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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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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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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6 00:33:19
第二七章 聲名鵲起(中)

  玉尹這臉,騰地紅了。

  「二哥莫呱噪,真個沒什麼。」

  「好吧好吧,且當你沒什麼……自家今日來,也是有事找你。我受人所托,請你吃酒,還望小乙你莫推辭。自家可拍了胸脯,與人保證呢。」

  「誰要請我?」

  「這個……你去了便知。」

  周良一臉神神秘秘,那嘴下方的痦子,隨著他臉上笑容,更是一跳,一跳。

  「還如此神秘?」

  玉尹笑了。

  「待我與九兒姐說一聲,咱們便去。」

  周良幫過不少忙,這個面子怎麼也要給的。

  玉尹換了身衣服後,走到燕奴門口,敲了敲門,輕聲道:「九兒姐,二哥喚我出去,晌午我便不去鋪子照看。我晌午後過去,九兒姐記得與二姐說一聲,到裡瓦子找個工匠,把那灶臺做好,順便把工錢與他。」

  「知道了!」

  屋內傳來燕奴低弱聲音。

  那語氣,宛若妻子對丈夫的溫柔,讓玉尹又是一陣甜蜜。

  「二哥,這究竟是要見什麼人?怎地這般神秘?」

  出家門,玉尹和周良一路行去。

  不過走著走著,卻好像是往馬行街方向。

  玉尹不免心中奇怪,便開口詢問。

  周良笑了笑,「小乙怎這麼好奇?放心吧,是好事……哥哥有怎會害你。」

  「害我卻是還不得,不過總要和我說說,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事?我這心裡也好有個底兒啊。莫不要這般神神道道,總是感覺著古怪。」

  「你莫問了,隨我來便是。」

  玉尹是一頭霧水,見問不出什麼,索性不再詢問。

  反正他也不怕周良使壞,如今好歹也算名人,周良也難使得壞出來。只是心裡有些好奇,究竟是誰要見他?這可著實讓玉尹猜測不出結果。

  「小乙,今日怎不使琴?」

  路上,不時有人詢問。

  玉尹則一一回答,不時還與人聊幾句。

  路過鋪子時,見肉案前生意甚好。他也不想去擾了生意,便隨著周良前行。

  「怎地是這裡?」

  兩人在白礬樓外停下,周良笑嘻嘻道:「到了!」

  說著話,他便往裡走。

  可玉尹卻猶豫了……

  「二哥,究竟是誰啊。」

  他前些日子剛打了俏枝兒的臉,自有些抹不開臉。周良見他猶豫,轉身一把拉著他的胳膊,「走走走,已經到了,見一見有算得什麼?放心,不會虧了你!」

  「這,好吧!」

  玉尹和周良走進白礬樓。

  迎面見東心雷攔住去路,一臉陰霾道:「玉小乙,你又要來這裡生事?」

  前次玉尹舞動長街,讓東心雷好沒有面子。

  而今看到玉尹,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玉尹呢,也是個倔脾氣,見東心雷攔住去路,立刻拉下臉,扭頭就走。

  周良忙止住玉尹,對東心雷道:「哥哥莫誤會,今日我們來,是受人所請,在西雅三吃酒,並非惹事。小乙此前得罪了哥哥,也是年少氣盛。哥哥大人有大量,何必與他見識?這進門都是客,哥哥總不會趕人吧。」

  西雅三?

  便是西樓四層三號雅間。

  能上四樓,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東心雷一皺眉,扭頭問道:「今日西雅三,誰在?」

  「西雅三沒有客人啊……」

  東心雷頓時大怒,抬手就要去抓周良。

  「兩個潑賴貨,自家險些就上了當。

  玉小乙,上次張三哥幫你,自家便忍你一次。你今日又來鬧事,莫怪爺爺不客氣。」

  說話間,從一旁呼啦啦走上五六個黑色短衣打手,眼看著就要圍住玉尹。

  「東心雷,怎地在此生事?」

  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卻見四樓開了一窗子,露出一張嬌美面容。

  「東家,非是自家惹事,是有人鬧事。」

  「混帳東西,小乙是奴請來客人,你怎地攔著他?」

  「啊?」

  東心雷一愣,愕然向玉尹看去。

  不過玉尹這心裡,卻有些不快。若不是看在周良的面子上,說不得已甩袖離去。見東心雷看過來,他頭一扭,哼了一聲,也不出聲。東心雷好尷尬,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道歉。還是周良有眼色,連忙說道:「馬娘子休要誤會,只是些許小誤會,倒也算不得東心哥哥的錯,馬娘子休要責怪。」

  說著,他一拉扯玉小乙。

  「小乙,快隨我上去吧。」

  「我不去!」

  周良哪裡還能不知道,玉尹這是來了脾氣。

  當下苦笑一聲,「小乙,權作給哥哥一個面子?都到了,也不耽擱這一時半刻。」

  「說好了,我是看你面子。」

  周良連連點頭,又和東心雷說了幾句,才拉著玉尹上樓。

  「真個晦氣!」

  東心雷忍不住嘀咕:「遇到這廝,總沒有好事,真個是倒霉到底了。」

  「哥哥近來看上去有些不順,不如去觀音院燒柱香,去去晦氣?」

  「也罷也罷,改天真要去燒香拜佛,去去晦氣了。」

  玉尹隨著周良,一直上了樓。

  早有那人在樓梯口侯著,也是熟人,新晉白礬樓管事,朱成。

  玉尹和朱成關係不錯,自然也不會給他臉色看。當下朝朱成唱了個喏:「聽說大郎而今得意,還未道喜……呵呵,請大郎恕罪則個才是。」

  朱成笑道:「小乙休要取笑,橫豎不過是個管事,怎比得小乙風光無限?」

  嘴巴上客套,但言語中還是透露出一股子歡喜。

  「自家東主請小乙,說起來,也有些香火情,小乙待會兒,多關照則個。」

  玉尹笑了笑,和周良一起,隨著朱成走進雅間。

  這四樓的雅間,明顯比樓下的雅間寬綽許多,裝飾也格外精美。馬娘子身著一件淡青色長裙,梳著高鬢,正坐在主位上。在她旁邊,還有一個青年。長得一副好面皮,看上去極精明。不過那眼角挑著,顯得有些倨傲。

  而在他身後,還坐著一名女子。

  瓜子臉,柳葉眉,一雙勾魂眼,甚是嫵媚。

  看那氣質,極是端莊。

  然則那相貌,卻又極為魅惑。

  於魅惑中有些端莊,於端莊裡又有些魅惑。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又完美的融為一體。那風情,那韻味……只消用那勾魂的眸子掃一眼,就足以讓人心動。

  厲害,厲害啊!

  這美人倒真個是有吸引力。

  玉尹只看了美人一眼,便不由得心中感嘆。

  也幸虧了他那魯男子的性子,加之心裡掛唸著『九兒姐』,倒也沒有失態。

  「小乙,快坐。」

  馬娘子起身相迎,身邊青年,卻顯得不情不願。

  「小乙,這位便是豐樂樓東主。」

  玉尹不由一怔,忙拱手唱喏,「確是老娘相邀,小乙失禮了。」

  這『老娘』二字,是個尊敬的稱呼。一般而言,在市井中頗為平常……

  馬娘子笑道:「小乙莫客氣,說起來小乙這些時日,聲名鵲起……若玉大哥泉下有知,必然欣喜。」

  馬娘子說的『玉大哥』,便是玉尹父親玉飛。

  當年那個大勝遼人相撲手的內等子。她提起玉飛,也表明和玉飛認識,算玉尹長輩。玉尹先是一愣,態度更加恭敬,「確是長者,小乙先前不知,胡鬧時還請老娘多多包涵。」

  她是老爹朋友,玉尹自然有些惶恐。

  這些日子,他鬧出動靜可不小……雖說不是針對白礬樓,卻也讓白礬樓受到巨大影響。

  「這是自家外甥,名叫白世明。

  此前在大名府勾當……以前事,就莫再說了。小乙也不清楚這其中事情,怎能算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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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6 00:33:30
第二七章 聲名鵲起(下)

  馬娘子倒是一副和藹之色,把身邊青年介紹給玉尹。

  不過,那白世明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只拱了拱手,便算是見禮。

  玉尹也沒往心裡去,在一旁落座。

  「不知老娘今日喚小乙,有何事情?」

  馬娘子看著玉尹,輕輕嘆口氣,「當年玉大哥大勝遼人,卻中了遼人奸計,以至於身亡。亡夫生前與玉大哥也有些交情,所以在玉大哥故去後,便定下規矩,每日要從你那鋪子裡,購置二百斤熟肉,作為資助。」

  「啊?」

  玉尹愣住了。

  他是真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包括原先玉尹殘留的記憶,也沒有相關內容。

  馬娘子見玉尹吃驚,便微微一笑,「先夫故去後,自家也很少在打理樓中事務。不想這樓裡人不曉事,竟然擅自斷了與你那鋪子勾當。自家聽說後,已經晚了……只是沒想到,小乙好魄力,竟與俏枝兒爭鋒。」

  「這個……」

  玉尹頓時一臉羞愧。

  坐在白世明身後的女子,用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好奇打量著玉尹。

  只不過,玉尹此刻心思不在這上面,也就沒有留意。

  「大丈夫當快意恩仇!」馬娘子倒是頗為爽快,一擺手道:「人家欺負到頭上,若不還擊,還怎算得上馬行街玉蛟龍呢?小乙,莫往心裡去。」

  「多謝老娘寬恕。」

  馬娘子則笑了笑,示意無礙。

  「當日那管事,已被自家辭了……這幾年自家疏於樓中事務,卻讓一些人張狂過份。不過從今日起,自家會安排世明管理酒樓。以後,還要拜託小乙多多關照。」

  說罷,馬娘子舉杯請酒。

  玉尹連忙拿起杯子,把酒水吃了。

  偷眼看了看白世明,卻見白世明眼皮子一耷拉,對玉尹並不算在意,甚至還有些不耐煩表情。

  心裡有些彆扭。

  但又一想,自己和白礬樓,還有勾當,卻不能表現出不滿。

  馬娘子絮絮叨叨,扯了些家常話,玉尹也耐著性子。

  酒過三巡,馬娘子突然話鋒一轉,「小乙可知,那俏枝兒已經離開白礬樓?」

  「啊……這個小底確不清楚。」

  俏枝兒離開白礬樓,也是這兩天頗為轟動一樁事。

  她原本是最有希望獲得花魁之人,卻不想被玉尹壞了場子,連馮超也輸了陣。不過,俏枝兒離開白礬樓,並非是因為這個。更多時候,還是因她看穿了這世情,更明白了馮超對她的心思。於是才下定決心,退出行當。

  在斗琴當天,俏枝兒和馮超便離開東京。

  玉尹這些日子,忙著生意,又忙著習武,還真個不是太清楚這樁事……

  馬娘子嘆了口氣,「而今開封府七十二正店中,能與白礬樓爭鋒,也只有潘樓。本來自家倒也不懼潘樓,卻不想那夷州豪商司馬靜也摻和進來,投入重金。若只是如此,自家也能和他鬥一番。卻不想俏枝兒突然離去,讓自家有些手足無措。這年末便是爭花魁,自家不想輸了陣。」

  玉尹聞聽,頓時沉默了!

