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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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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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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7 11:10:48
第三二章 波瀾疊起(上)

    事情似乎有些出乎了預料!

    白世明的刁難,讓玉尹在無所適從的同時,更感到有些怪異。

    那絲毫沒有任何掩飾的敵意,令玉尹不知所措。至少在他的記憶裡,甚至包括以前那個玉尹的記憶裡,根本就沒有白世明的影子。兩人也不過是上次在豐樂樓,與馬娘子簽訂契約時才認識。在那之後,玉尹和白世明就再也沒有交集,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既然如此,那莫名其妙的敵意又從何而來?白世明為何刁難他呢?

    走出豐樂樓大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一側的小巷口。

    從馬車上走下一名女子,身穿一件絳紅色如意牡丹蜀錦薄絲背子,雲鬢高聳,嫵媚動人。

    馮箏?

    雖然有些距離,可玉尹還是一眼認出那女子身份。

    大名府的當紅頭牌,也是豐樂樓在俏枝兒離開後,請來的台柱子。

    雖然不過短短十餘日,馮箏已經打出了名號。

    在豐樂樓強大的實力推動下,許多人已經知曉了馮箏這樣一個存在。或許還有些陌生,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想來很快就能艷名昭昭,為整個開封知曉。

    除了豐樂樓的實力,馮箏也確有才華。

    能使一手好簫,更有一手出色小唱……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可稱得上是一位才女。

    加上她相貌絶美,還能跳得好旋舞。

    種種因素湊在一起,也就注定了馮箏的迅速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俏枝兒離去的影響。

    玉尹也是在上次和馮箏見過,之後再無交集。

    所以,當他看到馮箏時,也沒有想著上去招呼,只愣了一下後,便轉身匆匆離去。

    倒是馮箏看到了玉尹。

    本有心招呼一聲,奈何玉尹走得急,她也不好前去阻攔。

    “朱成,方才可是玉小乙來了?”

    “正是。”

    “有什麼事嗎?”

    朱成猶豫一下,輕聲道:“小乙本是來交曲譜,可馬娘子不在,少東又不肯支付錢兩,所以小乙便拿著曲譜走了,說是等馬娘子回來,才會把曲譜交出來……”

    “少東這又是何故?”

    馮箏愕然,抬頭向三樓看去。

    卻見白世明正往外走,馮箏嘴巴張了張,但卻沒有喚出聲來。

    那白世明是個志大才疏,偏偏又極小心眼兒的傢伙。馮箏大約猜出,他為何如此對玉尹。這時候若她再出面,只怕會讓白世明更加不快。她隨白世明從大名府來到開封,自有她的目的。在未能完成任務之前,馮箏是斷然不會與白世明反目。

    “小乙,可是為錢而來?”

    “正是!”

    馮箏蹙眉沉思,片刻後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玉尹就算在有才學,也不過是個破落戶,一個販賣豬肉的肉販子……馮箏雖說對玉尹充滿好奇,但思忖良久,還是決定不去觸怒白世明。畢竟,白世明對她而言,無疑更為重要。她又怎可能為了一個小小樂師,而耽誤了她的大好前程?

    那就只好先委屈玉小乙了……

    ++++++++++++++++++++++++++++++++++++++++++++++++++++++

    回到鋪子,玉尹臉色陰沉。

    黃小七忙問道:“小乙哥,事情辦得如何?”

    一旁燕奴和羅一刀都放下手中活計,聚在玉尹身旁。

    “馬娘子去洛陽上香了,白世明當不得家,說要等馬娘子回來。”

    玉尹深吸一口氣,從燕奴手中接過水碗,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而後才輕聲回答。

    內心裡,火氣極大!

    可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強作無事。

    “那豈不是說,明天……”

    黃小七脫口而出,話說了一半,又生生嚥了回去。

    “事情也沒那麼壞,昨天我查了一下賬務,手裡尚有一百二十六貫,今日千金一笑樓那邊還能有二十三貫收入,在加上鋪子裡,零零碎碎加起來,也差不多有一百六十貫。還差一百四十貫,再想想辦法……這活人難道還能讓尿憋死不成?”

    玉尹說的輕鬆,可無論是黃小七還是燕奴,卻顯得憂心忡忡。

    一百四十貫,如果能有十天……不,哪怕是七天,說不定還能賺回來。可現在……明日就是還債的期限,玉尹即便是有天大本事,也變不出來這一百四十貫錢啊。

    “小乙哥……”

    燕奴輕輕喚了一聲。

    “九兒姐莫慌,萬事有我在。”

    玉尹強作鎮靜地拍了拍燕奴的手,而後站起身來笑道:“大家別聚在這裡,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再去想想辦法,說不得能想出好主意,明天絶不會有任何事情。”

    羅一刀滿臉自責,黃小七則默默無語。

    所有人,都顯出一副無精打采模樣,玉尹看在眼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大家振作起來。

    事情就擺在眼前,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

    閉上眼睛,玉尹深吸一口氣,默默念叨:難不成,這一次真要結束了嗎?

    內心中湧出強烈不甘,玉尹咬了咬牙,轉身準備離開。不管怎樣,都要再努力一把……對了,潘樓封宜奴!實在不行,找她通融一番,說不得還有希望。可經過白世明一事之後,玉尹也不敢輕易上門。他為潘樓準備的那出曲目還沒開始撰寫。

    要知道,他準備的那出曲目,極是複雜。

    想要寫出來,也絶非一兩日可以完成……再說了,他也沒有那一兩日的時間撰寫。

    可是,至少要先寫一些出來吧。

    否則空口白牙的過去,人家也未必能夠相信。

    想到這裡,玉尹便準備返回家中,開始著手撰寫。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鋪子門口突然一陣騷亂。七八個閒漢晃晃悠悠走上前來,為首之人,正是那郭京手下頭號馬仔,牛寶亮。這些人一邊往鋪子走,一邊大聲吆喝。

    本來,攤子上還有些客人。

    可這些個閒漢一露面,把客人們嚇得連忙閃躲。

    “牛二,你來做什麼?”

    黃小七說話間,便搶身出來,厲聲喝道。

    牛寶亮咧開大嘴,嘿嘿一笑,“七郎,你這是做甚?呵呵,你這裡是賣肉的,自家來,自然是買肉。怎地,莫不成這玉家鋪子要關門了嗎?連生意都不要做了嗎?”

    黃小七大怒,便要喝罵。

    卻見玉尹上來,一把攔住了他。

    “牛二,我這鋪子誰的生意都做,偏就不做你的。”

    “哈,我道是誰,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玉蛟龍玉小乙嗎?

    怎麼,是不是做不下去了?亦或者是你不敢做自家生意……可告訴你,自家今天要和你做的可是大生意。十斤精肉,合著十斤臊子剁成餡。你若是不肯做,咱們官府說話。難道說,你牛二爺手裡的錢,便不是錢了嗎?你說是不是,玉大官人。”

    玉尹笑了!

    “只怕你買不起!”

    “你自管切來便是……對了,你自與我切。

    自家倒要嘗嘗,這玉蛟龍切出的餡兒,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快點,二爺還有事情。”

    牛寶亮分明是來生事!

    “小乙……”

    羅一刀上前要阻止,卻被玉尹攔住。

    “四六叔,人家既然點名要我來,自然不能讓別人代勞。

    再說了,自家也不是不會切肉,便切與他,倒要看看這些個鳥廝,能耍甚個花樣。”

    玉尹說著話,微微一笑,從案上抄起刀來。

    看了一眼掛鉤上的生肉,而後抬手摘下一塊,啪的摔在案上,一刀切成兩段。切肉需隨肉理,不可以硬劈硬砍……玉尹隨羅四六學過殺豬,同樣也知道如何切肉。只見他用鐵鉤挑起生肉,順著骨頭刷的一刀下去,便將那肉裡的骨頭挑出來。

    十斤精肉,十斤臊子……

    玉尹手腳靈活,動作更是沉穩。

    只聽鐺鐺鐺聲響不斷,玉尹手中大刀如雨點般切在肉上。

    每一刀下去,都能準確的切入肉理之中,毫不費力將那精肉和臊子剁碎。鐺鐺鐺……刀劈肉餡,極有韻律。玉尹抬手又抄起一口刀來,雙刀飛快,將那整塊的精肉和臊子剁成碎末。一開始,動作還略顯生疏,但隨著那韻律感出來,速度隨之加快。

    牛寶亮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著玉尹雙刀如飛,也不禁嚇了一跳。

    在他看來,玉尹而今也算是小有名氣,定然受不得激……到時候,他自有一番羞辱。

    可現在,看玉尹那榮辱不驚的模樣,牛寶亮有些慌了。

    自從和李寶爭跤之後,玉小乙屢有驚人之舉,更比之當初,沉穩許多!

    若換做從前,玉尹那受得這種羞辱,必然會與牛寶亮動手。可現在,他居然能沉住氣,倒是讓牛寶亮有些不知所措。不過,牛寶亮轉念又一想:怕個甚?他玉小乙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夜之間,湊足三百貫錢……等到了明日,還不是被自家羞辱?

    想到這裡,牛寶亮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牛二,肉餡好了……”

    玉尹這邊把肉餡剁好了,讓黃小七找來一張荷葉包裹起來,“承惠十斤精肉,十斤臊子,一共一貫三陌五十七文足。”

    “啊?”

    牛寶亮正要掏錢,聽玉尹說了價錢,頓時嚇了一跳。

    “不過二十斤生肉,怎地這就要一貫多?”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牛二,你可以在街坊四鄰打聽一下,自家可要的多了?”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道:“小乙親自出手,二十斤肉才一貫多,卻賣得有些賤了。”

    “誰!”

    牛寶亮聞聽,大聲喝問。

    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姐兒,穿著雖非特別華美,但也不算便宜。

    “我說的!”

    那姐兒大聲道:“小乙哥堂堂開封第一嵇琴,為你這潑皮動手,一貫多怎算得多?”

    “你又是哪個?”

    “奴家豐樂樓燕七娘,怎地要與奴家動手不成?”

    有那識得燕七娘的潑皮,連忙在牛寶亮耳邊道:“二哥休要莽撞,這燕七娘非是個好招惹的……她那姘頭,便是開封府的押司肖堃。若惱了她,只怕肖堃難辦。”

    這押司,是北宋官署吏員職務,經辦案牘等事務。

    宋代把官職分為官、吏兩大類,押司便屬於吏。似開封府,共有十六個押司,各司其職。但潑皮口中的肖堃,確是個世代刀筆吏,專門負責處理衙門裡的案宗。別看只是個押司,可是權力不小。世代積累出的經驗和人脈,讓這肖堃在開封府,猶如地頭蛇一般。開封府尹更疊頻繁,可這些刀筆吏,卻很少發生變動。

    這也就使得每一任府尹,在不同程度上都會對這些刀筆吏產生依賴。

    肖堃,便是那些刀筆吏之中,最難對付的一個……

    玉尹不禁詫異看了一眼燕七娘。

    他立刻認出,燕七娘就是當初他奏《燕歸來》時,贈他嵇琴的歡樓小姐。不過當時,她只有一個‘七娘’的名字。後來還是因為《燕歸來》一曲,而改成燕七娘。

    聽說,燕七娘混的不差。

    雖說她沒有特別出眾的容貌,也沒有俏枝兒徐婆惜那些女伎的才藝,但憑著手段,還是站穩腳跟。再往後,玉尹就不太聽說她的事情……據說燕七娘和一個官府的吏員好上,便不再拋頭露面。卻不成想,在這時候,她居然能夠挺身站出。

    “是啊,開封第一嵇琴為你切肉,一貫錢算是便宜的。”

    燕七娘站出來,立刻有人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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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波瀾疊起(下)

    牛寶亮臉色一變,吭吭哧哧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群潑皮,身上那帶的許多錢兩。一貫錢……可著實讓牛寶亮等人,有些難堪。

    “且放在這裡,待二爺取錢來便是。”

    “一個沒錢的也要跑來吃肉?”

