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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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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9 02:02:39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三章 玄機

    楊帆對古竹婷在灞上採取的一系列行動非常滿意,楊帆給她的只有一個目標、幾個相關的人名以及最終應該達到的效果,具體怎麼做楊帆完全放手,任由古竹婷發揮。

    古竹婷可是老江湖了,不加拘束地任其發揮,反比楊帆處處干涉指示做的更好,古竹婷說服順字門,吸納七小幫,吞併蛟龍會,做到這一切竟然只不過用了三天的時間。

    當然,接下來該是收斂鋒芒消化內部的時候了,就算順字門本來是一條巨蟒,生吞了一頭水牛它也得好生消化一下,何況順字門吞下的是比它自身強大十餘倍的蛟龍會。

    如今九幫合一的順字門,又有了獨孤世家的鼎力支持,已然一躍成為灞上第一流的大幫派,已經具備了在灞上攪起一場腥風血雨的能力。

    灞上的人說自己是江湖人,可是比起朝廷這個大江湖,草莽的江湖連個小水窪都算不上,那些籌算於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們,誰會低下頭來看看這片小水窪呢?

    然而,將要席捲長安城的滾滾洪流,正是要從這片小水窪開始。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如果這江湖和廟堂混在一塊了,那是個什麼景象?想到這裡,楊帆不禁微笑起來。

    阿卜杜拉奇怪地看著他道:“親愛的木,什麼事讓你笑的這麼開心?”

    此時,兩人已經離開了喬家聚義堂,正並肩走在渭水河邊。楊帆的侍衛和阿卜杜拉的武士在他們身後三丈處不疾不徐地跟著,二人身後只跟著阿拔斯這個小傢夥。

    “沒什麼。”

    楊帆笑了笑道:“我馬上就要回長安城了,阿卜杜拉先生有何打算?”

    阿卜杜拉眼珠一轉,道:“我也正要進城,我的珠寶、奴隷、香料還有名貴的掛毯,要在城裡才能賣出好價錢。”

    楊帆笑道:“那正好。你我同路,阿卜杜拉先生準備去城裡住麼?”

    阿卜杜拉道:“不不不,我去城裡談生意,但是貨物還是放在這裡,晚上還要回來的。尤其是今天,我在這裡遇到一位這麼迷人的姑娘,我更不捨得走了。”

    阿卜杜拉眉飛色舞地道:“我要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我要請求安拉成全我們,讓我能與她有機會共枕同眠……”

    楊帆慢慢站住,眼中的笑意漸漸冷下來:“阿卜杜拉先生。請不要再拿我的女人開玩笑,要不然我可能真會把你捆成一隻鴕鳥蛋,沉到渭河裡去汲取那難得的甘泉。哪怕你是沈沐派來的人!”

    阿拔斯驚訝地看看一臉嚴肅的楊帆,又看看他的主人,難得地沒有饒舌插嘴。

    楊帆理直氣壯地道:“我們中土男人在這方面一向很小氣的!”

    阿卜杜拉驚訝地道:“我並沒有向你表露我的身份,你怎麼知道……”

    楊帆扭頭看向滾滾而去的渭河水,淡淡地道:“因為我比你想像的要聰明一點。”

    阿卜杜拉馬上滿臉堆笑地道:“好好好。尊敬的將軍閣下,阿卜杜拉向你保證,我將不會再對那位姑娘有任何失禮的舉動。”

    楊帆乜了他一眼,道:“最好如此,我希望你大老遠的跑來,不是專門為了到我面前耍寶的。”

    阿卜杜拉乾笑兩聲。聳聳肩道:“其實我平時也是如此,並不是有意冒犯將軍閣下,只是你們中土男人在感情方面太刻板太含蓄了。不夠幽默也不夠奔放。”

    楊帆眉頭一蹙,道:“好了,我沒功夫聽你說這些,現在局已經開了,子業已佈下。距離中盤絞殺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距離塵埃落定也只剩下三個月。在此期間,我希望你能全力配合,務必不出差錯!”

    “三個月?”

    “三個月!”

    ※※※※※※※※※※※※※※※※※※※※※※※※※

     一個月過去了,長安城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萬物凋零,街上的行人也寥落起來,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寒冬下休眠了。

    但武懿宗卻一直忙碌著,他像一隻辛勤的啄木鳥,時而飛到東,時而飛到西,在這裡“梆梆”地啄幾下,在那裡“梆梆”地啄幾下。

    在他的監督驅策下,戶部和工部幹得熱火朝天,戶部正按照他的安排普查長安及周邊府縣人口,令關內道各州府上報最新的戶口統計數據,核查長安府倉存糧數目。

    工部則在籌算修繕宮室、官衙、拓寬道路、維修城牆、疏濬護城河所需的花費和人工以及來年漕運所需的糧米數目。

    寒冬季節是不能施工的,要等來年開春,而春天又是一年之始,農耕最重要的時候,所以他們要等戶部的統計數字,計算出可以抽調而不致影響春耕的壯丁數目,才能進行下一步安排。

    於此同時,武懿宗還與長安駐軍將領密切來往,又上書朝廷,建議在關內道設立屯兵。以屯兵修宮城、以屯兵疏河道,其目的不言而喻,其實還是為了兵權。

    反觀楊帆這邊比武懿宗那班人就安靜多了,楊帆似乎只對他那一畝三分地感興趣,他在宮城北郊劃定了大片區域作為千騎營的營舍,地域之廣不要說千騎,萬騎怕都能容下了。

    營舍之中,他又指揮兵士平整拓寬了校場,建立了四座馬球場,六個蹴鞠場,若不是大雪降臨,天氣驟寒,恐怕不等工部派工匠來施工,楊帆已經把整個宮城北郊改天換地了。

    禦史台和刑部的人還是努力做事的,皇帝要遷都,首先就得肅清關中吏治、整頓地方治安,刑部陳東、孫宇軒和禦史台的胡元禮、時雨分工明確,一個主抓治安,一個主抓吏治。

    刑部幾通嚴打之後,牢裡關滿了潑皮無賴,長安市上的遊俠數目驟減。坑蒙拐騙的、欺行霸市的,也都在嚴厲打擊之列。他們還接受百姓鳴冤告狀,將長安近幾年的案卷全部調閲出來逐一進行覆核。