  這種事,可不是他一個賣肉的能夠參與。

  只是馬娘子和他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馮箏!」

  「奴在。」

  一直坐在白世明身後的美人兒,起身走上前來。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包含萬種風情。自周良身上掃過時,讓他失魂落魄,竟沒了往日的鎮靜。

  不過,玉尹卻不在意。

  他只看了一眼美人兒,心裡大致上,有所了悟。

  目光沉靜,神色如常。

  卻又讓那馮箏,不自覺多了份好奇,在玉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可這已停留,讓一旁白世明有些不快。當下咳嗽兩聲,似乎是在表示不滿。

  馮箏,笑了!

  這一笑,端的是百花爭艷,美得不可方物。

  玉尹也是心神一蕩,但馬上就恢復正常。

  「馮箏是滄州人,本在大名府勾當……前些時候隨世明來了開封,正要尋個出路。

  俏枝兒今走了,自家準備要她遞補上去。

  只是,她在開封府並無名號,所以想要借小乙之名,為她暖一暖場子。」

  馮箏捧一杯酒,俏生生,嬌柔柔上前。

  「還請小乙哥多幫襯,請吃了奴這一杯。」

  聲音嬌柔,酥麻麻,只讓人骨頭都有些發軟。

  這女子,絕對是一狐媚子!

  長得一副好盤子,更有一副好嗓子。再加上她風情萬種,嫵媚動人,若得好人捧場,必能紅遍開封。

  那勾魂的眸子,就盯著玉尹。

  似是祈求,更顯嬌柔,楚楚可憐的韻味。

  即便玉尹是個魯男子,也有些推卻不得……當下他舉起酒杯滿飲,眼角餘光,卻看到白世明,臉色陰沉。至於周良,則是滿臉艷羨,瞪大牛眼。

  「老娘欲使小乙,如何幫襯?」

  「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曾奏得一曲。」

  「可是二泉映月?」

  「不是……自家聽人說,你已經把那二泉映月賣出去。自家要說的,是你第二首曲譜。

  不知可有名稱?」

  「呃……老娘說的,原來是梁祝。」

  「梁祝?」

  馬娘子頓時來了興致。

  而那馮箏,則極為乖巧的在一旁,為玉尹滿一杯酒水,而後順勢坐下。

  一抹香風縈繞,如蘭似麝,極撩人。

  馮箏坐下時,貼著玉尹很近。一雙玉腿,幾乎挨著玉尹,只一動,便會有碰觸。

  那雙美腿,肌膚若溫玉般光滑,讓玉尹心神一蕩。

  忍不住暗地裡嚥了口唾沫,下意識向旁邊坐了坐,而後朝馮箏一笑。

  白世明那臉色,更黑了!

  「這梁祝,是小底於偶然間,從坊間說書人那裡聽到的一個故事……」

  玉尹娓娓道來,把梁祝簡單講述一遍。

  在後世,對於梁祝的起源,眾說紛紜。

  大體上是說,他產生於晉朝。而最早的文字記載,則出於初唐梁載言所撰《十道四番志》。到晚唐時,張讀所撰《宣室志》,有做了文學性渲染。

  這故事成熟於宋代,特別是南宋時期。

  不過其雛形,在北宋已經出現,在坊市中也有一定程度的描述。玉尹不怕馬娘子她們去查找,因為他言之有物。更不要說,那馬娘子和馮箏,都是感性女子。對於這悲慼的愛情故事,全然沒有絲毫抵抗能力。

  等玉尹說完,兩個女人,是淚流滿面。

  「如此淒美故事,若非小乙說,險些錯過。」

  「小乙大才,還請滿飲此杯。」

  馮箏舉起酒杯,遞上去。

  那杯口處,還有一抹唇形紅暈。

  白世明面色鐵青,但又不敢發作。只能惡狠狠瞪著玉尹……因為那酒盅,是馮箏剛剛用過。

  玉尹並未留意,道了聲謝,一飲而盡。

  卻不知那馮箏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此時秋波蕩漾,柔情萬種。

  馬娘子好半晌,才算穩住情緒。

  「小乙,這曲譜,自家要了。」

  「啊?」

  馬娘子笑道:「馮箏琴藝歌喉皆出眾,卻苦於沒有好譜子。

  所以自家想買下這曲譜,不知小乙可願割愛?至於價錢,小乙勿擔心。

  此前李師師曾說,小乙此曲,當值千金。

  這樣吧,自家一千五百貫買下了……不知小乙,何時能寫出曲譜來呢?」

  一千五百貫?

  玉尹腦袋嗡的一聲響,有些懵了!

  二泉映月,才賣出十六貫。當時那個叫莫言的人說,梁祝價值千貫,玉尹還有些不太相信。沒想到,沒想到……

  玉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馬娘子見他不說話,便又開口道:「若小乙覺得少了,便兩千貫如何?」

  一旁周良,倒吸一口涼氣!

  兩千貫,什麼概念?

  也許在那些達官貴人眼中,兩千貫算不得多。可是於市井小民而言,兩千貫無異於一筆天文數字。而在玉尹來說,兩千貫……他就可以去買了一副好琴。市面上的玲瓏琴,也不過八百到一千貫。這,這,這真個是一筆巨款。

  不過這曲譜,卻不好寫。

  玉尹上次使得,是後世管絃樂曲譜。

  如果演化成為適合於這個時代的曲譜,卻要費些心思。

  想到這裡,玉尹沉吟一下道:「曲譜倒還容易,可若編排的好,只怕要兩個月。」

  白世明忍不住道:「我只要曲譜,至於編排,我自會找人,無需你費心。」

  言語中,頗有不屑之意。

  你使得好琴,卻未必能編排好曲譜。

  很明顯,這是一齣戲……馬娘子要的是曲譜,而非是玉尹編排。

  玉尹臉色,隨之一變。

  「世明,如何說話,還不向小乙道歉。」

  「我……」

  白世明很不情願,可是在馬娘子的目光下,卻又不敢反抗,只好起身道歉。

  馬娘子說:「小乙只需把曲譜寫出便好。」

  不讓我編排?

  那正好,我還省的麻煩!

  玉尹也有些不太高興,於是起身一拱手,「既然如此,二十天內,小底完成。」

  「甚好,這裡有一紙契約,小乙可以看一下,若同意,咱們就敲定此事。到時候小乙一手交曲譜,一手取錢。自家對小乙這曲子,也好奇的緊。」

  馬娘子說罷,掩嘴笑了。

  然而玉尹心裡,卻總有些不快。

  他拿起契約,仔仔細細看了一回。畢竟此前有過教訓,這一次他更加小心。

  也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譜。

  這回合作好了,也算了一樁心事。

  從此我和你白礬樓,沒有那許多糾葛,只剩下生意上的勾當,大家都能爽快。

  想到這裡,玉尹二話不說,提筆便簽字畫押。

  「小乙還有事情,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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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7 11:08:29
第二八章睚眥必報(上)

    暮春時節的京師,別有韻味。

    氣溫不高不低,很舒服。空氣也不太干燥,總帶著一抹後世江南韻味。

    濕潤,溫和!

    這也許是玉尹對宣和六年開封,給出的定論。

    與後世那干燥多風,四季極其不分明的環境相比,此時開封,更似江南。玉尹走出白礬樓時,呼吸著宣和六年的空氣,將心中積郁清掃一空。

    與馬娘子會面,很不愉快。

    周良也看出玉尹不高興,只好在一旁低聲勸說︰“小乙莫生氣,你不知馬娘子背景,所以心氣不順。可事實上,白礬樓能在京師立足,號稱開封府第一酒樓,若沒底氣,焉能如此?那馬娘子已多年未露面,這次為買你曲譜,親自招待,已是極看重了……咱們市井小民,何必與之斗氣?

    反正你不也得了兩千貫,收獲頗豐……說不得以後,自家還要尊小乙一聲‘大官人’。”

    周良生得好嘴,話也極有道理。

    只是這並未抹去玉尹心中不快。

    玉尹也是個極傲氣之人。勿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願向權貴折腰。

    馬娘子要他曲譜,卻不要他編排,分明看他不起。

    若不是馬娘子開頭便說出白礬樓和玉家鋪子關系,玉尹說不得早就拂袖離去,哪里會和馬娘子繼續?一曲梁祝,對玉尹來說並不算太重要。北宋是戲曲蓬勃發展的時代,自唐以來,戲劇已有雛形。而北宋雜劇,便是後世戲曲前身……幾十年後,昆曲將流行大江南北。玉尹前世研習古樂,自少不得對戲劇有所鑽研,腦子里有幾十折戲,又怎會發愁?

    他惱怒馬娘子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卻迫于白礬樓早年間對玉家鋪子的幫助,才答應交出梁祝曲譜。不過這樣也好,從今以後,玉家和白礬樓再無糾葛,只剩下生意上往來。對玉尹而言,倒也算是落得輕松。

    這世上,人情債最難償還。

    如今人情兩清,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想到這里,玉尹心情倒是好轉許多。

    “二哥先留步!”

    見周良要走,玉尹忙喚住他,而後急匆匆跑到鋪子上,拿了一貫錢,又回到周良跟前。

    “今日多虧了二哥,這點是小乙心意,請二哥莫推辭。

    待那勾當做好,小乙還有厚禮……這點心意,二哥且拿去吃酒便是。”

    周良半推半就,才算接受。

    “早知小乙是做大事之人,這些錢,自家收下。

    將來若有用得上地方,只管與自家說,決不推辭……對了,還有件事要與你知。郭少三那三百貫快要到期了,小乙多小心,那廝斷不會輕易放手。自家和三哥會多留意他,有什麼消息,會立刻通知小乙知曉。”

    人啊,生于世上,若沒點名聲,真個被人看不起。

    想想剛重生時,周良和石三對玉尹雖親熱,卻不會為他的事情大包大攬。

    可轉眼一個多月,兩人態度已有變化。

    而這一切,正是因玉尹聲名鵲起緣故,讓兩人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態度。

    從最初尚高人一等,到而今迎奉。

    不是說兩人品性如何,而是這現實,就是如此。

    玉尹拱手,再次向周良道謝。兩人分開後,玉尹來到鋪子里照看。鋪子的生意很不錯,黃小七等三個刀手,在羅四六帶領下,一直忙碌不停。

    不時會有些穿戴俏麗的女子上來搭訕,但大都是些風塵女子。

    玉尹興致有些不高,剛開始還會寒暄幾句,漸漸便沒了興趣。他讓黃小七從張二姐那邊的作坊里,取來一支嵇琴。便是當初那位七娘贈與他的禮物……那位七娘,以一支嵇琴,而得玉尹一曲《燕歸來》。隨後,她便起名燕七娘,短短時間里居然有了些名聲,著實讓許多人羨慕。

    雖然玉尹的名氣,大抵是在市井中流傳。

    可那燕七娘,也非是國色天香,原只是普通歡樓中姐兒。就因為這一曲燕歸來,讓她得了不少人看重。甚至連那身價,也比以前高出許多。

    那支嵇琴,便存放在作坊里。

    玉尹拿起嵇琴,深吸一口氣後,靜了靜心。

    一曲二泉映月緩緩自嵇琴流出,剎那間,本喧囂的鋪子,頓時安靜下來。

    人們安安靜靜上前,或是買些生肉,或是要些做好的臊子。遞上錢,便退到一旁默默欣賞。玉尹心情不算太好,這二泉映月,也正和了他此刻心境。

    你們看不起我嗎?

