午飯時間,玉尹想了想,便走下長堤,拐進集市裡。他向買些酒菜,然後帶去大牢,總不能空手過去。

    此時集市裡,還不到熱鬧時。

    沿街到處可見隨風搖曳的酒幌子,布幌子,一陣陣飯菜香,隨風飄來。

    玉尹選了前方一個酒肆,邁步正要過去。忽然間,臨街樓房二層的窗戶打開,一個體態妖嬈的女子,在窗邊站立,手裡拿著一支叉竿,推開窗簾。當她正要把叉竿落在窗檯時,不小心一失手,那叉竿便一下子掉下來。玉尹正站在屋簷下,被那叉竿打了個正著。

    “啊!”

    女子吃了一驚,忙轉身離去。

    玉尹則站在樓下,揉著腦袋,抬頭向上觀瞧。

    咦,這一幕,怎地感覺著如此眼熟?好像是在什麼地方,或者是什麼書中見到過。

    正想著,旁邊房門打開。

    那女子蓮步從屋中走出,見玉尹忙柔聲道歉:“小女子一時失手,竟傷了大官人,還請大官人恕罪則個。”

    “這是你家的叉竿?”

    玉尹彎腰撿起叉竿,遞給那婦人。

    這時候,他才看清楚了夫人的樣貌,端地是美艷不可方物。

    那眼眉兒,那唇角兒,莫不帶著些風情,站在那裡,恍若楊柳般婀娜,妖嬈至極。

    婦人羞道:“此正奴之物,本想挑開窗簾,卻不想……

    大官人可有不適?往前走三家,便有一醫館,需多少錢兩,奴願意賠與大官人,還請寬恕則個。”

    “呃……不過砸了下,當不得事。

    小娘子以後挑簾時,需小心一些,不是每個人都似自家這般好說話。算了,也沒大礙,小娘子莫放在心上。自家還有些事,便先告辭……呵呵,小娘子請回吧。”

    說著話,玉尹邁步就走。

    可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猛然回身問道:“敢問小娘子芳名?”

    “啊,奴家楊金蓮。”

    那小娘子被玉尹這突然一問,頓有些緊張,又有幾分羞澀。

    那嫵媚姿態,直撩撥的人心裡發癢。

    玉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鬼使神差般的詢問。

    “楊金蓮?還好還好,不是姓潘!”

    他自言自語一句,與那婦人告辭,而後轉身離去。

    可這心裡面總還是覺得有些怪異:她叫金蓮,喚我大官人……那我豈不成了西門慶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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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0 00:34:24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四章 過尤不及(上)

    西門大官人……

    呃,不對,是玉大官人滿懷心思的走了。

    不過,他動的倒不是什麼壞心思,更多還是為這種巧合奇遇感慨。畢竟人家是叫楊金蓮,而非潘金蓮。據說那家的主人姓李,不姓武,唯一吻合之處,便是這主人家也叫大郎。開封城姓李叫大郎的人多了去,李逸風不也是叫做李大郎嗎?

    對了,別問他怎麼知道的‘據說’。

    打酒是隨口一問,便能從那焌槽嫂嫂口中得出答案。

    還好,這家旁邊沒有一個叫做‘王婆’的!

    也許是美女賞心悅目,也許是這意外緩解了心中壓力。玉尹買了酒菜,倒顯得輕鬆許多,一路直奔開封府大牢。

    “小乙哥,剛才肖押司過來說了,我阿爹最終將刺配充軍太原府。”

    在開封府大牢中,一身樸素打扮的羅德攔住了玉尹,“我知小乙哥而今看我不起,不過羅德而今重新做人,絶不會再似從前那般不知好歹了!阿爹養我成人,我卻無力反哺。此次阿爹刺配充軍,羅德決意一同前往,再苦也要陪伴著阿爹。”

    沒有喝酒,沒有使錢,羅德的面容平靜。

    至少在玉尹看來,此時的羅德沒有那天在玉家鋪子前的戾氣,取而代之是一種從容,那種讓人看上去很舒服的從容。玉尹覺得,這時候的羅德,更像個讀書人。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而今的羅德顯然變得成熟穩重許多。

    說起來,玉尹和羅德年紀相差不算太大,可是看著羅德的成長,卻發自內心高興。

    四六叔終於不用再為大郎而費心了!