    在此過程中,如果有涉及官員循私舞弊、敗壞綱紀行為的,就將案子移交禦史台,由胡元禮和時雨接手。胡元禮和時雨除了通過這種管道,真正能夠整肅的吏治案件並不多。

    皇帝要遷都,對關內道官場勢必要大動干戈,清洗一批、調動一批,升貶一批,騰挪出來的空位要由皇帝信任的官員就任,這是出於政治穩定的目的,決策權在皇帝手中,所以他們只能抓抓小魚小蝦。

    胡禦史和時禦史都只能抓小魚小蝦,文推官就只好抓蝦米了,文傲長期坐鎮長安府治下各縣,耀武揚威喳喳呼呼的,刑案重案破獲不多,處理的多是些鄰裡糾紛、偷盜通姦之事,居然撈了個文青天的雅號,差點笑掉武懿宗的大牙。

    可就算如此,長安府的功、倉、戶、兵、法、士六曹也忙得不可開交,戶部、工部、刑部、禦史台這班老爺們都是從朝廷上空降下來的官兒,具體的事務離不開他們這些地方官吏。

    不只他們,從府令柳徇天以下,整個長安府都像沒頭蒼蠅似的被指揮的團團亂轉,後來還是柳徇天靈機一動,採取了人盯人的策略,他每天去戶部報到,少尹去工部,判司官則去刑部和禦史台,六曹官在府衙隨時聽候差遣,司錄參軍楚天行負責上傳下達、居中調停。如此一來,果然有序多了。

    在皇帝既將西遷之際,長安城裡各路高官顯貴各施手段,有的想有所表現更上層樓,有那屁股不乾淨的想著如何逃過一劫,也有那舊日有怨的想著趁此良機把仇敵拉下馬,整個長安城一片紛芸亂像。

    而被所有人忽略了的灞上小江湖,這一個月來也頗不平靜。早已敗落的順字門異軍突起,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居然抱上了獨孤世家的大腿,隨即又合併了包括蛟龍會在內的八個幫派,一舉成為灞上第一流的大幫派。

    這一個月來,順字門內部整合消化,一些異己份子被剔除。同時,漕拳掌舵古姑娘和漕口掌舵獨孤文傲陪同喬幫主頻頻拜訪各大幫會,很快就和日月盟、三河會結成了同盟。

    因為這三個大幫的主要幫眾集中在鎮東,被稱為東盟。而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馬上也結成了一個同盟,與東盟針鋒相對,被稱為西盟。東西兩盟一成立,就開始拉攏吞併中小幫派,魏勇唐的天鷹幫選擇了加入西盟。

    一旦壁壘分明,敵意自然滋生,這些性情粗獷的江湖好漢平時沒事喝醉了酒還要打架滋事呢,何況這時有了明確的對手,雙方打架鬥毆事件頻頻發生,磨擦愈加激烈。

    某一天的清晨,毫無暖意的陽光撕開雲層,驅散了大地上的黑暗,在一條小巷中赫然露出幾具凍僵了的屍體,這是圈子門的幾名幫眾,兇手已然無從查找,但江湖人並不需要證據,他們認定是你,那就行了。

    次日一早,三河會的四個幫眾被人發現赤條條地躺在通向碼頭的大街上,冰冷的屍體上已凝了一層清霜,衝突升級了!西盟的報復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東西兩盟立即劍拔弩張,各大幫派不惜重金延攬的江湖高手紛紛入駐灞上,風雲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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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四章 火星

    除夕之夜,元旦之晨,古城長安的百姓們守歲過年,通宵達旦,徹夜不眠。長安城裡處處綵燈高掛,遊龍舞獅,燃放爆竹闢鬼去邪的,焚燒紙錢祭祀祖先的,到處是一片熱鬧景象。

    灞上比起長安城裡尤其熱鬧,因為這裡的人有近一多半是沒有家室的單身漢,過大年的時候不能與家人聚在一起守歲,自然要與知交好友三五成群,跑到酒館瓦舍裡去共度新春。

    一家小酒館,最裏邊一張桌前,坐著楊帆、任威、阿卜杜拉和阿拔斯。本來任威和阿拔斯是不敢坐的,但是在這樣的小酒館裡如果旁邊站著一個人侍候,未免就太礙眼了,所以他們只能坐著。

    阿卜杜拉皺著眉頭,看看酒館中人聲熙攘的場面,對楊帆大聲道:“你我在客棧裡何等自在,何必到這裡來?”

    他的聲音想不大都不行,店外街上就有人在燃放爆竹,是那種加了硝石的爆竹,聲音響、火光大,燃放的時候濃煙滾滾,酒館裡座無虛席,唱酒令的、高聲談笑的,聲震屋瓦,他不大聲喊楊帆根本就聽不見,便是大聲說話,也得對著別人的耳朵。

    楊帆頜下還是貼了一蓬大鬍子,湊到他耳邊大聲道:“這裡熱鬧啊,這是我們東土人的盛大節日,你我俱無家室在此,冷冷清清的躲在客棧裡有什麼意思,還是這裡好啊,哈哈……”

    官府已經封印,官員們也都過年去了,這一夜,楊帆卻易容改扮,又到了灞上。阿卜杜拉搖搖頭,對這種東方人的狂歡節日很是不以為然,他湊近楊帆。大聲問道:“你那邊的事準備的怎麼樣了?”

    楊帆道:“乾柴已經架好,連油都潑上去了,萬事俱備,你那邊怎麼樣?”

    門外燃放的爆竹,使得一股嗆人的濃煙向酒館裡捲過來,阿卜杜拉咳嗽著揮袖扇著濃煙,對楊帆道:“還能怎麼樣,我已經把駱駝攢好了四蹄綁上烘烤架,現在只要有點兒火星……”

    “他娘的,你們三河會也太囂張了。要不是大過年的,老子一把捏碎你的卵蛋!”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們三河會的兄弟怕你們啊?來來來,只要你敢過來。明年除夕就是你的祭日!”