    我雖然身份比不得你們高貴,但我絕不會低頭!

    就連羅四六,也停下來不再招呼客人,在肉案後面,靜靜感受那樂曲中的情感。

    一曲結束,玉尹悵然。

    心情雖然好轉些,可依舊有些蕭索。

    “四六叔,這邊就交給你了……自己有些乏了,便回去休息。

    有事便是小七去找我,我就在家中。對了,張三哥那邊最近,情況如何?”

    “一切都很好,小乙放心便是。”

    玉尹點點頭,把嵇琴還給張二姐,施施然走了。

    “小乙今日,情緒似乎不高……是不是和九兒姐鬧別扭,生了齷齪?”

    張二姐搖頭道︰“沒見九兒姐提起。

    方才她過來時,還開心得緊,若是和小乙有齷齪,九兒姐斷然不會如此。可能是小乙哥有什麼煩心事吧……羅大哥當知,人這一出名,少不得許多麻煩。”

    “也是!”

    對于這種情況,羅四六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午後陽光很是溫暖,玉尹獨自一人,沐浴在陽光下,倒是稍稍緩解心中積郁。

    回到家,燕奴卻不在。

    想是去瓦子里尋人,那作坊要盡快完整起來,少不得各種瑣碎。

    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呆怔怔有些出神。

    那院牆上開著白色的紫藤花,藤蔓順著牆壁爬升,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坐在那里,玉尹神游物外……

    “小乙可在家中?”

    就在玉尹迷迷蒙蒙時,門外傳來車馬聲響。

    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響起,軟軟的,柔柔的,入耳極舒服。玉尹回過神,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自家便是,誰在找我?”

    門,開了!

    卻見一個身著淡藍色長裙的美人走進院子。

    那美人身材修長,體態婀娜。一頭如雲秀發挽了個高鬢,插著一支雀兒釵。

    柳葉眉兒彎彎,杏眼含著春情。

    粉靨抹紅,恰到好處。

    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種別樣的誘惑。與晌午時見到的馮箏又不一樣,馮箏是魅惑,而眼前女子卻是真個動人。那氣質,那相貌,讓玉尹眼前一亮。

    不過他卻眉頭一蹙,“姑娘找小乙何事?”

    美人兒一笑,傾城傾國。

    她朝著玉尹欠身一副,唱了個喏,“奴便是封宜奴……前些時候,曾在大相國寺里見過小乙風采,一直想要來拜會,卻總瑣事纏身。今日冒然前來拜會,小乙勿怪。”

    封宜奴?

    玉尹吃了一驚。

    這段時間,可沒少聽說這個名字。

    大名鼎鼎的東京上廳行首,怎跑來自家住處?

    “封姑娘!”

    玉尹忙還了一禮。

    別看封宜奴只是個樂伎,可這樂伎也有三六九等。封宜奴無疑便是站在樂伎之中最高處的那人。若換在後世,怎麼也是給類似于奧斯卡影後的角兒。

    這種人,倒是當得玉尹重視。

    而且她親自登門,也顯示出足夠的誠意。

    雖然不知道封宜奴目的,可是玉尹還是有一種被重視感受。

    “自家住所有些亂了,讓封姑娘見笑。”

    這大白天的,也不好把人姑娘往屋里讓。若燕奴在還好說一些,可燕奴不在,孤男寡女,始終有些不方便。于是玉尹搬來一張凳子,請封宜奴在院中坐下。

    “亂了些,但風景尚可一觀。”

    封宜奴頓時笑了,“早說小乙是雅人,果然不假。

    婆惜,把禮物拿進來。”

    說話間,門外有人應了聲,緊跟著玉尹就又見到一位美人兒走進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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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7 11:08:46
第二八章 睚眥必報(下)

  這美人兒比之封宜奴,姿色不遑多讓。

  但相比之下,青澀些,又少了幾分封宜奴那種開闔自如大氣。但是,別有一種小家碧玉的動人美感,若歷練些時日,也是個不遜色封宜奴的主兒。

  那美人兒帶著人,拿進來些禮物。

  卻也不甚貴重,都是些時令果蔬。禮物雖然不厚,可是卻極有心意。

  「婆惜,這就是小乙。」

  「徐婆惜,見過小乙哥哥。」

  她就是徐婆惜?

  據說是今年潘樓推出,準備接替封宜奴的當家花魁……

  「小乙,奴今日來拜訪,是有事相求。

  當日小乙在大相國寺使了兩曲,那二泉映月,如今就在奴手中。不過另一首曲子,奴也極有興趣。不知小乙可願割愛,奴願以重金相求。」

  玉尹頓時愣住了!

  這距離上次他在大相國寺演奏,已經過去月餘。

  一個月裡,無人問津。可這一天之內,卻一下子有兩個人要來求購……

  從內心而言,玉尹更願意把曲譜給封宜奴。

  畢竟,封宜奴對他,表現出足夠尊敬。一個是找人把他召喚過去,一個卻是親自登門。雖然說封宜奴和馬娘子之間不可同日而語,可這份尊重,卻是玉尹更願意看到。

  玉尹苦笑,「封姑娘卻晚來一步!」

  「啊?」

  「就在剛才,小乙已經把《梁祝》曲譜,賣給白礬樓馬娘子。

  契約已經簽訂,二十天後,會交出曲譜,由白礬樓著人編排,而後獻藝。」

  封宜奴愣住了!

  玉尹這麼說,肯定不是推辭。

  「據奴所知,白礬樓上行首俏枝兒已經離開,要這曲譜又有何用?

  再說了,這曲譜裡的故事,是小乙所有。換個人編排,恐怕未必能配得上那曲譜,只怕不能盡入人意。如此要求,小乙怎能答應下來呢?」

  「這個……一言難盡。」

  玉尹嘆了口氣,只是搖頭苦笑。

  封宜奴那是何等聰明的女子,立刻便猜出其中隱情。

  只怕是玉尹和那白礬樓之間有什麼糾葛,使得他無法拒絕對方要求。否則,依著玉尹性子,怎可能點頭?封宜奴之所以來的晚,也是在認真研究玉尹。她想要弄清楚玉尹性子,而後也好交道,方便行事……

  以封宜奴對玉尹的瞭解,這也是個自恃甚高之人,容不得別人恥笑。

  否則,便不會有當初白礬樓外,和俏枝兒爭鋒的事情。

  「卻可惜了!」

  封宜奴不免有些失落。

  可以想像,如果那白礬樓得了這曲譜,編排妥當之後,只要能找來一個不遜色於俏枝兒的主兒,必可以火爆一回。如此一來,對徐婆惜產生的壓力,顯然會無比巨大。雖然封宜奴不怕競爭,卻也感到了頭疼。

  至於原因?

  同樣也是一言難盡。

  潘樓和白礬樓之間,競爭一直很激烈。

  京師雖說有七十二家正店,可是卻從沒有潘樓和白礬樓這樣競爭激烈。

  其涵蓋面極廣。

  從酒店的規模,到菜品,到花魁,一直都爭奪不休。

  自北宋第一次評選花魁以來,大都是在潘樓和白礬樓之間產生。白礬樓有背景,潘樓同樣是資金雄厚。特別是在得了夷州豪商司馬靜參與後,甚至隱隱有超出白礬樓趨勢。這花魁選舉,也是兩家重中之重。

  要說潘樓實力不俗,又有封宜奴等人坐鎮。

  徐婆惜本身才藝超群,不遜色於封宜奴,且姿容絕美,可謂是大熱門。

  只是,徐婆惜身上,存有一個致命缺陷。

  也正是這個缺陷,才使得封宜奴動了從玉尹手中買曲譜的念頭。同時還她找到了司馬靜等人商議,結果便是,不惜一切代價,要買來曲譜。

  哪知道,竟晚了一步!

  見封宜奴一臉苦惱之色,為她平添幾分嬌柔,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封姑娘莫非有為難事?」

  封宜奴苦笑一聲,輕聲道:「不瞞小乙,奴今日買這曲譜,乃是為婆惜造勢。小乙而今聲名鵲起,婆惜若能借小乙之名,便可以更進一步。

  可惜,卻被那豐樂樓搶先。

  婆惜才藝不俗,相貌也甚嬌美。但她卻有一個麻煩,便是她京師話有些不好。她本是太倉人,言語間自然有些口音。若在平時倒也無妨,可若評選花魁,就弱了氣勢……小乙當知道,京師人總有那麼點傲慢。」

  玉尹明白!

  這就好像後世,一個外鄉女子到帝都求發展,卻說得一口不標準的帝都話。生活在帝都,總有些傲氣。如果旁的還好,但若是評選花魁,那帝都人就會覺著,你連我這帝都話都說不好,還想在帝都闖江湖嗎?

  大致便是如此……

  玉尹是道地京師人,又從市井中崛起。

  梁祝那曲譜本就不差,若再加上玉尹這名聲,可以令開封人對徐婆惜少些挑刺。

  誰說古人不會炒作?

  至少玉尹覺著,封宜奴就不缺乏那種炒作的精神。

  「確是晚了,若封姑娘能早些來,這曲譜必賣給姑娘。」

  玉尹也是個不想掩飾好惡之人。

  一句話出口,也使得封宜奴笑了……

  她掩嘴輕笑兩聲,「想是那馬娘子太強勢,看輕了小乙,讓小乙不快。

  不過沒關係,此次不成,還有下次。

  奴相信,那勞什子《梁祝》不會是小乙絕唱。只是下次若有好曲子時,請先使人與奴知……相信奴出手,未必會屬於那位馬娘子,定要合了小乙身份。」

  封宜奴,也許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人,但她一定能成為成功的生意人。

  做生意若是把那利益看得太重,未必就是一樁好事。

  既然購不得曲譜,封宜奴也就不再囉嗦。

  看天色不早,他起身準備告辭。而一旁徐婆惜,則露出一抹黯然之色。

  顯然,作為花魁候選人,她真個是『壓力山大』。

  「封娘子!」

  玉尹心裡一動,突然喚住封宜奴。

  不過言語中卻改了稱呼,不再似先前那般疏遠。

  封宜奴停下腳步,疑惑問道:「小乙可還有指教嗎?」

  你們樊樓如此看低我,萬萬不能這麼算了……你們不是不要我編排嗎?那我定要編排出一折好戲來,和你們打一打對台。我要你們知道,就算是你們得了曲譜,沒有我也等同於一堆廢紙,總要你們後悔才是。

  想到這裡,玉尹已經拿定主意。

  「剛才封娘子說,婆惜是太倉人?」

  徐婆惜愣了一下,回答道:「奴確是太倉人,因家鄉遭遇水患,所以與父母一路逃荒來到京師。小乙哥何故有此問?莫非在太倉有熟人嗎?」

  「非也,非也!」

  玉尹突然忍不住心中歡愉,笑出聲來。

  「那婆惜可還記得,太倉小曲兒的唱法?」

  徐婆惜更糊塗了……

  她不明白,玉尹為何問這些事。

  回頭看了一眼封宜奴,見封宜奴也是一臉茫然。

  於是她點點頭,便回答道:「家鄉小曲兒,自是記得……來京師六載,無人時也常小唱排解思鄉之情。雖然家中已沒有親人,卻總是家鄉……」

  說到這裡,徐婆惜的眼睛卻紅了!

