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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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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 01:49:01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四章 清洗

    楊柳環繞,蓮蘆叢生,小橋亭樹,山光水影,彷彿一處人間仙境,一片優雅之中,藏著幾間草廬。

    繞過一道泉水,前方便是一座小橋,橋旁有草亭一座,十分古樸。過了小橋不遠便有一座木坊,上書四個大字“咫尺蓬萊”。

    再往前行,只數十步,又見木坊一座,上邊還是四個古拙的大字:“顧瞻君子”。

    青草夾徑,踽踽穿過一片竹林,前方霍然開朗,幾間草舍處,便是藍田第一書院:瀛洲書院了。

    此間書院的山長名叫林雨涵,字伯舉,號若水。本是隴西狄道人氏,少年中舉,官至監察御史、起居舍人,中年致仕,披髮入道,在朝為儒、在野為道,倒也瀟灑的很。

    林山長入道十年,又復還俗,開了這家瀛洲書院,專心講學,關中才俊多集於其門下受業,乃是關中有名的大儒,在關中士族名流中聲望極高,每逢陪都省試,前來“行卷”的舉子絡繹不絶,但求能得林山長一句美言。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林山長自少年時起就入了隴西李老太公的法眼,正是受了隴西李氏的栽培,他才有今日在士林中的崇高地位,此人如今正執掌著繼嗣堂的觀天部。

    一大早,張子睿便挾著文房四寶和書捲紙張向書院趕來。張子睿就是藍田本地人,家中數百畝良田,還有兩處作坊,在長安南市還有三處店舖,家世在藍田縣裡算是數得著的大戶人家。

    此子年少聰穎,十分好學,甚得林山長的青睞,是林雨涵的親傳**,他每日必來學院上課,無論寒暑,風雨不輟,而且總是來得最早的一個。

    張子睿到了學院,知道來的早了,所以先繞向後面的草廬,矮矮一道籬笆牆,牆角有一具泥爐,一個書僮正在那兒燒著火,張子睿知道恩師有早起喝茶的習慣,連忙加快了腳步。

    繞過一絲雜生的矮柳,張子睿忽然覺得院中似有一道青色的人影一閃,如同一隻靈狐般竄入籬笆牆外的雜草叢中不見,張子睿一怔,再看院中依舊寂寂,小童在牆邊烹茶,先生一身**如雪,博帶高冠,裝束整齊地端坐在古槐下石桌旁。

    張子睿鬆了口氣,自嘲地搖了搖頭,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張子睿匆匆趕去,打開柴開,先向林雨涵長長一揖,畢恭畢敬地道:“學生張子睿見過先生。”

    林山長背面而坐,一動不動,牆邊烹茶的書僮回過頭來,欣欣然道:“又是張家郎君來的最……”

    書僮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臉色大變,聲音哽在喉裡再也說不出來,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林雨涵,顫抖半晌,突然一聲尖叫,仰面便倒。

    書僮一跤暈倒在爐旁,那爐中柴草眼看就要燎著了他的衣衫,張子睿大驚,趕緊丟下文房四寶,撲上去拖開書僮,一通拍打滅了火,心有餘悸地回頭一看,張子睿也是一聲尖叫,雖未當場暈倒,卻也嚇的手腳冰涼,臉色蒼白。

    林山長依舊端坐在石凳上,博衣高冠,**如雪。可是殷紅的鮮血正披面而下,糊住了他的五官,胸前襟上,一片鮮紅……

    ※※※※※※※※※※※※※※※※※※※※※※※※※

      長安沒有綠林道,但是有黑道。

    糾結一批潑皮無賴,專門在坊間坑蒙拐騙、敲詐勒索的是黑道。控制全城明暗所有賭坊的也是黑道,但是兩者間的地位就有天壤之別了。在長安真正稱得上黑道大爺的只有三個人,吳然就是其中一個。

    吳然住在長安城裡,他的買賣卻在西去關隴的長安古道上,從關隴到長安這一段路上所有的黑道買賣都是由他控制著,他手下的兄弟足有六七百人。

    長安黑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知道吳二爺的厲害,卻不知道吳二爺之所以叫二爺,不僅僅是因為他行二,還因為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叫沈沐。

    吳然在長安公開的買賣是賣酒,吳然本人也好喝酒,平時他都會坐在櫃檯裏邊,一碟燻豬耳朵下酒,半天就能喝掉一罈,如果哪一天坐在櫃檯後面的人換成了二掌櫃的,那必定是吳大掌櫃親自“進酒”去了。

    日過正午,吳然坐在櫃檯裡,一碟豬耳朵,一罈子老酒,自斟自飲,自得其趣。店前忽然來了一輛小毛驢拉著的車子,車上放著一隻大酒海。吳然瞟了一眼,渾未在意,只當是來自家買酒的。

    長安市上賣散酒的商販,通常是挑擔賣酒,再不然就是以車賣酒。挑擔賣酒的,會在扁擔兩側各擔一隻酒翁,行於大街小巷,向百姓兜售。用車賣酒的,就在車上放一隻大酒海。

    “掌櫃的呢,叫你們掌櫃的出來!你們這店裡賣假酒,假酒裡還摻水,真是太喪天良了!出來,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環繞著那驢車有四五個人,一到店前便咋唬起來。慇勤迎出門去的夥計也被他們推了一個趔趄。吳然眉頭一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的店裡有沒有賣過假酒他自然一清二楚。再看這幾個上門聲討的人,雖然做普通酒販打扮,可是他們聳肩踮腳,一身輕佻,一看就是坊間的潑皮所扮。而那牽著毛驢的行腳漢子一臉木訥,與這幾個潑皮格格不入,顯見不是一路人。

    以吳然的眼力,一看就看出這是一群潑皮僱了一個行腳的,弄些假酒來自己店裡訛詐。吳然有些好笑,敲竹杠竟然敲到他這位賊祖宗的頭上來,這群不開眼的小賊倒也真是有趣的很。

    這家店是吳然的賊窩,店中每一個人都是吳然的心腹,哪怕一個夥計都有一身精湛的武功,要對付幾個潑皮自然易如反掌。但他們畢竟有個開店的公開身份,不能一有人上門找碴,馬上就飽以老拳。

    再說,這些人在門前大嚷大叫的,已經吸引了許多街坊和行人,如果把他們趕走,這賣假酒的壞名聲卻是一定會傳出去了,是以那夥計也不惱,他依舊賠著笑臉,只是眼神兒有點冷。

    “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我們吳家老店賣酒也有年頭了,從來還沒有人說過我們店裡賣假酒,更不要說假酒裡頭還摻水了。這幾位客官面生的緊,小的不記得你們在我店裡進過酒,如果你們不是認錯了人的話,那就請拿出證據來,否則……”

    店裡幾個夥計都走出去,把那幾個運酒來的小販圍了起來,店裡的二管事也陰沉著臉色慢慢踱了出去。

    “哎喲!你們賣假酒不說,還想仗勢欺人吶!父老鄉親們,你們大傢伙兒給評評理,我們像是有意訛詐的人麼?吳家老店賣假酒可把我們給坑苦了,我們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啊!”

    “鄉親們,吳家老家是黑店啊!”

    吳然大怒,把酒杯重重一頓,“嘩”地一聲推開櫃檯旁的小門兒大步走了出去。

    二管事急忙迎上來道:“大掌櫃的!”

    吳然一把推開他,大聲道:“老夫店裡的酒,每樣都搬出一罈來,請眾鄉親們品嚐一下,若是有一罈與你這酒海裡的假酒相同,那就是老夫賣的假酒。老夫摘了酒牌,從此不做這行買賣,再賠付你們十倍的酒錢!如果本店沒有假酒,嘿……”

    吳然一面說,一面大步迎了上去,魁梧雄壯的身材、不怒自威的模樣,讓叫喚的最凶的那個潑皮也有些瑟縮起來。

    吳然走到車旁,伸手在酒海上一拍,“嘿”地一聲冷笑,還想再說點什麼,不料異變陡生。那個有些瑟縮的潑皮頭子突然神色一厲,猛地跨前一步,倏然到了吳然面前,雙拳齊出,狠狠搗向他的胸口。

    只見他雙拳間寒芒點點,顯然是夾帶了暗器。吳然大吃一驚,他的經驗何等老道,一見中了埋伏,馬上便抽身後退,根本不想與之交手,這一退果然是最佳選擇,他不但避過了那人挾帶暗器的凌厲害一擊,左右兩個潑皮驟然搗向他肋下的黑拳也落空了。

    吳然只要再退兩步,退到他的手下身後,便再也無人能傷他分毫了,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木訥拘謹的牽驢夥計突然也動了,他的唇邊陡然露出一絲詭譎陰森的笑容,原本極老實木訥的面孔配著這樣陰森的詭笑,顯得極其可怕。

    他一揚手,手中的馬鞭就向吳然筆直地刺來。他的位置距吳然本來還有一段距離,無法對吳然構成威脅,如果他出拳襲擊,以吳然的武功也完全來得及阻擋,但是再加上馬鞭的長度,就足以在剎那間觸及吳然了。

    吳然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竹竿兒,獰笑一聲,五指一緊,只聽“啪喇”一聲,細細的馬鞭竿柄就被他捏裂了,但是馬鞭並未應聲而斷,竹竿一裂,從裏邊倏然鑽出一道細而韌的鐵刺,從他掌中穿出,如蛇信一吐。

    吳然的頸側大動脈被那“毒蛇”狠狠地噬了一口,登時鮮血標射。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剎那之間,等那吳家老店的管事夥計們怒吼著撲上來時,吳然已經捂著熱血激射的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吳家老店裡櫃檯上面那杯水酒,受吳然一頓,依舊在蕩漾不止,酒水中蕩漾著都是背後那無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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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五章 “收官”

    武周的“關市令“規定,錦、綾、羅、綢、綿、絹、絲、布、牛尾、珍珠、金、銀、鐵不得與西邊、北邊諸關以及沿邊諸州貿易。以上這些東西,即便是兩國和平時期也是禁止民間貿易的,這是官賣品。

    違反這一規定與化外蕃人私相交易的,以盜賊論處,流放三千里。交易兵器的,絞。而這還是兩國和平時期正常貿易的時候,如今武周與吐蕃交惡,兩國時常發生戰事,與之私相交易上述物品,罪行該有多重可想而知。

    有了這條罪名,楊帆和胡元禮、陳東原來為之蒐羅的貪汙、受賄等罪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憑他們原來的罪行,他們在朝中的奧援還可以上下其手從中活動,力圖大事化小,可是涉及裡通外國走私禁物尤其是兵器,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誰還敢多事。

    張昌宗在長安城大行抓捕之事,很多官紳昨日還是他的座上客,今天就搖身一變成了階下囚。張昌宗這一動手,陳東和胡元禮先前所做的種種準備就派上了用場,張昌宗不是抓了一個審訊盤問,有了結果再抓相關官員,而是同時下手,一抓一群。

    被抓的犯官全部關押在玄武門外的禁軍大營,由千騎營和張昌宗帶來的左衛禁軍看管。為了安全起見,在實施抓捕的同時張昌宗就搬到了禁軍大營,如果有人用勁弩來對付他,縱然身邊高手如雲,他也不敢確保無恙,他可不想步楊帆的後塵。

    在張昌宗所抓的這些官員、士紳、權貴、勛戚之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鄭宇提供給沈沐,沈沐又通過阿卜杜拉交給古竹婷的那份名單上的人。

    一個個和各大世家有著各種聯繫的官員相繼因為走私、貪汙、受賄等罪名落網,其中有些還是極重操守不可能與這些事有瓜驀的,也被以這些強行攀扯上的罪名抓走,鄭宇至此若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他就真的蠢到不可救藥了。

    鄭宇又驚又怒,立刻就想著手反擊。在他手中還有一份名單,這份名單是加了火漆又以蠟封的,非到關鍵時刻,連他也不能開啟,而今顯隱兩宗的宗主背叛了世家,這不正是最危急的時候?

    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名單。名單上是如今分別屬於顯隱二宗,但是世家可以越過顯隱二宗直接操縱的一些重要人物,顯隱二宗雖有宗主主持大局,但是這麼龐大的組織,宗主不可能事必恭親,這些人都是負責具體一面的大人物。

    他們之中有人掌握著強橫的武力,有人控制著顯隱二宗的中樞機要,只要把這些人調動起來,他就可以利用這些人迅速誅殺二宗宗主而不至於讓顯隱二宗就此崩潰。但是,如獲至寶的鄭宇很快就發現,他手裡的這份名單只是一份訃告!

    林雨涵、吳然、崔服、吳東、張興、朱明勇、周思、吳寧、李嘉寧、高雲龍、馮烜……,每一個人要麼是名動一方的名士才子,要麼是獨擋一面的黑道梟雄,又或者是一府一地的地方名流,但是他們都死了!

    死神就像在和鄭宇賽跑,他每到一處,看到的都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有的已經搭起靈棚斂收進了棺材,有的在他趕去時才剛剛被殺,他只晚了一步,片刻之前那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權重一方的人。

    鄭宇怒不可遏,他就像是一隻無事不來的夜貓子,隨著他的一次次拜訪,只見到一具具屍體,他一度以為下一個要遇刺的人就是他了,但是他一直平安無事,依舊活蹦亂跳地穿行於大街小巷,看張昌宗抓人、看陳東抓人、看胡元禮抓人,看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人殺人!