    玉尹還沒開口,黃小七便說道:“小乙哥,若是走了他們,怕到頭來也是有去無回。”

    “牛二,你要買肉,自家賣你!”玉尹沉聲道:“你要我切肉,我便切給你……可你現在又說錢不夠,莫不成是來消遣我嗎?這道理就算說到開封府,我也不會怕你。

    沒錢?簡單,那東西抵啊!”

    “對,那東西抵!”

    眾人大聲呼喊,讓牛寶亮面紅耳赤。

    已騎虎難下,他心裡清楚,今天要沒個交代,只怕休想離開。

    玉尹是馬行街的老戶了,街坊鄰里關係不差,而且和軍鋪房也頗有交情。萬一弄的軍鋪出面,事情怕就有些難辦。千算萬算,本想折了這小子的面子,不想……

    不過,牛寶亮畢竟是個潑皮,哪裡會講臉面?

    他想了想,把身上衣服下來,只著了一跳袴子,光著膀子赤膊而立。

    “自家這裡還有一貫,七套衣服,怎地也值三五陌……且押在這裡,回頭來取。”

    七個閒漢光著膀子,讓玉尹也無話可說。

    後世有句話卻說的好:人之賤則無敵!

    這些閒漢潑皮,哪有什麼臉面可言。

    差不多就成,如果逼得太狠,只怕會鬧出事端。

    玉尹也不想和這些人再糾纏,便揮手讓牛寶亮等人走了。

    與燕七娘道了聲謝,而後又與眾鄉親作了一揖。他正準備交代羅一刀,然後回去譜曲,哪知道羅一刀卻搶先開口道:“小乙,自家今天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家歇息了。”

    “四六叔哪裡不舒服?可要找個郎中?”

    羅一刀忙擺手笑道:“只是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有些疲乏。

    那來的那般嬌貴,還要尋郎中診治?小乙莫擔心,待回去歇息一下,便無事了……”

    “那,四六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昨日鬧出那麼大的事情,給羅一刀帶來的刺激,可以想像。

    若一夜沒歇息,一大早又趕來鋪子做事,必然疲乏……對此,玉尹也沒有想太多。

    好在此時已過了午後,鋪子裡也不會太忙。

    黃小七幾人也是鋪子裡的老人了,想必能應付過來。當初羅一刀沒回來時,不就是黃小七幾人幫忙?當時那般艱苦都熬過去了,也就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功夫。

    “九兒姐,自家先回去了!”

    “小乙回去忒早作甚?”

    玉尹笑了笑,“豐樂樓去不來錢兩,還有潘樓可以。

    自家就不信,這開封府人人都如那白世明一般……再不濟,自家當個樂師,也能湊足錢兩。九兒姐莫再為明日事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與剛重生時相比,玉尹言語中多了幾分自信與豪氣。

    燕奴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後,“那奴也隨小乙哥回去,雖幫不得大忙,也可端茶送水。”

    “這樣……也好!”

    玉尹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兩人又和楊廿九張二姐夫婦交代了一下,便匆匆趕回家中。

    回到家,玉尹也顧不得疲憊,便鋪開紙張,撰寫曲譜。不過,他這回要撰寫的曲譜,比之那《梁祝》還要麻煩一些。其間包涵了許多內容,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燕奴則生了火,在廚房忙碌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

    玉尹吃罷晚飯後,又回到房中苦思冥想不止,而燕奴則坐在屋簷下,取出玉尹的袴子,就著微弱燈光,仔細縫補。庭院裡,極為寧靜。清風拂動院中那可老槐樹枝葉沙沙作響……月光從枝葉縫隙,照在庭院中,點點斑白,頗有幾分動人。

    小院,古樹,油燈!

    屋簷下美人端坐,縫補衣衫,令人頓感溫馨。

    玉尹寫了一會兒之後,放下筆來。

    思緒有些混亂,始終靜不下心來。這也使得曲譜進度緩慢,令玉尹頗有些頭疼煩悶。回身,看著燕奴的背影,玉尹自有一番感觸。莫名其妙穿越來到了北宋,莫名其妙有了家,有了妻子……這在玉尹前世,是萬萬無法想像的事情。

    不管怎樣,都不能讓這個家散了!

    否則燕奴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應付得了即將到來的亂世?

    輕輕拍了拍臉頰,振作了一下精神。

    玉尹收起心思,正要伏案書寫,卻在這時,燕奴轉過身來。兩人目光相觸,卻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

    篤篤篤!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玉尹的思路。

    沒等玉尹起身,燕奴已站起來,朝院門走去。

    “哪個?”

    她一邊走,一邊詢問,順手還從牆根抄起一根燒火棍來。

    “敢問,小乙在家嗎?”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燕奴回頭朝玉尹看去,而玉尹此時,也走出了房門。

    聲音聽上去似乎有點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但又想不起來。玉尹微微一蹙眉,朝燕奴點了點頭。總體而言,開封府雖然有許多潑皮閒漢,但治安並不差。雖說不得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還算安全。再說了,玉尹也好,燕奴也罷,都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兒。特別是燕奴,一身燕子飛的功夫已經練到化境,燕爪勁威力強橫,就算是堅硬的榆木,也能被她一爪下去,變成粉碎。

    見玉尹點頭,燕奴便放下燒火棍,抽調門閂。

    “誰啊!”

    “敢問小乙在嗎?”

    門外,是一個青年,手裡還提著個燈籠。

    借昏暗光線,玉尹覺得這青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於是邁步走上前,沉聲說道:“在下便是玉小乙,敢問……”

    “小乙,怎地識不得老朋友了?”

    “你是……”

    “你忘了?”青年呵呵笑道,那雙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透著幾分靈性,“前些時候,自家從小乙手裡買過那《二泉映月》的曲譜。小乙忘了?殺豬巷,自家還幫過小乙的忙呢。”

    “啊!”

    玉尹頓時恍然,手指青年,“你是,你是,你是……”

    “在下莫言,小乙真個貴人多忘事。”

    “沒錯,是莫言。”

    玉尹忙走上前,搭手唱了一個肥喏。

    當初在殺豬巷偶遇羅德落魄,玉尹為替羅德還債,高價出賣二泉映月。當時便是這個莫言二話不說,買下曲譜,幫了玉尹一個大忙。雖則後來聽說,這廝把那曲譜又高價賣給了別人,但玉尹依舊心懷感激。莫言有魄力,有眼光,更有運氣……所以他賺得那個錢,也是理所應當,沒什麼值得怨恨。這一氣魄,玉尹還是有的。

    見玉尹走上來,燕奴順勢便退了下去。

    既然來人和小乙哥認識,想必也不會有什麼事故發生。

    再說了,剛才觀察時,這莫言步履飄浮,顯然不是個練武之人,更不必提防小心。

    玉尹走上前道:“莫大郎深夜來訪,有何指教?”

    “哈,指教二字不敢當,小乙乃開封第一嵇琴,莫言又怎敢擔得指教二字?若是傳出去,只怕那些小姐們便饒不得莫言,以後不理莫言,讓在下又當如何是好?”

    “哼!”

    身後傳來燕奴一聲輕哼,讓玉尹心中暗自叫苦。

    這廝怎地說話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說?

    就好像他怎地多情一樣,怕是被燕奴誤會……

    玉尹強笑一聲,“莫大郎有事便說。”

    “呃,其實不是自家找小乙,而是受人之託,送些東西與小乙。”

    說話間,他側身讓開。

    玉尹看去,就見台階下停著一輛推車。

    而那推車的,也不算陌生,是經常在潘樓大街上勾當的腳伕,十三郎。

    “小乙哥,十三這邊有禮了!”

    十三郎朝玉尹憨厚一笑,抬手從車上搬下來一個箱子,肩上扛旗,便往院子裡走去。

    “這是……”

    玉尹不禁愕然。

    莫言笑道:“小乙打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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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8 01:18:35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三章 兩千貫恩義(上)

  這是一個黃花梨木雕制而成的木箱。

  溫潤的黃色,在燈光下更顯柔和。即不顯得醒目,卻又不會使人忽略,正符合了儒家中庸之道的思想。箱子保持其木紋行雲流水般的舒暢自如,做工也極精細。

  只看木箱外形,便可以感受其不凡之處。

  玉尹家中也有此類傢俱,但和這木箱一比,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莫言笑嘻嘻,也沒有再言語,只是攏手往旁邊一站。十三郎把木箱放在了地上,默默退到一旁。

  “小乙,何不打開來看?”

  玉尹凝視莫言,片刻後邁步上前,打開鎖扣,把箱子掀開。

  嘶!

  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銀光閃閃,險些花了眼睛。

  定睛看去,確是一錠錠銀子。玉尹猛然抬起頭,詫異向莫言看去,帶著疑問之色。

  北宋貨幣以銅本製為主,但實際上從仁宗景佑年間,便開始把銀作為流通貨幣。按照宣和年間的物價,一兩銀子約折合850文足銅錢。只不過不過,銀兩的流通相對較少,坊巷之中大都還是以銅錢作為結算貨幣。這木箱中,大約有二百多錠銀子,每一錠重約十兩,整整齊齊碼在箱子裡,看上去著實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大郎這是何意?”

  玉尹先是一陣迷茫,旋即便冷靜下來。

  而一旁燕奴探首看過來,見那箱子裡滿滿騰騰的銀子,也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出聲。

  莫言笑了,“小乙勿怪,自家並無惡意。

  這箱子裡共二百三十六錠足銀,兩千三百六十兩。若到市面兌換,正好兩千貫。這些銀子,也是小乙應得之物。聽說小乙而今遇到麻煩,所以便提前把這銀兩送過來。

  小乙莫非忘了,你與封大家有約,要賣她曲譜。

  這兩千貫,便是預支的,供小乙應付眼前麻煩……小乙能靜心譜曲,早日完成,也是封大家所願。”

  封宜奴?

  玉尹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是封姑娘送來。”

  “呃……卻非是封姑娘。”莫言聞聽,啞然一笑道:“封姑娘前兩日隨貴人往鄭州去了,說是去參加一場詩會。此李姑娘著小底送來,她與封姑娘情同姐妹,所以便算作封姑娘也當不得錯。兩千多兩銀子,還請小乙點收,再寫一張收據,小底回去也好交差。”

  李姑娘?

  玉尹剛有些清醒的腦袋,頓時又糊塗了。

  李姑娘是誰!

  在他記憶裡,也認識幾個姓李的,可都是男人。其中有這能力一下子拿出兩千三百多兩銀子的人,怕只有李逸風一個。但李逸風也是男人,和‘李姑娘’斷然沒有干係。

  扭頭看了一眼燕奴,“九兒姐可知這李姑娘何人?”

  面對著白花花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燕奴有些發懵!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許多錢?

  “啊?小乙哥剛才說甚?”

  敢情莫言和玉尹的談話,燕奴一句都沒聽進去。

  也難怪,這突如其來的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足以許多人失去冷靜。燕奴的表現還算不差,只是短暫失神。不過話一出口,她馬上就醒悟過來,慚愧低下頭,輕聲道:“小乙哥再說一遍,甚李姑娘?”

  “莫大郎說這些銀子是一個李姑娘所贈,和封宜奴封大家關係甚為密切,你說會是……”

  玉尹話說一半,突然閉上嘴巴。

  他轉過身,吃驚的看著莫言,好半天開口道:“大郎方才所說李姑娘,莫非是……”

  莫言點了點頭。

  “哪個李姑娘?”

  燕奴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便是那位住在鎮安坊的李姑娘。”

  鎮安坊,位於東華門外兩里地左右。燕奴也是老開封,聽聞鎮安坊,立刻反應過來這‘李姑娘’是什麼人。居住鎮安坊,與封宜奴情同姐妹,更一下子拿出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的女人,除了那位被官家包養的開封第一女伎,上廳行首李師師之外,還能有誰?

  只是,小乙哥又如何識得李師師!

  這時候,玉尹也冷靜下來。

  “這……小乙無功不受祿!”