  封宜奴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忙問道:「小乙莫不是有什麼高見?」

  玉尹撫掌,哈哈大笑。

  「真天助封娘子!」

  太倉小曲兒,也許很多人不太熟悉。

  可是在幾十年後,太倉小曲將會演變為一種名為『南曲』的曲種。而在過百年,這南曲又會演變成為一種戲劇劇種,也就是在後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1年,於巴黎宣佈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之一的崑曲。準確說,那太倉小曲,也就是崑曲的前身……

  作為一個穿越者,總帶些金手指。

  玉尹不明為官之道,不曉天文地理,更不會行軍打仗。

  繼承了原來那玉尹一身怪力和相撲技巧外,而今他最大的金手指,怕就是腦袋裡豐富的曲譜。

  封宜奴詫異不解,只是看玉尹笑得暢快,也覺有些意思。

  「願聞其詳!」

  玉尹搭手唱了個喏,而後正色道:「若封娘子不棄,小乙可為徐姑娘作一譜,助徐姑娘奪那花魁之名。只是不知,封娘子是否能信得自家。」

  封宜奴一愣,直直看玉尹半晌後,突然展顏而笑。

  「若能如此,確是婆惜福分!」

  徐婆惜聽著,不由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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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 一氣貫通論陰陽(上)
  
    暮春三月,氣候多變。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落觀音院內杏花凋零,散落地上。當暴雨止息時,已近傍晚。斜陽夕照,把小小庭院照映通紅,更映襯得那地上殘落杏白,格外醒目。

    送走封宜奴後,玉尹心情大好。

    由于要幫著張二姐夫妻打理熟肉作坊的事情,燕奴要晚些才會還家。

    玉尹閑來無事,便打掃了一下庭院。看看天色,正是晚課辰光,從觀音院方向傳來陣陣木魚‘空空’,伴隨著隱隱約約的誦經聲,玉尹心境頓感莫名的平和……

    換了身短衣,玉尹走了一趟羅漢樁。

    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每到傍晚時,若無甚大事,便會走一趟羅漢樁,使幾趟拳腳。郭京那三百貫錢已不成問題,但與呂之士的爭跤,卻一日日臨近。雖然燕奴傳授了八閃十二翻,可這時日畢竟太短。所以玉尹漢室感受到了一絲絲壓力。

    真個是不逍遙!

    人常說,北宋時代,雖最好的年月,也是最壞的年月。

    但不管好壞,卻和玉尹無關。

    他首先要面對的,是橫在他面前的一道道坎兒。若是連這些個坎兒都邁不過去,那更不要說日後更為艱苦的歲月。要知道,在不久將來,這天下將會有一場動蕩。

    使了兩趟拳腳,玉尹熱身完畢。

    許是償還債務有望,亦或者是因為找到了存在感,玉尹心中有一種想要宣泄的沖動和**。

    重生四十天,每一日都承受著巨大壓力。

    為了那沉重債務而奔波不止,同時還要面對重生的迷茫,感情的挫折,以及對這個陌生時代的恐懼。現在,似乎都有了好轉!燕奴對他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而對于這個時代,也在慢慢熟悉。這使得玉尹的心情,也在慢慢的轉變,逐漸開朗……

    站在木人樁前,玉尹平靜心情。

    腳下錯動,在不經意間使出羅漢樁的步伐,身形輕快,出手若閃電, 啪擊打木人樁。

    初時,玉尹的動作並不快。

    每一次擊打,尚可以清楚看出脈絡。

    不過,伴隨著從觀音院傳來的木魚聲聲,玉尹的速度也隨之開始加快。擊打木人樁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在不經意間,竟與那木魚聲相契合,融入在隱隱誦經聲中。

    多羅葉手,原本就出自于佛門。

    玉尹的心情愉悅,不知不覺里與佛音相合,使得心境越發開朗。

    心情愉悅了,開朗了,也就豁達起來。這豁達了,出手便更加迅猛,宛若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最初時,玉尹擊打木人樁,聲音發悶。

    可隨著他的心境與佛音契合,擊打木人樁時,竟產生出如同木魚般一樣的空空聲,並且帶有一種極為奇異的韻律,與那佛寺里傳來是佛音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庭院外,停下了一輛推車。

    車上擺放著一些雜物,周燕奴帶著些許疲憊之色,隨著那腳夫來到了門口。

    取出十文銅錢,遞給了腳夫。

    燕奴輕聲道︰“煩勞十三郎把東西搬進來吧。”

    那腳夫長的黑粗壯實,一臉憨厚色。

    聽燕奴說罷,他連忙道︰“九兒姐放心,自家定會小心。”

    說著話,他停好推車,走過去搬卸貨物。與此同時,燕奴也來到了門前,伸手準備開門。

    可就在那只柔荑踫觸院門時,燕奴突然間停下動作。

    臉上露出一抹驚喜色,她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十三郎背著一個包裹走上前來,燕奴忙把他攔下。

    “十三郎,且把東西放在這里,待會兒讓小乙哥拿進去就是。”

    十三郎一怔,但卻並未細究。

    他不是正經的開封人,少年時隨父母從青州搬來東京。靠一身氣力吃飯,自然也知道燕奴說的小乙哥,是怎樣一個人物。想當初,玉尹橫行馬行街時,也是十三郎的偶像。若非家中還有老母需要贍養,說不得那時候,便追隨玉尹做起了閑漢。

    “便依了九兒姐吩咐。”

    十三郎說話間,把包裹放下。

    燕奴則小心翼翼推開了門,從門縫朝庭院中看去。

    夕陽西下,玉尹那矯若游龍般的身影,繞木人樁而動,雙手十指靈動,拳腳剛猛有力。然而擊打木人樁的聲音,卻頗為詭異,看似剛猛時,卻悄然無聲,看似柔弱時,卻又剛勁有力。啪啪啪,空空空……那詭異而極具韻律的聲音,也許在普通人聽來,差別不大。可是對燕奴而言,哪怕是細微差異,也能聽出端倪。

    粉靨透出驚喜之色,燕奴輕輕點頭。

    而玉尹此刻,已渾然忘我,全身心都投入了拳腳之中。

    佛音杳渺,令他的精神,在恍惚中進入一種極為奇妙的境界當中。

    精氣神在這一刻,完美統一,拳腳施展開來,更帶著一絲羚羊掛角,難言禪韻。

    體內,自丹田騰起一絲莫名熱氣,游走于全身。

    是真實,亦或者是幻覺?

    玉尹也無法說得清楚!

    只是感覺這氣流若水銀瀉地般,流轉四肢百骸,令他更加舒爽暢快。

    觀音院內的佛音突然加快,玉尹的拳腳也越來越快,快的到後來,令人眼花繚亂。

    擊打木人樁的聲音,越發急促,力道也越來越大。

    鐺!

    從觀音院里傳來一聲鐘響。

    玉尹大喝一聲,跨步上前,  啪啪一陣子爆響聲傳來,緊跟著轟的一聲,那一人多高,足有百余斤重的木人樁,竟被他一拳打爆,轟然倒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地面上,散落木屑殘跡。

    一根根兒臂粗細的木頭,或碎裂,或扭斷,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玉尹只覺通體舒爽,緩緩收功。

    “小乙哥,使得好拳腳!”

    燕奴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燦爛笑容。

    那笑容里帶著真摯喜悅,還有些莫名驚異。

    只見她走進庭院來,快步來到那一地的狼藉旁站定,蹲下身子,撿起一根斷裂的木頭,仔仔細細打量。

    “九兒姐,這是……”

    玉尹驀地清醒過來,看著遍地狼藉,心中不免疑惑。

    卻聽燕奴笑道︰“恭喜小乙哥,賀喜小乙哥……八閃十二翻窺得門徑,已登堂入室。”

    “啊?”

    玉尹張大了嘴巴,一臉茫然,“九兒姐說得甚話?”

    燕奴臉上笑容收起,而後輕輕嘆了口氣。

    “阿爹果然沒有說錯,小乙哥真個奇才!”

    “九兒姐……”

    “小乙哥莫著急,且先幫奴把門外物什拿進來!都是作坊里的雜物,擺放在那邊又不甚方便,所以暫時放在這邊。對了,今日便不開火了!奴看天色不早,所以請七哥買了王樓前的脯雞帶回來,小乙哥且先將就,真若不夠時,奴再煮飯不遲。”

    說著,燕奴神情復雜,走出庭院。

    片刻後她拎著個食盒回來,從廚房里搬出一張小矮桌,而後打開食盒,取出食物。

    玉尹這時候,也幫著燕奴把門外那幾個大包裹搬進了院子。

    擺在角落處的簡陋棚子下,洗了洗手,便走了過來。

    王樓脯雞,是開封極有名氣的美食,而且價格不菲。看眼前這一盒脯雞,至少要幾十文錢。除了一盤脯雞外,還有一斤半的肉餅,一碗香氣馥郁的雞湯,和一壺秀州清若空。看著桌上美酒佳肴,玉尹食指大動,頓生出饑腸轆轆的感受來。

    也不客氣,徑自走到矮桌旁坐下,拿起一張肉餅,三兩口便吃個干干淨淨。

    一邊吃,一邊含糊問道︰“九兒姐,你剛才……”

    “小乙哥,食不言,寢不語,君子之道。”

    “唔唔唔!”

    玉尹便不再詢問,坐在那里狼吞虎咽。

    說來奇怪,他雖說食量驚人,可今日卻更加明顯。

    一斤半的肉餅入腹,再加上一盤約一斤多的脯雞,還有一大碗雞湯,再加上那一壺半斤裝的清若空,吃下去卻全無半點脹意。燕奴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風卷殘雲般吃干淨了桌上飯食,不由得暗自點了點頭,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拍了拍肚子,玉尹雖說不上心滿意足,卻也不好意思說沒吃飽。

    “小乙哥可吃好了?”

    燕奴笑嘻嘻問道。

    “吃好了……“

    “嘻嘻,只怕還算不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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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 一氣貫通論陰陽(下)

  「小乙哥可吃好了?」

  燕奴笑嘻嘻問道。

  「吃好了……」

  「嘻嘻,只怕還算不得好吧。」

  玉尹聞聽,臉頓時通紅,赧然道:「確有個七分飽……今日不知怎地,直恁能吃,讓九兒姐見笑了。」

  「小乙哥一氣貫通,初窺剛柔之道,食量自然增加,算不得奇怪。」

  「啊?」玉尹一怔,看著燕奴問道:「九兒姐方才說甚話?甚個一氣貫通?初窺剛柔?」

  燕奴笑了笑,輕聲道:「小乙哥莫急,且聽奴慢慢道來。

  她停頓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水碗,喝了口水,這才慢慢解釋道:「阿爹生前說過,這功夫有五層。想要練好功夫,若不識剛柔,不曉陰陽,終究算不得登堂入室。」

  「慢著慢著,什麼五層功夫?」

  玉尹一聽就糊塗了,連忙開口詢問。

  不是說九等力士,三等內等子,怎滴又來了個五層功夫?