    阿卜杜拉一句話還沒說完,旁邊兩桌喝的面紅耳赤的客人不知怎的就吵了起來,阿卜杜拉剛剛扭過頭去,就見杯盤碗筷齊飛,兩張方桌被掀得飛上半空。兩夥大漢猛撲上去,拳打腳踢起來。

    整個酒館一片嘩然,隨即分屬東西兩盟的其他幫派成員紛紛參戰,這一回桌椅板凳全都飛了起來,任威早已站起,接過一張被人踢飛過來的桌子橫擋在身前。小阿拔斯雖然除了一口伶牙俐齒,似乎並不擅長武藝,卻也跳起來。忠心耿耿地護在他的主人面前。

    酒館裡的群毆很快發展到街上,各條街巷間閒逛過年的各幫派弟子紛紛加入了戰團,有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主戰場在哪兒,只知道自己人和對頭幹起來了。便向迎面走來的對頭們撲去,混亂迅速瀰漫了整個灞上。

    那酒店掌櫃的八風不動。穩穩地站在櫃檯後面,高聲喊道:“我們渭水幫既不是東盟也不是西盟,與各路英雄好漢井水不犯河水,各路英雄今日借了我家的地方了結恩怨,攪了我家生意、毀了我家東西,一應損失還請隨後補償老朽。”

    楊帆對阿卜杜拉微笑道:“你瞧,這火星兒有的是,還用找麼?”

    阿卜杜拉臉色一凝,沉聲道:“你這是準備動手了?”

    楊帆的目光緩緩向外移去,酒館中廝打的人已經捲入街頭對毆的人群當中,無數的人揮舞著拳頭,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還有人抱在一起扭打在地上,一個個撕扯的衣袍淩亂,毆打的鼻青臉腫,卻不知道為何而戰。

    楊帆道:“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上元節,官府都會閉衙封印,這段時間正好讓灞上先鬧一鬧,過了正月十五,可就輪不到他們出風頭了。”

    阿卜杜拉長長地吸了口氣,道:“什麼時候發動?”

    楊帆道:“明天吧,今天除夕,大好的日子,還是別見血光了。”

    楊帆說著站起身來往外就走,阿卜杜拉問道:“你去哪裡?”

    楊帆頭也不回,擺擺手道:“找個人,守歲去!”

    街頭依舊是扭打成一團的混亂戰場,楊帆就像一條泥鰍,往人群裡一鑽,三下兩下就不見了。阿卜杜拉抓著大鬍子糾結了許久,才長長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也找個人,守歲去!”

    ※※※※※※※※※※※※※※※※※※※※※※※

     今天是大年除夕,初五那天又是五行會會主秦則遠秦老爺子六十六歲大壽,秦家這個年過的就尤其隆重了。本來長期留駐在揚州的三郎君也帶著妻室兒女全部趕回灞上過大年,為老爺子祝壽。

    一門兒孫承歡膝下,圍爐團坐,辛苦了半輩子的秦老爺子看了只覺心滿意足,只要年年如此,此生再無所求了。兒孫們都是極孝順的,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都撿哄老人開心的話說,秦老爺子老懷大慰。

    期間,家裡管事曾悄悄稟報說,東西兩盟各大幫派又在街頭群毆,整個鎮上已經打亂了套,五行會裡有很多弟子被打傷,秦家大郎都把這個消息給壓了下去:“今兒是除夕,得讓老爺子高興,天塌下來也得明天再說。”

    秦則遠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精力不濟,說是守歲,中間哪能連個盹兒都不打。時近午夜,秦老爺子感覺有些疲倦,正要示意他的如夫人扶他去歇息一下,二管事又急匆匆走了進來。

    天沒塌下來,他手裡持的只是一張拜貼,但是秦家大郎接過來一看,臉色卻頓時一變,馬上趕過去在父親耳邊低語了幾句,拜貼的署名處沒有字,只有一副圖,一副很古怪的圖,看著像船,又像浪尖上的一條魚。

    秦則遠神情一肅,沉聲道:“引他自角門兒進來,為父在內書房等他!”

    人被帶進了書房,這人身材高大,身上套著一件黑色的“一口鐘”,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袍領上有連衣的軟帽,往頭上一罩,低著頭時連臉都看不清楚。

    這人進了書房,抬手掀下軟帽,正急步迎上前去的秦則遠頓時張口結舌地定在那兒,這個人他認得,因為這個人曾上門向他推銷過什麼嬌小嫵媚的麥地那女奴,這人是在鎮上包了一家客棧的那個大食商人。

    若不是已經驗看過他的拜貼,確信秘印無誤,秦則遠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了定神,才驚嘆道:“你……你是奉公子之命而來?公子當真神通廣大,居然……居然……”

    阿卜杜拉微微一笑,介面道:“居然連我這胡人都能被他所用,是麼?”

    秦則遠稍微有些尷尬,忙道:“以前不知道阿卜杜拉先生是自己人,如有冒犯,還請原諒。不知阿卜杜拉先生今夜光臨,可是公子有什麼吩咐?”

    五行會,秦則遠,是隱宗的人。時下經營漕運的利潤對世家豪門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憑他們的人脈資源和雄厚資本,他們有的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以做,可沈沐在意。

    沈沐起於微末,要對抗當時遠比他龐大的顯宗,任何可以爭取、利用的力量,哪怕只有一點,他也不會放棄,於是,誰也不知道,隱宗在漕運碼頭居然就悄悄埋下了一路伏兵。

    沈沐當初扶持五行會,只是為了開拓財源,並通過五行會招攬各方豪傑為己所用,等到隱宗漸漸壯大,五行會的那點利益就不大看在沈沐眼裡了,從那時起,他很少再對五行會下指令。

    直到上一次顯隱二宗在長安展開糧食大戰,對隱宗而言已經如同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般的五行會,才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沈沐當時為了打敗姜公子,不但動用了自己的全部存糧,並向支持他的李家、郭家等山東世家借調大批糧草,還利用一些官員貪腐的把柄向他們敲詐勒索,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糧食搞到了,不運到長安還是不能發揮作用,當時五行會就起了大作用。而這一次,沈沐要用五行會做什麼呢?

    阿卜杜拉落座之後,緩緩說道:“最近灞上發生了許多事,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秦則遠訝異地道:“公子已經知道此間發生的事了?”

    阿卜杜拉詭譎地笑道:“這裡的事還沒發生時,他就已經知道了。”

    秦則遠稍一琢磨,一雙老眼中頓時爆出兩道精芒:“難道……順字門的崛起是公子的手筆?”