  對李師師這個在後世頗有傳奇之色的女人,玉尹內心裡也是極為好奇。可正如他所言,無功不受祿!他和李師師素無交情,更沒有見過。突然間送來一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總讓人心裡不安。兩千三百六十兩,不是二十兩,二百兩!如此一筆巨款……對,就是巨款。玉尹若真個收下,天曉得會惹出什麼是非出來。他而今已經是麻煩纏身,實在不想在惹出禍事來……更何況,李師師的身份太敏感!

  自李師師和宋徽宗相識後,可是惹出不少事端來。

  皇帝的情婦,又豈能容他人染指?

  偏有些人不肯罷手,比如武功員外郎賈奕,曾作詞諷刺宋徽宗,以泄心中之憤,到頭來卻差點被宋徽宗砍了腦袋,後來被發配到瓊州做了個參軍。運氣好一點的,恐怕就是前任大晟府樂正,有清明居士之稱的周邦彥。不過也是幾次差點被宋徽宗幹掉,幸得李師師求情,才算保住性命……玉尹自認不比賈奕,與周邦彥相比,也相差甚多。萬一宋徽宗那醋罈子破了,少不得會惹來一場殺身之禍。

  宋代不殺士大夫,不殺讀書人!

  可玉尹身無功名,宋徽宗要殺他,易如反掌,更不會有人為他求情。

  許是明白玉尹心中所憂,莫言不等他說完,便開口道:“小乙不必擔心,這筆銀子是李姑娘待封姑娘所贈。只要小乙把曲譜寫好,早早送過去,便算作是兩清。”

  若是這樣……

  玉尹猶豫了!

  他現在很需要錢,需要一大筆錢。

  如果不接受李師師的餽贈,只怕連明日都難渡過。

  不過也算不得餽贈,李師師說的很清楚,這是他為封宜奴做曲譜的代價,倒也能說得過去。

  回頭看了一眼燕奴,玉尹突然轉身回房。

  片刻後,他拿著一紙回執遞給莫言,“煩請大郎轉告李姑娘,李姑娘這份恩情,小乙銘記在心。他日若李姑娘有所差遣,小乙絶不推拒,只需將此信拿來就是。”

  這是一個承諾!

  玉尹也不知道,自己能幫李師師什麼。

  可這個態度,卻必須表達出來。

  莫言笑道:“小底一定把話轉告李姑娘……不過李姑娘說了,這勾欄瓦肆自有尊嚴,小乙雖無功名,但一身才學卻不是那些潑皮無賴可以輕辱。請小乙只管靜下來,把曲譜寫好。李姑娘還說,她會恭候小乙妙才,編排一齣好戲,莫使人小瞧了。”

  這番話裡,帶著鼓勵之意。

  李師師雖出身勾欄瓦肆,卻有俠伎之名。

  玉尹深吸一口氣,拱手一揖,“但請轉告李姑娘,小乙定不不使她失望。”

  “如此,小底就先告辭了。”

  “大郎好走。”

  莫言帶著十三郎告辭離去。

  玉尹和燕奴則呆呆站在庭院裡,腳邊還擺放著一個黃花梨木製成的木箱。

  就這麼解決了?

  直到此時,燕奴還有些無法相信,腦袋裏亂糟糟的。兩天來擔驚受怕,卻又不敢表露於形,害怕因此而令玉尹壓力更大。可現在……她看了一眼那一箱銀子,又看了看玉尹,喃喃自語道:“小乙哥,是不是咱們的房子和鋪子,都能保住了?”

  玉尹也有些轉不過來,只是呆呆站在原處。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很正常,彬彬有禮,可實際上,也只是強撐。

  從無到有,而後又從有到無。從充滿希望,到最後絶望……玉尹雖然強撐著說要寫曲譜,但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他甚至已經做好準備,明日和郭京拚個你死我活。幹掉郭京,所有的麻煩便全部解決了!他或許會因此而發配充軍,但是卻可以保住燕奴不受牽連。要知道,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把房契偷偷過給了燕奴。

  誰又能想到,會有貴人相助。

  玉尹在片刻失神後,突然仰天大笑。

  “沒錯,保住了,都保住了!”

  說著話,他一把將燕奴抱起來,原地轉圈。

  燕奴本能的想要掙扎,可旋即有放棄抵抗,雙手慢慢環住玉尹的腰,粉靨埋在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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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三章 兩千貫恩義(下)

  停止旋轉,玉尹才發覺自己在不經意間,把燕奴攬在懷裡。

  這也是他和燕奴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溫香軟玉在懷,少女淡淡體香縈繞鼻端,令玉尹的身子一下子也僵住了。想鬆開,卻又捨不得。就這樣靜靜摟著燕奴,一言不發。

  小院裡突然變得寧靜起來,燕奴依偎在玉尹懷中……

  在這一刻,兩人之前所有的誤會,都隨之煙消雲散,一縷淡淡溫馨,縈繞在兩人心中。

  一個是重生在這陌生的時代;一個在這個世上舉目無親。

  從此以後,將相依為命!

  ++++++++++++++++++++++++++++++++++++++++++++++++++++++++

  蓬蓬蓬!

  急促的敲門聲,破壞了小院中那甜蜜而溫馨的氣息。

  從門外傳來楊廿九的叫喊聲:“小乙,小乙……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燕奴頓時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如此摟抱著玉尹,頓時大羞,嚶嚀一聲,便掙脫了玉尹的懷抱。而玉尹也醒悟了,心中不由得大恨,這楊廿九來的,可真是時候。

  “來了,來了!”

  他連忙向外走去,而燕奴則迅速合上了箱子蓋,然後推到了角落。

  人常說,財不外露!

  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周燕奴倒也並非不相信楊廿九,只是這許多銀兩,萬一傳揚出去,難免被人惦記。思來想去,還是低調一些為好,省得再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玉尹打開院門,就見楊廿九髮髻凌亂,衣衫不整。

  很顯然,他是在睡夢中被人吵醒,而後匆匆趕來。玉尹看他這副模樣,愣了一下,頓時有一種不祥預感。他忙讓開身子,一邊讓楊廿九進來,一邊問道:“老楊,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地如此狼狽!慢慢說,彆著急……有什麼事,咱們商量著來。”

  “不是我,不是我……”

  楊廿九平日裡是個悶葫蘆,但說話還算俐落。

  可一旦著急,就很容易結巴。

  他走進院子,結結巴巴說道:“小,小,小乙……出,出大事了!”

  “什麼事,慢慢說!”

  “老,老,老羅他,他,他……”

  楊廿九越急,就越是說不清楚。

  玉尹本來也沒什麼,可是被他說的,是生生著急起來。

  “老羅,四六叔?”

  “是,就是四六……”

  “四六叔他怎麼了?”

  玉尹變了臉色,看著楊廿九結結巴巴說不清楚,忍不住道:“老楊,你倒是說話啊,你可急死我了!”

  “老羅殺人了!”

  楊廿九喘了口氣,終於把那句話說出來。

  “什麼?四六叔殺人了?他殺了什麼人!”

  周燕奴走過來,正好聽到楊廿九這句話,頓時也急了眼。

  噌的上前,一把抓住了楊廿九的胳膊,“四六叔出了什麼事?這好端端,他怎地會去殺人?”

  “他,他,他……”

  楊廿九又開始結巴了,“他,他殺了牛寶亮。”

  “啊?”

  玉尹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把燕奴拉開,“老楊,你慢慢說,說清楚……四六叔怎好端端,會殺了牛寶亮?”

  燕奴也非常懂事,忙跑進廚房裡,端了一碗水,遞給楊廿九。

  楊廿九接過了水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這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本來我與二姐已經歇下,石三突然跑過來通知,說四六叔跑去桑家瓦子,殺了牛寶亮。正好當時有一隊軍鋪經過,把四六叔制住後,押去了官府。

  這時候,四六叔應該已經被關進牢裡去了。

  估計明日就會驚動官府……三哥說,四六叔當街殺人,證據確鑿,他也沒辦法為四六叔脫罪。他讓我儘快通知小乙,讓小乙你想想辦法!這當街殺人,可是死罪。”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

  “九兒姐,你照看家裡……廿九一會兒回去,讓二姐過來,陪一下九兒姐。另外,你儘快通知小七他們幾個,讓他們趕來這邊。我這就去衙門,找三哥打聽情況。”

  “好!”

  楊廿九也不遲疑,扭頭就走。

  “小乙哥……”

  燕奴露出擔心之色。

  玉尹則走到了那口箱子前,打開蓋子,從裡面取出十錠銀子,而後揣在懷中。

  “九兒姐身上可有散碎銅錢?”

  “你等等。”

  燕奴扭頭跑進臥房,不一會兒功夫取了一個錢袋子出來。

  “裡面有兩三千文,小乙哥拿這作甚?”

  “我得打點一下,莫讓四六叔吃虧……你在家呆著,把銀兩收好。

  那牛二是郭少三的心腹,而今被四六叔殺死,郭少三怕也不會善罷甘休。一會兒二姐他們過來,你們相互間也能有個照應。

  真該死,晌午後我就覺得四六叔情緒有點不太正常,沒想到……

  家裡就拜託你照顧,若是郭少三上門生事,你要多小心才是。”

  燕奴用力點點頭,“那小乙哥也要小心。”

  “嗯!”

  玉尹抓起錢袋,便匆匆離去。

  而燕奴則站在庭院裡,臉色有些發白。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頭。猛然,她轉身走到木箱旁邊,把箱子裡的銀兩取出,放到臥房中藏好。而後打開櫃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長條形的皮囊,轉身又回到了庭院。在那棵古槐樹下坐好,燕奴打開皮囊,從裡面取出三根半米長,約雞蛋粗細的熟銅短棒。只見她雙手飛快,將三根短棒拼接在一起。站起身來,在庭院裡舞了一回,轉身踏步而上,一棍戳出,啪的正中木樁。

  碗口粗細的木樁,頓時粉碎。

  燈光下,那熟銅棍的一段呈六棱尖刺形狀,就好像一根鐵槍。

  燕奴手中轉動兩下後,便收起來,往矮桌上一放,隨後端坐長凳,閉上了眼睛……

  周侗槍棒一絶,燕奴是他的女兒,又怎可能真的沒有傳承?

  +++++++++++++++++++++++++++++++++++++++++++++++++++++++++++++

  羅四六被石三拿下,肯定是被石三所看押。

  而石三所在的軍鋪房,距離觀音院並不算太遠。從第一甜水巷拐到榆林巷後往西走,一直到保康門大街拐角,便是軍鋪房所在。往常這個時間,軍鋪房很清閒。不過今日眼見著就要到子時了,軍鋪房內依舊是燈火通明,人頭簇動,亂成一片。

  “三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羅四六殺了自家兄弟,若不能給個說法,恐怕自家回去,也很難與兄弟們交差啊。”

  隔老遠,玉尹就聽到郭京的公鴨嗓子。

  “郭少三,你要什麼交代?”

  玉尹大聲喝道:“羅一刀殺人,如何定罪,自有衙門做主。你帶著人在這裡,又算是什麼作為?莫不是想要劫牢殺人,衝擊大牢嗎?聰明的,就帶著你的人,滾開。”

  火光下,郭京看上去極為狼狽。

  眼見就要得償所願,他今天非常高興,便帶了牛寶亮等一干心腹,在桑家瓦子裡吃酒看戲。連帶著,還著人叫了幾個小姐助興,不知不覺便吃多了酒。本來郭京興緻勃勃準備帶著小姐回去快活,哪知道剛出了酒店,羅四六就從一旁衝出。

  這老兒發瘋了似地,手裡拿著一口殺豬刀,看到郭京便砍。

  郭京雖吃多了酒,可神智還算清楚。眼見羅四六殺氣騰騰的衝過來,他立刻覺察到不妙,匆忙中把牛寶亮往外一推。在他想來,牛寶亮是個三級力士,對付羅四六不成問題。哪知道牛寶亮今天真吃多了酒,糊里糊塗迎上去,被羅四六一刀砍翻在地,當場斃命。

  在殺了牛寶亮之後,羅四六更加瘋狂。

  幸好郭京身邊還有幾個能打的潑皮,拚死護住了郭京……

  恰逢石三帶著人巡查,見此情況,便把羅四六拿下,押回軍鋪房。郭京也算是有頭臉的,被羅四六當街劈砍,又怎能嚥得下這口氣,於是便帶著人要來找羅四六麻煩。

  石三自然不會容忍,於是雙方就爭執起來。

  看到玉尹,郭京火冒三丈,“玉小乙,你還敢來?”