    他知道殺人的其實一定是沈沐和楊帆,但他不知道沈沐和楊帆何時擁有的這樣一支秘密武裝,哪怕世家在顯宗和隱宗的每一個部門裡都只剩下一個耳目,動用這麼多人手同時對這麼多人下手,也不可能不洩露半點風聲。

    可是,這一次真的就沒有洩露半點風聲,這批來無蹤去無影、出手歹毒狠辣、一旦被抓獲立即毫不猶豫地自盡的死士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楊帆和沈沐究竟是什麼時候培養出了這樣一批死士?

    楊帆剛剛成為顯宗之主才兩年功夫,這些死士絶不可能是他的,那就只能是沈沐了。可沈沐雖是隱宗的締造者,但是在他手下不乏世家耳目,要培養這麼多身手卓絶且忠心耿耿,隨時可以為主人赴死的死士,能瞞得住人?

    培養這樣一批死士,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不僅僅是財富、更不僅僅是權勢,他想避開世家耳目,不讓人有絲毫察覺,那得需要多麼周密的策劃、多麼長久的準備、多麼深沉的心機、多麼縝密的謀劃?

    鄭宇絲毫沒有懷疑到關隴世家,因為關隴世家與山東世家就像油和水,兩者不可融合,顯隱二宗的宗主雖然做出了背判的舉動,可他們生存的土壤、適應的環境依舊牢牢地打著山東士族的烙印,關隴世家不可能對他們如此信任、如此支持。

    可他沒有想到,這支力量正是來自他認為絶不可能的關隴世家,而調動這支力量的人正是被他認為絶不可能的楊帆。他不知道楊帆由於那位宮中內相,已經被關隴世家當成世家女婿,他不知道獨孤世家有位奇女子,慧眼識珠,早就為楊帆從中牽線搭橋。

    當他視若瑰寶的那份名單上最後一個人也宣告死亡時,鄭宇洩氣地撕掉了那份名單。沈沐和楊帆手中沒有這樣一份名單,所以顯隱二宗被清洗掉的人當然不止名單上的這些人。

    這些人是被各大世家視為絶對可靠的人,沈沐和楊帆經過長期的觀察與分析,也內定了一批他們認為可靠的人,比如觀天部裡除了瀛州書院的那位林山長,剩餘的其他耆老名宿。

    而一些在世家和顯隱二宗宗主眼中都顯得模棱兩可、立場不清且又擔任著重要職務的人,這一次都在楊帆和沈沐的清洗之列,寧殺錯,不放過!正因如此,沈沐和楊帆的清洗才能如此乾淨。

    這盤棋,已經收官了,不用數子計目,鄭宇就知道他已一敗塗地,他憤懣異常地找到了沈沐,他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

    “我沒想過背叛,我也沒有背叛!”面對鄭宇憤怒的質問,沈沐答得慢條斯理。

    七七姑娘並沒有露面,她的男人和她的娘家發生了衝突,無論如何她都不宜露面的。

    鄭宇憤怒地道:“你這還不算是背叛?”

    “當然不算,我們只是想要更自主的權力,而不是成為世家手中一枚可有可無、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沈沐淡淡道:“我和楊帆與那位盧公子不同,我們背後沒有一個龐大的世家撐腰,所以我們沒有退路。你敢說當初顯隱二宗惡鬥時,背後沒有各大世家的有意縱容?”

    沈沐冷笑道:“他們想削弱兩宗,怕我們尾大不掉。長安一戰,盧公子敗了,可我贏了麼?我被發配到新羅去了,如果不是隴西李老太公的鼎力支持,如果不是我在新羅又為各大世家開闢了一條新的商路,我已經被拋棄了。”

    沈沐的目光鋭利起來:“從那時起,我就決定,再不做一枚任人擺佈的棋子!”

    廳中一片寂靜,過了半晌,沈沐才冷誚地道:“而楊帆比我還不如,我雖不是盧公子那樣的世家貴介天之驕子,但我好歹也是世家一手扶植出來的,至少被當成了自己人,雖然是無足輕重的自己人。可楊帆呢,他被你們認同過麼,他只是一個特殊情況下的替代品,隨時可以被拋棄。所以,我跟他一拍即合!”

    沈沐仰身靠在椅上,道:“不過,這與背叛無關!各大世家需要繼嗣堂,繼嗣堂更需要各大世家!我們只是想把俯首聽命的關係,換成……合作!”

    鄭宇緊攥雙拳,冷笑道:“可我們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就算你們控制了繼嗣堂,我們也不需要你們!世家可以扶植你們,也可以隨時拋棄你們!”

    沈沐微笑道:“本來也許不需要,但是自從你把那份名單交給我,他們就需要了!他們失去了那些人,如果再失去我們,那麼他們最快也得需要三十年才能恢復元氣。三十年對一個千年世家來說也許不算什麼,但是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鄭宇的心中湧起一陣深深的懊悔。

    沈沐悠然道:“該低頭時,就算皇帝也會低頭的,寧可拚個魚死網破也要圖一時之快是匹夫之勇,而不是世家風範!”

    ……

    楊帆面前擺著一張長長的燕幾,幾案上堆滿了東西,不是金珠玉寶,而是劄本帳冊,可是這些劄本賬冊的每一張紙片、每一行文字都價值千金。房契、地契、過書、市籍,這些都有,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冊冊名錄,名錄上的每一個名字都意味著一筆財富或者一條人脈又或者是一批可用的人手。

    楊帆輕輕撫摸著案上的這些東西,喃喃自語道:“我知道顯宗很強大,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它究竟有多麼強大!這還只是一個顯宗啊,千年世家的底蘊當真無比雄厚。”

    古竹婷好奇地問道:“阿郎,這些東西,價值幾何?”

    楊帆道:“這些東西,有的能用金錢衡量,有的卻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如果需要打個比方……,這麼說吧,如果你擁有這案上的東西,你可以轉瞬之間就在西域自立一國,最多三年,就能成為稱霸西域的一位女王!”

    古竹婷轉眸一笑,嫣然道:“為什麼不是阿郎去當國王?”

    楊帆嘆道:“做這個宗主,我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一國之君,我可做不來。”

    古竹婷單膝蹲跪在楊帆面前,含情脈脈地仰視著他道:“阿郎就是人家心目中的王,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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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六章 後手

    一支特殊的隊伍進入了長安城,一式的高頭大馬,一式妁鎧甲,刀盾齊備、手執鋒利長槍的騎士,老遠就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

    這是禁軍,但是徐動如林的他們此刻卻並沒有整齊劃一的感覺,因為在他們中間,押送著許多貨車,還有用長索鎖在一起的多達幾百人的囚犯。

    長安百姓對這一幕已經麻木了,這幾天他們已經見多了抓人的場面,雖說今天這樣盛大的場面比較罕見,對他們來說依舊失去了新鮮感。

    這支隊伍從西面進城,並沒有在城中遊走多久,他們很快就折向北面,出開遠門,進入了千騎營的駐地。這是赴洮州榷場抓捕一干人犯的軍隊,當他們返回長安的時候,長安從官方到民間、從明裡到暗裡的大清洗已經接近尾聲。

    他們的趕回,為這次聲勢浩大的清洗行動,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這次行動的獲益者很多,但是最終的勝利者只有三個人,一個叫武則天,一個叫沈沐,還有一個……是楊帆。

    武則天並不知道沈沐和楊帆的計劃,但是楊帆和沈沐挾九天風雷,摟草打兔子,公私兩不誤,成斬斷了縛在他們身上的條條鎖鏈,他們由一枚任人擺佈的棋子,變成了下棋的那個人。

    而由棋手淪落為棋子的人呢?

    隴西,蘭州。

    蘭州城南,那座恢宏莊嚴如同王侯府邸的巨大建築裡面,李太公怒氣勃發。

    “灞上!一切緣由,儘是起自於灞上!”

    李太公重重地一頓枴杖,轉首問道:“灞上可有我們的人?那裡騷動漸起的時候,我們可曾有所察覺?”

    他的長孫李冥鯤苦笑著回答道:“沒有!我們從來沒有注意過灞上那幫泥腿子。實際上,我們控制的人與灞上那些人隔著好幾層呢,結果他們愣是以星火燎原之勢,由灞上那群漕丁漕夫牽連到漕口•通過漕口牽連到中低階層的長安士紳官吏,再通過這些中低階層的士紳官吏牽連到更高一層的官員••••••,太公,他們下了一手好棋啊!”

    “篤!”

    枴杖重重地頓在地上•李老太公中氣十足地道:“這盤棋還沒有下完呢!老夫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以為掃蕩了關中官場,老夫就只能依賴他們了?兩個鼠目寸光的小輩,老夫會讓他們曉得厲害!”

    李老太公越說越氣:“尤其是沈沐那條白眼狼,老夫是不會放過他的!這個混帳東西,若非老夫一手栽培,若非老夫不遺餘力的支持,他會有今天?他可倒好•花言巧語地誑到了七七,現在又來對付老夫!若不是他成了老夫的孫女婿,老夫豈會對他一直這麼放心•怎會任他做出這麼大的動作都始終不曾懷疑他的忠心!!”

    李冥鯤咳嗽一聲道:“孫兒一直覺得,沈沐腦有反骨••••••”

    “屁話!”

    李老太公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你這混帳東西,想去當算命先生麼?你早看出來了你不說?你妹妹跟了他時你還大表贊同。”

    李冥鯤訕訕地道:“那不是小妹對他死心塌地麼,小妹那脾氣,太公你也知道。”

    李太公又憤怒起來:“七七這個死丫頭,虧得老夫這麼疼她!她的男人行這些陰謀詭計之事,她不會一點不知,居然瞞著老夫•居然幫著她的男人對付老夫!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李冥鯤苦笑道:“太公,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沈沐派小飛箭張義還有趙逾送來了他的親筆信,向您老人家請罪•並且說明他的苦衷,重申他並無背叛世家之意,只是想掌握更大的主動權•由俯首聽命變成彼此合作。有請太公向各大世家斡旋,太公的意思是?”

    李老太公吹鬍子瞪眼地道:“叫他們滾!老夫不見!還想利用老夫麼?想都別想!他以為老夫最寵的孫女兒給了他,他就能隨意擺佈老夫了?他的根基在關隴,關隴可是老夫的地盤,老夫馬上就還以顏色,叫他曉得老夫的厲害,叫他向老夫負荊請罪•叫他••••••”

    李老太公的豪言壯語還沒說完,門外匆匆走進一個容貌清臞、三綹長髯的青袍儒士•李冥鯤一見連忙畢恭畢敬地欠身施禮:“父親!”

    青袍儒士理都沒理他,匆匆走到李老太公身邊,面色凝重地道:“父親,這是隴右諸軍大使、涼州都督郭震上任以後發佈的第一道政令!”

    郭震,姓郭名震字元振。這郭元振說起來也是一位奇人,他十八歲就中了進士,被任命為通泉縣尉,可謂才學出眾,前途似錦。但是這位少年進士卻是性情豪爽,好使氣任俠,喜打抱不平••••••

     當然,這是他走上正途並且做了大官之後的官方美化之語,其實就是喜歡打架鬥毆。結交了許多不三不四的江湖豪強,他在通泉縣尉任上時,就鑄造、掠賣人口,幹下許多違犯綱紀國法的事情。!

     可他後來卻幡然醒悟,走上了正途,一路高昇,官至禮部主客郎中。今年春上,這位從五品的主客郎中因為做過通泉縣尉、出使過吐蕃、又做了多年的主客郎中,專門跟少數民族和番邦外國打交道,熟悉西域情況,又被委任為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

    李老太公知道此人與沈沐關係匪淺,他能有今日,背後未嘗沒有沈沐的點撥和幫助。如今沈沐悍然與世家決裂,兒子卻突然拿出此人就任後的一張通告,兩者之間必有莫大聯繫。

    李老太公趕緊搶過了郭都督的佈告,眯起老花眼認真看起來。

    一份佈告看完,李老太公馬上呆若木雞。

    這位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頒佈的文告中列舉了以下幾條舉措:增築城堡、烽燧、開屯田、興水利、召流亡、撫軍民,以上種種都是好事,關隴興旺,隴西李氏自然也會從中受益。

    但是接下來的話••••••,鑒於豪強大族兼併之風盛行,壓榨百姓、勒索商賈,因此郭都督要抑制豪強、解除豪強的私人護衛武裝、限制豪強兼併土地、保護通商西域的商賈,禁止地方豪強干涉政務••••••

     一樁樁一件件,於冠冕堂皇之中可是暗藏殺機了。這些事要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那都只在郭都督一念之間,而這一樁樁一件件所針對的具體是誰?試問關隴地區還有比李家更大的豪強麼?

    如果任由郭元振施為,關隴道上遭受最嚴重打擊的人將是誰?所謂的保護通商西域的商賈,算不算是給沈沐在西域種種披上了一層來自於官方的保護罩?這個金光罩,他李太公擊得破麼?

    李冥鯤湊過來,就著李老太公的手將那佈告看了個明白,見祖父與父親面面相覷,李冥鯤舔了舔嘴唇,乾咳一聲道:“小飛箭張義和趙逾還在客舍候見呢,太公您……是不是見見他們?”