    “決定了?”

    “嗯!”

    羅德堅定點點頭,突然又壓低聲音道:“阿爹聽聞小乙哥昨夜獲勝,喜得一晚未睡,方才歇下,還請小乙哥寬恕則個。這裡挺好,肖押司也頗關照。環境雖差了點,不過卻少了我這麼一個讓他鬧心的,阿爹看上去,好像還長胖了一些呢。”

    把食盒遞給羅德,玉尹沒有再說什麼。

    大郎真個懂事,知道疼惜阿爹……想到這裡,他長出一口氣,“那就別打攪四六叔,讓他好生歇息。我去找肖押司,請他關照一下,到時候配個好的軍鋪差役。”

    說完,玉尹便走了。

    當他抬腳準備邁過高高門檻時,突然聽身後羅德道:“小乙哥,自家以前不知事,累得小乙哥心煩……以後,大郎不會再糊塗了!有句話這兩日一直想與小乙哥說:多謝!”

    羅德,昔日何等倨傲。

    而今卻口出感激之言,讓玉尹不由得一怔,停下腳步,回過身去。

    不過留給他的,卻只是羅德的背影。

    “大郎,好好做事。”

    玉尹沒有說什麼教訓言語,直奔公房而去。

    肖堃正坐在公房裡,翹著二郎腿,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

    身為這公房裡諸多吏員的頭目,其實大多數時候,並不需要肖堃親自出手去忙碌。

    看到玉尹進來,肖堃忙起身,一臉笑容。

    “小乙哥,恭喜恭喜!”

    “肖押司笑話了,這喜從何來?”

    “昨日小乙哥在快活林大展神威,敗了呂之士不說,還得了蔣門神的入門貼……

    呵呵,憑而今小乙哥的名號,必然能日進斗金,如何能不道喜?”

    入門貼,便是蔣門神給玉尹的那枚銅牌。

    聽聞之後,玉尹也不禁笑了,忙還禮道:“肖押司客氣了,若無押司關照,小乙何來日進斗金?

    今後,還請押司多費心照拂。”

    經歷了那三百貫債務的曲折,比之前世,玉尹變得也成熟了,圓滑了……至少他知道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該低頭的時候,他也會低頭。

    若放在前世,這種事斷不可能。

    只那心中的執拗,還有那文青的范兒,就讓玉尹拉不下臉面。

    肖堃那黑黝黝,圓乎乎的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這一笑不當緊,臉上褶皺好像盛開了的菊花一般,讓人頗有些不舒服,“小乙,且坐。”

    他伸手讓座,而後走到房門口,向兩邊看了看,順手關上了門。

    “押司,這是何意?”

    玉尹心裡一咯噔。

    他可是聽石三說過,這位肖押司是個風流的主兒,貌似男女通吃。

    肖堃渾不在意,在書案後坐下,看著玉尹說:“小乙,你可知道,你馬上要有禍事。”

    “禍事?”

    玉尹一愣,忙道:“還請押司指點。”

    “你這些日子,風頭太盛。”

    “呃?”

    玉尹見肖堃閉口不言,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其中玄機。

    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擺放在書案上。

    那銀子看上去約有二三兩重,肖堃眼睛一眯,袖袍一甩,便蓋在那銀子上,“小乙,你這是何意?”

    “此次四六叔的事情,實在是有勞押司。

    見押司靴子有些破舊,且請買雙鞋子,算是小乙的心意。”

    這年頭,不好說茶錢,酒錢。

    但凡行賄時,多是說買鞋子的錢……肖堃眼睛一眯,臉上笑容更盛。

    “聰明!”