  玉尹面沉似水,冷笑一聲道:“自家為何不敢來……聽說你郭少三被人砍,,怎地也要來探望一番才是。只是見你這般活蹦亂跳,自家卻又覺得,這老天可真個不長眼。”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玉尹冷笑道:“若老天長眼,怎麼沒砍死你!”

  “你……”

  “怎地,要動手不成?”玉尹一點也不客氣,冷聲道:“郭少三,我勸你看清楚!

  這裡是軍鋪房,代表著朝廷刑法森嚴。

  你帶著人來這裡鬧事,再不濟也是個‘大不敬’的罪名。就算抓不得你,一頓殺威棒也是在所難免……我知道你郭少三有手段,可這朝廷律法面前,卻容不得你撒野。”

  石三在台階上聽得清楚,頓時反應過來。

  著啊,老子是軍鋪,背後可是開封府……你郭三黑子什麼東西,居然跑來鬧事?

  “郭京,你再若喧嘩,休怪老子無情。

  石三認得你,可石三手裡的傢伙,卻認不得你……還不給我立刻滾開。”

  郭京臉色一變,三角眼中閃爍凶光。

  半晌後,他突然笑了,“也罷,自家也信朝廷律法森嚴,斷不會輕饒了那枉法之人。

  自家這就散了……不過玉小乙,眼見著天就要亮了。

  天亮之後,咱們還會再見,到時候我看你玉小乙,還能這般猖狂……走,咱們回去。”

  郭京膽子雖大,卻也不敢真的在衙門口鬧事。

  一幫潑皮一哄而散,郭京走的時候,瞪著玉尹,嘴角流露出一抹猙獰笑意。

  玉尹看著他,也不答話。

  轉過身,他走上台階,搭手對石三道:“三哥,多謝了!”

  若不是石三及時趕到,羅一刀怕也有危險。

  石三笑了,“小乙何必客套,自家兄弟……不過四六叔這件事,的確有些麻煩。大庭廣眾之下殺人,證據確鑿,自家也沒辦法與他開脫。弄不好,可要被砍頭。”

  玉尹聞聽,頓時沉默了!

  的確,這件事很麻煩……

  可要撒手不管,玉尹卻萬萬做不出來。

  他隱約能猜出來,羅四六殺人,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

  其實玉尹原本也有這種打算,只沒想到,羅四六竟然走到了他前面……這也讓玉尹感慨萬千。

  “三哥,能讓我見見四六叔嗎?”

  玉尹想了半晌,上前把石三拉到旁邊,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悄悄放進石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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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四章 未雨綢繆(上)

  軍鋪房的大牢非常簡陋。

  穿過軍鋪房的正堂,進入後院,便見到兩排低矮的牢房。牢房低於地面,需俯下身子,才可以看清楚牢房裡的狀況。房間的大小也不太相同。一邊是一個通間,可以同時關押十幾個人;而另一邊則都是單間,專門關押那種窮凶極惡的犯人。

  這裡只是一個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待天亮後,會送往開封府大牢,另行看押……

  至於開封府大牢是什麼模樣?玉尹沒見過,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在石三的帶領下,他走到一間低矮的牢室前,蹲下身子,透過一排木柵欄,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的情況。

  “四六叔?”

  牢房裡躺著一個人,聽到玉尹的呼喚聲,便坐起身來。

  嘩棱,鎖鏈聲響。

  很顯然那犯人被鎖鏈捆綁,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囚犯。石三取來一支火把,插在木柵欄上,頓時把牢室照映通透。羅四六鬚髮蓬亂,坐在一堆乾草上,雙腳雙手還戴著鐵鎖,身上還沾著隱隱約約的血跡。抬頭看清楚是玉尹,羅四六露出慚愧之色。

  “小乙,怎地來這裡?”

  “四六叔……卻苦了你!”

  羅四六連忙道:“小乙這話從何說起,小老兒得小乙關照太甚,無以為報。只可惜老了,若再年輕十歲,定為小乙除了那心腹之患。唉,真個是老了,不中用了。”

  玉尹沉默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是。

  責備?

  那還是人做的事情嗎?

  羅四六是為了他,才去刺殺郭京!

  “小乙,天亮之後,當如何是好?”

  羅四六全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反而關心起玉尹來。

  玉尹道:“四六叔放心,事情已經解決了……小乙已經籌來銀兩,足夠償還郭京,還有張三哥的債務。只恨小乙無能,若早些解決了麻煩,便不會有這些事情。”

  聽到玉尹籌來銀兩,羅四六頓時露出釋然之色。

  “籌來就好,籌來就好……若真個小乙沒了鋪子,羅四六才真是罪該萬死。

  小乙,回去吧!

  自家在這裡挺好,衣食無憂,也無需操勞。辛苦了大半輩子,倒是方才那一會兒,最為輕快。回去吧,自家殺了牛寶亮,也算斷了郭京一臂,想來也會消停幾日。”

  說完,羅四六竟然側身堂下,背對著玉尹不再說話。

  玉尹嘴巴張了張,半晌後低聲道:“四六叔,我一定會照顧好大郎。”

  羅四六沒有回話,好像睡著了。

  石三上前取下火把,看了看玉尹,低聲道:“小乙,走吧……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四六叔。明日送去開封府大牢時,我會向肖押司求情,讓他代為照看好四六叔。”

  “嗯!”

  玉尹點點頭,站起了身。

  當他轉身一剎那,耳邊響起羅四六低沉的聲音:“小乙,我家大哥,就拜託你了。”

  玉尹身子微微一顫,邁步往外走。

  與石三來到軍鋪大堂後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又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連帶著那錢袋裏兩三千文銅錢,一起塞到了石三手中,“三哥,四六叔就拜託你了……他年紀不小,莫讓他受罪。這些錢只管拿去使,若不夠時,三哥自管找我便是。”

  石三看到那銀子,眼睛頓時一亮。

  但旋即,他擺手道:“小乙這是作甚?

  四六叔也不是外人,我自會儘力為他周旋。拿這些阿堵物來,豈不是小瞧了石三?”

  “我知三哥是仗義漢子!

  若四六叔關在這裡,我也不會擔心。可到了衙門……上上下下都需要打點,總不能讓三哥你破費。正好小乙賺了些銀兩,手頭也算寬裕。三哥莫要再與我推辭。”

  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石三不由心生感慨。

  看這架勢,小乙真個是發達了!

  這兩錠銀子,少說也有二十兩,再加上先前給的那錠銀子,足足三十兩之多。對於軍鋪而言,這可算是一筆巨款。開封居大不易,石三雖在衙門裡做事,可收入也算不得太多。若真要他自己掏腰包為羅四六打點,恐怕還真個是心有餘力不足。

  “小乙為人,自家真個無可話說!你放心,就算石三豁出去性命,也絶不會讓四六叔在牢裡受半點苦。我這邊安排好之後就去找肖堃,定為四六叔安排妥妥當當。”

  玉尹拱手,一揖到地。

  “如此,便拜託三哥。”

  +++++++++++++++++++++++++++++++++++++++++++++++++++++

  走出軍鋪房大門,就見黃小七蹲在台階下,正百無聊賴地畫圈圈。

  看到玉尹出來,黃小七連忙起身,快步迎過來,“小乙哥,情況如何?”

  “說不上好……不過四六叔倒是很平靜,似乎已看開了。天亮以後,四六叔會被送去開封府大牢。我已經拜託三哥,代為在開封府疏通,想來也不會吃太多苦。

  只是這殺人……卻證據確鑿,恐怕有些麻煩。

  不過也不用擔心,官府宣判也需時日,咱們有足夠時間來想辦法,儘量為四六叔開脫吧。”

  “也只有如此!”

  玉尹突然道:“對了,你怎在這裡?”

  “是九兒姐要我來查看情況。

  還有,九兒姐要我找羅大郎,可是卻不見他在家。老楊已帶人去尋找,九兒姐說,小乙哥莫擔心家裡,有她在萬無一失。倒是大郎有些危險,四六叔殺了牛寶亮,難保郭京不尋他晦氣。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大郎……免得被郭少三害了性命。”

  “正當如此。”

  燕奴想的很周全,玉尹也非常贊同。

  可問題是,這開封府何其之大,人口更達百萬之眾。

  在偌大城池中找一個人,與大海撈針並無二致。和黃小七商量了一下之後,兩人便往州橋趕去。開封府夜市最熱鬧無非兩處,一個是馬行街裹頭夜市,一個便是州橋夜市。羅德之前在玉家鋪子鬧出那麼大醜事,恐怕也沒臉前往裹頭夜市。

  那麼,他最有可能便是在州橋附近。

  兩人急匆匆趕到州橋,正是開封府夜晚最為喧囂之際。

  沿途只見人潮洶湧,燈火通明。

  王姓樓前,買獾子肉、野狐肉、風乾雞的地攤前生意興隆,梅家、鹿家兩間腳店門口掛著一串燈籠,布幌子在風中獵獵,裡面更是高朋滿座,喧囂而熱鬧。從州橋往南,一直到朱雀門,當街叫賣不斷,更為這州橋夜市,平添了幾分興旺之氣。

  玉尹和黃小七兩人沿河而走,但見有腳店便進去查看。

  這一路走下來,足足走了兩三里地,終於在一家偏僻腳店中,看到了羅德的身影。

  羅德已酩酊大醉。

  案子上杯盤狼藉,也沒什麼好菜,不過牛角酒壺卻擺放許多。

  “這官人從晌午後便在這裡吃酒,勸了幾次都不肯停下。

  林林總總,喝了快十角……幸虧兩位官人來得及時,否則小店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焌槽嫂嫂向玉尹埋怨,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算了一下帳,倒也不多,加起來不過百十文錢。只是羅德喝得爛醉如泥,根本無法喚醒。無奈之下,玉尹只得把他扛在肩上,與焌槽嫂嫂道了聲謝,便直趕回家。

  回到家,楊廿九和兩個刀手都回來了。

  見到玉尹和黃小七帶著羅德一同回來,眾人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

  “今晚大家便在這邊休息……郭少三此時像一頭瘋狗,這兩天大家最好小心一些。”

  玉尹交代完畢,便打發眾人去歇息。

  黃小七和兩個刀手住在玉尹的房間裡,楊廿九和張二姐則住在原先他們住的房間。好在已近初夏,晚上也不算太冷。大家擠一擠,倒也不會太難過,反正是將就一夜。

  看著爛醉如泥的羅德,玉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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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四章 未雨綢繆(下)

  把他放置在燕奴的房間後,玉尹和燕奴並肩坐在門檻上,呆呆看著庭院中那棵古槐樹,誰也沒有先開口。天色越來越晚,玉兔高懸。皎潔月光灑在庭院中,恍若蒙上一層朦朧輕紗。

  “小乙哥!”

  “嗯?”

  “把債還了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燕奴突然問道,讓玉尹一怔。

  猶豫了一下,玉尹道:“我想離開這裡。”

  “離開?”

  “嗯!”

  “去哪兒?”

  玉尹目光有些迷離,半晌後輕聲道:“我想去杭州。”

  “為什麼!”

  全天下人都巴不得來開封居住,卻沒想到,玉尹居然想要離開這裡。燕奴當然感到吃驚,不過更多是一種疑惑。扭過頭,看著玉尹,燕奴道:“小乙哥,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自你和李寶爭跤,甦醒之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呃?”

  玉尹心裡一咯噔,“變成什麼樣?”