    阿卜杜拉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秦則遠駭然道:“怎會如此,公子想做什麼?”

    阿卜杜拉笑容可掬地道:“這,就是我今夜找你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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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 01:41:23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五章 遙相呼應

    阿卜杜拉的珠寶、香料、地毯和女奴已經賣掉了一大批!是他又購進了許多貴重的東方貨物,諸如瓷器絲綢一類的,都是些嬌貴的東西,所以他還是繼續包租著整家客棧。

    阿卜杜拉有身邊人侍候,連飲食都是自己烹製,客棧掌櫃的樂得輕鬆,過大年的時候,店小二都放了假,掌櫃的一家人則回城過年去了,整個客棧都丟給阿卜杜拉,這裡儼然成了他的家。

    客棧前面掛起了一串長長的紅燈籠,還堆了很多的爆竹,就連灞上一般人家不捨得買的煙花都擺了幾十匣,阿卜杜拉入鄉隨俗,讓他的隨從武士們也應景兒過起了唐人的節日。

    客棧的竿子很高,掛的那串紅燈很長,灞上處處燈火,這串燈火併沒有特別引人注目,但是古竹婷看到了,於是在爆竹聲聲中,她悄然趕來。

    還是楊帆先前所居的那間屋子,屋中矮幾上已經置了酒菜,楊帆盤膝而坐,門扉一開,先邁進一隻纖巧的鹿皮小靴,古竹婷輕盈地閃進來,掀去頭上昭君臥兔兒的暖套,欣然道:“阿郎召見,可是要動手了?”

    幾前有紅泥小爐,爐上正溫著酒,酒香四溢。楊帆看見她來,笑指對面道:“來,坐下說。”

    古竹婷略一猶豫,卻沒有走到矮幾對面,而是款款地走到榻邊,折腰脫了靴子,只著一雙雪白羅襪,盤膝坐到榻上,輕輕挨著楊帆的身子,那明麗的雙頰似乎被爐火映的,微微泛起一抹嫣紅。

    楊帆微感意外,不知她鼓了多少勇氣,才做出這個對她來說大膽已極的舉動,楊帆忍不住握住她的柔荑,道:“別的事,先不談此刻是一年之末,也是一年之始,你和我一同守歲,可好?”

    當然好只聽了楊帆這句話,古竹婷的眸子就像窗外乍然綻放的煙花般燦爛,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這一年的除夕,註定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個除夕。

    ※※※※※※※※※※※※※※※※※※※※※※※※※※※※※※※

     楊帆醒來時,耳畔有爆竹聲聲,這是新春第一天的早晨。

    他的頭暈暈的有些口乾舌燥,這才發覺除夕夜,守歲未成盡付一醉了。

    宿醉方醒的楊帆依稀記得,昨夜他與古竹婷一番暢飲,開始還好,後來醉意上來,和她說了許多過往的故事,說到自己陰差陽錯如何混跡朝堂,居其位後又如何想著有一番大作為。

    他還提到了女人。他提到了小蠻、阿奴,好像還有婉兒,最後說到了早逝的寧珂。他記得那時他已淚流滿面,酒喝的也愈加快了,而古竹婷就像溫柔的阿姐柔聲地寬慰著他。

    他記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舉杯遙祭寧珂姑娘的芳魂然後他就摔倒了。是古竹婷半拖半拽地把他拖上床,好像還枕著他的胳膊,陪他躺了好久,說了很久……

    楊帆的神志漸漸恢復了清醒,扭頭看看,火盆中的獸炭猶在一明一暗,身上的衣服還穿的好好的身上裹著輕柔如羽的波斯毛毯,上邊又厚厚地壓了一層被子被窩裡很暖和,鼻尖卻有點涼。

    楊帆抽出手來摸摸鼻子,手上猶有餘香,一縷女人香。

    楊帆又怔怔地躺了一陣,這才坐起身,從幾上抓過水壺,咕咚咚地灌了幾口,潤了喉嚨這才掀被汲靴,雙腳剛一沾地,便是一個踉蹌,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尤未消失。

    楊帆撫著昏沉的腦袋打開房門,就見任威站在門外,一身新衣,身後是屋簷下一排如劍的冰棱,任威一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向他拱手笑揖道:“阿郎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楊帆眨了眨眼睛,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拱手還禮:“一順百順,大吉大利!”正在院中活動的幾名侍衛聽得動靜,紛紛趕過來向阿郎拜年,楊帆雙手虛拱於胸前,不住地還著禮:“一順百順,大吉大利!”

    他的髮髻因為昨夜醉臥不曾打開,早晨起來也沒重新梳理頭髮,現在髮髻壓得歪向一邊,再配著他拱手胸前的動作,像極了一隻捧著松果不住點頭的小松鼠。

    互相說完新年賀詞,任威才忍著笑道:“阿郎,你的髮髻。”

    楊帆摸了摸頭,“啊”地一聲,道:“給我燒些熱水來。”

    楊帆轉身就要回屋,月門口人影一閃,阿卜杜拉領著他的小跟班阿拔斯興高采烈地走進來,主僕二人俱都是穿新衣戴新帽,一見楊帆老遠便高聲笑道:“一順百順,大吉大利啊。”

    楊帆怔了怔,他這吉利話兒居然被阿卜杜拉先搶去用了,楊帆先拱了拱手,才想出句詞兒:“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剛說剿裡,就聽東牆外一片喧嘩聲,有人語氣激烈地說著話,似乎在大聲控訴著什麼,有人聲音憤懣,似乎在不斷地咒罵,伴隨著的是大隊人馬從巷中急急走過的腳步聲。

    站在院子裡,可以看見牆頭上露出一片棍棒梭槍飛快閃過的景象。楊帆宿醉方醒,腦筋還不是很靈活,他怔怔地看著外面混亂的景象,驚訝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阿卜杜拉扭頭看了眼這個罪魁禍首,奇怪地道:“不是你說今日發動麼?”