    李老太公目光閃動半晌′才深沉地道:“老夫見他們又有何用?就算老夫肯讓步,其他六家肯嚥下這口氣?他們既有手段對付咱李家,應該也有手段向其他六家施壓。再等等,如果他們技止於此••••••”

    李老太公冷笑著搖了搖頭。

    ※※※※※※※※※※※※※※※※※※※※※※※※※

     春天就像一位神采飛揚的畫師,揮舞著它的彩筆,一路塗抹過洛陽宮城、長街短巷、塗抹過農舍田間、塗抹過山嶺河水,稍帶著把行走其間的人也都繪成了五顏六色。

    “梓澤苑”中一片花叢,冬時雪如花,春來花如雪,花叢中兩個美人兒,一白一紅,並肩而坐,宛似一枝並蒂牡丹。

    太平公主紅裙翠袖、妍妍媚媚。她的母系家族素來有長壽基因,而且衰老程度也出奇的緩慢,她的祖母如是,她的母親也如是,武則天六十多歲時看起來還像四十許人,直到年過七十,衰老的程度才開始加

    太平公主顯然也繼承了她母親的這一特點,再加上身為公主,生活優渥,保養得宜,若非她那種嬌艷欲滴的成熟婦人味道,只看她的膚色體態的話,說她只有二十許人也是有人信的。

    坐在旁邊的是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喜穿白色,今日依舊是一襲月白衫子,只是比起以前剪裁得體、盡顯窈窕身材的輕衫,她現在穿的衣服肥大了許多,瞧起來透出幾分飄逸婀娜的韻味。

    兩人手中所持是楊帆的一封來信,信中講了張昌宗到長安前後,對長安官場的清洗掃蕩。但是這種通報並不需要楊帆來講,婉兒和太平都有各自的管道,可以很清楚地瞭解到發生在長安的一切。

    所以,信中對這些事只是一筆略過,並未詳述,楊帆詳細提起的是另一件事情。他從張昌宗在長安的一舉一動,再加上張易之主持編撰的《三教珠英》即將完稿,總結出了一種可能:

    也許是皇帝有意為之,也許是二張主動施為,總之,張氏兄弟正在加緊攫取權力的速度,張易之修書,張昌宗除奸,顯然都是為了這一目的,以皇帝對他們的寵愛,他們很快就能達到這一目的。

    張氏兄弟的異軍突起雖然削弱了武氏的力量,可是對李氏的傷害更大。有鑒於此,他認為應該未雨綢繆,立即施加阻礙。

    這一點恰也合乎太平公主的判斷,籍由上次與武三次同仇敵愾攻訐二張,武李兩家的關係已經大為緩和,太平正想聯手武氏箝制二張,楊帆的想法正中她的下懷。可是楊帆提出的方法卻讓一向聰穎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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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七章 殺手鐧

     太平輕鎖黛眉,沉吟道:“二張本有意攫取權力,二郎!此舉不是讓我們把權力拱手相讓麼?這可不正中了二張的下懷?”

    信是楊帆寫來的,要京中這邊製造由二張入主禮部,兼管國子監,以攝國之文教的風聲。雖說楊帆信中已經列舉了許多理由,太平對此依舊感到不能理解。

    信是楊帆寫給太平和婉兒的,但是婉兒還單獨收到了楊帆的一封信,那封信中楊帆對婉兒坦承了他的苦衷。楊帆此舉是給山東士族的威懾。如果說郭元振在關隴的舉動只能讓隴西李氏一家服軟的話,他的這項舉措才算是掐住了整個山東士族的七寸。

    教化特權向來是世家立足之本,千百年來,世家幾起幾落,最終正是靠著他們深厚的文教底蘊才重新掌握了權力,他們是絶不容許文教方面的優越地位失落於他人之手的。尤其是如今有了科舉制,如果他們失去文教上的優越地位,哪怕只有三五十年功夫,還能不能捲土重來都不好說了,沒人敢冒這個險。

    可太平並不知道楊帆祭出這個大殺器是為了懾服山東士族,楊帆不能把“繼嗣堂”的存在和他顯宗宗主的身份告訴她,如此一來,他這麼做的動機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了。這個說服太平的任務就只能交給婉

    上官婉兒想了想,斟酌道:“張易之著書的目的是做文壇大宗師,通過這一舉動,積累他在文壇的德望,同時把一批名流才子招納到他的麾下,最終目的還是要掌握足以控制朝堂的權力。”

    太平冷笑道:“不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

    上官婉兒籲了口氣,道:“然則上一次張昌宗一番讒言,逼死皇太孫和永泰公主夫婦,殿下你與梁王上書彈劾•結果如何呢?張昌宗只是被送出京城暫避風頭,女皇還委之以欽差重任,把一樁偌大功勞送給他。”

    太平沉默良久,黯然道:“韋妃嫡生三女•長寧、永泰和安樂,三女之中,永泰最是和順溫良賢淑守禮,不想卻偏偏是她遭此橫禍,莫非真是好人不長命麼……”

    太平和這三個侄女兒多年沒有來往,親情固然淡漠,血脈聯繫卻在•想到李仙惠身懷六甲卻被殘酷迫害至死,不由令人黯然神傷。而害死李仙惠的人正是她的親祖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饒是早知母親冷血的太平也不禁心中凜凜。

    聽她提到李仙惠,上官婉兒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漸漸隆起的腹部。

    一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腹中孕育著,李仙惠曾經遭受的痛苦與絶望,同為孕婦的她感同身受。她有孕在身的事已經瞞不了多久,她知道女皇最忌諱什麼,也不知她的安排能否讓她尤其是她的孩子逃過一劫,想起來就揪心。

    太平突然提起李仙惠之死,雖沒有明白同意婉兒的話,但是已經承認武李兩家聯合也很難對她那位天性涼薄的母親產生影響•如今能夠左右女皇意志的只有二張,這就是委婉地承認了婉兒的推測。

    婉兒道:“二張網羅了不少人為其所用,其中不乏人才。長安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又遷都在即,就算二張想不到這個執掌文教的機會,他們手下的人難道也統統想不到?如果他們主動向皇帝提出要掌握國子監′殿下即便想要阻止怕也未必能夠成功。”

    太平公主蹙了蹙蛾眉,道:“那麼我們就反其道而為之?萬一這招以進為退弄巧成拙,母皇順水推舟,利用張易之編撰《三教珠英》的功勞,叫他接掌了國子監•••…,他們年方弱冠,可是有足夠的時間通過這養士之地讓本朝儒林姓張的。”

    婉兒道:“雖然這是國家養士的根本所在•可是見效卻奇緩無比,他們要一直掌握著文教大權•才會出現殿下所擔心的事情!”

    太平憬然而悟,二張正值弱冠,當然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營文教培養心腹,可女皇卻已老邁,她能活那麼久麼?如果女皇殯天,他們還執什麼文教?

    婉兒慢聲細語地道:“所以,即便我們弄巧成拙,也不會真的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何況,二郎信上所列這幾條應該可以確保文教大權不會真的落於二張之手。再者說,二郎對張昌宗甚有影響,如今張昌宗正在長安,你說二郎會不會在他面前也未雨綢繆一番呢?”

    太平公主的眼神陡然亮了一下。婉兒嫣然道:“張昌宗的智慧較之張易之遠遠不如,可皇帝最寵信的偏偏是他。如果二郎先對他施加一番影響,此事的最終結果就更不會脫出我們的掌控了。”

    太平公主慢慢收起手中的信,緩緩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這就想辦法放出風去,先為二張造造勢!”

    兩女相視一笑,花叢中忽有腳步聲傳來,曾經是太平公主的車伕,現如今是梓澤苑總管的許厚德出現在她們面前,向太平揖禮道:“殿下,安樂公主府送來消息,安樂公主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太平公主聽了,一絲厭惡不易察覺地掠過眸底。安樂的品性為人瞞不過女皇武則天,自然也瞞不過生具一雙慧眼的太平公主。當初在龍門初見這個侄女時,她還是喜歡的,可一旦識破安樂的本性,對這個虛榮狡黠、跋輕佻的侄女她便心生厭惡了。

    這一次安樂公主出嫁才七個月,已經生了兒子,這令皇家顏面無光,依著女皇的意思,當初就想用藥打掉的,可是武三思不肯,這可是他的親孫子,他跑到武則天面前哭求了一番,武則天這才作罷。

    不過因此一來,梁王府和安樂公主府對於安樂產子一事就低調的很了。如今安樂生產,皇家沒有大肆宣揚更沒有什麼賞賜,就連向她這位皇姑通知喜訊都異常的低調。太平公主想了想,吩咐道:“讓李譯送一份賀禮過去,本宮改日再過府探望!”

    許厚德躬身退下,太平公主彷彿不曾發生過此事,轉首對婉兒道:“苑裡剛剛平整出一塊蹴鞠場來,你我久未同場蹴鞠了•可要去一展身手麼?”

    婉兒忙道:“沒有興緻,正是春困秋乏時候,人家只坐了這一會兒,就有些疲倦了•要去小睡片刻。”

    太平公主隨之站起,笑盈盈地道:“你呀,最近飲宴多了,人也懶了,小心身材發福。咦?你好像真的有些發福了呢。”

    婉兒心中一慌,哪敢容她細看,啐她一口•佯嗔道:“怎麼發福也發不出你那玲瓏浮凸的好身材,少說風涼話兒。”說著把雲袖一捲,急急地避開了去。

    ※※※※※※※※※※※※※※※※※※※※※※※※※※※

     隆慶池湖心島上•張昌宗坐在馬紮上,與坐在輪椅上的楊帆一樣手提一根釣竿,不過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魚漂上,對正急顫不已的魚漂視若無睹,根本不知道已經有魚上鈎,他正興奮地向楊帆炫耀著他的豐功偉績。

    在他們身後站著千騎營郎將陸毛峰,這陸毛峰本與張氏有舊,今日張昌宗來探望楊帆,就是由他率兵護送的。

    楊帆微笑道:“六郎確實是有大智慧大本領的人•刑部和禦史台官在長安數月,倒也查到了一些人證物證,可惜既沒有那個魄力•也不知該如何著手,以至於處處被動,被那些貪官汙吏戲弄於股掌之上•還連累楊某中了冷箭,險些丟了性命。

    六郎初到長安,便以莫大魄力,大刀闊斧地掃蕩群獠,以一柄天子快劍,力斬亂麻,乾淨俐落地解決了長安紛亂之局。經過六郎這番大力整頓•天子西遷必可一帆風順了。”

    張昌宗大悅,似楊再思堂堂宰相•也算是宦海沉浮數十年的人物了,卻只會誇獎張昌宗貌美如花,殊不知年少氣盛的少年人誰不希望自己是有真正大本事的,男人縱然貌美最在乎的也不是容貌,尤其是張昌宗以色相侍君,更不喜歡人家以此為話題。

    楊帆這番讚美,正搔在張昌宗的癢處。張昌宗心花怒放,手中釣竿輕輕一提,又復瀟灑地甩入水中。那魚已經脫鈎,鉤上的魚食也沒了,他都不曾發現。

    張昌宗一甩魚鈎,故作矜持地對楊帆道:“五郎編撰的《三教珠英》即將完成了,家兄的意思是減緩速度,先拖著點兒,等聖人遷都長安之後再向聖人奉上這部巨著,作為聖人遷都的獻禮!”

    楊帆撫掌嘆道:“五郎高見,若等聖人遷都再獻上大作,可不正是錦上添花麼!”

    張昌宗得意地一笑,向楊帆側了側身子,壓低聲音道:“五郎的《三教珠英》即將完成,小弟又在長安立下大功,聖人甚為歡喜。

    京裡傳出消息,有人建議由五郎入禮部兼掌國子監,執天下文教呢。”

    楊帆微微一怔,訝然道:“執掌文教?這是何人倡議?”

    張昌宗微笑道:“梁王!”

    楊帆又是一怔,張昌宗曬然道:“上一次因為武延基之死,他上書彈劾於我,想必是見我聖寵未衰,才又急求補救,這番恭維只是不想我去找他的麻煩吧。呵呵,一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唔••••••,呃••••••六郎所言甚是、甚是!”

    張昌宗聽出楊帆語氣勉強,不由睨了他一眼,正看見楊帆急急掩住一絲異色。張昌宗頓生疑竇,忙斂去笑意,不悅地道:“張某一向視二郎為知己,二郎如今有話卻不肯對張某直言麼?”

    “這個……”

    楊帆一臉為難,但是見張昌宗目光灼灼,實在難以掩飾,這才遲疑道:“楊某隻是覺得,梁王有此倡議,如果真是有意與六郎修好那再好不過。就怕……就怕他是別有用心…•••”

    張昌宗疑聲道:“教化乃治世大道,主持教化便如掌乾坤,這種事怎麼能別有用心?”

    楊帆徐徐地道:“教化非一日之功,聖人春秋已高,只恐••••…遠水不救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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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八章 馬放南山

     張昌宗默然良久,靜靜思索,越想越覺得楊帆說的有道礓武三思真有這種好心?雖說他與五郎受寵,但武三思已是武氏一族的的當家人,女皇本著鞏固帝位的需要,除非武三思造反,會動他麼?他需要如此巴結自己?