  “奴也說不清楚,反正和以前不同……若不是和你朝夕相處,奴甚至會覺得你是冒充小乙。

  這段時間,你一直心事重重。

  奴可以感覺出來,小乙哥不僅僅是為錢財擔心,更多時候似乎是在畏懼什麼……”

  玉尹臉色一變,扭頭向燕奴看去。

  我在畏懼?

  玉尹搔搔頭,強作笑顏道:“我有什麼可畏懼的?”

  “奴不知道,可是奴知道,小乙哥似乎想要躲避什麼。”

  躲避嗎?

  也許吧……

  也許我真的一直都在躲避!

  躲避這個時代,躲避自己重生的現實,躲避即將到來的那場災難。

  可是,真能躲避的過去嗎?

  用力搓揉臉頰,玉尹幽幽一聲長嘆,“其實我也不知道在躲什麼,可總是感覺不安。

  九兒姐,你也知道我時常和少陽逸風一起吃酒,言談之間聽他們說起一些事情……我總覺得,開封將會有一場災難到來。九兒姐,待來年咱們一起去杭州可好?”

  “災難?杭州?”

  燕奴有點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機竅。

  只是,既然玉尹開了口,她也不能沉默。

  想了想,燕奴輕聲道:“若小乙哥真個向離開,燕奴自然跟隨。

  只是杭州那邊,風土人情全然不知,冒然過去,怕也未必是一樁好事。小乙哥既然有此心,還是早作籌謀為好。實在不行,可以找個貼心的人過去探路,也好過來年你我兩眼摸黑過去。奴聽人說,杭州景色甚美,只是比不得開封的繁華。”

  這女人考慮事情,倒是比男人細膩許多。

  玉尹一直想著去杭州定居,卻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和計劃。

  是啊,而今是北宋,與後世可不一樣。後世從開封去杭州,做火車最多半日光景就能抵達。可現在,從開封到杭州路途遙遠,必然有許多麻煩。除了戶貫之類的問題要處理,還有燕奴說的風土人情等問題。沒錯,北宋時期杭州的確是有巨大變化,比之三國魏晉隋唐強許多。但相比開封而言,杭州依舊有些落後……

  風土人情必然有很大不同,到時候難免會有一個習慣過程。

  而且跑去杭州置業,說來簡單,操作起來可並不容易。開封有閒漢潑皮,杭州也定然有地痞流氓。人生地不熟,一頭闖過去的話,弄個不好,會撞得頭破血流。

  “九兒姐所言極是,倒是小乙考慮的太簡單了。”

  燕奴笑了!

  這一笑,若幽蘭綻放,煞是動人。

  “非是小乙哥想的簡單,而是整日忙大事,哪有時間考慮這等瑣碎事情。

  對了,小乙哥要去杭州的話,需早作打算才是。最好現在就派人過去,來年再去時,才不至於麻煩。奴看小七哥便挺合適,與小乙哥也算是患難與共,可以信任。”

  “如此,我便考慮考慮。”

  一番話下來,氣氛頓時更加融洽。

  寂靜的夜晚,隔壁房間裡傳來一陣陣鼾聲,燕奴靠在玉尹懷中,卻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在門檻上坐了一夜,身子骨不免有些發僵。

  燕奴睜開眼,伸了一個懶腰,卻見身上一件長袍落在了地上。

  是玉尹的長袍!

  燕奴頓時清醒過來,忙回頭向屋內看去。

  只見羅德已經不見了蹤影,玉尹也不知去了何處。

  “小乙哥?”

  燕奴大驚失色,忙起身呼喚。

  “九兒姐醒了?”

  從廚房裡,走出來張二姐,看到燕奴一臉惶急,忙上前說道:“九兒姐莫著急,小乙哥一大早帶著羅大郎去軍鋪房探望老羅。小乙哥臨走時交代,讓九兒姐在家呆著。他很快就回來……”

  燕奴這才鬆了口氣,搓揉了一下臉,邁步走到水井邊洗漱。

  楊廿九和黃小七去角子門取生肉了……因為要陪同羅德去軍鋪房,所以只好讓楊廿九二人前去交易。燕奴洗漱一番後,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準備去廚房幫忙做飯。

  可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陣喧嘩。

  緊跟著就聽院門蓬的一聲被人踹開,郭京帶著一幫子閒漢走了進來。

  燕奴一見是郭京,二話不說,反手從牆角抄起熟銅棍,橫在胸前,“郭少三,可知私闖民宅,是大罪。”

  郭京哈哈大笑,“什麼私闖民宅,這宅子從今天起,便是我的。

  怎麼,玉小乙不在嗎?難不成是怕了,自己先溜走了……哈,留個娘們在家,以為能躲得過去嗎?九兒姐,咱醜話說在前面,這日子已經到了,該把錢拿出來了。”

  燕奴臉色一變,就要開口。

  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聲音,“我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在任人咬舌頭,原來是郭少三。”

  話音未落,就見玉尹大步流星便走進了庭院。

  兩個閒漢上前想要阻攔,玉尹冷哼一聲,喝道:“若不想缺胳膊斷腿,給我滾一邊去。”

  人是名,樹是影。

  別看玉尹輸給了李寶,也不復當初的威勢。

  可玉蛟龍的諢號,卻不是憑空得來。那是以前的玉尹,憑著一雙拳頭生生打出來的名號。輸給李寶,那是沒辦法。但也不是等閒潑皮閒漢,就能夠與他抗衡。

  這一瞪眼睛,兩個閒漢頓時停下腳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便讓開了一條路。

  郭京頓感沒有面子,狠狠瞪了那兩個閒漢一眼,而後衝著玉尹獰笑道:“玉小乙,果然有擔當。”

  “自家有沒有擔當,輪不到你郭少三評價。

  你帶著許多人堵我門楣,又是什麼意思?”

  郭京,笑了!

  “什麼意思?”

  他看著玉尹,咬牙切齒道:“今天是你還錢的日子,三百貫的帳,是時候交出來。

  我告訴你,可別想耍賴。

  自家請了開封府的宋押司來,若還不出前來,你那鋪子和宅子,便要立刻過到我名下。否則,咱們開封府勾當……我這裡有你的借據,更有人作保,怕你耍賴不成?”

  說著,郭京閃身讓開,露出站在他身後的男子來。

  就見那男子身穿一件黑色長衫,結一根長長的儒絳衣帶,腳上蹬著一雙黑靴。只看著打扮,便知道是官府中人。北宋時期,各行各業的穿戴,有非常明確的規定,可以一眼辨認出來

  就比如那香鋪子裡的夥計,必須戴帽,穿披肩做外套。

  換做其他行當,決不可能這麼穿戴。同樣,如果香鋪子裡的夥計不是如此穿戴,輕則被斥罵,重則被攆出鋪子,甚至整個行當,都會容不得他。又比如典當鋪的夥計,就必須穿戴黑色短袖單衣,腰間扎著角帶。而最關鍵的是,不許戴帽子。

  普通百姓,多是短衫高幫鞋。

  而衙門裡的吏員,雖非士大夫階層,但是卻可以穿戴長衫,佩戴秀才才能結的儒絳衣帶。

  所以只看那人穿戴,玉尹便知是衙門中人。

  於是拱手唱了個肥喏,道聲:“宋押司。”

  這稱呼好耳熟……貌似水滸傳裡,便有一個宋押司。只不過眼前這位宋押司,生的白白嫩嫩,高高大大,頗有幾分氣概。見玉尹行禮,宋押司卻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角一翹,帶著倨傲之色道:“面前男女,便是玉尹玉小乙嗎?今有開封戶貫郭京,言你欠他三百貫,今日償還。此前有太學院陳東李逸風作保,不知保人何在?”

  男女,是北宋時期一種帶有輕蔑性質的稱呼。

  大體上是說玉尹欠了開封藉男子郭京的錢,要在今日償還。

  “保人在!”

  門外傳來一聲呼喝。

  緊跟著,就見陳東和李逸風二人邁步走進庭院,朝那押司只一拱手,“某家太學院上捨生陳東陳少陽(李逸風),此前為玉尹作保,今日特地前來。”

  別看陳東和李逸風只是兩個太學生,但那押司頓時失了倨傲之氣。

  宋押司忙露出笑臉,躬身道:“兩位大官人來的正好,依著此前契約,玉尹今日需償還郭京三百貫。若償還不得,需以這宅院做賠……小底也是不得已,特來監管。”

  別看宋押司是押司,可是在太學生面前,還是要低一頭。

  “該還你時,自然還你,休得呱噪。”

  陳東沒有說話,但李逸風卻開了口。

  官宦子弟一開口,自然透著幾分不同尋常。那宋押司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立刻覺察到,這李逸風身份不同。卻見李逸風轉過身,與玉尹照面時,露出了笑容。

  “小乙,許久不見,確嘗聽人提起大名。呵呵,近來可好?”

  玉尹忙拱手道:“勞大郎掛念,一切尚好。”

  陳東說:“小乙,仗義!”

  “啊?”

  “你之前的作為,我聽人說了……真個是好漢子,不愧這馬行街上玉蛟龍之名……自家今日拉了大郎前來,自是為你出頭。大郎湊了些銀兩,大約一百貫左右,就先借與你應急。我就不信,這世道怎容得小人猖狂,難不成沒好人一條活路?”

  說話間,陳東惡狠狠向郭京瞪去。

  郭京心裡暗自發苦剛要開口,卻聽玉尹笑道:“大郎高義,小乙心領。

  不過些許錢兩,當不得大事……三百貫也算不得什麼,燕奴且取來,與郭少三抵賬。”

  這一回,不僅是郭京吃驚,陳東和李逸風,同樣吃驚不小。

  郭京一手陷害玉尹,自然知道玉尹狀況。

  而陳東和李逸風,也是聽人說起前日羅德的事情,對玉尹的仗義,心下格外敬佩。所以李逸風才會湊了一百貫,想要幫襯玉尹一下。沒想到,玉尹竟然自己解決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這小乙,果然是個有手段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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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五章 香燕(上)

    看著眼前三十五錠白花花的銀子,郭京懵了!

    籌謀許久,使出各種手段,卻不成想到頭來是這樣一個結果。三十五錠,正好折合三百貫錢……也就是說,此前種種所為都付之東流,玉尹似乎已渡過了難關。

    “宋押司,這裡有三百五十兩銀子,想來足夠抵償那三百貫錢。”

    玉尹淡然開口,似乎渾不在意。

    錢是英雄膽,這腰包鼓起來以後,說話的氣勢,自然也就不同於往日。至少在郭京看來,正是如此。

    宋押司眉頭微蹙,露出為難之色。

    他扭頭看了一眼郭京,眼中帶著責怪之色。

    你不是說,這玉小乙還不起錢,所以我才過來為你撐腰。人家背後有太學生做靠山,那個李逸風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也不曉得是什麼來頭。而且,玉小乙現在把錢拿出來了,讓我如何幫你做主?這件事,恐怕有麻煩,你還是自己解決。

    郭京為請來宋押司,也使了些錢。

    可這些錢很明顯無法讓宋押司站在他這一邊。

    宋押司見郭京不說話,便走上前,拿起一錠銀子掂量一下,扭頭道:“十兩足銀,絲毫不假。”

    “不對!”

    郭京突然大聲叫道,“這銀子有問題。”

    “郭少三,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本押司夥同玉小乙,欺騙你不成?”

    宋押司臉一沉,聲音頓時變得有些森冷。

    郭京忙道:“押司恕罪則個,郭京非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玉小乙這銀子的來路有問題!據我所知,玉小乙不過是靠賣肉為生,此前又為那羅德頂債,如何來得這許多銀子?押司請看,這銀子是足銀不假,卻都打著官銀印記。小底以為,玉小乙這些銀子來路不明,只怕是勾結匪盜,劫掠來的官銀,還要仔細查問。”

    李逸風一旁聞聽,也沉下臉來。

    他走上前,拿起一錠銀子看了兩眼,扭頭問道:“小乙,可能說清楚這銀子來路?”