    ※※※※※※※※※※※※※※※※※※※※※※※※※

     楊帆醉前一語,灞上一夜不靖。

    除夕夜的大騷亂一直持續到三更天才逐漸平息,此時古竹婷剛剛安頓好酩酊大醉的楊帆返回順字門,古竹婷一回順字門,就喚來正與卓一清等人圍爐暢飲的三位兄長細細囑咐了一番。

    秦府這邊,阿卜杜拉悄然從角門兒離開,秦則遠馬上把長子和心腹大管事喚進書房,三人密議良久,二人離開,秦則遠則喚來一位妾室,服侍他在書房小榻上小憩。

    秦則遠的侍妾事先得了老爺子的吩咐,要她在五更天一定要喚他起來,是以根本不敢入睡,只是倚在床頭假寐,五更天,街頭爆竹聲起,那侍妾馬上喚醒老爺子,侍候他洗漱更衣。

    秦則遠洗漱已畢,著裝整齊,大管事馬上趕來攙扶,一路上細細地稟報了些什麼,之後秦則遠趕到正廳,閤府上下按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管事帳房、家僕奴婢的順序一一入廳,向老爺子叩頭拜年。

    之後全家用早膳,飲屠蘇酒,吃蒸糕、米花、膠牙餳、春餅等,隨即大開府門,接待前來拜年的親友故舊。圈子門門主是第一個來給秦老爺子拜年的,秦老爺子親自往大門外迎接,不意竟在府前遇刺。

    刺客身手極其高明,幸好這些日子灞上各大幫派都重金禮聘武藝高強的江湖高手前來助拳,秦老爺子和圈子門門主傅老三身邊各有兩名武藝高強的保鏢,幾人及時出手,刺客只傷了秦老爺子一臂便逃之夭夭。

    幾乎於此同時,順字門喬幫主長街遇刺。喬幫主是去給三河會會主黃雲山拜年的,順字門現在和日月盟、三河會是盟友,三大幫派中三河會的黃雲山年歲最長、輩份最尊。

    不料喬木行至半途,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遇到刺客,眾弟子護著喬木且戰且退,浴血長街,恰好碰上日月盟的人也來給黃會主拜年,及時加入戰團,在折損幾名好手後,這才驚退刺客。

    西盟那邊,因為秦老爺子受傷,五行會上下怒不可遏,適逢其會的圈子門門主也是心有餘悸、惱羞成怒,二人馬上把情況通知了同為盟友的太平幫,磨刀霍霍,意欲以血還血。

    東盟這邊,因為順字門門主遇刺,日月盟也折損了幾名好手,兩幫首領又是在去給三河會黃老會主拜年的路上遇刺的,黃雲山聞訊也是勃然大怒,馬上親自探望喬木和日月盟,並調兵遣將,意欲以牙還牙。

    昨夜那場騷亂一直持續到三更天,此時剛剛天亮,雙方參與群毆的弟子心氣未平,一聽說又發生了首領遇刺的消息,雙方不斷磨擦累積下的矛盾仇恨,終於無法控制了。

    ※※※※※※※※※※※※※※※※※※※※※※※※※

     如果有人一直在關注灞上各大幫派的動靜和城中刑部禦史台一眾欽差的行動,他會發覺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者之間,似乎有一種很奇怪的聯繫。

    它們各自採取的一些行動,總是相互呼應,相互配合的。如果說這是一種巧合的話,那麼今天無疑又是一次巧合,當灞上兩大同盟幫派因為刺殺事件而激發了大械鬥的時候,刑部和禦史台就馬上採取了行動。

    正月初一一大早,柳徇天穿著一襲殷紅底五幅捧壽團花的紫綢袍子,滿面紅光地坐在正廳正位上,家裡人逐一上前向阿郎叩拜,致上新年賀詞。

    等他的第六房妾室抱著他剛滿週歲的小女兒上前見禮時,粉妝玉琢的小丫頭奶聲奶氣地說著娘親教她的吉利話兒:“爹爹新春吉祥,前途無量!”

    柳徇天眉開眼笑,張開雙臂就要抱過女兒親熱一番,管家忽然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報說,禦史台胡元禮、刑部陳東造訪。柳徇天大為奇怪,這一大早的,這兩位比來拜年的本府屬官還要積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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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六章 引君入彀

    柳徇天是陪都府令,比一般州府長官品級要高,他是正品的朝廷大員,楊帆的忠武將軍銜比他都低了半品。雖說楊帆、陳東、胡元禮等人都是專務欽差,他就算想要巴結,也沒有以上官身份去為下官拜年的道理,何況能夠做這長安府令的人,又何嘗不是皇帝親信,也犯不著如此巴結他們。

    因此,柳徇天是不可能主動去給他們拜年的,不過按照柳徇天的估計,他們要是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才姍姍而來也不算希奇,畢竟他們初到長安時,自己未曾相迎,雖說那是河內王從中作梗,總是自己失禮在先。

    如今一大早的陳東和胡元禮就聯袂而來,柳徇天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他趕緊親自迎出門去,把這兩位仁兄請進書房,互相道了慶賀新年的吉利話兒,陳東便臉色一正,取出一份行本來。

    柳徇天接過行本打開一看,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這還讓不讓人過年了?你們被皇帝派到這兒來,無親無故、無所事事、無處可去,我們可是有一大幫親朋故舊、同年同僚要走動啊。

    柳徇天合上行本,面有難色地道:“胡僉憲,陳選郎,兩位克盡己任、勤勞公事,本官是萬分佩服的,只是元朔之日,舉國同慶,在此時刻大興牢獄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呢?”

    陳東肅然道:“府令此言差矣,我等奉聖諭,前來長安整頓治安、肅清吏治,誠惶誠恐,不敢有一日懈怠。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們已經抓了許多不法之徒。但是他們的首腦人物卻大多成了漏網之魚。

    究其緣由,是因為這些人多年經營、狡兔三窟,兼之重利之下,一些差官衙役為其耳目,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這些人不抓獲•便不能起到震懾宵小的作用,便不能真正地讓長安長治久安!”

    柳徇天道:“陳選郎所言固然是大有道理的,可也不必選在大年初一緝兇捕盜吧?”