  似乎看出玉尹心中疑惑,燕奴不慌不忙道:「小乙哥定然奇怪,坊巷間不是就九級力士之分,這五層功夫,又是何意?其實,這二者並無衝突!力士之說,不過是方便那普通人明了,而這五層功夫,則是於習武者所言,說的都是一回事……

  阿爹說過,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萬物。

  天地本為混淪,而後分陰陽。於是功夫也有剛柔之說,剛柔相濟,陰陽相合,方為正道。

  虛為陰,陽為實,而這缺一不可。

  若把那剛柔陰陽化為十份,小乙哥此前,不過一陰九陽,算不得真正好拳腳,只是粗漢所學。不明陰陽之道,剛柔之法,便不知道真正功夫,更算不得登堂入室。」

  玉尹聽得云天霧地,不過大體上還是明白了燕奴的意思。

  燕奴其實是說,他此前使得拳腳,只不過是基礎,算不得真法,如莽漢打架,全無章法可言。

  心裡面雖不是太舒服,卻又生出強烈好奇心。

  玉尹問道:「那這五層功夫,又是個怎生解釋?」

  「小乙哥機緣好,悟性和資質也不差。

  只是此前未得真法,不算窺得門徑。也幸虧得小乙哥天生一身怪力,加之又未遇到狠角色,所以才得以橫行。若當時遇到有真功夫之人,小乙哥少不得要吃大虧。」

  話說到這裡,燕奴臉色卻突然一變。

  她突然想起來,不是玉尹沒遇到狠角色,只是他運氣太好。

  小關索李寶就是一個狠角色,如果當時……

  一想到這些,燕奴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敢後怕。若玉尹運氣差一些,豈不是要死在李寶手中?殊不知,玉尹的確是死了,而今她面前的玉尹,已換做他人。

  「九兒姐,怎地不說了?」

  「啊……」燕奴醒悟過來,忙強笑一聲,驅走了心中後怕。她接著道:「小乙哥的根基打得好,只少了機緣和真法,所以此前一直徘徊在一層功夫,未有進境。

  阿爹說過,想要練到第二層功夫,便要克服了身體內外產生的僵勁、丟勁、頂勁等各種不協調。想來剛才小乙哥使拳時,也感受到了丹田中內氣流轉……這邊是第二層功夫中所言:一氣貫通,內外相合。一般來說,想要練出一氣貫通,要四五年光景。不過小乙哥雖說修煉八閃十二翻不久,可根基牢固,自然事半功倍。

  其實,若是奴早些把阿爹的《八閃十二翻》交與小乙哥,說不得又是一番景象……」

  燕奴說話間,不由得露出一抹悔恨之色。

  玉尹一怔,搔搔頭,輕聲勸慰道:「九兒姐莫這樣,若不如此,自家又豈能把這根基打好?」

  燕奴強笑一聲,「說得也是,阿爹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倒是奴想的多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想想也似乎的確如此……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玉尹重生吧!

  周燕奴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可說起武事來,卻是滔滔不絕,興致勃勃。

  調整了一下心情之後,燕奴突然道:「小乙哥而今登堂入室,練成了第二層功夫,那羅漢樁便可以放一放,從明日開始,習練其他武藝。特別是陰勁柔勁,更要有一番苦功夫才可以練成。若小乙哥真能通曉陰陽剛柔,呂之士必不是小乙哥對手。」

  說到了呂之士,玉尹心裡卻一動。

  「九兒姐,你早先說的那九級力士,和這五層功夫,又是甚關聯?」

  「這個嘛……」燕奴想了想,而後極認真與玉尹解釋道:「若真個解釋,確是麻煩。簡單一點說,每層功夫,也會因功夫深淺產生區別。若簡單劃分,便是初期、中期、後期。而每一層區分,就對應一級力士。似小乙哥而今只是初入二層功夫,雖一氣貫通,內外相合,但並不熟練穩固,也只能算是個四級力士吧。

  不過小乙哥天生怪力,加之根基牢固,等閒之輩,也非小乙哥對手。」

  「比呂之士如何?」

  「這個……」燕奴想了想,笑道:「可堪一戰!」

  要知道,呂之士可是五級力士。

  最初當得知玉尹要和呂之士爭跤時,燕奴緊張的很,可現在卻已是『可堪一戰』。

  玉尹頓時,也鬆了口氣。

  「九兒姐如今又練到了幾層?」

  燕奴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輕聲道:「奴在一年前,便已練到了『意氣君來骨肉臣』,三陰七陽之境。」

  聲音不大,可是卻聽得玉尹頓感頹然。

  三陰七陽,豈不是三層功夫嗎?

  沒想到燕奴這嬌嬌小小,柔柔弱弱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功夫。

  不由得上下打量燕奴,玉尹苦笑道:「如此說來,自家豈不是落後九兒姐許多嗎?」

  「這……」

  燕奴這才想起,光顧著驕傲自豪,卻忽略了玉尹感受。

  只是她剛想要勸說玉尹,卻見玉尹一笑,復又振作精神,笑眯眯問道:「那我阿爹,又練到了幾層?」

  燕奴想了想,回答說:「阿翁生前為一等內等子,已練到四層高深處。

  阿翁當年遇害時,阿爹曾說過,若阿翁能再練個幾年,說不得能成就宗師之境。」

  宗師?

  玉尹更是不解。

  「若練成五陰五陽,剛柔相濟,陰陽相合,是為宗師。

  不過,便是成就了宗師,也逃不過天道循環,生死輪迴……阿爹生前便練到了宗師,到頭來……小乙哥而今一氣貫通,更要小心。他日若遇到宗師人物,萬不可以逞強。那等人物,絕非李寶可比。舉手投足,可取人性命,端地是狠角色。」

  玉尹面頰抽搐兩下,點了點頭。

  「那天下間,又有宗師幾人?」

  「這個嘛……奴也不太清楚。

  只是阿爹生前曾提過幾個人,他日小乙哥遇到,不妨留意。阿爹師出嵩山少林寺,前任方丈智通大師,現任方丈惠初大師,皆非等閒之輩。此外還有相州陳廣,槍術絕倫,號一代宗師。當年阿爹便極為推崇,後因槍術已有所傳,所以便把箭術授予是雄厚,介紹師兄,拜在了他門下……阿爹說,陳廣槍術,已入化境!

  至於遼人,阿爹曾提及一人,名叫善應。

  據阿爹說,此人功夫極深,而且心狠手辣……小乙哥以後若遇到,定要小心才好。」

  天下武功出少林!

  玉尹不由得暗自稱讚。

  此時的少林,絕非後世少林可以相提並論,那是有真功夫的地方。

  想必那兩位方丈,必是極厲害的人物。

  至於善應,玉尹卻沒太留意。他更用心記下了陳廣的名字,並偷偷觀察燕奴……

  特別是當燕奴提起『師兄』時,顯得極為平靜。

  這也讓玉尹的心情,頓時大好!

  不過玉尹可以看出,燕奴對這江湖中事情,並不是特別瞭解。開口阿爹說,閉口阿爹講……她對於江湖典故,更多是源自於周侗生前所言。可周侗,早已過世多年。江湖風雲,變幻莫測,莫說周侗已故去多年,即便是一兩年,也有巨大變化。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燕奴身居開封,又怎可能瞭解江湖變幻?

  「自家在開封,善應又怎會前來?」

  玉尹呵呵笑道,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是啊,他又不打算闖江湖,與那善應又能有什麼交集?

  但說是這麼說,玉尹心裡卻不多了幾分小心,把『善應』這個名字,牢牢記下來。

  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

  玉尹本是個無神論者。可而今連穿越重生這麼離奇古怪的事情都發生了,讓他也不由得不多了幾分感觸。靖康將至,天曉得在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當夜色降臨,屋外起了風。

  也許是幫助楊廿九張二姐夫妻拾掇那熟肉作坊太過辛苦,燕奴在收拾了一下家務之後,便早早睡下。

  而玉尹並沒有歇息,點亮油燈,伏案書寫《梁祝》曲譜,不知不覺將至子時。

  風很大!

  天空中烏云密佈,隱隱有雷聲傳來。

  玉尹寫了一會兒曲譜,突然感到心浮氣躁。

  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升起,令他再難靜下心來。放下筆,打開門走出去,卻見烏云中銀蛇閃動,哢嚓一聲轟響,玉尹不自覺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感毛髮森然……

  越是瞭解這個時代,越是融入這個時代,玉尹就越是不安。

  特別是和燕奴一番交談後,讓他更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剛重生時,他總想著避開災難,逃離開封。可身在這轂中,他真能夠躲避過去嗎?

  要知道,他如今並非一個人。

  他有家庭,還有朋友……難道要坐視他們遭難?

  大丈夫重生一世,總要做一番事業。不僅僅是為自己,也為身邊的親人,還有朋友……

  想到這些,玉尹頓感壯懷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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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郭少三好手段(上)

  隨著遼國連連戰敗,金人迅速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兵鋒更不斷向西夏邊界逼近。

  宣和六年,也就是西夏元德六年,金天會二年。

  西夏遣使者向金國上誓表稱藩,意欲臣服。

  也就是在三月,完顏吳乞買,金太宗完顏晟下詔書,賜西夏誓詔,同意其稱藩所請……

  同月,遼天祚帝罷耶律大石,重掌兵權。

  一心要報仇雪恨的天祚帝,從陰山室韋謨葛氏借來兵馬,意欲復奪燕雲。

  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

  燕雲戰云密布,而開封卻依舊是歌舞昇平。

  有識之士憂心忡忡,而達官貴人們卻依然是紙醉金迷,對那迫近危機,毫無覺察。

  位於白礬樓畔,距離玉家鋪子不遠處,有一座極有名氣的茶樓。

  這茶樓的歷史,極為悠久,幾乎和白礬樓相差不多。作為開封府最好的酒樓,周圍的茶樓格局,自然也不遑多讓。加之茶樓名氣在外,故而生意更是無比的興隆。

  “歌停檀板舞停鸞,高陽飲興闌。獸煙噴盡玉壺幹,香分小鳳團……”

  茶樓裡,唱的是黃庭堅的《阮郎歸》,正合了這茶樓意境。

  絲竹聲悅耳,歌舞更令人心曠神怡。

  才方巳時,茶樓裡已是賓客絡繹不絕。除了一些文人子弟在這裡聚會之外,還會有不少女伎,前來茶樓飲茶。一般來說,茶樓的消費可是不低!若是第一次前來,就會有人提著水壺來獻茶。即便是喝上一口,也要支付數千錢,美其名曰:點花茶。

  登樓喝一杯茶,需有茶博士打賞。

  這又有一個說法,名為'支酒',多則數貫,少則幾百文不等,也是一項巨大開銷。

  所以,普通人一般來不得這等地方。

  而那些女伎之所以在茶樓聚會,更多是為了探聽消息。

  朝堂上會有那一位官員來京,哪裡會有詩詞聚會;誰家開設堂會?哪一家要娶妻納妾……諸如此類的事情,往往就是從茶樓裡傳出。女伎們也正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取各種各樣的信息,以方便她們安排取捨。再說了,誰又能保證,花團錦簇招引不得幾個浮浪公子,一擲千金?

  當然了,若是運氣好,說不得還能遇到個好人家,也就可以脫離苦海,魚躍龍門。

  也正是這許多因素集中一處,小小茶樓,就顯得格外熱鬧!

  “今個這樓裡怎地這許多人?”