    這可是官銀,不同於市面上流通的散碎銀子。

    若玉尹無法交代清楚來歷,必然會有一場麻煩到來。

    玉尹一蹙眉,猶豫一下來到李逸風身邊,壓低聲音道:“大郎休問,這銀子是從鎮安坊流出,絶不會有任何問題。”

    “鎮安坊?”

    李逸風愣住了。

    見玉尹點點頭,他旋即便反應過來,於是退到一旁,不再追問。

    宋押司見狀,不免感到頭疼。

    莫非這玉小乙在官府中,還有關係不成?

    “押司,休要放過這鳥廝……這些銀子定然有問題,他不過一個賣肉的,哪裡有這許多官銀在手?當把他拿進大牢,嚴刑拷問,定然能問出來這銀子的出處……”

    宋押司聞聽,頓時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有人說道:“聽說郭少三囂張跋扈,昨夜帶著人圍攻軍鋪房不說,今日還請來了衙門裡的押司做靠山。只是這官府做事,何時由你這潑皮鳥廝做主?拿不拿玉小乙,非是你郭少三能說了算,更不是宋押司可以拿得主意。”

    “誰?哪個鳥廝亂說話。”

    郭京勃然大怒,厲聲喊喝。

    而宋押司也面沉似水,回身看去。

    可這一看,卻把宋押司嚇了一跳。人群閃開一條路來,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看年紀,約四十上下,相貌堂堂,透出一股子剛正氣息。

    那中年男子走上前,看了一眼宋押司,冷笑一聲,“宋押司,你好大的官威啊!”

    郭京還想開口,卻見宋押司面色蒼白,身形顫抖不停。

    “押司……”

    “閉嘴!”

    那宋押司一聲厲喝,而後快步上前,拱手行禮道:“卑職宋仁,拜見府尹大人。”

    府尹?

    什麼府尹?

    郭京再一次凌亂了。

    而李逸風則上前行禮,“小侄見過香燕先生。”

    “原來是李家大郎……梁溪先生可好,前些天聽說他身體有恙,奈何公務繁忙,未能前去探望。回去後請代我向梁溪先生問好,就說過些時日,一定登門拜會。”

    李逸風忙開口言謝,而後退到一旁。

    香燕先生?

    府尹?

    郭京作為開封府的地頭蛇,聽到這兩個稱呼,哪裡還能不明白眼前男子的身份?那臉色頓時慘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再出。而玉尹則一臉茫然,猶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不過他心中無愧,這銀子也能說明來路,自然不會畏懼。當中年男子向他看來時,玉尹則挺腰昂頭,迎著那男子目光,不卑不亢。

    “你便是玉小乙?”

    “正是小底。”

    玉尹言語恭敬,卻並未退縮。

    “最近時日,倒是常聽人提起你名字,言你嵇琴無雙,堪稱大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儀表堂堂,確是一條好漢。呵呵,而今有人質疑你銀子來路,不知你可否說明?放心,只要你所言不假,我可以保證,這裡無人能冤枉與你。”

    這廝,是個官!

    言談舉止,穿著打扮,還有那氣度,無不表明他的身份。

    雖然不清楚來人身份,可是看那宋押司的表情,便知道地位不低。

    不過,最讓玉尹感到好奇的,還是李逸風的身份。聽他和男子的交談,李逸風的父親和來人應該是同僚,而且有些名望。只是玉尹實在想不出,梁溪先生何人?

    “回先生話,這些銀子,是小乙憑本事得來。

    想必先生知道,小乙當初在大相國寺曾演奏一曲,為豐樂樓馬娘子所喜,出兩千貫買下。”

    “哦?”

    來人一怔,輕輕點頭。

    “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使琴,我只聽人說過,卻未曾欣賞。

    若馬娘子買下,倒也合情合理。但馬娘子手中又何來這許多官銀?待回去問她則個。”

    一旁郭京一臉苦澀。

    而周圍眾人,則發出一聲驚呼。

    兩千貫一曲?

    還真個大手筆……

    “我就說,小乙為人坦蕩仗義,如何能效仿鼠輩,做偷雞摸狗之事?”

    “玉大郎九泉下有知,定然歡喜。”

    “我早就說過,小乙哥這等人物,又豈是郭少三能夠陷害?果然有貴人相助,竟兩千貫……”

    陳東和李逸風聞聽,相視一眼後,點了點頭,露出欣慰之色。

    可玉尹卻道:“先生休誤會,這些銀子,非馬娘子所出。”

    “呃?”

    “小底除了賣給馬娘子一曲之外,還受了潘樓封宜奴封姑娘所托,為潘樓編排一曲。這些銀子,是小底編排曲譜的酬勞,至於出處……先生可著人往鎮安坊查問。”

    “鎮安坊?”

    男子一怔,旋即露出一抹驚奇之色。

    “你是說……”

    “此代封姑娘所付酬勞,為使小乙靜心編曲,昨夜時著人送來。”

    中年男子臉上疑惑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抹會心笑容。

    李娘子果然豪爽愛才,不愧女中丈夫。若是她送來,倒也合情合理。如此說來,這玉小乙真個有才。否則的話,李娘子也不會如此關照,倒要多注意一些才是。

    兩人交談對話,宋押司也好,郭京也罷,聽得雲山霧罩。

    “既然如此,確讓人期待。

    能得封姑娘和馬娘子看重,小乙才華定然不俗。他日若有機會,確是要好生領教。”

    說罷,他扭頭對宋押司道:“這筆銀子沒有問題,若不方便,便有我來作保。

    把契約結了,休要再糾纏小乙。還有,你也算是官府中人,還需時刻維護朝廷威嚴,莫要被他人所用。”

    “是,卑職明白。”

    中年男子說的輕描淡寫,可是卻聽得那宋押司一頭冷汗。

    那是在警告他:別光顧著拿錢,而助紂為虐。

    總體而言,北宋官員的薪金不低,可是吏員薪金相對較少。不少吏員都會收取一些灰色收入。只要不被人揭穿,大體上官府也不理會。就比如那水滸傳裡的宋押司宋江,若單靠著他老爹宋太公的田莊,和那微薄薪水,也難得‘及時雨’之名。

    水滸傳第十四回,赤髮鬼醉臥靈官殿,晁天王認義東溪村當中,晁蓋就曾行賄捕頭雷橫,私縱赤髮鬼劉唐。而這種事情在北宋末年,基本上也就成了人盡皆知的潛規則。

    宋押司忙說道:“卑職明白,定會秉公而辦。”

    說罷,他轉過身來到郭京跟前,“郭少三,把那借據拿出來吧,然後在這裡畫押,算是結了此事,以後不可再尋玉小乙麻煩。好了,快點畫押,休要再囉嗦……”

    郭京一肚子憋屈,但又不敢發作。

    他很清楚,眼前那中年男子要收拾他,就好像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郭京本高高興興而來,此刻卻不得不捏著鼻子,偃旗息鼓。

    不過也不算白來,至少有三十五錠白銀,三百五十兩銀子的收入……想一想,倒也划算。

    只是等他銷了契約,準備拿錢走人的時候,玉尹卻突然喚住他。

    “郭少三,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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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五章 香燕(下)

    郭京停下腳步,扭頭怒視玉尹,臉上卻要強作笑顏道:“小乙哥還有什麼指教嗎?”

    那副糾結的模樣,讓燕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玉尹笑了笑,回頭對宋押司道:“宋押司,小底還有一問,不知宋押司可否指教?”

    “啊,指教不敢,小乙但問無妨。”

    宋押司這時候對玉尹客氣的緊,哪裡有半點之前倨傲?

    看這樣子,玉尹可不是一個單純販賣生肉的主。且不說自己身後的人,就看一旁兩個太學生,便知道這玉小乙有些能耐。這種人,最好還是別去招惹,也招惹不起。

    玉尹拱手道:“敢問宋押司,私闖民宅,壞人門扉,當是何罪?”

    “啊,這個嘛……”

    宋押司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偷偷瞪了郭京一眼,宋押司心裡暗道:你這鳥廝,方才好好敲門便是,何必把門壞掉?而今人家追究起來,卻讓我當如何回答?這樣一來,我怕是護你不得啊。

    “玉小乙,休欺人太甚。”

    郭京臉通紅,破口大罵。

    而玉尹則笑了笑,淡定道:“郭少三,難道我問錯了不成?

    是你跑來我家,踢碎了我家大門,又不是我請你踢碎?你現在拍拍屁股走了,我這臉面又當如何挽回。非是我欺人太甚,而是你太過囂張跋扈,欺人太甚才對吧。”

    “若以刑律,當披枷三日,打三十殺威棒。”

    一旁陳東突然開口,讓郭京嚇了一跳。

    陳東是太學生,自然清楚這大宋律的內容。

    中年男子點頭道:“沒錯,私闖民宅,披枷三日,杖三十,倒也算合理。”

    “慢著!”

    郭京大喊一聲,“誰說是私闖民宅?我不過是用力大了一些,壞了小乙大門……我願賠,小乙開個價,我賠你大門便是。小乙,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看如何?”

    披枷三日,杖三十!

    聽上去好像很厲害,可是對郭京這種人,能有什麼用處?

    不過,這梁子結下來,已無法解開。玉尹也很清楚,別看郭京現在低頭,可讓他回過氣來,必然會變本加厲的報復。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情面可講……只可惜,這次弄不死他,早晚是一個禍害!玉尹深吸一口氣,便在心裡拿定了主意。

    “九兒姐以為如何?”

    燕奴這時候則顯得很輕鬆,聽玉尹詢問,便微微一笑道:“但憑小乙哥做主。”

    “那好!”

    玉尹回身,會郭京道:“郭少三,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也不想做的太絶。”

    “那多謝小乙。”

    郭京強作笑臉,拱手道謝。

    只是內心裡卻暗自罵道:玉小乙你等著,咱們這事不算完……自家絶不會放過你。

    “郭少三,你先別急著道謝,我話還未說完。我也不要你幫我修門,你只要賠了我家這大門的錢便可……不過,三百貫。”

    “玉小乙,你休要信口開河,漫天要價……你家那破門,那值得三百貫?”

    玉尹臉一沉,正色道:“如何值不得三百貫?

    我告訴你,我家這大門,是我阿爹為內等子時,官家賞賜……正經金絲楠木所制,當初有人開價五百貫想買走,我都沒有答應。看在你我鄉親份上,我說三百貫,真沒多要。”

    重生一次,玉尹看開了很多。

    而這段時間以來,所經歷是是非非,更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有許多改變。

    郭京臉通紅,嘴巴張了張,正要開口。

    卻聽李逸風道:“小乙這話不錯,前次我與他開價五百貫,他都沒有答應……三百貫,倒是真沒有多要。郭京,你要想清楚,三百貫,還是披枷三日,杖三十呢?”

    眼中閃過一抹森冷,讓郭京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杖三十,聽上去不算多。

    可這三十殺威棒,卻是輕重之分。

    輕的讓你皮開肉綻,看上去挺悽慘,可是卻不傷筋骨;若是重的,打你個骨斷筋折,甚至可能要了老命。看李逸風這架勢,分明是要幫著玉尹。更不要說那該死的香燕先生,顯然也站在玉尹一邊。雖然不知道玉尹怎麼勾搭上了香燕先生,郭京知道,真要是進了衙門裡,披枷三日是小,萬一那三十殺威棒下來,把他打成殘廢,可真個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玉小乙,算你小子狠!

    郭京嚥了口唾沫,強笑道:“原來小乙家這大門,還有這淵源!