    胡元禮撚鬚微笑道:“柳府令,新春佳節•官府封印,百業停歇,這個時候也正是那些潛逃在外的人犯最為大意的時候,況且年節時候誰不想與家人團聚?那些人犯很可能趁著官府休沐潛回家中過年,此時正好下手。”

    柳徇天猶自推脫:“道理固然如此,可是兩位說的太遲了,如今官衙已封•上下官員胥吏盡皆休沐,長安府除了年節期間輪值當差的一班人,再也無人可用•緝兇捕盜恐力有不逮。”

    胡元禮道:“這一點柳府令不必擔心,今有千騎營將士駐紮長安,而千騎營忠武將軍楊帆乃是皇帝親封的糾風察非處置使,由其協助緝盜,正是楊將軍份內之事!”

    柳徇天驚詫道:“楊將軍還有這個差使麼,本官怎一無所知?”

    陳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與府令分說,眼下還請府令儘量抽調官員協助我等•長安情形,我們終是不熟的。”

    楊帆確實有個“糾風察非處置使”的差使,武則天欽命此職時•並未在官職前面加上“洛陽”兩字。其實不加這兩個字,他的職權也是限定在洛陽,因為他同時還是千騎將領•需要衛戍於天子身邊,還能讓他去地方上糾風察非不成?

    但是也巧了,偏偏發生了遷都這樣的大事,楊帆這位禁衛軍統領被派到了長安,他的糾察使職差又一直沒有被免去,這就值得推敲了:他的糾風使一職要不要跟著轉移?既然當初沒有限定在洛陽,那麼他到了長安•就此負責長安一地的糾察也合情合理吧?

    這或者是公職任命上的一個漏洞,但是楊帆偏就可以鑽了這個漏洞•理直氣壯地插手進來。而且,這很可能也正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沒有這項職權,他的千騎營和武懿宗的金吾衛井水不犯河水,他拿什麼去制約人家?

    巡捕差役都不用你出,只叫人提供一些熟悉長安地理的官員配合他們的抓捕行動,柳徇天還如何搪塞。他只好硬著頭皮把能找到的官員都召到府衙,也不管他們牢騷滿腹,一股腦兒丟給陳東和胡元禮折騰去了。

    胡元禮和陳東馬上安排這些人,引著千騎營的甲士走街竄巷、蹲坑守候,抓捕漏網之魚去了。

    ※※※※※※※※※※※※※※※※※※※

     灞上一場械鬥,雙方各有死傷,很快就進入了相持階段。

    雙方首腦都清楚,他們雙方的力量勢均力敵,手下人即便都拼光了,怕也決不出個勝負來,況且那時決出勝負也沒有意義了。

    只不過有一件事,是他們雙方都不清楚的,那就是:眼下這種勢均力敵的局面本就是有人故意促成。這時候他們開始覺得,先前有人使用的“擒王斬首”戰略,或許是解決爭端的最有效手段。

    那些普通的幫眾其實最在意的是有沒有飯吃,至於船是誰的、打的誰的旗號,他們並不在乎。若不然李黑也不可能在果斷斬殺幾個持反對意見的管事之後,就能把蛟龍會兩千人馬順順噹噹地併入順字門。

    他們現在要想取勝,似乎也得用這樣的手段,只要斬其首腦,餘眾就是一盤散沙。雙方都注意到這一點後,暗殺便層出不窮了,

    圈子門門主傅老三首先遭殃,請來的保鏢一死一殘,他自己則在伏擊中丟了性命,緊跟著日月盟的漕拳掌舵盛隆被人暗殺,天鷹幫魏勇唐被人行刺,僥倖逃得一命,卻也受了重傷。

    一系列的刺殺事件,使得雙方首腦人人自危,出入必前呼後擁、坐臥必戒備森嚴,街頭已經很少看到行人,一種詭異的平靜,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波。整個灞上全然沒有了過年的喜慶氣氛,只有寒意,刺骨的寒意。

    發生在灞上的這一切,近在咫尺的長安城竟無人察覺,這其中陳東和胡元禮主導的聲勢浩大的春節嚴打固然牽扯了長安官員的主要精力和注意力,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官府對灞上漕夫這個特殊群體的一貫忽視。

    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朝廷也罷•地方也罷,他們都知道漕河的重要,也都知道漕運的重要,可是在這過程中•唯獨忽略了人的作用,忽略了那些搏風擊浪,駛著漕船、通過漕河,把漕糧運到京城的那些漕夫。

    因為重視漕河,所以朝廷會撥專款疏濬河道、修壩立閘;因為重視漕運,所以專設漕運官員,從糧食的徵集到運輸再到入庫保管的每一個步驟都制定了詳細的規則。

    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沒人提起那些漕丁,也許是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漕夫祖祖輩輩就靠這一行吃飯,不用擔心他們消極怠工•不用擔心他們逃亡流失,才會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於是,漕夫們聚集的灞上和近在咫尺的長安城雞犬之聲相倜老死不相往來。即便有些城裡人知道了這裡的一些事,也因為事不關己、因為灞上的一貫野蠻血腥而置若罔聞。

    可是,這種封閉與獨立並不是絶對的,尤其是那些幫會首腦,他們可以想到利用漕口牽線搭橋,收買官員為其所用這個時候又怎會想不到讓官府來發揮作用?

    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等西盟首腦聚到了一起,秦則遠開宗名義地道:“馬上就到上元節了,一過上元節咱們就得安排下揚州的事,可是這裡的事不解決,怎麼走?老夫以為要打破目前局面,唯有請官府出面了!”

    太平幫幫主袁志恆蹙眉道:“這個恐怕很難。那些當官的都是翻臉不認人的主兒,咱們許給他們好處,他們給咱們提供便利,這是一樁買賣而非交情,想讓他們為咱們赤膊上陣,不可能!”

    在他身旁坐著傅老三的兒子傅老三被刺身亡,他剛剛繼任幫主身上還穿著孝衣,他雖背負父仇,卻不是一個魯莽之輩,聞言道:“袁幫主所言不錯,況且對方背後也不是沒有官員撐腰,聽說那喬家漕口還是獨孤世家的人?”

    秦則遠道:“我已經打聽過了,獨孤世家當年雖是關隴豪門,現在已今非昔比了,獨孤世家就是因為在朝堂上失了勢,這才轉向工商以牟利益,你們不要被世家的所謂名頭給嚇住。

    那些官兒們我們喂了這麼久,就不該為我們出把力?他們的確不在乎咱們,但是他們在乎自己的權威受到別人的挑戰,所以咱們只要有心想要他們出面••••••,兩位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我說的更明白了吧?”