    他拿開了袖子,桌子上的銀子已不見蹤影。

    而肖堃呢,更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抿了一口茶水,“小乙先前在大相國寺一鳴驚人,而後又打了俏枝兒的臉,贏了馮超,可謂是風頭極盛。而今又贏了呂之士,得了蔣十五的入門貼,表面上看,似乎已沒有了麻煩。可實際上,小乙這般出彩,定找人嫉妒……你可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小乙而今可危險的緊。”

    “還請押司明言。”

    “今日朝堂上,有台諫彈劾燕府尹。

    我聽人說,不少人都在尋燕府尹的麻煩,恐怕這開封府的位子,要坐不久了……此前燕府尹曾幫過小乙,定會成為攻擊燕府尹的口實。如果小乙繼續留在開封,早晚會有麻煩。燕府尹在位時,自然能護小乙一二,若他不在……怕郭少三就要尋釁生事。你接是不接?接了,就要招人口舌;不接,你這麻煩可不小。”

    玉尹聞聽,也覺有些頭疼。

    從懷中又取出一錠碎銀,放在肖堃跟前。

    “還請押司指點明路!”

    肖堃把那銀子收起,嘿嘿笑道:“自我大宋自太祖定鼎之後,這開封府便是最難做的官。燕府尹雖得官家所喜,可惜終究不是親王太子,終究難在這位子上久坐。

    不過,這也就是一陣陣的。

    等這陣風過去了,大家便相安無事……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小乙最好還是別呆在開封。若能離開一段日子最好,等這風平浪靜後再回來,也就不會再有麻煩。”

    “離開?”

    玉尹有些遲疑。

    “沒錯,暫時離開。”

    “可……讓我去哪裡?”

    “這個嘛……”肖堃手指頗有節奏的敲擊書案,發出空空聲響。

    操!

    玉尹終於忍不住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肖堃這動作的意思,他豈能不明白,恐怕和後世敲竹杠的意思差不太多。只是這傢伙不免太太貪了些,一會兒的功夫,就敲走他快五六貫。五六貫,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個月也未必能積攢下來的收入。可是,到這份上,他也不能不聽從。

    咬了咬牙,玉尹從懷裡再次摸出一錠碎銀。

    不過內心裡,對肖堃卻有了一絲防備。

    如此貪婪的人,和他講節操,基本上沒有作用。這傢伙就是個死要錢,要死錢的主兒,必須要小心一點才好。今日他能收自己的錢,他日未嘗不能收別人的錢。

    “羅四六不是要充軍嘛……

    呵呵,回頭辦個戶貫,陪他走一遭便是。從開封府到太原府,來來回回也要一兩月光景,等你回來了,想必這邊的事情也就了結了,還能有什麼麻煩上身呢?

    至於郭少三,你不在,他也就鬧不起來。

    呵呵,小乙背後還有五龍寺,他郭少三真要想欺凌嫂嫂,只怕也要掂量一下份量。”

    “這個……”

    玉尹陷入了沉思。

    去太原,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這事情太突然,此前沒有半點準備。

    沉吟片刻,玉尹問道:“四六叔的案子,何時能有結果?”

    “已經有了結果,呵呵……自家在公文裡,把‘羅四六用刀殺人’改成了‘羅四六甩刀殺人’,也就是無心之過。所以燕府尹那邊,便判了個刺配充軍,兩三載便可以回來。到了太原府那邊,再使些銀子,得個輕鬆的活計,這兩三年便過去了。”

    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管怎麼說,這傢伙還算是有點節操。

    至少給自己出了一個還算能行得通的主意……

    “小乙不妨回去考慮一下,若覺得自家這主意可行,便讓石三與我說一聲,自家這邊自會把小乙的戶貫安排妥當。當然了,若小乙另有妙法,也可以自行決斷。

    不過,要快一點。

    我估計燕府尹最多兩三日便會有決斷。

    一俟案子判定,羅四六在三日內就要動身……呵呵,辦理戶貫,也要費些功夫嘛。”

    也就是說,多則四天,少則六天?

    玉尹起身唱了個諾,“此事,自家回去後定會考慮。不管怎樣,還要多謝肖押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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