    三百貫就三百貫,郭少三今日認栽……不過小乙哥,山水有相逢,咱們來日方長。”

    剛到手,還沒等來得及捂熱,三百貫就還了回去。

    郭京這心裡,真個是在滴血,偏偏臉上還要做出笑容……

    “哦,忘了一件事。”當玉尹從郭京手裡接過銀子的時候,在郭京耳邊低聲道:“還未問候牛二的事情……我找人打聽了一下,四六叔雖殺了人,卻也不是沒有迴旋餘地。三百貫正好可以為四六叔買罪……還要多謝三哥那一腳,讓自家少費一筆銀子。”

    “你……”

    郭京抬頭,怒視玉尹。

    這心頭有一股氣上湧,他嘴巴張了張,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天倒地。

    “三哥,三哥……”

    幾個潑皮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

    中年男子看到這一幕,不禁重又打量玉尹一番。

    片刻後,他突然笑了,“既然無事,我也算是完成老友託付……小乙,你才華橫溢,以前卻有些莽撞,倒是而今極為出色。雖身無功名,但好好做事,多讀些書……將來總有機會飛黃騰達,休要再似從前那般與人爭強鬥狠,辜負你阿爹之名。”

    “小乙謹記先生教誨。”

    “如此,我便告辭了!”

    男子轉身,施施然離去。

    卻讓玉尹在一旁,一頭霧水。

    這男的是誰?

    什麼叫做‘不負老友所托’?

    他那位老友,又是什麼人?

    一連串的疑問,讓玉尹感到極為茫然。

    轉過身,他看著李逸風,“大郎,這位先生何人?”

    李逸風一怔,“你不認得他?”

    “我幹嘛要認得他?今日是第一次見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人!”

    李逸風頓時哭笑,“堂堂開封府尹,為了你這三百貫,親自前來助威,你居然不認得他?”

    “開封府尹?”

    “對啊,他便是香燕先生,燕瑛!”

    玉尹,更加茫然。

    這開封府,是北宋時期極為重要的一個官職。

    由於開封是北宋國都,所以這開封府尹,在尚書之下,侍郎之上,一般為從一品或正二品官銜。若儲君擔當,則為一品……事實上在北宋年間,許多皇帝都當過開封府尹。從最初宋太宗,到宋真宗,即位之前皆擔任此職,權力頗大!

    自宋徽宗登基後,開封府尹更疊頻繁。

    這燕瑛,字仁叔,進直龍圖閣,甚得徽宗皇帝所重,於宣和六年初,任開封府尹。

    玉尹著實想不明白,他與燕瑛有什麼關係。

    至少在原來那玉尹的記憶當中,根本就沒有燕瑛這個名字……

    誰?

    誰能請得燕瑛出面!

    是李師師嗎?

    玉尹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李師師雖然得徽宗寵愛,而且在士林之中頗有名聲,可要請來燕瑛,怕也份量不足。

    更重要的是,李師師是個聰明女子,很少與朝中官員聯繫。

    偶爾相聚,也都是詩酒會上,談論詩詞歌賦。她身份太敏感,若是接觸官員頻繁,必然會被徽宗皇帝所不喜。而且李師師和玉尹之間,好像也沒有那麼深的交情。

    會是誰呢?

    不僅玉尹茫然,李逸風同樣是一頭霧水。

    只是這種事情他也不好開口相問,只得推了推玉尹,“小乙,先把這邊事情了結再說。”

    “啊,正當如此。”

    玉尹醒悟過來,見郭京仍昏迷不醒,便對那幾個潑皮道:“還不請三哥回去嗎?難道還要自家找人診治?”

    那幾個潑皮,本就對玉尹有些畏懼。

    聽聞玉尹開口,哪敢再多說,忙不迭抬著郭京便走。

    至於那位宋押司,當燕瑛在時,噤若寒蟬,哪裡敢出聲開口。

    現在燕瑛走了,郭京昏迷不醒……而宋押司的責任也算盡了,便悄然準備離開。

    “宋押司!”

    玉尹突然喚住他。

    “啊,小乙有何吩咐?”

    這時候,宋押司是斷不敢再擺出倨傲之色,一臉的謙卑。

    玉尹拿了一錠銀子,塞到宋押司手中,“今日煩勞宋押司走一趟,真個是辛苦了……些許心意,還請宋押司莫拒絶。日後小乙少不得與宋押司交道,還請關照則個。”

    宋押司愣住了!

    而燕奴則在一旁,詫異看著玉尹。

    一直以為小乙哥是個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可看他今天作為,真個叫做是八面玲瓏。

    “這……”

    “怎麼,押司莫非看不起小乙是個擺攤賣肉的?”

    宋押司心裡頓時覺得舒服許多,忙笑道:“小乙這話怎說得……宋某久聞小乙是個仗義疏財,豪爽的好漢。今日本不願來,奈何職責所在,還請小乙莫怪罪才是。”

    說話間,他手一翻,便把銀子攏在袖子裡。

    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連連與玉尹客套,而後才告辭離去。

    陳東笑呵呵上前,打量了玉尹一番後,突然一伸大拇指,“小乙,確是真人不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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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9 00:30:46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六章 我爸是李綱(上)

    晨光明媚,開封迎來嶄新一天。

    解決了郭京之後,玉尹心情格外愉悅。雖然行賄宋押司並非他本意,但也並非不可接受。換做前世,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然則重生之後,也的確看開許多。人死一次,還有什麼看不開?最關鍵的,還是要把握現在。

    當然了,玉尹也可以不理那位宋押司。

    反正宋押司暫時不能,也不敢找他麻煩。但仔細想想,能結一善緣又何樂而不為?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求上門去。

    “小乙招呼兩位大官人,奴到鋪子里看著。”

    燕奴見事情解決,便拉著張二姐趕去鋪子忙碌。

    “小乙,看起來九兒姐對你,可是親近許多。”

    李逸風忍不住打趣,令玉尹面紅耳赤,“大郎休要取笑我,不知你與那千金一笑樓的張真奴張姑娘,而今進展如何?”

    “這個……”

    李逸風頓時臉紅了。

    本想調笑玉尹,卻被玉尹調戲。

    “他倒是想,可惜困難重重,也非一樁易事。”

    “哦?”

    陳東道:“張姑娘對大郎倒是有些好感,只是還有些舍不得而今虛名。至於大郎這邊,也有麻煩。梁溪先生家教森嚴,對大郎與張姑娘之間的事情,也是非常不滿。”

    梁溪先生,梁溪先生!

    你們把姓名說出來,會死不成?

    玉尹和李逸風結識許久,偏偏不知道李逸風的出身來歷。

    耳聽陳東再次提起‘梁溪先生’四字,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好奇,“梁溪先生哪位?”

    沒想到他這話一出口,陳東和李逸風二人,竟瞪大眼睛,吃驚看著玉尹。

    “你們這是何意?”

    陳東指著李逸風道:“小乙莫非還不知大郎家世?”

    “你們不說,我又哪里知道。(百度搜索9VK,觀看本書最新更新)”

    玉尹一臉茫然。

    “大郎沒說過嗎?”

    陳東扭頭向李逸風看去,旋即搖搖頭道:“就算沒說過,你也應當知道梁溪先生啊。”

    “這個……真不知道。”

    玉尹赧然,頗有些慚愧道。

    李逸風和陳東相視,突然哈哈大笑。

    “也難怪小乙不知,我從未在他面前提起家父名諱,至於家父雅號,也是同僚好友之間流傳。小乙每日忙碌生活,怎可能聽說過家父雅號?這,確是在下疏忽。”

    說著話,李逸風一挺胸,露出驕傲自豪之色。

    “家父,單名一個綱,表字伯紀,政和二年進士及第。”

    李剛?

    玉尹先一怔,立刻聯想到了前世那句極有名的話:我爸是李剛!

    不過,他旋即反應過來,此李綱不是彼李綱。北宋末年名叫李綱,且進士及第之人,似乎也只有一人。李綱李伯紀?難不成便是歷史上那鼎鼎大名的七十七天宰相?

    李綱,字伯紀,江蘇無錫人氏。

    政和二年進士及第,政和五年出任監察禦史,兼權殿中侍禦史。

    後因為議論朝政過失,而被罷免去諫官職事。宣和元年,又因上疏朝廷應註意內憂外患問題,而被徽宗皇帝認為其議論不合時宜,謫監南劍州沙縣稅務。年初時複又召回,出任太常少卿之職。玉尹身在市井之中,自然不清楚這朝堂上變動。

    而梁溪先生之名,在坊巷間也不算有名。

    畢竟李綱雖進士及第,卻不是蘇東坡柳三變那等人物,所以也就不甚為百姓熟知。

    李綱,北宋末年與宗澤齊名的抗金英雄。

    靖康元年,金兵入侵汴京,李綱出任京城四壁守禦使,團結軍民,擊退金兵。可惜不久之後,便被投降派所排斥,最終令靖康之變發生。宋高宗趙構繼位之初,曾一度啟用李綱為相。但為時僅七十七天便被罷黜,故而史稱七十七天宰相……

    紹興二年,李綱複為湖南宣撫使兼知潭州。

    但不久,又被罷免……後李綱多次上書,陳抗金大計,卻均未被采納,最後抑郁而終。

    對於這段歷史,玉尹倒也熟知。

    只是關於李綱子嗣,他並不是非常清楚。

    李逸風,居然是李剛之子?

    “梁溪先生方還東京,故而知者不多,大郎勿怪。”

    陳東怕李逸風心懷芥蒂,忙開口解釋。

    李逸風笑道:“少陽莫不以為,李大郎是一心胸狹窄之人?”

    “不敢不敢!”

    陳東連連擺手,而後哈哈大笑。

    哪知道,玉尹突然起身,朝著李逸風一揖到地。

    “小乙這是為何?”

    “自家久聞梁溪先生為人剛正不阿,見識高遠,心中極是仰慕。這一拜,非是拜大郎,而是拜梁溪先生。可惜小乙出身卑賤,不得梁溪先生真面目,還請大郎他日有機會,代為轉達小乙敬意。沒想到……呵呵,真沒想到大郎竟是梁溪先生之子。”

    李逸風卻一臉茫然!

    不錯,李綱為太常少卿,主持太常寺日常事務。

    但也僅僅是個正四品的官職,而且是那種主管祭祀,並無太大實權的正四品官員。

    若說李綱聞名,也是他為諫官之時。

    當時李綱長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比如宋金海上盟約,李綱就極為反對,認為與金結盟,並非一樁好事。在當時,著實為不少人所批駁,甚至認為他是危言聳聽。

    再後來,李綱言內憂外患,更不為官家所喜。

    所以此次召回東京,徽宗皇帝也僅僅是給了李綱一個虛職,並為委以重任……

    玉尹所言剛正不阿或許不假,但這見識高遠,又從何談起?

    莫非……

    李逸風心里一動,突然道:“小乙以為,燕雲可固?”

    玉尹一怔,露出猶豫之色。

    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思來想去,能信他話的人,而今怕除了李綱,再無其他人。

    畢竟,李綱對金人,極為忌憚。

    整理了一下思路,玉尹沈吟良久,輕聲道:“若張覺未死,燕雲尚可一戰……可惜張覺一死,則兔死狐悲,而朝廷信譽也毀之一旦。小乙對這件事,卻不甚樂觀。”

    李逸風和陳東,頓時色變。

    張覺,遼降宋將領,平州義豐人。

    中遼國進士,後為遼興軍節度副使。金兵入燕,張覺歸附,被封為臨海軍節度使,知平州。後平州升為大金南京,張覺又被封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算得官運亨通。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始終心系大宋朝,不甘這一輩子都做金人奴才。

    宣和五年,張覺降宋。

    金國遣兵馬前來,雙方斬於營州。

    後金兵退,徽宗皇帝建平州為泰寧軍,已張覺為節度使。

    不久後,金國再次遣兵馬前來,張覺不敵,逃奔燕山宋軍大營。而金兵在攻占平州營州之後,繼續威逼大宋朝廷交出張覺。宋將王安中將張覺斬殺,方才是金人罷兵。

    這件事在當時,極為轟動。

    李綱曾私下與李逸風說:官家背信棄義,斬殺張覺,則河北兵馬,從此不可複用。

    所謂河北兵馬,大抵是指燕雲兵馬。

    這些宋軍有很多是大遼降將,張覺一死,必然會產生動蕩。

    可惜對於這一點,宋徽宗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死一張覺而換大宋和平,是一樁劃算的事情。李綱在返回東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上書徽宗皇帝,請求徽宗皇帝與天祚帝聯手,攻打金人。用李綱的話說:金人兇蠻貪鄙,有虎狼之心,難以馴服。而遼人雖與大宋百余年恩怨,卻受大宋影響,與大宋極為親近。

    遼存,則大宋無憂。

    遼亡,則大宋必有災禍。

    可這樣一道奏折送至徽宗皇帝面前,直接被徽宗皇帝撕毀。

    而後徽宗皇帝派人警告李綱,休要胡言亂語,破壞大宋和金國之間友誼。今燕雲收複,大宋江山固若金湯。若因他之言而造成兩國關系緊張,實乃罪無可恕……

    時楚國公,少宰王黼也斥責李綱,要他休多事!