    二人遲疑片刻,對視了一眼,緩緩點頭道:“就依老爺子!”

    於此同時,順字門和日月盟、三河會的首腦也在商討對策。兩邊已是水火不容,可是待到春暖花開日,雙方卻是要在同一條河上討生活的,如果不能把爭端地灞上解決,再延伸到水上去,那損失就太大了。

    對於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的緣由,他們已經忘記了,他們記不清如何與其他幫派起的磨擦,如何與順字門結的盟,他們只知道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如不儘快解決爭端,他們將如早春時節錯過播種的農夫,這一年都沒有收成了。

    “一不做二不休,咱們乾脆拆了他們的堂口!”說話的是喬木,當初的病獅如今兵強馬壯,也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黃雲山抬起眼皮,沉沉地看他一眼,道:“喬老弟有何良策?”

    喬木道:“打是不能再打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太傷元氣;我覺得咱們應該借用官府的勢力壓住他們的威風!”

    黃雲山微微一怔,遲疑著搖了搖頭:“不妥,你們雖把文斌順利送進了大牢,那是因為蛟龍會倒了,他們的後台又不夠硬。其實,城中權貴甚多,很多人未見得會買獨孤家的帳。

    我們現在的對手財雄勢大,遠非蛟龍會可比,給他們撐腰的都是長安城裡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如果我們能請動官府,他們也能,到那時,我們雙方都成了砧板上的肉,結果如何,已經由不得我們說了算了。”

    喬木微笑道:“黃前輩耳目靈通,獨孤家的底細也一清二楚,不過,黃前輩所言本來是沒有錯的,現在情形卻有些不同。”

    黃雲山眉頭一挑,道:“有何不同?”

    日月盟的敢千回也瞪大了眼睛,認真傾聽著。

    喬木道:“兩位都知道,我順字門漕口掌舵是獨孤文濤,他是獨孤世家的人,他有一位堂兄,名叫獨孤諱之,現在禁軍羽林衛千騎營,官居郎將之職。現在,這位郎將就在長安,他之所以在此,是因為•••…皇帝即將遷都!”

    這個消息對黃雲山和敢千回來說都有些震撼,他們確實知道京城來了一大批官員,還有一支禁軍,但是對於他們此來長安的目的卻不甚瞭然,倒是聽說有工部官員來長安,要疏濬整治河道,他們很是打聽了一番細節,看看是否有利可圖,不想卻從喬木口中得到這麼一個消息。

    那些世家即便敗落,官面上的消息還是遠比他們靈通的,喬木既說這個消息來自獨孤家,那應該就不會錯了,兩個人幾乎同時想到皇帝遷都後,長安漕運將更加興旺,心中先是一喜,繼而想到眼下僵持對峙的困局,又不禁眉頭一皺。

    喬木沉聲道:“這一批人來的不只是禁軍,也不只是工部官、戶部官,還有刑部、禦史台的一眾官員,兩位不妨想一想,法司官到長安,是來幹什麼的?”

    隨著喬木的描述,一副清晰的局勢圖在黃雲山和敢千回面前徐徐展開:皇帝要遷都,可她闊別長安已有二十年,當然需要對長安先做一番整治修繕。

    於是她派戶部來瞭解民生普查戶口,派工部來維修宮室、修橋鋪路,派刑部來抓捕為非作歹以武犯禁者,那麼禦史台的言官來做什麼呢?

    皇帝身邊也有個遠近親疏的區別,現在皇帝要遷都回長安,這些親近的人怎麼辦?當然需要長安這邊有人騰位子出來,貪官庸官要清洗,皇帝不信任的官員也要趕走,禦史台就是來找碴的。

    現在灞上風雲變幻,長安城裡更是雨驟風狂,長安官場正面臨著重新洗牌的局面,我們多年經營結交下來的那些官員可能下一刻就調任遠方,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們最後為我們出一把力?他們就不想下臺之前再撈一把?

    喬木的話黃雲山和敢千回聽的很明白,但這並不能打消他們心頭的疑慮。

    等喬木說完,敢千回道:“如果是這樣,倒不虞他們不為我們所用,但是,我們可以這麼做,我們的對手也可以這麼做,你如何確定,讓官府介入我們之間的爭鬥,勝利的會是我們這一方呢?

    喬木道:“我方才說過,獨孤諱之在千騎營為郎將,而千騎營的主將楊帆與刑部和禦史台派駐長安的那些官員私交甚篤,你們說,這一仗,誰能贏?”

    黃雲山和敢千回對視了一眼,一齊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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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七章 先下手

    上元第三天,夜,大雪。

    皇帝在年前就下達了旨意,在元旦那天正式更改年號,大赦天下。如今已是大足元年,這個年號的由來,是因為楊帆去房州營救廬陵王,因事入獄時為了脫困,在獄中偽造金甲神人降世遺下巨大足印,皇帝才改了年號。

    雖然武周朝的年號改的容易,天上出現一顆大星、皇帝長了一顆新牙,都可以成為改年號的理由,但是畢竟這一次年號是因為楊帆而改,坐於芙蓉樓上的楊帆心中頗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有多少人可以在歷史上留下這樣的印跡?

    大雪紛紛揚揚,灑滿了曲池,樓下的紅梅於雪中怒綻,重瓣粉朱,雪裡映紅,令這寺廟樓宇、園林江水都多了份暖意。各種燈綴滿了枝頭,把枝頭花瓣照得晶瑩剔透。

    楊帆酒意半酣地推開窗子,迎著不斷飄入的雪花,俯瞰著夜色燈影下的曲池。曲池江上白茫茫一片,但楊帆眼中依稀仍是一江池水,半江綠葉,伊人那窈窕身姿,著一身荷香、乘一葉蘭舟,向他凝睇微笑。

    耳畔似有環珮叮噹,輕輕敲在楊帆的心頭,寧珂的容顏如一朵盛開的蓮花徘徊在腦海裡,可伊人那傾城一笑,他縱然願用世間一切去換,卻也再無法讓它重現了。

    有人正在江畔燃放煙花。燦爛的煙花乍然一亮,恰似伊人正端坐在桂花樹下。殘陽如血,桂花香飄,一煙裊裊,芊芊玉指卷著和煦的晚風,伴著紛落的花瓣,為他奏出一曲琴音。

    楊帆慢慢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的濕潤已然不見。他輕輕關上窗子,室中的暖意立即又包裹了他的全身,楊帆沒有回頭,只是那麼站著,靜靜站了許久。一襲白衣,卻不似姜公子那種孤高自傲的冷峭,反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身後。獨孤宇默默地站在那兒,凝視著楊帆的背影,他似乎知道楊帆在想什麼,心中有些安慰、有些酸楚。

    楊帆慢慢舉起杯,輕輕呷了一口杯中的酒,酒已冷。入喉卻如一團火,等那劍南燒春在胃裡燃燒起來的時候,楊帆稍帶些低啞的聲音道:“大足是個好兆頭啊,就讓我們把他們……一腳踢開吧!”