    楊帆所言不錯,這分明就是武三思的一招緩兵之計,不但矇蔽了自己和五郎,還讓自己失去對他的戒心。

    張昌宗越想越是不安,急急把魚竿一拋,起身就走。楊帆忙道:“六郎哪裡去?”

    張昌宗道:“二郎一語驚醒夢中人,張某這就回去修書與五郎,不上他武三思的惡當!”

    楊帆微笑道:“六郎性情真是爽快,只是此事何必急於一時呢?”

    張昌宗疑道:“二郎的意思是?”

    楊帆道:“他們現在只是放出風來,這不是還沒向皇帝進言呢麼?六郎與五郎可以等到他們正式向天子為兩位請功的時候再出面婉拒。如此一來便成全了五郎與六郎,天下人都會知道兩位郎君不戀棧權位!”

    張昌宗大喜,連忙向楊帆長長一揖,心悅誠服地道:“二郎深謀遠慮,多謝指教!”

    張昌宗放下心事,便重拾釣竿繼續釣起魚來,只是以他的耐性,那釣竿兒時不時便提起甩下,哪會有魚兒上鈎,倒是楊帆收穫頗豐。最後,張昌宗只能提著楊帆送他的兩尾大魚告辭。

    陸毛峰正與馬橋在一邊聊天,一見張昌宗要離開,趕緊迎上來,瞧見張昌宗手中兩條大魚,仲手接過,連聲恭維道:“六郎真是好本領,居然釣得這樣大魚!”

    張昌宗矜持地點了點頭,也不好說自己連條巴掌大的魚都沒釣上來,很瀟灑地甩甩袖子•便揚長而去。陸毛峰接魚在手,交給親兵,遠遠向楊帆一抱拳,大聲道:“楊將軍•卑職告辭了!”

    楊帆向他隨意揚了揚手,高聲道:“好生護送著張奉宸,千萬不可出了差遲!”

    陸毛峰大聲應了,隨著張昌宗離去。楊帆托著下巴,望著張昌宗遠去的背影,久久,忽然嘆了一口氣。古竹婷提著魚簍過來•正盤算這幾尾鮮魚是做魚膾還是做魚羹,聽見楊帆長嘆,忙問道:“阿郎有心事?”

    楊帆拄著下巴•懶洋洋地道:“倒沒什麼心事,只是覺得百無聊賴。你說,天子當年費盡心機,踏著一地鮮血,終於登上她夢寐以求的皇帝寶座時,是不是也和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古竹婷忍不住“噗嗤”一笑

    楊帆乜著她,面色有些不善。

    古竹婷趕緊解釋道:“這個……是不同的。女帝當初貴為太后,皇帝是她的親生兒子,已然可以任意廢立•實際上她就是天子了,可她巴望著能以一國之君的名號配享太廟名留史冊。阿郎卻是迫於無奈,不想做一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楊帆微微眯起眼睛•哼道:“我問這個了麼?不要言不由衷!”

    古竹婷抿了抿嘴唇,乖乖地坦白道:“奴家覺得阿郎與女皇帝確實不同呢。女皇帝未做皇帝時想著做皇帝,做了皇帝又唯恐失去皇位。所以她一直在算計、一直在防備•有一點疑心就動手殺人,可阿郎你卻……卻有些奇怪。”

    “奇怪?”

    古竹婷點點頭,道:“是呀,奇怪。阿郎好不容易才擺脫世家的控制,可現在卻不曾經大權獨攬,那麼多的財富、那麼多的人手,阿郎眼都不眨•全部委之於部下,奴家……有些想不通。”

    楊帆笑了笑•道:“這有什麼想不通的?你要知道,我和沈沐不同,隱宗是沈沐一手創建的,所以他不用擔心內部的問題。而我呢,現在顯宗裡面雖然有一批忠於我的人,可力量有限,還控制不了全域。

    那些必然會起來反我的異己雖然被剷除了,可剩下來的人一旦受到世家的拉攏引誘,也未必就不會再起異心,我能沒完沒了的殺下去嗎?有些殺戮是必要的,可是一味的殺戮卻只能讓人離心離德。

    咱們那位女皇帝殺得人還少麼,結果如何?心懷異志者反而越來越多。所以,我要讓他們知道,跟著我,他們可以掌握的權力比跟著世家更多,他們嘗到了甜頭,才會對我死心塌地。

    殺一人再立一人,難。而且很容易造成人心惶恐,於世家可乘之機。可是,我每爭取一個人過來,世家那邊就等於少了一個人,這一增一減就划算的很了。而且在此過程中,我也會仔細觀察,看誰靠不住!”

    古竹婷滿臉崇拜地道:“阿郎睿智,神機妙-算!”

    “啪!”

    很清脆地一響,古竹婷的翹臀上挨了一巴掌,唔……手感當真不錯。

    古竹婷俏臉一紅,趕緊四下看看,暗自慶幸:“幸好沒人。”

    馬橋急急遁入樹後,暗自慶幸:“幸好沒被她看見。”

    古竹婷羞怩地道:“人家又說錯什麼了?”

    楊帆仲出一根手指,道:“第一,剛才你那一笑,分明是笑話我做了一宗之主便以皇帝自比,太不自量力!你還花言巧語,百般矯飾。!第你古大美人要是三言兩語就能被人唬到,早不知被人!多少次了,還扮出一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模樣,你說該不該打?”

    古竹婷“吃”地一聲笑,又趕緊繃住俏臉,垂頭溫馴地道:“是!人家知錯啦!”

    輪椅上掛著魚簍,輪車一行,簍中便水花陣陣。楊帆聽著水聲,悠悠然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如今還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的確有許多事還需要我馬上著手進行!”

    古竹婷推著輪椅,感覺臀上一陣陣的酥麻,不免臉泛暈紅神思恍惚,忽然一聽楊帆說有事要做,她目中精芒一閃,頓時泛起隱隱殺氣,躍躍欲試地道:“阿郎有什麼事要做,但請吩咐!”

    楊帆道:“你看,這隆慶坊有了這個池子•風光宜人,最是宜居。趁著皇帝遷都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地價沒有上漲,咱們得在這池邊趕緊買塊地•修一幢大宅子,至少要比洛陽那邊的宅子大上三倍,不!五倍!”

    古竹婷的殺氣頓時一泄。

    楊帆越說越興奮:“不能光買房子,咱們還得買鋪面。妞妞那個小財迷,除了帶孩子,賺錢就是她最大的樂趣了,我得趕緊在長安東西兩市裡買鋪面!這一次長安有無數官紳權貴倒楣•急著出售店舖的一定很多,價錢也不會貴,咱們得趕緊下手!”

    楊帆興緻勃勃地指著遠處道:“那個地方不錯•就在那兒買吧,地方一定要大一些,將來兒子們大了,再娶妻生子,一大家人也住得下!”

    古竹婷抿抿嘴唇,應道:“是!奴家馬上就著人安排!”

    楊帆扭頭看她一眼,笑吟吟地道:“你親自去選,要用些心思,裏邊會有一處庭院是你的呢。”

    古竹婷剛剛恢復了顏色的俏臉又是一紅•羞喜之色,甚是嫵媚。楊帆看了不禁心中一蕩,他近來各種補品吃了無數•精力過旺無處發洩,如今只是美人一羞,竟也叫他心生漣漪。

    楊帆歪過頭去•壞笑道:“對了,方才對你說的話,有一條可以不作準的。”

    古竹婷奇道:“哪一條?阿郎是說買店舖?”

    楊帆搖搖頭道:“不不不,是前邊那句,叫你不要再扮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姑娘的話。”

    古竹婷疑惑地眨了眨眼,楊帆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若是在閨房中•我可不介意你扮成那樣!”

    騰地一下,古竹婷的俏臉就紅到發紫了•楊帆調戲成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宅院裏邊,古大聽到楊帆的笑聲急忙迎了出來,一見妹子頓時大驚失色:“今兒日頭這麼烈嗎?看把小妹這臉曬的••••••”

    ※※※※※※※※※※※※※※※※※※※※※※※※※※※

     沈沐風流好色,最喜沾花惹草,處處留情的後果,就是孽債無數,還也還不清,如今公孫蘭芷姑娘就來討債了。

    沈沐當初一見公孫蘭芷便驚為天人,可惜他只看到了公孫姑娘的麗色紅顏,美色當前,就忽略了她的性情脾氣。

    以公孫姑娘的脾性,即便嫁人生子也不會變成溫柔賢淑的居家少婦的。裴大娘在公孫先生面前強勢了一輩子,臨到老來才漸漸沉穩,她這個獨生女兒性情比她還要強硬,沈沐根本不敢想像讓她進了自己的後宅,家裡會鬧到何等雞犬不寧的地步。

    可他卻又無法果斷地斬斷情絲,感情方面這位仕兄既濫情又優柔寡斷,遠遠不及楊帆,結果就造成了他此刻的被動。

    公孫姑娘坐在他的對面,虎視眈眈地道:“好啦,你原來理由一堆,現在沒事了吧?世家那邊再也不能對你頤指氣使了,凡事都得跟你商量著來。顯隱二宗也達成了協議,從此可以和平相處,你還有什麼理由拖著不跟我成親?”

    沈沐長嘆道:“匈奴未滅……”

    “鏗”地一聲,公孫蘭芷長劍出鞘,橫在沈沐肩上,公孫蘭芷杏眼圓睜,惡狠狠地道:“你再敢胡謅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藍金海急步從外面搶進來,高聲道:“公子,阿卜杜拉來了!”身穿白色長袍、頭紮黑白格方巾的大食商人阿卜杜拉應聲出現,後邊還跟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小隨從。

    公孫蘭芷再彪悍也不好當著外人逼婚,她冷哼一聲,唰地一聲收了寶劍,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雄糾糾氣昂昂的。

    阿卜杜拉連連搖頭,道:“我早跟你說,女奴可以自由買賣•自由女人卻是男人脖子上的一道枷鎖,啊不!是一柄鋒利的長劍。你要喜歡,可以多買一些美麗風騷的女奴,予取予求何等快活,不應該沾惹這些自由女性啊。”

    沈沐訕然道:“好啦,事後諸葛亮,我也會當。你快說說,山東士族得知二張要執掌文教,有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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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九十九章 置宅京都

    碧波粼粼,柳枝裊裊,隆慶池旁一塊高低不平的荒地今日出現了許多人。有穿短衣的匠人、也有穿戎服的兵士,楊帆由古竹婷推著,一路走來,左顧右盼,非常愜意。

    從地面留下的痕跡來看,這兒原來是有房基的,應該是有幾處房舍,而附近則是圈起的院子,院子很大,一般這樣的院落會被主人做為菜地使用。可是因為隆慶坊中有人挖井愣是刨開了泉眼,最後竟變成一個方圓十頃的湖,這裡整個地勢都因之發生了變化,已經變得高矮不平。

    楊帆買下的這一片地至少包括了原來住在這裡的十戶人家的面積,還可以看到幾堵原本間隔不同人家的土牆。

    一個年過半百、精神瞿爍、腰板硬朗的老漢在任威的引領下迎向楊帆,任威向楊帆介紹道:“阿郎,這位就是負責起宅子的黃師傅。”

    老漢對楊帆謙卑地呲牙一笑,道:“老漢黃圓寶,東家叫我老黃就成。”

    任威笑道:“這位黃師傅可不尋常,當年跟著他師傅參與建造過大明宮,如今已繼承了他師傅的全部衣鉢。”

    老漢微微一笑,炫耀而不失矜持地補充了一句:“老漢與家師只是負責設計建造了大明宮中的蓬萊池,可不敢說是大明宮。”

    楊帆初到長安時,曾經仔仔細細在宮裡走過幾遍,對各處情形都很瞭解,聽他一說,略一回想,便想起了蓬萊池中情形。

    大明宮中各處建築,以蓬萊池最具園林風格,這組殿宇建築中池塘假山星羅棋佈,亭台樓閣參差其間,又以明暗相間的迴廊巧妙-地勾連起來,雖然皇帝在洛陽二十年不曾回返長安•長安宮室年久失修,園林也缺少修葺,依舊給人一種美侖美奐的感覺。

    聽說這位黃師傅就是設計建造蓬萊池的匠人,楊帆自然大喜•對他的建造技藝無比放心,楊帆馬上點頭道:“好!楊某這幢宅子,就拜託黃師傅了。”

    黃圓寶陪笑道:“郎君放心,老漢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叫郎君滿意!”

    同樣是隆慶池邊,不過是在湖水對岸,鄭宇扶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湖邊站住。

    老人是鄭老太公•雖說各大世家在獲悉皇帝將遷都長安後就已陸續從此撤離,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敢出現在武則天的面前,只是雙方都是龐然大物•就像獅與豹,縱然不會一見面就鬥起來,過於接近總是有些不舒服。

    可如今長安出了這麼大的事,旁人或者是來不及趕來,又或者是當時還未意識到情況如此之嚴重,但鄭老太公的長孫在此主持大局,他還是趕過來了,可惜當他趕到的時候,塵埃已然落定。

    鄭老太公站定身子•目光下意識地向島上看去,鄭宇卻在看著對岸,等了一陣兒•鄭老太公收回目光,鄭宇才道:“太公,那裡是楊帆買下的地•他要在那裡起一幢大宅子。

    鄭老太公笑了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鄭宇望著遠處,從這裡只能影影綽綽地看到有些人影在活動,他不知道楊帆是否正在那裡,可是他卻彷彿已經看見了楊帆似的,咬牙切齒地道:“沈沐倒也罷了,畢竟隱宗原本只是顯宗下邊負責執行一些見不得光的事的小小分支•能被他經營到如今這種局面,也是他的本事•我不服都不行!可楊帆算什麼,如果不是我們賞識他,他什麼都不是,可他竟敢背叛我們,這一次,我們一定要讓他曉得我們的厲害!”