  在酒樓靠窗的位子上,一個身著華服的俊美少年,拉住茶博士,好奇的詢問打聽。

  這少年,十五六歲,生的極美!

  對,就是‘美’。

  聲音煞是悅耳,只是言語中,帶著些許倨傲氣。

  在他旁邊,則是一個近三旬男子。

  同樣是一身貴氣,衣著華美,相貌堂堂。

  對於少年那頗有稚氣的問話,男子渾似沒有聽到,坐在一旁默默品茶。而在兩人身後,則分別站立兩人,活脫脫侍衛模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身手強悍的高手。

  “小官人有所不知,這樓裡的小姐,多是在等候玉小乙使琴。”

  “玉小乙?”

  少年愕然,露出茫然之色。

  而男子則放下茶盞,疑惑問道:“這玉小乙又是什麼人?竟使得許多人在此等候?”

  茶博士頓時笑了!

  “大官人怕是少出門,所以不知道小乙哥名號。”

  “如此說來,這玉小乙還是大大有名嗎?”

  “有名沒名小底不知,可這酒樓裡的小姐們,卻都是為小乙哥而來……”說話間,茶博士手指窗外。從他的位置,正好將玉家鋪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那小小肉攤前,卻是生意火爆,人來人往的,絡繹不絕。幾個刀手在肉案後忙碌不停,不時還會從不遠處的一家作坊裡取來生熟肉食,而後很快便賣的干幹凈凈。

  “那鋪子,便是小乙家的勾當。”

  少年聞聽,頓時流露出曬然之色,“如此說,不過是一個肉販而已,有甚值當稀罕?”

  “呵呵,肉販不稀罕,稀罕的是小乙哥使得一手好嵇琴。

  此前他與開封第一琴馮超相鬥,結果讓那馮超一敗塗地,最後只能和俏枝兒灰溜溜離開東京。這裡許多小姐,便是來聽小乙哥使琴。以往他隔三差五,會來使一回。不過這兩日卻來得少了,據說是在家中寫譜,故而很難抽身出來……只是他人雖少來,但小姐們還是會來這裡聚會,若運氣好的,說不得還能聽上一回。

  大小官人不知,豐樂樓之前也曾想要請小乙去使一回,卻被小乙拒絕。

  他那琴技,真個高明,且譜曲甚好,據說連李大家都說,他那曲子,價值千金呢。 ”

  “李大家?”

  少年頓時露出好奇之色。

  而一旁男子,卻臉一沉,似有些不快。

  “一個肉販,居然有這等本事,的確不簡單。”

  茶博士笑道:“誰說不是,小乙在這馬行街也算是老人了……他爹當年與遼人爭跤,最後卻被人害死。小乙一個人撐起了這家業,而今有所成就,玉大官人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

  “他阿爹何人?”

  男子一怔,開口問道。

  “便是十年前,與遼人爭跤的內等子,玉飛玉大郎。”

  “玉飛?”

  男子扭頭過去,向身後人看。

  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聽到玉飛名字,也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在男子耳邊低語幾句。那男子不由得連連點頭,彷彿自言自語道:“確是玉大郎之子,倒真個不容易。”

  不過,少年顯然不知道玉飛是誰。

  “他既然有此技藝,又何必做這等勾當?”

  茶博士聞聽,不由得笑了,“不做這勾當,莫不是進那勾欄瓦肆營生?小乙沒有功名,也難以出頭。與其跑去勾欄瓦肆,倒不如在這裡逍遙快活,也是番滋味。 ”

  少年還要問,卻見男子朝他搖搖頭。

  “多謝博士解惑。”

  說話間,他取出一貫錢來,遞給茶博士。

  待那茶博士走了,男子擺手示意身後護衛俯下身來,輕聲道了句:“且打聽一下,玉小乙的情況。若能幫襯一把,且幫襯一把……總不成使玉大郎之子受了委屈。”

  “小底明白。”

  “十九哥,玉大郎是誰?”

  男子聞聽不由笑了,輕聲道:“嬛嬛莫問這些,只管喫茶便是……這些許事,當不得知道。吃罷了茶水,還要早些回去才好,免得使官家擔心,少不得又要責怪。”

  少年頓時苦了臉!

  他點點頭,不情願道:“便依十九哥。”

  只是那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顯然是在打另一番主意。

  而男子看在眼中,只笑了笑。

  嬛嬛雖然聰明,可要想耍花招,卻不容易。只盯緊了他,想來也不會出甚事情……

  不過,玉飛?

  他在心裡默默念叨著玉飛的名字,思緒一下子飄遠,似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場慘烈的爭跤。

  玉小乙嗎?

  男子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 +++++

  隨著玉家鋪子的生意日趨好轉,玉尹也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曲譜上面。

  朝堂上的紛紛擾擾,不是他一個市井小民可以參與。不過,他也沒有完全不理,偶爾陳東登門來,便旁敲側擊的詢問一番。所以大體上,也能了解到外面的狀況。

  天祚帝集結兵馬,意欲奪回燕雲。

  這也使得金國暫時停止了對大宋的挑釁,準備全力對付天祚帝。

  西夏稱藩,也令金國少了擎肘。

  陳東對時局總體還算樂觀,不過對遼金戰事,卻更看好金人。很明顯,而今的金人,已非遼人可以抗衡。天祚帝此舉,無疑是困獸猶鬥,其結局早已經注定……

  若遼人戰敗,接下來怕就是大宋遭殃。

  玉尹曾旁敲側擊問道:“若金人來犯,又當如何?”

  陳東倒是信心滿滿,“若那金狗果然前來,必死無疑……而今我大宋得燕雲之地,兵強馬壯。更何況有郭藥師這等名將在,金狗即便來了,也定然討不得便宜。”

  郭藥師?

  玉尹心裡一動,“焉知那郭藥師,一定拼死抵禦?”

  “這個……”

  陳東登時沉默了!

  玉尹也沒有再說什麼,他相信,陳東是個聰明人,一定能覺察到一些狀況。歷史上,不正是這郭藥師反復,歸順了金人之後,使得金人長驅直入,才有靖康之恥嗎?

  玉尹身份卑微低賤,有些話說了,也無人在意。

  可陳東不一樣,身為太學生,所接觸的層面遠非玉尹可以比擬。若能從他口中傳出,自然會有些效果。看只看朝堂上那些大老爺們,是否有那有識之士,看出端倪。

  郭藥師……

  玉尹心中苦澀。

  郭藥師之反,說穿了還是徽宗皇帝造的孽。

  若去年張覺投降,徽宗皇帝能強硬些,保住張覺性命,說不得還有回轉餘地。可正是張覺之死,令北方將士寒心。張覺本事遼將,後歸順金國,為平章事,知州,也算位高權重。可張覺骨子裡,依舊是個漢人。歸順金國不久之後,便反出金國,歸順大宋。似張覺這樣的人不少,宋徽宗殺了張覺,也令得那些人心寒。

  郭藥師,同樣也是降將。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如此淺顯道理,他焉能不知?

  偏偏徽宗皇帝仍不自覺,視郭藥師為北方屏障。玉尹只希望,能通過陳東,令開封府那些個大人物們,有所警覺。他當不得大用處,但也希望,能出一份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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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郭少三好手段(下)

    陽光明媚,照在身上,頗為舒適。

    北宋的四季很分明,雖近初夏,但天氣並不是特別炎熱,甚至還帶這些涼爽之氣。

    在院中的古槐樹下撰寫曲譜,耳邊隱隱約約,有觀音院傳來的誦經聲。

    涼風習習,拂動枝葉沙沙作響。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院落裡,平添了份清幽。

    寫完一段曲譜,玉尹伸了個懶腰,隨後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骨,他拿起擺放在小案邊上的嵇琴,準備拉上一曲,已舒緩心境。可哪知道,他剛把琴架好,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跟著,院門被蓬的推開,黃小七闖入進來。

    “小乙哥,出事了!”

    黃小七氣急敗壞,一進門就大聲叫嚷,神色慌張。

    玉尹愣了一下,連忙把嵇琴放下,起身迎上去,一把攙扶住了黃小七,“七哥莫急,出了什麼事,竟使七哥如此慌張?且喝口水,慢慢說來,莫不是九兒姐出事了?”

    這幾日因為要撰寫曲譜,玉尹便把鋪子裡的事情,暫時交給燕奴打理。

    其實,而今鋪子的生意已進入正軌,不會出什麼狀況。鋪子主要是負責一些零售,真正的大生意,則是千金一笑樓與豐樂樓的生肉供應。而且有羅一刀在,能省去很多麻煩。真正的問題,是那熟肉作坊,方才開始,少不得會出現各種問題。

    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燕奴在打理。

    玉尹原以為,是燕奴出了事故。

    可未曾想黃小七連連擺手,喘了口氣,穩了下心神,“不是九兒姐的事,是四六叔那邊出了差池。羅德把生肉的錢拿去使,結果輸了個精光,張三哥帶人來了!”

    “啊?”

    玉尹聞聽,大吃一驚。

    他也顧不得再去詢問,忙把書案上的曲譜收起來,轉身便衝了出去。

    羅德把生肉錢給輸了嗎?

    究竟是怎生個狀況……

    由於玉尹把進貨的事情交給羅德負責,所以每日買生肉的貨款,都存放在羅德手中。有羅四六在,玉尹倒也不擔心羅德會鬧出什麼麼蛾子。可沒想到,偏偏就是這一塊出了狀況,讓他怎能不急?張三麻子是什麼人!那是開封府有名的團頭。

    說難聽點,張三麻子就是一個潑皮頭子,只不過他的地位高,又有正經勾當,少在坊巷中生事。可他手下有百十號潑皮,更不泛亡命之徒。他找上門來,又豈有好事?

    玉尹越想越緊張,腳下生風,一路狂奔。

    沿途不時有人與他招呼,卻恍若未聞,使得不少人感到奇怪。

    “小乙這是怎地?”

    “不知道啊……莫不是出了事故?”

    “走,過去看看,說不得小乙需要幫襯……”

    不得不說,玉尹的人緣不錯。

    不管是以前的玉尹,還是而今的玉尹,這鄰里間的關係,大體上都算太差。

    所以,當看到玉尹出事,不少人都趕去觀瞧。

    而玉尹則心如火焚,一路跑下來,很快便到了馬行街街頭。

    玉家鋪子門外,圍聚不少人。

    雖算不得是裡三層外三層,放眼看去,也是人頭簇擁。

    “借過,借過!”

    玉尹忙向裡擠過去。

    當人們看到是玉尹前來,忙讓出通路,並不時有人叫喊道:“小乙來了,讓路,讓路!”

    “是啊,正主來了……”

    人群讓出一條通路,玉尹來到鋪子前。

    就見鋪子外,跪著一個青年,鼻青臉腫,衣衫破碎,看上去非常狼狽。

    雖背對著玉尹,可玉尹還是能認出來,那青年便是羅德。羅一刀在肉案後面,被燕奴和兩個刀手死死拉著。而張三麻子帶著幾個閒漢,坐在肉舖門口的長凳之上,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楊廿九張二姐夫婦,手足無措。

    不過這夫婦二人,並未退縮,在一旁盯著張三麻子,小心翼翼。

    那楊廿九手中,還拎著一支剔骨尖刀……

    “小乙來了!”