    李綱氣郁難平,便臥床不起,直到前幾日,才恢複一些。

    李綱有這樣的見識,倒也正常。

    可玉尹,一個賣生肉的,居然能看穿這里面的玄機,李逸風和陳東,又如何不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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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19 00:31:03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六章 我爸是李綱(下)

    “小乙,此你真心話?”

    “皆肺腑之言。”

    李逸風和陳東相視一眼,而後嘆息一聲。

    “小乙,這些話,出你口,入我二人之耳,切勿被第四人知曉,否則會大難臨頭。”

    玉尹聞聽,卻笑了。

    “自家不過是一個擺攤販賣生肉的市井小民,便是說了,誰又相信?

    大郎少陽休要擔心,若非知大郎為梁溪先生之子,我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只是……河北兵馬,不可重要,還需謹慎小心。至於其他的事情,卻非我市井小民可以暢談。”

    李逸風和陳東二人點點頭,不再言語。

    三人在庭院裡閒聊一陣,又讓玉尹使了兩回嵇琴,陳東和李逸風,這才告辭離去。

    至於李逸風是否會把這些話告訴李綱,玉尹不得而知。

    但他相信,即便是李逸風與李綱說了這些話,用處也不會太大。而今朝堂之上,六賊當道,蔡京把持朝政。而李綱宗澤等人,並不受重用,甚至為徽宗皇帝猜忌。

    這種情況下,能有什麼用處?

    玉尹送走了李逸風陳東二人,把家裡收拾一下。

    正午時,從裡瓦子來了兩名工匠,丈量了一下庭院大門的尺寸,便回到家中趕工。

    午後,玉尹本打算在家寫譜,卻不想石三來訪。

    同石三一起來訪的,還有一個文士。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的樣子,長的矮矮胖胖,皮膚黝黑。圓圓臉,小眼睛,蒜頭鼻,一張大嘴。頜下長著山羊鬍,乍看去頗有些和善之色,但卻讓人難生親近之心。

    “小乙,這位便是肖先生。”

    石三拉了一張長凳,在庭院中坐下。

    “可是肖堃肖先生?”

    “正是。”

    玉尹忙拱手行禮,又奉上茶水。

    “羅四六的事情,我聽三郎講述,大體上已經明白。

    小乙放心,有我在開封府,必不會是羅四六受委屈……只是羅四六這罪名確鑿,想要開脫,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至少也是個充軍發配。若小乙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自家便為小乙設法周旋,若不接受,另請高明。”

    肖堃說話很直接,絲毫沒有半點遮遮掩掩。

    玉尹聽罷眉頭一蹙,有些為難。

    天亮時,與石三送羅四六前往開封府大牢,石三便對他說,若肖堃肯出手,說不得能有轉機。而這肖堃也確是直接,就告訴玉尹,能保住羅四六性命,卻難免其罪名。

    “若充軍發配,當往何處?”

    肖堃想了想,道:“這個自家難說,還要看府尹決斷。

    不過大體上也就是燕雲之地,至於具體何處,自家真不敢保證。不過我聽說今日府尹前來力挺小乙,小乙何不請燕府尹高抬貴手?若我出面周旋,最多也就是讓羅四六充平定軍。那裡雖在燕雲,但卻有太原為依持,相對也還算是安寧……

    呆個三五年,羅四六便可以返回開封。

    但若燕府尹高抬貴手,可能會更加優渥……一切藉由小乙定奪,只是少不得要使些銀子。”

    玉尹心中苦笑。

    若我有這個本事,何必在馬行街賣肉?

    燕瑛為什麼會來幫我,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若我這麼直接登門造訪,只怕沒見等見到燕瑛,便被趕出去了……

    “需幾多銀子?”

    肖堃捻著山羊鬍,扭頭看向石三,“三郎,你與小乙說是多少?”

    “至少三百貫。”

    “三百貫……倒是少了些!”

    見玉尹要開口,肖堃一擺手,“小乙莫急,三郎是我老兄弟,既然他說了數目,自家也不再更改。三百貫,我保羅四六性命無憂,充平定軍。其他的,我做不到。”

    平定軍,治山西平定。

    在宋朝的行政區劃中,府、州、軍、監大致上平級,下設縣,上設路。

    各路有不同的掌管和區劃,平定軍則是連接河東與河北路的交通要衝。是一座小小軍城,大約有幾百戶人家。按照宋代軍制,平定軍會設騎兵四百人,步兵兩千人。相對於其他各地而言,環境也還算不錯,不會似其他各地那邊凶險辛苦。

    肖堃收了賄賂,便不會信口開河。

    玉尹想了想,起身從屋中取出一個包裹,裡面裝得正是那三十五錠白銀。

    往肖堃面前一放,玉尹道:“肖押司,三百貫在此,請肖押司清點……若四六叔大難不死,小乙還有心意奉上。只是這段時間,需押司多多費心,護四六叔周全。”

    羅四六殺了牛寶亮,而郭京更一無所獲。

    這種情況下,難保他不會設計想辦法加害羅四六,出胸中一口惡氣。

    肖堃打開包裹,頓時被那白花花銀子閃了眼,嘴角在不經意間,流出了口水……

    “小乙真不愧馬行街玉蛟龍,就沖這份豪氣,肖某便交小乙這個朋友!

    放心,只要我還在開封府一日,就沒人能害得了羅四六性命……這樣吧,回去我便提交文書,把三郎從軍鋪房調過去,讓他在開封府大牢當值,保護羅四六週全。”

    石三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軍鋪,說穿了就好像後世的城管,而且還屬於那種臨時工性質。

    但若能進了開封府大牢,便是正經的開封府小吏,也就屬於那種有了事業編製的人。

    石三聽了肖堃這話,又怎能不高興。

    他連忙道:“小乙放心,若自家能調去開封府大牢,誰敢動四六叔一根毫毛,自家便廢了他。”

    玉尹聽了這話,總算是長出一口氣,放了心。

    “有肖押司這句話,小乙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說著話,他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子,塞到了肖堃手中。

    “小小心意,押司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小乙。

    三哥,小乙在這裡便預先恭喜三哥,得償所願……到時候四六叔,便拜託三哥了。”

    掂量了一下錢袋,耳聽裡面嘩啦直響。

    肖堃那雙小眼睛頓時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人說玉小乙清高倨傲,誰想確是個豪爽有眼色的……

    這錢袋裏,少說也有兩三貫。

    肖堃也不客氣,把那錢袋往懷裡一揣,“小乙放心,羅四六的事情,肖某自會半點妥妥貼貼。”

    ++++++++++++++++++++++++++++++++++++++++++++++++++++++

    有錢能使鬼推磨!

    把肖堃和石三兩人送走之後,玉尹也輕鬆不少。

    羅德沒有回來,而是留在開封府大牢,負責照顧羅四六。在北宋,監獄制度其實挺人性化。早在宋太宗雍熙年間,便有‘令門留、寄禁’的制度,甚至還有取保在外的制度。羅四六年紀大了,所以羅德可以根據規矩,在大牢中進行照拂。

    當然,這需要錢兩。

    不過在三百貫的誘惑下,什麼規矩也就成了浮雲。

    就算燕瑛忠於職守,也不可能經常視察監牢。這也就給了肖堃,充足的投機取巧空間。當然了,羅德門留照拂,也要繳納一定費用,這些費用,自然有玉尹支付。

    天色暗了!

    燕奴拎著食盒,回到家中。

    買來了三十個包子,還有一大壺肉湯,供玉尹晚飯食用。

    趁著玉尹吃飯的時候,燕奴輕聲道:“小乙哥,蔣門神晌午後派人前來,讓小乙哥莫忘了後日爭跤之事。到時候他會在快活林恭候小乙哥大駕,蔣門神還說……”

    “說什麼?”

    燕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李寶到時候會去觀戰。”

    玉尹一個包子差點被噎住,好一陣子咳嗽。

    喝了兩口肉湯,總算是順下那個包子,他看著燕奴,輕聲道:“蔣門神真如此說?”

    “嗯!”

    李寶!

    玉尹突然間,長出一口濁氣。

    重生之後,無數次聽人提起過李寶這個名字。當初若不是這李寶,只怕他也不會重生宣和六年。雖然玉尹表面上好像不在意,可這內心裡,卻不免增加了許多壓力。

    李寶前去觀戰?

    那到時候,究竟該如何應對!

    玉尹想到這裡,就不免憂心忡忡。

    當然了,他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彷彿毫不在意般對燕奴道:“也好,正要叫那小關索知道,玉小乙今非昔比。他堂堂七級力士與我交手,全無半點高手風範。這次若贏了呂之士,也好騷騷他的臉面……呵呵,九兒姐別擔心,我贏定了!”

    “那是自然。”

    燕奴表面上也非常輕鬆,可是從她的眼睛裡,卻看出一抹憂慮。

    見玉尹吃完了飯,燕奴突然道:“小乙哥,雖則只剩下兩天一夜,但也能有所準備。

    阿爹生前有兩套絶學,名為穿花蝴蝶步,和龍爪手。

    穿花蝴蝶步是阿爹自創而成,龍爪手確是正宗的少林功夫,不如……奴這就教給你?”

    穿花蝴蝶步,龍爪手!

    玉尹聞聽,眼睛一亮。

    “這功夫現在練,來得及嗎?”

    燕奴笑道:“若說大成,定然不可能……但練一練,終歸有好處。

    本想著小乙哥功夫穩定下來再傳授,未曾想李寶來了,總要小心才是……小乙哥可願意修煉?”

    玉尹二話不說,把飯碗一推,長身而起。

    “練,為什麼不練?便是不睡覺,也要練成……”

    +++++++++++++++++++++++++++++++++++++++++++++++++++++++++

    就在玉尹在家中揮汗如雨時,豐樂樓裡,馬娘子抄起賬冊,便摔在了白世明臉上。

    “你做得好事!”

    馬娘子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道:“本以為你能託付,卻不想是個不曉事的混帳東西……哪個讓你刁難小乙?人家交了曲譜,你給錢便是,又何故推三阻四拒絶?

    現在可好,整個開封城都知道,我姓馬的沒有道義,反而便宜了司馬靜!

    好了,玉小乙為封宜奴譜曲,擺明了就是要和馮箏一爭高下,你現在可滿意了嗎?”

    也難怪馬娘子如此。

    晌午後從洛陽回來,便聽人傳說,玉尹因為拿不到錢,所以答應了潘樓封宜奴,另譜一曲。馬娘子倒是不怕玉尹再譜一曲……似梁祝這樣的神曲,又豈是說超越就能超越?關鍵是這個名聲!整個開封府都在流傳,豐樂樓沒有道義,不講信用。

    這讓馬娘子,如何不惱?

    “姐姐莫如此,事情已然如此,再責備大郎,也沒用處。”

    在一旁,端坐一名美婦。

    但見她秋波流轉,旋即微微一笑,“若姐姐不怪,便由小妹出面,為姐姐挽回一局。”

    “哦?”

    馬娘子忙回身看去,“妹妹可有把握?”

    “把握倒說不上,卻也可以,探一探小乙口風。”

    美婦一邊說,一邊舉起酒杯,輕抿一口,“只是那兩千貫,還望姐姐莫要再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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