    鄭老太公又笑了,笑容依舊那麼沉穩安詳,只是微微帶著幾分苦澀。

    “宇兒……”

    “太公!”

    “如果此人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你認為以沈沐的精明會選擇與他合作麼?”

    鄭宇呆了一呆,鄭老太公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道:“沈沐是我這些年來所見過的最厲害的一位年輕人,可楊帆••••••一直以來,我看輕了他,我們所有世家都看輕了他,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這麼對他•他也就未必會與我們決裂了!

    沈沐就像一口鋒利的匕首,哪怕他藏在鞘裡,你也知道,它被拔出來時是要殺人的。而楊帆呢,就像綿裡藏的一根鋼針,看著很柔軟,可以任搓任扁,他根本沒有能力為害,可是如果你捏得太緊,他就會狠狠地刺你一針!”

    鄭太公咳嗽了幾聲,悠悠嘆道:“沒有他,沈沐一個人唱不了這齣戲,換一個人陪沈沐還是唱不了這齣戲,這…•••就是他楊帆的本事!”

    鄭宇憤憤不平地道:“那又如何,七宗五姓如果想要對付他,還不是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鄭老太公皺了皺眉頭道:“京中傳言甚囂塵上,說是皇帝遷都之後,將讓修書有功的張氏兄弟執掌京都文教,你可聽說了?”

    鄭宇道:“孫兒聽說了,可……此事未免太過荒謬了。二張!雖然出身世家,雖然有修書立德之功,可他們方及弱冠,有何德望能執文教牛耳?”

    鄭老太公意味深長地道:“如果我們執意要對付沈沐和楊帆,二張執掌文教就一定會成為現實。這,是他們對我們的一個威脅,也算是……一個條件。”

    鄭宇不屑地道:“我世家力量彌山亙野,無孔不入,還對付不了他們?”

    鄭老太公看著猶自一臉不服的鄭宇,暗暗嘆息了一聲,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奇異的想法:“為什麼我的孫子會這麼蠢?如果沈沐或者楊帆這樣的人,哪怕其中只有一個是我鄭家的子弟,那該多好!”

    黃圓寶參與設計建造過宮廷建築,說起來在建築業也是大師級的人物了,奈何在官員面前毫無地位。他點頭哈腰地陪著楊帆東走西走,根本看不出一點大師的樣子。

    可是在建築方面,黃師傅畢竟胸中自有丘壑,各處只是隨意一看,他便有了完整的構思。楊帆聽他隨口道來,心中漸漸勾勒出一副精緻豪華大宅的模樣,一個臭水溝在黃師傅的規劃下便是一道流水潺潺的清泉一個小土包便是一個飛簷鬥栱的亭閣,頗有點鐵成金的奇效。

    楊帆頻頻點頭,扭頭對古竹婷笑道:“你看這位黃師傅如何?”

    古竹婷欽佩地道:“黃師傅當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建築大師,奴家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阿郎這幢新宅子了。”

    楊帆笑望了她一眼道:“你是想看新宅子,還是想看你的新院子?”

    古竹婷粉面一紅,嬌俏地白了他一眼,沒有搭腔。楊帆笑笑,又對黃圓寶道:“黃師傅,聽說你的幾位弟子業已出師了,我這旁邊還有幾幢宅子就交給你的弟子,與你同時起造吧!”

    楊帆信手一揮,他的宅院除臨湖一面其餘三面都囊括其中了。黃圓寶又驚又喜,連聲道:“使得,使得,郎君放心,老漢馬上就叫人把他們找來。”

    古竹婷訝然道:“郎君把周圍的地也都買下來了?”

    楊帆道:“不然的話,你的家人住在哪裡呢?”

    古竹婷聽了心中驀地一暖,眼圈兒有些發紅。黃圓寶年老成精,一開始還當這俏美女郎只是這位看起來貴不可言的大人物的一個婢女,聽他們這話音兒才知道必是寵妾一流,當下對古竹婷也恭敬起來。

    楊帆把黃圓寶叫到一邊,特意囑咐他建造幾處密道、密室一般大戶人家都有建密道密室的習慣,黃圓寶趕緊把楊帆的詳細要求牢牢記在心上。

    前方來到一處高坡,約有兩畝方圓上邊鬱鬱蔥蔥植滿了樹木。黃圓寶道:“此處拙樸,既無險峻,也不驚奇,以之為嶺為山都不妥當,郎君不該把這一塊也買下來的,若要移土平地,又怕太費人工

    楊帆搖頭道:“不此處不可大興土木,就依這土勢地形略做修整

    雜樹野草一概清理掉,多移植些奇花異草、珍稀樹種,丘上中心位置要遍植桂樹。

    黃圓寶怔了怔,道:“郎君,此處若不大興土木,難去拙樸之氣,恐與郎君整幢大宅有些不太相襯。”

    楊帆莞爾一笑,望著那蔥鬱的林木,依稀好似又看到了那個清揚婉兮如嫡仙子的女孩兒,他向著那片樹林輕輕地點了點頭,認真地對黃圓寶道:“要的就是這個味道!”

    麗春台,自階石之下,一階階拾階而上,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金碧輝煌的大殿,再從一根根合抱粗的蟠龍金柱處穿行過去,繞過十八扇屏的坐屏,轉入內殿,一路所有太監、宮娥皆面向宮室方向跪伏於地,大氣都不敢喘。

    內殿,紅絨團花地毯上,上官婉兒長跪不起,一旁站著欠身而立的符清清,一臉忐忑。

    內殿四面垂著紗縵,陽光透過雙層的紗花格窗,將那繁複華麗的圖案映照在地毯上,整個內殿通透敞亮,可這明亮的光,卻照不清端坐於禦案之後的武則天陰沉似水的臉色。

    武則天忿怒不已地道:“朕對你期許甚深,想不到,你竟幹出這種醜事!婉兒,你太讓朕失望了!”

    武則天越說越氣,猛地抓起案上裁紙的甲刀,狠狠向上官婉兒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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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章 如海之深

    眼見甲刀迎面飛來,可武則天正在盛怒之中,如果閃躲,勢必更加激怒女皇,上官婉兒一動也不敢動,只能直挺挺地跪著,眼見甲刀及身,下意識地把眼一閉。

    刀子不大,是用來裁紙的,可鋒利的刀尖刺中婉兒,眉心還是一痛,甲刀正摜在她的額頭眉心處,甲刀落地,鮮血也隨之披面而下。

    “孩子是誰的?”

    武則天森冷的聲音隨之傳來,婉兒緊緊閉著雙眼,只覺鮮血緩緩流下,一直蔓延到了嘴邊,她抿緊雙唇,一言不發。

    楊帆這個名字她是絶不會說出來的,不說她還有一線希望,說了只能搭上楊帆一條命,而她和孩子也難以倖免。一向視名節重逾xìng命的她,為了她的男人和為了她的孩子,可以舍了她的命,也可以舍了她的名。

    武則天冷冷地看向符清清,這個告密者慌忙垂下頭去,低聲道:“臣……臣也不知。”

    武則天微微揚起下巴,問道:“她腹中的孩子已經幾個月了?”

    符清清道:“遵聖人吩咐,太醫院助教楊易已給上官待制號過脈了,說是……七個月了。”

    “七個月?哈哈哈!朕真的是老啦,老眼昏花,你在朕身邊,懷胎七月,朕竟半點也沒察覺……”

    武則天冷笑半晌,輕輕鎖起眉頭,開始思索起來。符清清察顏觀sè,趕緊提醒道:“大概……就是聖人從三陽宮迴轉京都一個月後的那段時間。”

    “嗯……”

    武則天目光陡然一厲,沉聲問道:“自那時起,婉兒留宿宮外一共幾次,常與哪些人來往?”

    在皇帝面前要告舉一人,哪能信口雌黃,必然是要做足準備的,符清清果然準備充份,她怯怯地看了上官婉兒一眼,還是鼓足勇氣,從袖中摸出一份手劄,躡手躡腳地遞到武則天面前。

    武則天惡狠狠地翻開手劄,一眼望去,登時愕然:“武三思、張同休、張昌期、高戩、張說、崔湜、崔蒞、崔液、崔滌……”

    婉兒留宿宮外不歸的這些rì子,多是與這些人在一起飲宴,這些人中大多是當世才子,而婉兒主持史館和翰林院,與這些才子名士來往實屬正常,所以武則天一直也沒有什麼猜疑,如今看來她的情郎必是其中之一。

    武則天沉吟半晌,擺了擺手,對符清清道:“退下吧!”

    “喏!”

    符清清答應一聲,躬身退下,臨出殿門時,下意識地又往婉兒身上一瞥,再向武則天看去,忽然發覺兩道殺氣盈然的目光正冷冷注視著她。

    符清清怵然一驚,定晴再看,就見帷幔兩旁,各自俏立著一個女子。一個是蘭益清,一個是高瑩,兩人望向她的目光頗為不善,隱隱蓄著一股殺氣。見她向自己望來,兩女不約而同地把嘴角一撇,極是鄙夷不屑。

    符清清素知這兩女也是婉兒的心腹,甚至稱得上是好姐妹,符清清不由暗自苦笑:“婉兒姐姐,你讓我做這惡人,以後宮裡面不待見我的人可就多了。”

    武則天持著那份手劄,在殿中緩緩地踱了一陣,繞回禦案後坐下,就見上官婉兒依舊跪在地上,上身挺拔,臉面上殷紅的鮮血與雪白的肌膚相映,有些怵目驚心,心中忽然一軟。

    帝王是孤獨的,婉兒從十四歲就侍奉在她身邊,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比這天下間任何人都長久,在她心中又豈能沒有一點情意。武則天壓了壓心火,緩緩問道:“你告訴朕,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婉兒輕輕低下頭,低聲道:“回聖人,婉兒……婉兒不知!”

    武則天剛剛壓下去的火氣騰地一下又冒了出來,她重重一拍禦案,勃然大怒地起身,喝道:“混帳!到了今天這一步你還敢欺瞞朕,你不知道?你……”

    武則天指著上官婉兒,忽見她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喝罵的聲音不禁戛然而止,她怔了半晌,才又試探地道:“你……你不能確認孩子是誰的?”

    婉兒無言以對,流淚叩首道:“聖人聖明,求聖人不要再問了,婉兒知罪!”

    武則天的雙腿一軟,一下子又坐回椅上,她終於明白了,難怪婉兒難以啟齒,原來瞧著冰清玉潔的她,私闈之間竟也是淫亂若斯。

    不知怎地,武則天忽然想起控鶴監剛剛成立時,張易之從京中擇選膚白貌美少年七人入宮,自己趁著酒興,也是因為有新奇感,當晚竟同召四人侍寢的事來。

    武則天老臉一熱,痛罵上官婉兒的話便不好再出口,同時,心中又有些莫名的輕鬆。婉兒多年來任職中樞參與機要、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如今被人詡為內相,如果她和某人暗訂了終身,武則天很難保證,婉兒不會因此成為別人楔在自己身邊的一顆釘子。

    這顆釘子的作用倒不見得是對她不利,也許只是想清楚她的一舉一動,以迎合上意,諂君媚上,但是沒有誰喜歡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瞭如指掌。

    如果婉兒只是身心成熟,有所需索,與那些風流名士們結一夕之緣,成露水夫妻,問題反倒沒什麼嚴重了。

    可是,婉兒是真的私闈混亂還是為了掩飾真相?

    武則天越老猜忌心越重,因為婉兒難以啟齒的羞愧之態,她想到了這種可能,卻不會因此就相信婉兒所說的一切。

    可她該怎麼辦呢?像個女兒被人偷jiān的母親一樣,憤怒地找那些人一一質問?此事傳開,皇家體面將蕩然無存,民間不把宮闈傳得淫穢不堪才怪。

    武則天可是最清楚鄉間坊裡那些長舌婦人們的厲害,想當年她年方十三,只是容貌俏美、衣著鮮艷了些,又喜歡出外遊逛,就不知被多少人背後說三道四,傳出許多不堪的謡言。這種風流韻事一旦洩露半點風聲,真不知要被人傳的多麼醜陋不堪了。

    怎麼處理婉兒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她要弄清楚婉兒究竟是不是被人勾搭,成了埋在自己身邊的一個耳目。如何才能在不張揚的情況下弄清楚這件事呢?這才是關鍵,武則天畢竟執政多年,理xìng迅速佔據了上風,一旦分清主次,她便不再為情緒所左右了。

    武則天沉吟良久,語氣漸趨和緩:“這……也是朕的錯。你從十四歲就跟在朕的身邊。多少年來,朕都把你視為心腹,甚至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可是朕卻忽略了,你已經長成一個女人,需要男人了。”

    武則天喟然嘆息著道:“這件荒唐事兒,朕不想深究了,可是總要想辦法善後的。你應該清楚,此事如果張揚開來,不止你名節無存,朝廷體面也將蕩然無存!”