    張三麻子聞聽叫喊聲,抬頭看去。

    見是玉尹,他便站起身來,擺手示意那幾個閒漢退後,大步流星的朝著玉尹迎過來。

    “小乙,得罪了!”

    張三麻子搭手,朝玉尹唱了個喏。

    玉尹也連忙還禮,“三哥這是怎地,鬧出這般大的場面?若有事時,著人喚小乙聲便是了。”

    說話間,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羅德,又朝著燕奴看去。

    “小乙,自家對不住你,生了這麼一個孽子……”

    羅一刀看到玉尹時,也禁不住放聲大哭。

    只見他生生掙脫了兩個刀手,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玉尹嚇了一跳,忙快步上前,把羅一刀攙扶起來,“四六叔,你這是何必……有甚事故,咱解決便是,何必這般,卻折煞小乙。九兒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燕奴咬碎銀牙,惡狠狠瞪著那跪在地上的羅德。

    “小乙哥……”

    這時候,張三麻子卻開了口,“小乙,這件事,還是我來說吧,只怕九兒姐也說不清楚。”

    “還請指點。”

    張三麻子冷冷看了羅德一眼,“這鳥廝,是小乙的人,可對?”

    “啊……正是。”

    “此前,小乙讓他與自家勾當,每日十口生豬,皆由此人過手。”

    玉尹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正是。”

    “那好,自十天前,小乙你每日所取生肉,皆未付賬……這鳥廝與自家說,小乙你開了作坊,所以手緊,望寬限則個。自家敬重小乙,所以並不懷疑,便答應此事。哪知道,前兩日聽到消息,這鳥廝在檔口使錢,輸了精光。自家便感覺不對。這鳥廝哪兒來的錢兩去耍?所以細打聽下,才知是他自作主張,壓了自家的肉錢,跑去檔口耍。自家也知道,這事情和小乙無關……可這生肉是小乙取走,故而來求個說法。

    今日我帶人尋這鳥廝,也是在桑家瓦子的檔口裡尋得。

    這鳥廝卻是個潑皮,輸光了錢不說,還嘴硬的緊……自家沒忍住,便教訓了一頓。

    而今來找小乙,便是請小乙給個說法,究竟認不認這筆錢。”

    張三麻子說的客套,但玉尹卻能聽出,他言語中所蘊含的冷意。

    深吸一口氣,玉尹強笑道:“還未請問三哥,羅德究竟欠了多少錢?”

    “不多,二十七頭生豬,共五百貫!”

    玉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驀地轉身,看著羅德道:“若這般說來,大郎怕輸的不止五百貫吧。”

    羅德低著頭,卻不吭聲。

    羅一刀怒聲吼道:“你這痞賴貨,小乙問你話……你究竟輸了多少?”

    “我……”

    羅德結結巴巴,良久後才輕聲道:“差不多六七百貫的樣子。”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而羅一刀則怒不可歇,起身從肉案上抄起刀來,便要撲向羅德,“我殺了你這畜生。”

    “四六叔!”

    玉尹嚇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抱住了羅四六。

    燕奴也跑了過來,從羅四六手中奪下了那支殺豬刀。

    只是,她眼中透著些絶望之色,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乙哥,這該如何是好?

    六七百貫?

    那豈不是說,連這些日子賺來的錢,也輸光了嗎?玉尹手裡有一百多貫,本來若算上羅德手中的錢,倒也堪堪夠數。哪曉得這羅德不禁輸光了那些錢,還倒欠了張三麻子五百貫……裡外裡計算下來,非但還不得那三百貫,還多出五百貫來。

    玉尹雙手,暗自顫動。

    可是表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平靜模樣。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萬萬不能亂……若他亂了方寸,只怕會使得這件事,更加複雜。

    轉身向張三麻子看去,久久不語!

    玉尹不知道,張三麻子在這件事裡面,究竟是充當了什麼角色!

    “三哥,你打算如何?”

    “若小乙擔得,張三便信小乙這回……若錢不多,張三也不追究。可五百貫不是小數,自家底下的兄弟,也要吃飯,所以請小乙給個說法,什麼時候把這錢抵上。

    若小乙不擔,也很簡單!

    咱們官府評理便是……若官府說與小乙無關,自家絶不再找小乙麻煩,若官府……”

    張三麻子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

    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玉尹,“還請小乙指條明路。”

    “那他呢?”

    玉尹指了指羅德。

    張三麻子冷笑一聲,“自家自有自家規矩,此事總要有人出頭,否則豈不被人笑話?”

    那言下之意便是告訴玉尹:你不擔下這件事,羅德必死無疑。

    玉尹深知,張三麻子不是說笑。

    他若沒有些手段,又如何能聚攏那許多人賣命?

    這種人,平常看上去是人畜無害,可要發起狠,絶對是那種亡命之徒,心狠手辣。

    “小乙……”

    燕奴顫聲喚道。

    羅一刀說:“此事與小乙無干,這筆債自有自家擔下。”

    “四六哥,這件事,你擔不下。”

    張三麻子看了一眼羅一刀,輕聲道:“你我也是老交情,我無需瞞你……”

    “我怎就擔不下……五百貫,我砸鍋賣鐵也給你。”

    “可問題是,你哪兒來的五百貫?

    十天之內,你若湊不出五百貫來,自家也難保你!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沒人會借你五百貫來。我知道,你那宅子能抵些錢兩。可這是五百貫,不是五貫,五十貫!”

    玉尹突然道:“三哥,可是郭少三?”

    “嗯?”

    張三麻子一怔,只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玉尹笑了,伸手拍了拍羅一刀的肩膀,“四六叔,此事是衝我而來,大郎恐怕……三哥,若你信得過我,這事小乙擔下了。五百貫,小乙還你!不過還請三哥多寬限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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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章 人性(上)

    “小乙哥……”

    燕奴失聲喚道。

    五百貫,可不是個小數目,更不要說還有郭京的債務沒有償還。這裡外里加起來,可是六七百貫!眼看著馬上就要到還債的時間了,家裡又如何能夠把債務抵上?

    不僅燕奴吃驚,連帶著羅一刀也一樣。

    面頰抽搐著,羅一刀聲音顫抖道:“小乙,這怎使得?”

    “四六叔,此事你莫再說了,就由自家做主。”

    玉尹轉身向張三麻子看去,“三哥要交代,小乙便擔下此事。

    五百貫,小乙接下了……不過還請寬限幾日。十天太緊,十五天,三哥以為如何?”

    “好氣魄!”

    圍觀人竊竊私語。

    “小乙哥果然仁義,是條好漢。”

    “是啊,當初小乙在馬行街時,就是個仗義疏財的漢子。而今雖然成名,卻未有絲毫變化。

    這馬行街有小乙在,真個高枕無憂。”

    “話是這麼說,可這是五百貫啊!”

    “是啊,萬一還不上,豈不是連累小乙吃罪?”

    “依我看,這羅大郎真個廢物……被人從書院趕出,幸得小乙收留,卻不思報答,反而做出這等事情來,真個不為人子。日後當提醒我家大郎,小心此人才是。”

    圍觀者是議論紛紛,各種說法兼而有之。

    有的說玉尹仗義,也有的說玉尹愚蠢……

    人群外,一名男子負手而立,透過人群縫隙向內觀瞧。

    在他身邊,還立著一個少年,以及幾名護衛模樣的奴僕家丁。

    “十九哥,那人便是玉小乙嗎?”

    少年輕聲問道:“確是一條好漢,竟有如此擔當。”

    男子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

    片刻後,他扭頭對身後護衛道:“打聽一下,究竟是怎樣狀況!打聽出來,立刻與我知曉。”

    “十九哥,你要幫那玉小乙?”

    男子朝著玉尹看了一眼,而後與少年道:“嬛嬛休多問,還是早點自家回去,以免被官……人責罰。”

    少年猶豫一下,點頭答應。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他又回身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眸子裡閃動著一抹好奇之色。

    “三哥,如何?”

    張三麻子沒想到玉尹竟真的擔下了事情,忍不住豎起拇指,讚道:“便依小乙所說,十五天便十五天。”

    “另外,自家還有一事相求。”

    “小乙但說無妨。”

    “自家這鋪子裡的生肉,還請三哥多多關照。

    一應花銷,一日一結,絶不拖欠。而且從今日起,由小乙與三哥結算……不知三哥能否幫襯一二?”

    “這個……”

    張三麻子蹙眉,露出為難之色。

    也難怪,這舊賬未消,繼續交易難免讓人心裡忐忑。

    可是玉尹今日表現,卻又讓張三麻子不得不佩服。他對玉尹頗有好感,否則當初也不會出手相助。哪怕最初是看在羅四六的面子上,可後來……對了,這件事和羅四六還有關係,也讓張三麻子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所以就顯得格外糾結。

    半晌後,張三麻子嘆了一口氣。

    玉尹心裡一緊,正要開口,就聽張三麻子說:“小乙,自家對小乙也很是欽佩。小乙聲名鵲起,卻從未有看不起自家的意思,這份情張三記在心裡。按照規矩,小乙這要求有些難做。只是我三麻子認小乙這個人,此事便依小乙所說……一天一結,不可拖欠。十五日後,需還上五百貫,否則的話,休怪自家無禮。”

    玉尹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不管怎麼說,張三麻子都算是給足了他顏面。

    “好了,小乙既然應下這事,那自家便不打攪了。

    不過小乙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非是張三挑撥,此事你還要妥善處理才好。”

    說著,張三麻子看了羅德一眼。

    玉尹微微一笑,“三哥高義,小乙記下了!”

    “那就這麼著吧……”張三麻子邁步就走。在和玉尹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小乙,小心那郭少三。這件事便是他挑的是非,你可是要小心應對。”

    “多謝三哥指點。”

    玉尹搭手道謝,送張三麻子幾人離去。

    果然是郭京!

    就知道,這鳥廝不會善罷甘休。果不其然,他終於出手了!

    其實也難怪,玉尹近來風頭太盛,難免讓郭京提防。可不得不說,這傢伙的確毒辣,使出這麼一招來,讓玉尹有些措手不及。距離還債日不過兩三日功夫,又怎生賺的一百多貫來?玉尹突然覺得,這郭京別看是個潑皮,手段可真個不差啊。

    “小乙哥……”

    燕奴上前,顫聲叫了一聲。

    “九兒姐莫慌,先讓人散了吧。”

    他轉過身,拱手向圍觀者唱了個喏道:“諸位街坊,沒事了,都解決了……大家都散了吧,莫堵住了道路。”

    “小乙,真仗義玉蛟龍!”

    人群中,有人高聲稱讚,頓時引得一陣響應。

    仗義嗎?

    這要是放在後世,只怕是要被說成白痴了!玉尹臉上帶笑,可心裡卻暗自發苦。

    與眾人道謝之後,他看了一眼羅德,而後道:“有什麼事,咱們作坊說話。”

    說罷,他直奔不遠處作坊而去。

    燕奴和羅一刀緊緊跟隨,而羅德在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跟著羅一刀,一同走進了作坊。

    “小乙哥,你怎能擔下這樁事?”

    一進門,燕奴就忍不住說道:“十五天,你又如何賺來那五百貫呢?

    而且郭京馬上就要討債上門,而今還缺著空,若還不上這筆債,五百貫又從何談起?”