    上官婉兒急急抹去臉上血跡,驚喜地看向武則天,她知道自己所做的種種準備,可以不至引起皇帝最重的猜忌,不至引起皇帝的殺機,卻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能得到武則天的諒解。

    上官婉兒驚喜yù狂,連連叩首道:“多謝聖人慈悲,婉兒聽憑聖人安排!”

    武則天淡淡一笑,道:“七個月,的確不宜再把孩子打掉。不過,太醫院裡有許多國醫聖手,應該不會傷及你的身體,把孩子打掉,你再以生病為由靜養個十天半月的,便可回到朕身邊,無人會知曉此事。”

    上官婉兒臉sè一變,慌忙搖頭道:“不!婉兒做不到,求聖人開恩,婉兒要把孩子生下來。”

    武則天臉sè一變,沉聲道:“你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無法確定,要這個孩子做什麼?”

    上官婉兒泣聲道:“聖人,不管他的父親是誰,那是臣的親生骨肉啊!”

    武則天不悅道:“糊塗!如果讓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如何瞞得住天下人耳目,朕已有意赦免你的罪行,你不要得寸進尺。”

    上官婉兒道:“臣寧願加罪己身,哪怕被聖人貶為宮奴,只求聖能人讓臣把孩子生下來。”

    武則天拂袖道:“傳太醫!”

    “不!聖人,婉兒求你!”

    上官婉兒急急膝行幾步,跪在禦案前,嘶聲道:“聖人!婉兒受聖人指教、受聖人呵護,聖人在婉兒心中是君也是母親,恩重如山!聖人的話臣本不敢不聽,可這個孩子是臣的骨血,是臣的心頭肉啊,如果聖人要處死這個孩子,臣會恨你一輩子!”

    恐怕這世上還沒有人對武則天這麼說過話,至少在她印象裡從來沒有過,她用一種很奇異的目光看著婉兒,沉聲道:“在朕身邊,你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你寧願捨棄朕賜予你的一切,只為保住這個胎兒?”

    上官婉兒抬起頭,堅定地道:“臣來世上走這一遭,也想做一回女人,做一回母親!求聖人成全!”

    上官婉兒叩首於地,再不起來,武則天眯起老眼,靜靜地看著她,臉上古井無波,似那千年不化的寒潭。過了半晌,武則天才道:“如果你想保住這個胎兒,你的榮華、富貴、權力、地位,所有的一切都要割捨,為了皇室的體面,還包括你的自由!朕可以容你把孩子生下來,但你將從此被幽禁,與世隔絶,你也願意?”

    上官婉兒聽得還有迴旋餘地,只要保住她的孩子,哪裡還顧忌許多,連連叩首道:“聖人慈悲,婉兒甘願接受!”

    武則天凝視著上官婉兒,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她從未把親情當做一回事,所以對這種為了兒女可以拋棄一切的人,她無法理解:“那還只是一團沒有生下來的肉,甚至不算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在她想來,如果有人冒險追求上官婉兒,目的一定是她手中的權力,否則美女多的是,誰會冒這麼大的風險與皇帝身邊的人發生私情?而婉兒也如是,如果她懷有異心,覬覦的是自己給予她的權力,她怎會放棄自己賜予她的這個機會?

    所以武則天這番看似寬容的話,早已暗伏殺機,如果婉兒順手推舟地接受她的建議,那就一定要讓婉兒死,哪怕是殺錯了人。如今婉兒為了生下孩子寧願放棄一切,武則天反而相信她對自己是無害的了。

    不知怎地,武則天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長女,那是永徽五年的時候,那個粉團一般可愛的嬰兒,一眨眼,快五十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個永遠也不會再長大的女兒,可現在那個女兒的形象卻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將她的戾氣化得乾乾淨淨。

    沉默良久,武則天安詳中透著些空洞的聲音在大殿上悠然響起:“婉兒,擬旨!正式佈告天下,朕今年將遷都於長安!著待制上官婉兒先往長安,會同奉宸丞張昌宗籌備遷都一應事宜!”

    上官婉兒訝然抬起頭來。武則天繼續道:“高瑩、蘭益清!”

    一直站在帷幔邊的兩名內衛躬身道:“臣在!”

    “你二人護送婉兒去長安,叫張昌宗安排一處隱秘安全、人跡罕至的所在安置她。”

    上官婉兒明白過來,大喜叩頭道:“婉兒多謝聖人恩德!”

    武則天抓起龍頭拐離開禦案,走到上官婉兒身邊時,她把龍頭拐在地上重重地頓了頓,一言不發,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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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零一章 湖上煙波

    春雨如油,淅淅瀝瀝地敲打在青烏色的船篷上。

    水面上的漣漪一個套著一個,遽生遽滅。

    煙雨濛濛中,天地間彷彿拉起了一道白茫茫的帷幕。

    小船停在水上,船頭撐著大傘,傘下有一隻紅泥小爐,炭火正旺,爐上的瓦釜中燉著楊帆親手釣起的一尾大魚,乳白色的魚湯翻滾著,濃濃的香氣揮之不去。

    船艙裡,古竹婷跪坐在矮幾前,用湯匙輕輕調著一碗魚羹。碗是漁家所用的粗陶大碗,偏就迎合了這細雨小舟湖上野炊的樸拙氛圍,只是再配上那雙柔膩纖美的素手,便有了種秀色可餐的柔美。

    乳白色的魚湯,灑一把切得細細的翠綠色的芫荽進去,濃鬱的魚香馬上就變成了一股更加誘人食慾的香氣,香氣直沁心脾。楊帆坐在對面,倚著一隻厚厚的軟墊,愜意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且再放放,還有點燙。”

    他的手裡正拿著一封信,信是顯宗的人從洛陽那邊傳過來的,經過一場血腥的大清洗,如今收到洛陽那邊傳遞來的消息,這意味著他已經得到了顯宗上下的臣服,如今顯宗的主要力量可就在洛陽呢。

    當初他利用和沈沐的“矛盾”,把繼嗣堂遷往洛陽,整個顯宗勢力東移,是為了方便他們在長安行事,但他當時沒有想到皇帝會把他調往長安,這一來他對顯宗的掌控力就受到了影響,山高皇帝遠嘛。

    如今顯宗能重新恢復運作,並且把洛陽那邊的消息及時傳遞給他,這是一個訊號,這意味著顯宗上下已經徹底認可了他的地位,已經上了他的船,也意味著顯宗內部的動盪已經平息。

    信很長,向他彙報了方方面面的事情,主要內容當然是顯宗內部整合的情況。但是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楊帆發現了一條令他注意的消息。信中說,皇帝已正式佈告天下將遷都長安。

    楊帆馬上抬頭對古竹婷道:“東西兩市盤下來的店舖可已交割了麼?”

    古竹婷不明白他看著信怎麼忽然想起這事了,呆了一呆才道:“是!已經盤下了二十七家店舖,油坊、布莊、糧米店、珠寶鋪子俱有,還有幾家急著售賣店舖的,聽說咱家正大肆收購還主動找上門來呢。”

    楊帆眉飛色舞地道:“那就買下!可別讓他們跑了。哪怕咱們自己家經營不過來,回頭轉手一賣,也能大賺一筆,嘿嘿,皇帝遷都的消息馬上就要傳到長安來了,咱們得趕緊下手。”

    古竹婷瞧他一副沾了便宜的得意樣兒。忍不住掩口輕笑,垂下整齊漂亮的眼簾道:“人家還是頭一回看見阿郎見錢眼開的樣子呢。”

    楊帆白了她一眼道:“我會見錢眼開?錢財與我實無大用,我如此煞費苦心,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你們?”

    古竹婷柔聲道:“奴家不要錢,只要跟著阿郎,富貴也好,貧窮也罷。奴家都開心。”

    楊帆點頭道:“這可是你說的啊,你說的不要錢,咱家的產業,以後可沒有你兒子女兒的份兒。”

    古竹婷愕然道:“奴家哪有兒子女兒……啊!”問到一半,她就醒悟過來,不禁羞紅著臉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低下頭,吭吭哧哧地道:“奴……奴家謝過阿郎。”

    楊帆明知故問地道:“謝我什麼?”

    古竹婷咬著薄薄的紅唇。在他肘彎裡輕輕捶了一記,跟拂蚊子似的。

    楊帆哈哈一笑,低頭又去看信,自言自語地道:“唉!比小蠻和阿奴還要胸挺臀圓,一看就是宜子之相,將來啊,指不定要給我生多少個兒子呢。我現在不趕緊想著攢錢可怎麼成?當爹的命苦哇……”

    古竹婷被他調侃的面紅耳赤,偏是咬著紅唇並不反駁。宜子能生,那是女人家的福氣,要是她能給楊家多生幾個兒子。比起小蠻和阿奴,她就不會那麼弱勢了。她倒不想與小蠻和阿奴爭鋒,可也希望在自己的男人心裡地位重些不是?

    “嗯?婉兒要來長安?”楊帆看到這條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婉兒要作為天子特使,先至長安籌備安排遷都事宜了,一旦遠離天子腳下,他們不是可以朝夕相處了麼?

    信中只提到了這件事,並沒有太詳細的交待,楊帆和婉兒之間的私情繼嗣堂的人並不知道,他們自然不會在此事上過多關注。如果他們早知楊帆與婉兒有私情,以清洗之前的顯宗遍佈世家耳目的情況下,山東士族早就知道楊帆做了關隴世家的女婿,也不會對他如此大意了。

    楊帆自執掌顯宗以來,也一直不曾向宮中發展耳目,一則當時的顯宗他還沒有完全掌握在手中,二則宮中有上官婉兒,還有什麼人比她更瞭解宮中發生的一切,又何必煞費苦心在宮中發展耳目呢。

    所以楊帆對上官婉兒的到來只覺驚喜,他根本不知道婉兒已經有了身孕,又為了保護他和孩子在洛陽獨自承擔了那麼多壓力。

    看到最後一段時,楊帆微微皺了皺眉,繼上官婉兒之後,皇帝還準備讓武崇訓到長安來。很明顯,武懿宗在長安待不下去了,可武則天並沒有放棄讓武氏在長安預有經營的打算。

    如今武承嗣已死,她只剩下武三思這一個侄兒可堪大用了,派武三思的兒子來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武崇訓來長安只是一個安排,行程要比上官婉兒晚一個多月。

    再往下看,楊帆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同時而來的還將有相王李旦的五個兒子。武則天果然打得是平衡的想法,只是現在李氏勢弱,只好以量取勝。可不管怎麼說,這麼些年來,武則天對姓李的看得都很嚴,哪怕是她的親兒子親孫子她都嚴格防範著,這一次肯放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武則天已經在為交權做準備了。

    楊帆欣欣然地看完信,古竹婷便把一碗魚湯送過來,楊帆一碗香濃的魚湯下肚,腹中一片火熱。春雨的寒氣一掃而空。古竹婷見他胃口甚好,心中歡喜,接過湯碗,笑盈盈地問道:“阿郎可要再喝一碗?”

    楊帆搖搖頭,見美人兒巧笑嫣然地望著自己,長長的睫毛、明亮的雙眸、嬌花潤玉一般的俏臉,唇瓣嬌艷欲滴。忍不住心中愛意,他正是滿心歡喜的時候,興頭頗高,便輕輕一牽她的皓腕,柔聲道:“過來!”

    古竹婷暈了雙頰,卻不敢違抗楊帆的吩咐。乖乖挪到他的面前,楊帆伸手一拉,古竹婷便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中,楊帆一手攬著她柔軟的肩背,一手便探上了她那鼓騰騰的胸膛。

    楊帆五指輕撥,探入她的衣襟,掌握了那既緊挺又柔軟光滑如絲如緞的一團軟玉。手指在玉峰頂上嫣紅櫻桃處輕輕一撥,古竹婷頓時打了個哆嗦,趕緊閉上雙眼,像只溫順乖巧的小貓兒。

    難為這十三歲就能潛入重重警戒之中刺殺一州都督的女英雄,被楊帆一雙大手擺弄得嬌怯無力、柔若無骨,那雙大手的每一下遊移,都令她發出一聲銷魂蝕骨的呻吟,楊帆被她的嬌吟弄得彷彿心裡有小蟲子爬似的。不免存了將她就地正法的念頭。

    綺念一起,降魔寶杵立現神通,彷彿則天門前高聳百丈的那根天樞巨柱,古竹婷只覺後腰處被一堅硬無比的柱子頂得難受,伸手一摸,只嚇得花容失色,幾乎就要驚跳起來。可惜卻被楊帆抱在懷裡,動彈不得。

    古竹婷不敢掙紮,又怕掙紮起來撐裂楊帆的傷處,只好紅著臉兒推讓他的大手。昵聲道:“阿郎,這是在船上……”

    楊帆道:“以天為屋,以船為榻,以雨為幕,只有你我,可不正好麼?”

    古竹婷被楊帆一碗浪漫的迷蕩灌得星眸如醉,身子軟綿綿的倒下去,臉頰燙燙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分明是要任由楊帆施為了,卻聽風雨中一個破鑼嗓子嘹喨地喊起來:“二郎!二郎!楊二郎!啊哈,二郎,是你在那裡嗎?”

    楊帆惱火地停了手,就聽那個聲音鍥爾不捨地叫喚著:“啊!我來了!你最真誠的朋友,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齊茲.本.哈卡姆來啦,二郎?讚美安拉,這兒的景緻真的好美!”

    古竹婷咬著唇,忽然“噗嗤”一笑,她馬上憋住,俏美的臉蛋兒紅紅的,眼中卻有一抹調皮的笑意。

    楊帆悻悻地放開她,起身向艙外走去。如今距他受傷已經過了四個月,他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古竹婷怕他著涼,雖然手軟腳軟的,而且有點心虛,怕被人看出什麼端倪,還是急急拿起油紙傘追了上去。

    楊帆彎腰走出船艙,油紙傘馬上打開,撐在他的頭頂,楊帆舉目望去,就見一葉小舟自濛濛煙雨中駛來,一個身穿蓑衣、頭戴竹笠的船伕撐著船,阿拔斯舉著一柄傘站在船頭,替阿卜杜拉擋著雨。

    “啊!二郎果然在這裡!”

    阿卜杜拉見到楊帆,登時眉開眼笑,再一轉眼看見隨之出現的古竹婷,又不禁兩眼發直。古竹婷臉上紅暈未褪,她一手撐傘,一手有些不自然地掠著鬢邊的髮絲,那種柔美的風情看得阿卜杜拉詩興大發。

    他撫著心口,用呻吟般的語調朗誦起來:“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請幫我離開她,因為我一旦愛,就再無法痊癒。如果你是先知,請幫我擺脫她的魔力,因為我一旦沉溺,就再無法自拔!她像一道藍色的波浪,我看著她,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因為我不會水……”

    “砰!”

    楊帆的傷勢還沒大好,但是兩步的距離他還是能躍過去的,楊帆本他攪了自己好事,本就一肚子不痛快,又聽他當面調戲自己的女人,一步跨到他船上時,腳下便故意用了些力道,那舟被楊帆大腳一壓一抬,阿卜杜拉“哎喲”一聲就掉進了湖裡。

    阿卜杜拉拚命地劃拉著雙臂,大叫道:“我不會水……”

    楊帆蹲下身子,笑眯眯地道:“還這麼有詩興啊?”

    阿卜杜拉灌了幾口水,狼狽地嚎叫道:“我真的不會水!”

    楊帆悠悠然道:“早告訴你我很小氣的……”

    “我不會水……”

    阿卜杜拉狂亂地揮舞著雙臂,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因為他不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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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12 16:29:05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零二章 青梅煮酒論英雄

    濛濛煙雨中,一艘無篷船和一般烏篷船,一前一後,彷彿兩條自由自在的小魚兒般盪開漣漪叢生的水面,向湖邊蕩去。

    無篷船的船伕脫下了上衣,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用力擰著衣服的水,阿卜杜拉趴在船舷邊,奄奄一息地嘟囔道:“你們中原男人,真是開不起玩笑……”

    楊帆毫無反省之意,哼道:“你入鄉而不隨俗,該當有些懲罰。”

    古竹婷為楊帆撐著傘,抿著小嘴兒,笑眯眯的煞是可愛。

    阿郎為她出頭,那是在乎她,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會被她的男人如此重視的,在如今這個朝代,姬妾可以用來餽贈他人或者拿來款待客人,有名份的妾室雖不致遭此待遇,卻也不會得到主人應有的尊重。

    阿卜杜拉是沈沐手下大將,而楊帆和楊帆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如今阿卜杜拉只是言語間有所傾慕,並沒說什麼不堪的言語,就受到楊帆這樣的懲罰,古竹婷心裡頭可是甜蜜的很呢。

    岸邊正有人等候著,略略一掃便不下數十人,俱都牽著馬繮,蓑衣笠帽,身形站的筆直。其中有阿卜杜拉的幾名隨身武士、有沈沐派來迎接楊帆的高手,任威等幾名楊帆的親隨也等在那裡。

    楊帆皺了皺眉頭道:“沈沐怎麼挑了這麼個壞天氣會面?”

    阿卜杜拉從船上爬起來,抱著雙臂,臉色有些發青,他不怎麼怕熱,卻很怕冷。湖水裡浸了這一趟,可把他凍壞了。阿卜杜拉瑟縮著道:“哪是特意挑了這麼一個日子,碰巧今天就下雨了。”

    楊帆微微笑了笑。尖尖的船頭既將碰上木製的碼頭時,船伕把竹篙輕輕一點,小船魚兒一般把尾一擺,便以側舷輕輕擦靠到了岸上。停的非常穩。

    後邊替楊帆駕著另一條船的阿拔斯雖會撐船,技藝卻很一般,到了岸邊不知擺盪,船尖筆直地撞向岸去,把他自己閃了個踉蹌。

    楊帆現在的情形,已經可以步行、小跑,早起時做些不太剛猛的動作練練武藝也完全沒有問題。所以已經可以乘馬而行,但沈沐還是給他派來了馬車。

    四匹馬拉著的一輛輕油車,十分寬大,阿卜杜拉手忙腳亂地爬上車,對楊帆牙齒打戰地道:“請稍等,我換身衣服。”過了一會兒。一團濕答答的衣服拋了出來,隨即阿卜杜拉從車廂中挺胸腆肚地走出來,那只落湯雞又變得人模狗樣了。

    阿卜杜拉把楊帆請上了車,楊帆甫一登車就感覺車子不似它外觀所表現的那麼輕巧,輕輕在壁上一扣,聽那聲音果然是內夾鐵板的。

    車輪轆轆,在數十騎士的護送下駛出了隆慶坊。古竹婷取出一方絲帕。替楊帆沾了雨水的臉頰輕輕拭了拭,楊帆聽著淋漓的雨聲,對阿卜杜拉道:“沈兄有話要講,何不來我湖心島,這樣的天氣,去‘長安居’作甚。”

    阿卜杜拉道:“沈沐說你那島上太素了,他如今日子不好過啊,這也算是公私兩便吧。”

    楊帆奇怪地對古竹婷道:“咱們平素吃的食物很素麼?”

    古竹婷也茫然不解。阿卜杜拉苦笑兩聲,卻並沒再解釋。

    洛陽如意坊裡,字號最老規模最大的一家青樓就叫如意樓,與該坊同名。長安平康坊裡字號最老規模最大的一家青樓卻叫長安居,與該城同名。

    到了長安居前,車馬停下,古竹婷撐著傘先盈盈地走了出去。美目一掃,只見數十名騎士早就下了馬,他們的站位看似隨便散亂,其實已經將任何可能存在的偷襲死角都已封鎖住。

    古竹婷猶不放心。還是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彎腰掀起車簾,柔聲道:“阿郎,可以出來了。”這車前簾子也是以五金之絲織成,不止能防箭矢,連火都能防,看似柔軟,實則極為沉重,古竹婷挽起來卻不費什麼力氣。

    楊帆點點頭,舉步走了出去,楊帆以前還不曾來過這裡,如今一看這“長安居”,不由欣然讚歎。

    白牆黛瓦、飛簷鬥栱,比起洛陽的如意坊來似乎少了幾分脂粉氣,可是看著卻極為大氣,若非早知長安平康坊就如洛陽如意坊一般,乃是煙花聚集之地,楊帆真要以為這是規模宏大的一家書院了。

    門樓磚雕精細,兩旁有對聯一副,中間三個大字,赫然是“長安居”,任威已經放好腳踏,楊帆無暇細看便信步走了下去。阿卜杜拉隨後出來,他的小隨從阿拔斯急忙慇勤地上前攙扶。

    這“長安居”作為此間最大的一處青樓,生意本極紅火,不過現在是白天,又下著雨,客人想必不多,楊帆站在門下不見有客人出入,連迎客的夥計都未見一個。及至走進去,依舊不見有人走動,楊帆這才明白,這處青樓今日怕是被沈沐包了。

    “長安居”裡這邊一叢鮮花、那邊一片修竹,柳下有棋台琴案,水邊有石桌小幾,庭院深深,環境優雅。阿卜杜拉引著楊帆穿過一處葫蘆門,穿過花架,又是一道九曲長廊,長廊下有樓裡姑娘閒遊看雨。

    見他們過來,姑娘們笑靨如花,斂衽施禮,卻沒有一擁而上、撓首弄姿的模樣,令人如沐春風,十分自在。長廊盡頭,有一幢精緻的二層綉樓,阿卜杜拉向楊帆示意了一下,楊帆扭頭對古竹婷和任威等人囑咐道:“你們候在樓下!”

    上青樓赴宴,他就不好帶著任威等人上去了,身後站著幾個赳赳武夫算什麼,又不是找人打架談判。古竹婷現在還是他的貼身護衛,而且是女兒身,上樓原也不妨,但楊帆已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帶她上去便更覺不妥了。

    楊帆心思細膩,古竹婷知他心意,乖乖答應一聲,便收了雨傘與任威等人進了樓。

    楊帆拾階而上,沿著雕花扶欄一上樓,便見眼前偌大一間廳堂,廳中佈置花團錦簇,偏偏並不顯得奢華俗氣。而是一種恰如其分的華美。

    沈沐坐在一張幾案後面,左右各有一位美人兒,雙目之瞳如碧玉炅炅,兩鬢秀髮似黃金拳拳,赫然是兩個極其妖嬈貌美的胡姬。兩個胡姬一個挾菜、一個喂酒,沈沐的一雙手只管在兩個美人兒身上忙碌著,卻是喝酒吃菜兩不耽擱。

    楊帆失笑道:“沈兄左擁右抱。美人佐酒,好不愜意!”

    沈沐哈哈一笑,放開雙手,一雙眼睛微醺,卻仍不失精明,他對楊帆笑道:“你我辛苦一番。所為何來?如今大功告成,正該好好享受。來來來,快請坐。”

    楊帆聽他說“大功告成”,心中便是一動,他在沈沐對面的幾案後緩緩落坐,這才問道:“他們肯讓步了?”

    沈沐微笑道:“不錯!昨日,鄭宇陪著鄭家老太公來見過我。”

    沈沐說著在兩個胡姬豐滿的翹臀上拍了拍。示意她們兩個退下。

    那兩個美貌胡姬被他擺弄的俏頰嫣紅春情上臉,顯然是動了情慾,原以為馬上就要與他胡天黑地一番,不想楊帆一來,這位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客人馬上就把她們趕出去了,兩女藍汪汪的大眼睛瞟向楊帆時,不免就有了一絲幽怨。

    楊帆被她們看的頭皮發麻:“我跟沈沐又不是香火兄弟、旱路英雄,你們這麼看著我幹嗎?”

    兩個胡姬姍姍地退下。廳上頓時一空,楊帆這才發現阿卜杜拉並沒有跟上來,剛才一到樓口他就止住了腳步,如今樓上只有他和沈沐二個人了。

    四壁帷幔被風輕輕拂動著,帶入絲絲春雨的潮氣,讓人不免產生幾分蕭索的味道,可沈沐看起來卻興緻勃高。他又喝了口酒。這才道:“繼嗣堂如今已在你我二人掌握之中,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失去了跟我們決裂的勇氣。

    何況,我們還給了他們希望。他們縱然心有不甘卻也清楚。選擇與我們合作,遠比跟我們決裂的損失要小,而且,我們雖然坑了他們一道,但是要跟他們合作卻是誠心誠意的,這一點他們也明白。

    如果這還不能讓他們甘心讓步的話,二張執掌文教的風聲一傳出去,他們就不能不認真考慮了,呵呵,我們雖然損失不起,但我們豁得出去,他們損失的起,可他們不敢拿幾十年上百年的沉淪做代價,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靴的。”

    “的確是個好消息!”楊帆欣然微笑起來,斟滿一杯龍膏酒,向沈沐一舉。

    雖然他早知道和解是世家最明智的選擇,可是一日得不到準確的消息,他終究放心不下,這幾天他買房置地、遊山玩水,似乎已經沒有任何顧忌,其實不無故意作態的想法,直到此時,他繃緊的心弦才真的放鬆下來。

    沈沐微笑著舉起杯,與他遙遙一碰,一飲而盡,又凝視著他道:“接下來,二郎如何打算?”