    玉尹苦笑一聲,“九兒姐,我也知道時間太緊。

    不過這次的事情,羅大郎也是受了牽連,被郭京算計。若我真撒手不管,只怕羅大郎難免落得個充軍發配的下場。四六叔年邁,我又怎能忍心呢?再說了,和張三麻子的勾當,是我出面定下。就算是把官司打到開封府,張三麻子也占著道理。

    與其到時候被官府判定,倒不如我先擔下來,至少還能得一個人情!

    只是……”

    玉尹朝羅一刀看去,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四六叔,大郎心高,非是我這小小肉舖能容下。以後,就莫再讓他來了,我吃受不起……還請四六叔,你多包涵。”

    “小乙哥,這話是怎說得……”

    “不過,有些事情,總要說個清楚才是。”

    玉尹突然轉身,靜靜看著羅德。

    羅德原本一臉的麻木,似乎是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可是在玉尹那雙平靜目光注視下,他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玉小乙,你想要怎樣?”

    話一出口,卻不知如何繼續。

    難道說,他真的是沒心沒肺?

    羅德其實也很羞愧,只是那讀書人的傲氣,讓他不願意在玉尹面前露怯出來。

    一直以來,羅德都是人們眼中的驕子。學業優良,入了書院,可謂是前程遠大……

    可誰又想到,一夜之間,他從天上墜落人間。

    被書院趕出來,更在殺豬巷被一群女伎羞辱。雖說後來為玉尹管賬,可內心深處,羅德又何曾把玉尹放在眼中?玉尹,是什麼人?不過是馬行街上的一個閒漢潑皮。

    就算他口碑不錯,可說到底了,也是個潑賴貨,如何能比得他羅大郎?

    就是抱著這種心思,羅德開始為玉尹做事。但這心裡面,總憋了一口氣,讓他很不舒服。在他看來,玉尹根本無法和他相比,可是卻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更被街坊鄰里稱讚。這越想就越是憋屈,羅德在愁苦煩悶中,著了郭京算計。

    一開始,他的確是賺了些錢兩。

    可這人的慾望總是無法滿足,羅德就越是無法擺脫……等到最後,當他覺察到不妙時,已受不得手。之前贏來的錢不但輸了精光,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在牛寶亮等人的逼迫和誘使下,羅德最終也沒有其他選擇,動用了買賣生肉的公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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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7 11:10:30
第三一章 人性(下)

    而今,羅德內心愧疚的緊。

    可若是讓他低頭,他又不太情願……

    “小乙,這筆錢算自家欠你,總有一日,會加倍還你!”

    羅德抬起頭,又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可沒等他說完,一個鉢頭大的拳頭已出現在他眼前。玉尹突然出手,一拳狠狠砸在羅德的臉上。羅德並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畢竟出身屠戶之家,身子骨也算得結實。可即便如此,他又如何是玉尹的對手?這一拳頭砸在臉上,只打得羅德血流滿面,慘叫一聲便倒在了地上,捂著臉,半晌也爬不起來。

    “小乙……”

    羅一刀吃了一驚,大聲喊道。

    “四六叔,你莫攔我,我早就想揍他了!”

    玉尹厲聲喊喝,羅一刀剛邁出的腳步,頓時又縮了回去。他看了看從地上坐起來的羅德,又看了一眼凶神惡煞般的玉尹。猶豫一下之後,羅一刀嘆息一聲,不再阻攔。

    “羅大郎,我早就想揍你一頓。

    你看看你,而今什麼德行?好像這全天下都虧欠了你一樣……可是,你又有什麼值得驕傲,誰又真個欠了你的?我知道,你書讀的好!我那我就和你說一說,這為人子之道。孟子說:孝之至,莫大於尊親。可你看看,你對你父親,可有半點尊敬。

    你阿爹每天起早貪黑,為你費盡了心思……甚至不惜背負罵名,只求你能好好讀書。可你呢?卻與你那些狐朋狗友,整日裡出入風花雪月場所,效仿那紈褲子弟所為。你知不知道,你花出去的每一文錢,都是你阿爹辛辛苦苦殺豬切肉賺來……我記得有一本書上說: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你是讀書人,懂的也比我多。你阿爹辛苦為你操勞半世,可你呢?偌大一人,四肢健全,可曾為你阿爹考慮半分?

    禽獸尚知報答父母之恩,可是你呢?

    偌大年紀,卻還要你阿爹為你四處求人,磕頭下跪……羅大郎,你又算得甚東西!”

    羅德本一腔怒火,可是被玉尹一頓臭罵,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玉尹抓住他的衣服領子,將羅德拎起來。

    “你以為,我在意那五百貫?

    羅大郎,你忒小瞧了自家。玉小乙雖沒有你讀書多,可卻是勤勤懇懇,靠雙手討生活。你說我是潑皮閒漢也罷,或者是我仰先人餘蔭。但我能有今日,都是靠我自己拼出來。你又有甚資格小瞧我?我若要錢,自有人乖乖送上……今日打你,只是教你一個乖。不要以為讀了幾年書,便高人一等,誰也瞧不起。這滿屋眾人,最沒有出息的便是你這傢伙……說句心裡話,若無你阿爹,你便連狗屎都不如,還敢如此張狂。

    這五百貫,便換三拳,讓你清醒一點。

    記住,沒人欠你什麼……你也什麼都不是,休要再做你那大老爺的春秋大夢!”

    玉尹說話間,抬手又是兩拳下去。

    這兩拳,正搗在了羅德肚子上,打得羅德如同蝦米一樣弓著身子,緩緩跪在地上。

    “從現在開始,你我沒有半點關係。

    五百貫,我自會賺取,與你無干。那邊是後門,給我滾出去,好好想想你這些日子所作所為,一樣樣對比聖人言,看看你還算得個讀書人嗎?白屋宰相,我呸!”

    燕奴取來一塊濕布,遞給羅德。

    羅德整個人,如同失了靈魂一樣,木然接過了濕巾,卻久久沒有動作。

    “小乙……”

    “四六叔,你莫擔心!”

    玉尹微微一笑,“我之前寫了一部曲譜,豐樂樓的馬娘子已出高價,想要買走,所以這件事,真個算不得什麼。四六叔莫要放在心上,這件事我已有了應對之法。”

    說著話,玉尹偷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羅德。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羅一刀耳邊輕聲道:“我能做的便只有這些,四六叔回去後,還要好生開導大郎。你若是不肯管他,以他那性子,只怕在東京再無立足之地。”

    羅一刀老淚橫流,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

    依照著玉尹計劃,八百貫聽上去數目巨大,卻也不是拿不出來。

    距離郭京還債的日子,還有兩天,時間也算得上充足。只要能把曲譜寫出來,就可以很輕鬆從馬娘子那裡拿到兩千貫,所有的問題,也就能夠隨之,迎刃而解了。

    把計劃與燕奴說明,總算是穩住了燕奴的心。

    隨後,玉尹便趕回家中,用了一整夜的時間,把《梁祝》曲譜撰寫完全,算鬆了一口氣。

    然而令玉尹意想不到的是,當他趕到豐樂樓,找馬娘子交稿時,才知道馬娘子竟然不在開封。三日前,馬娘子受好友相邀,前往西都洛陽,說是去白馬寺上香,要五天後才能回來。負責接待玉尹的,便是而今豐樂樓的管事,馬娘子的外甥,白世明。

    白世明一臉為難之色,對玉尹道:“小乙,這件事恐怕有點困難,也不合規矩啊。”

    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擺放著《梁祝》曲譜。

    手指叩擊桌案,發出篤篤篤聲響。

    臉上雖帶著為難之色,可是嘴角卻微微翹起,透出一抹嘲諷之意。

    玉尹坐在對面,卻是一言不發。

    “小乙,兩千貫不是小數目。

    且不說你這曲譜真假,還需驗明。依著規矩,你交出曲譜之後,也要三天時間來進行驗證,而後才能交錢給你。非我小氣,是你我不熟,只知小乙有個‘玉蛟龍’的諢號,怎敢輕易決斷?再者說,家舅母不在,白某也不敢擅做主張,是不是這道理?”

    這話,聽上去很在理。

    可玉尹卻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白世明話裡話外,透著些許譏諷嘲笑,甚至認為他寫不出曲譜來,不過是一個潑皮而已。

    心中頓時大怒,但有求於人,玉尹又不得不強壓著怒氣。

    “少東言之有理,小乙也知道,此事有些冒昧。

    只是小乙而今確有要事,繼續使錢。奈何囊中羞澀,所以才冒昧前來,懇請少東行個方便。至於這曲譜真假……小乙世代居住開封,有怎能用假譜矇騙少東呢?”

    白世明聞聽,不禁冷笑。

    “小乙可知,人心難測之理?

    說著話,白世明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玉尹跟前,“不過小乙的事情,白某也聽說一二。呵呵,小乙為人仗義疏財,白某也極敬佩。可規矩就是規矩,若白某今日壞了規矩,以後怕也沒辦法在執掌這豐樂樓,小乙想必也能體諒白某一二。

    這樣吧,若小乙真個急著使錢,十貫二十貫的,白某倒還能做主,與小乙應急,如何?”

    這句話出口,可真個是在羞辱玉尹。

    若不是有求於人,依著玉尹的性子,斷然不可能如此低聲下氣。

    可這是白世明……

    玉尹再也忍耐不住,呼的一下子站起身來。

    “你這廝要作甚?”

    白世明嚇了一跳,忙後退一步。

    玉尹個頭比他要高一些,身材雖然略顯瘦削,可是這舉手投足間,卻別有一股子煞氣。已進入二層功夫,玉尹的氣質,與早先相比,還是有不小的變化。以前,玉尹給人一種圓潤的感覺,似乎很和氣。而今,卻猶如一柄出鞘利劍,煞氣逼人。

    “既然少東要依照規矩,那小乙別無話說!”

    玉尹深吸一口氣,上前從桌子上拿起曲譜,“少東做不得主,那只好等馬娘子回來再說。曲譜我先收回,想來也算不得違反契約吧。至於那些錢,少東還是自己留著吧。”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信不過我嗎?

    我還信不過你呢!

    玉尹轉身要走,白世明這才反應過來。

    “玉小乙,你放肆!”

    白世明覺得方才有些失了面子,頓時大怒,厲聲斥責。

    玉尹停下腳步,冷聲道:“白少東,俗話說的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小乙今日來,不過是想要履行契約,可白少東你卻三番五次出言羞辱,莫不是覺得,玉小乙好欺負嗎?”

    話音未落,玉尹猛然頓足。

    只聽哢嚓一聲,腳下那堅硬的榆木地板,被他這一腳,跺的四分五裂。

    此時的玉尹,猶如一頭暴怒雄獅。

    白世明本來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嚥了回去。

    他怔怔看著玉尹,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不得不說,發怒的玉尹,和平日裡的玉尹全然不同。平日裡,玉尹給人一種圓潤溫和感受,可這一旦發怒,竟暴烈如斯。那強大的氣勢,使得白世明膽顫心驚。

    冷笑一聲,玉尹揚長而去。

    白世明這才長出一口氣,可旋即又感到莫名羞恥,心中更湧出了無盡怒火……

    “玉小乙,焉敢欺我!”

    白世明抬手,把桌案掀翻在地。

    而後,一屁股坐下來,大口的喘著粗氣,臉色更是陰晴不定,透出一抹陰森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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