    二人之間早已有過許多交流,又共同做了這樣一件大事,已經不需要婉轉或者試探,因此沈沐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二人如今的情形就如同選擇了同進同退共同戰鬥的兩個盟國,對於如何瓜分勝利果實,那是在戰勝之前就已決定了的,不需要就此再進行磋商。但是戰勝之後對外要採取什麼策略,卻是不能事先商定的。

    因為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敗則一敗塗地,勝則攫取權力,沒什麼好講的。但是仗會打到什麼程度,會造成多大損失,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麼情形,這卻存在著太多的變數,事先沒有辦法規劃。

    楊帆明白沈沐這是在詢問他,也是在考較他,雖然他對此早就做了一番規劃,也徵詢了觀天部的意見,有了詳細的考慮,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才緩緩地道:“一個字,穩!咱們可不能學秦始皇。

    接下來,咱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復與世家的聯繫,爭取他們的信任。畢竟,咱們的根在他們身上,彼此間不僅僅有著許多共同利益,而且今後也是分不開、離不了,我們得用誠意讓他們明白,我們只想獨立,而不是跟他們決裂。不過這次他們吃了大虧,要取得他們的信任,怕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沈沐微微一笑,道:“我倒不這麼認為。各世家閥主都是一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我一直覺得,人年紀太大就會缺乏闖勁兒,但是因此一來,他們會更傾向於求穩。血氣之勇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或仇恨,我們和他們之間也是一樣。”

    楊帆道:“最好如此!另外一個,我們要穩下來,經營內部。我們現在用強勢手段清洗異已、震懾群雄,的確達到了目的,但是這樣的繼嗣堂是不穩定的,我們還需要用心經營。況且,顯隱二宗從此一家、互為顯隱、因勢而定的策略,也需要讓他們適應。”

    沈沐專注地聽著,慢慢呷了口酒,緩緩地道:“那麼對朝中之勢,二郎怎麼看?畢竟,不管是我們繼嗣堂也好,各大世家也好,因為過於龐大,朝廷稍有動作,就會對我們有莫大的影響,世家當初成立繼嗣堂的目的,就是為了應對來自朝廷、戰爭、動亂的變數,我們因為這個使命而生,本身也有這個需要。”

    楊帆略一沉吟,緩緩地道:“女皇雖老,爪牙未衰。如今女皇正有一個最強大的而且是她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正一步步向她逼近,我們何不耐心等下去?這時搶著向女皇挑戰,是很愚蠢的。”

    沈沐目光一凝,道:“這個敵人是?”

    楊帆道:“時間!”

    沈沐豁然大笑起來:“二郎所見,與沈某不謀而合,哈哈哈!同二郎一起做事,當真痛快!”

    沈沐“啪啪啪”三擊掌,高聲道:“歌樂美人兒,且為我等一助酒興!”

    沈沐一聲令下,身著龜茲、波斯、大食、突厥等各式異國服飾的美貌胡姬如穿花蝴蝶般一隻只“飛”了進來,楊帆打眼一掃,只見個個體態妖嬈,貌美如花,就沒一個不耐看的,怕是這“長安居”中身價最高的美人兒都被沈沐叫了來。

    一時間,絃樂聲聲,群雌粥粥,誰會想到如此風月熱鬧下,這兩個在官場上絶對算不上權傾朝野的人物議論的竟是關乎國運的大事。可是當初曹阿瞞和劉大耳朵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候,袁術袁紹劉表孫策等英雄俱在,他二人又何嘗是天下至尊了?

    楊帆這樣想著的時候,似乎沈沐也有同樣的感覺,忽然望著楊帆一笑,說道:“今天下英雄,惟二郎與沐耳!”

    楊帆為之失笑,正考慮要不要湊趣地配合一下,比如失手掉落筷子,就聽樓外一聲嬌叱:“沈沐那個混蛋可是在此鬼混?”

    沈沐聞言色變,手中酒杯噹啷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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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15 19:58:20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零三章 好事難成

    “閃開!”

    公孫姑娘穿一身紅,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就像一隻從頭紅到了尾的朝天椒,怒氣衝衝地向樓上衝去,管弦絲樂之聲就從樓上傳來,那個混帳東西自然應該是在樓上。

    隱宗的人不敢攔她,他們那位風流浪蕩的宗主情債無數,而且專門喜歡招惹不好招惹的大戶人家小姐,類似的戲碼他們已經不是第一回見到了,何況他們之中有人認識公孫蘭芷的,這時哪敢多事。

    “沈沐!”

    公孫蘭芷一聲厲喝,提劍一躍,極其俐落地出現在廳堂中央,一看面前情形,卻是為之一怔。廳上有很多人,但是只有兩個男人,其他的都是女人。男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楊帆,對面坐著的是個大食國人,公孫蘭芷認識,那是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穿著一襲肥大的大食國袍服,盤坐於席上,倚紅偎翠,眉飛色舞,在他身邊環繞著的足有七八個美人兒,對面的楊帆與他一般無二,身邊也有七八個美人兒,將他團團圍住,親得他滿臉唇印。

    公孫蘭芷四下一掃,不見沈沐形蹤,不覺怔了一怔。她跟楊帆的關係不太和睦,而且阿卜杜拉才是沈沐的心腹,於是她只橫了楊帆一眼,便大步向阿卜杜拉走去,瞪著他道:“沈沐呢?”

    “啊!是公孫姑娘啊!”阿卜杜拉抱著一位金髮碧眼的波斯美人兒,大手在她豐滿的懷裡用力揉搓著,眉開眼笑地道:“沒想到在這裡有幸遇到公孫姑娘,哈哈哈,你說沈沐?我今天沒見到他呀。”

    公孫蘭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四下一看,大步走去刷地一聲拉開帷幔,帷幔後面自然沒人,公孫蘭芷又探頭向窗外瞧瞧。窗外也沒有人,沈沐不會武功,如果他在這裡,本也不可能及時逃去,而這空蕩蕩的大廳裡是藏不了人的,公孫蘭芷火氣漸消。

    她這幾天向沈沐發動了逼婚攻勢,沈沐先是推諉。最後竟然失蹤,把公孫姑娘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公孫蘭芷作為女武癡,在長安遊俠中頗具威望,她一聲號令,通緝逃夫,長安遊俠紛紛湊趣。都在幫他打聽消息。

    今日楊帆雨中赴平康坊,因為下雨行人不多,被人發現了他的行蹤,信口說與公孫蘭芷聽了,公孫蘭芷知道楊帆與沈沐是一對狐朋狗友,卻也知道楊帆一向潔身自愛,很少出現在風流場所。登時便疑心是沈沐邀請,因此才急匆匆趕來,誰知到了這裡才知是會唔阿卜杜拉。

    公孫蘭芷見沈沐確實不在這裡,醋意去了,火氣也漸消,當下便想轉身離去。楊帆懷裡抱著一個美人兒,懶洋洋地道:“公孫姑娘,聽我良言相勸。女人就該有點女人樣子,你若不是這副凶巴巴的模樣,沈沐也不會逃避你了。”

    公孫蘭芷瞪了他一眼,氣唬唬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沒好氣地瞪了楊帆一眼,見楊帆一臉唇印,懷裡還抱著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女人,那女人一張臉都鑽到他懷裡去了。其形其狀實在醜陋不堪,俏臉不由一紅,又恨恨地道:“沒想到你平素的老實樣兒都是裝的,沒有師妹管束。你便如此風流,等小蠻到了長安,看我不告訴她!”

    楊帆拍了拍懷中美人兒的豐臀,洋洋得意地道:“我那賢妻溫良淑德,便是知道我出入煙花柳巷,也不會像你一般模樣的。”

    公孫蘭芷氣極,可她知道楊帆不是吹牛,她那師妹被楊帆降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對這個臭男人有所違拗,當下只能恨其不爭地“呸”了一聲,悻悻然道:“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公孫蘭芷攪了人家酒局,連句道歉的話也不講,提著劍揚長而去。只聽那樓梯聲“噔噔噔噔”的遠去了,以公孫蘭芷的輕身功夫本不至如此,這分明是她含忿之下有意為之。

    腳步聲剛一消失,伏在楊帆懷裡的美人兒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披散的長髮左右一分,心有餘悸地道:“這野丫頭,險些被她嚇死了。”

    楊帆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公孫姑娘旁的都好,可是這脾氣實在叫人吃不消。沈兄根本不該招惹她的。”

    沈沐把身上披著的女人長衫脫下來,搖頭嘆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處?”

    楊帆睨著他道:“怎麼?難道你已經把她給……”

    沈沐道:“那倒沒有。”

    楊帆奇道:“既然你沒壞了人家身子,有何不能了斷的。”

    沈沐悠然長嘆道:“伊人一往情深,我怎忍,揮慧劍,斬情絲……”

    楊帆沒好氣地道:“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走,懶得看你這副可氣模樣。”

    沈沐道:“我今日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你怎就走了?”

    楊帆道:“你要尋歡作樂,不是還有阿卜杜拉陪你麼?公孫姑娘既已走了,你還怕她回來不成!”

    這邊吩咐下去,古竹婷馬上登樓來接楊帆,其實楊帆現在的傷勢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原不需她如此照料,可古竹婷怎麼放心得下。古竹婷見楊帆一臉唇印,連忙取了手帕,自牆角盆中撲濕了,細心幫他拭去,這才攙起他的手臂。

    沈沐見古姑娘溫情款款,賢良淑德的模樣,再想想自己,楊雪嬈、李七七、公孫蘭芷,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不由羨嘆道:“看看人家二郎,女人調教的這麼好,我的女人怎麼就沒有一個這麼溫柔聽話的呢?”

    阿卜杜拉笑吟吟地道:“在我們那兒有句諺語:‘女奴可以自由買賣,自由女人卻是男人脖子上的枷鎖。’我早跟你說過的,你不聽,偏要去招惹這些不該招惹的女人,現在知道苦惱了吧?”

    沈沐趕緊求知若渴地問道:“那麼你們那兒的諺語有沒有說,男人一旦套上了枷鎖,要如何才能打開?”

    ※※※※※※※※※※※※※※※※※※※※※※※※※※※※

     楊帆登上輕車,車馬啟動後,才向古竹婷輕聲解釋道:“沈沐生性風流,可這幾日被公孫姑娘追得東躲西藏。今日難得逃出來透口氣兒,不想又被公孫姑娘聞訊追來,我臉上的吻痕,都是故意做戲幫他遮掩才造成的。”

    古竹婷撚著衣角,垂首道:“郎君無需向奴家解釋,奴家又不會干涉郎君的事情。”

    楊帆輕輕牽起她的柔荑,欣然道:“今日見識了公孫姑娘的蠻橫霸道。才知道我家婷兒的好。”

    古竹婷似嗔還喜地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難道……阿郎平時覺得人家不好麼?”

    楊帆笑道:“平時也好,只是有公孫姑娘比著,就更加覺得我家婷兒可愛了。”

    楊帆說著,就勢在榻上躺下,枕在古竹婷渾圓結實的大腿上。他今日只淺飲了幾杯,並未醉酒,可是腦後枕著一雙暖玉,鼻端是她淡淡的體香,愜意之中竟然有了幾分倦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古竹婷心疼地道:“阿郎身子還未大好呢,沈公子為了自家快活便拖阿郎出來。真不像話,阿郎且歇一歇吧。”

    楊帆嗯了一聲,又往她懷裡靠了靠。這是楊帆第二次枕在古竹婷腿上,古竹婷的感覺與上次又有不同,那一次是驚喜莫名,而今芳心已有歸屬,蕩漾在心頭的,卻是一種寧靜滿足的幸福了。

    車行轆轆。楊帆在這細雨淅瀝中真的睡去了。直到上了湖心島他才被古竹婷輕輕推醒:“阿郎,回到島上了。”

    “嗯!聽雨易眠,這一覺真是好睡。”楊帆愜意地抻了個懶腰,雙臂剛剛伸開,突然又停下,從他躺著的角度望去,幾乎看不到古竹婷的俏臉。躍然在他眼前的是顫顫巍巍傲然挺立的一雙玉峰。

    楊帆不由自主地環住了她的纖腰,身子抬起,把臉頰埋進她的酥胸,深深地吸了口氣。“哎呀。阿郎……”古竹婷被楊帆的偷襲弄得手足無措,楊帆在她胸前一蹭,她的酥胸頓時像過了電似的,有種酥酥的感覺。

    古竹婷羞怩不勝地道:“阿郎,已經到……到島上了。”

    “嗯!”楊帆應了一聲,卻沒放棄對她的騷擾,而且有些變本加厲了。古竹婷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一點點灼熱起來,雙峰愈發堅挺,乳珠也一點點變硬,古竹婷又羞又怕,阿郎怎麼越來越恣行無忌了?

    楊帆是一個成熟健壯的男人,他可真的有很長日子不曾跟女人親熱過了,而且這段時間他不是東奔西走地忙碌公事,而是每天都在湖心島上修身養性,同時各種天材地寶不斷地進補,春天火氣又旺,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畔,他當然很容易就被撩撥起來。

    再者,這裡是他的地盤,他不用在乎別人的想法,古竹婷對他又是一向予取予求,這些都縱容了他。可古竹婷卻羞不可抑,大唐風氣開放,可她卻生長在規矩森嚴、風氣最不開放的世家,骨子裡她是個極傳統的小女人,她可接受不了這些。

    但她又沒勇氣反對楊帆,正因為她太傳統,所以一旦心有所屬,對她的男人的順從便深入了她的骨髓,成了她的一種本能。

    “阿郎……”她只能低聲地央求。

    楊帆放開了她。雖然他此時情慾如潮,有些難以遏制,可他還是很在乎古竹婷的感受,他聽得出古竹婷的難為情。他貼著古竹婷的耳朵道:“那就先回去,可是回到府上你可別找理由了,今天,你逃不了。”

    古竹婷被他咬著耳朵,灼熱的氣息噴在臉上,身子都酥軟了,如今只想著讓他下車,免得被人發現異樣,因此紅著臉只管點頭,這時就聽車外有人朗聲大笑道:“哈哈,二郎回來了,為兄等你多時了。”

    楊帆兩眼發直:“我有這麼多兄弟?我怎麼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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