    ……

    天鷹幫漕口舵把子徐林下了車,前邊有小廝提著燈籠。朝巷子裡走去。

    巷子雖寬,但巷中積雪未掃。車子已駛不進去。

    一陣風來,將雪捲進衣領,有些冷,徐林緊了緊披風。

    這是上元第三天,街上觀燈的人已經不及前兩天多,再加上今夜大雪,所以街頭更是冷落。當然,這只是相對於前兩天來說,總的來說街頭還是很熱鬧的,巷中也不斷人來人往,千姿百態的燈籠還在茫茫大雪中泛著朦朧的光,信步走去,彷彿置身於童話世界。

    灞上各大幫派的漕口掌舵紛紛出動,進城尋找他們的後台。其實他們此前已經來過幾天,但是一直沒有見到他們想找的人,並不是這些官員應酬太多夜不歸宿,而是因為刑部陳東和禦史台胡元禮的春節聯合整頓行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幾乎所有的官員包括一些閒官都被他們借調去了。

    陳東和胡元禮把這些人一借到手,就讓千騎營的官兵把他們看管起來,美其名曰“避免走漏風聲”,以致這些人天天都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連晚上都要住在軍營裡,雖說這令官員們非常不滿,但是陳東搬出天子即將西幸,要把長安整治成一片清明世界的大義理由,他們也無法拒絶。

    更何況胡元禮還捋著鬍子,很陰險地說過一句:“那些通緝犯人之所以能在我們實施抓捕前逃之夭夭,必是有人通風報信。通風報信者自是被收買的長安官員!”這些官兒們為了避嫌,只好主動配合,從不稍離他們的視線,以此自表清白。

    直到今天,這次聯合整治打擊清理治安運動據說以豐碩的成果取得圓滿成功,這些辛苦了半個月的官員們才得以回家與家人團聚,而那些翹首以待的灞上各幫派的漕口掌舵們也才得以見到他們。

    徐林來到一處青磚漫地、白石為階的宅邸前,小廝提燈上前扣響了門環,聽到主人在家的消息,徐林喜不自勝,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口,一束燈光在縹渺的雪花中向二進院落移去。

    ……

    圈子門的漕口掌舵馬遷此時正在長安府錄事參軍高經潛的的書房內。

    大唐各州府普遍都有閒冗官員,官員定額都遠遠高於實際應配備的官員,也就是有官無職只領俸祿的官員。同時有些事務繁忙的州府,在定額之外也常設置超出定額的實職官。

    比如,作為陪都,長安府應有錄事參軍事一員,但是實際上長安府司錄參軍除了楚天行還有這位高經潛,也是實職官員,長安府另外還有三名司錄參軍,但那三人就是有官無職,並不負責具體事務。

    馬遷把發生在灞上的事情向剛剛回到府邸的高經潛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除了講述東盟諸幫如何的囂張跋扈,就是很巧妙地暗示背後支持東盟諸幫的官紳勢力是如何的肆無忌憚,絲毫不把高參軍等人放在眼裡。

    高經潛明白馬遷的話裡有挑唆的意味,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馬遷攤放在桌上的一匣黃金和幾張房契和闐契。

    長安官場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今年所謂的皇帝巡幸西都長安,其實就是要把都城遷回長安,只是現在還沒公開向天下宣佈而已。而皇帝一旦遷都,必然要從都城洛陽帶來大批官員,長安原有官員即便不受到清洗大多也會被調離,為皇帝的親信們騰挪位置。

    高經潛從資歷、背景上來說,還不足以讓他留在長安,被調離是必然的,到那時,離了漕運這條線,不能再給漕幫提供便利,也就不能從他們那裡收受足夠的好處,那麼在臨走之前撈上一筆,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高經潛在房中緩緩踱著步子,燈影把他的身影投放在牆上,陰影中有金色的閃光,就像倒映的河水,那是一匣黃金在燈下的反光。

    高參軍站住了,望著那投影中的金光,沉聲道:“明日一早,本官會派人去,他們背後的人不會沒有動作,你們的手尾要乾淨些,不要被人抓著把柄!”

    馬遷大喜,連忙一揖到地:“參軍放心,學生早有安排!”

    ……

    長安司馬趙昊晨的府邸中同樣迎來了一位客人,客人是太平幫的漕口掌舵唐龍,唐龍同樣攜來一份厚禮,一份很難令人拒絶的厚禮,所以趙昊晨猶豫不決。

    趙昊晨是長安府令柳徇天的心腹,一旦皇帝西遷,他或許不能再擔任司馬要職,但是作為帝繫心腹的柳徇天一派,他未必會被調離長安,所以他希望這段時間平平安安,無過即是功,平安度過皇帝遷都的動盪時期。

    本著這一目的,他現在是不想做什麼事的,尤其是站出來替太平幫出面,直接利用官府勢力打壓其他漕幫。但是太平幫的這份禮物實在是太厚重了,足有往年孝敬的五倍以上,而且唐龍還親口許諾,如果能一舉幹掉東盟諸幫,從此由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獨攬灞上漕運,那麼每年的孝敬都將增加四成。

    思量許久,趙昊晨暗想:“陳東和胡元禮為了皇帝遷都,可以在長安嚴打整治,我們作為長安地方官員,整頓長安周邊地區豈不也是名正言順?大家都是為了讓皇帝遷都時長安一片清明嘛,我這次出手,倒是正好利用了時勢,既迎合了欽差又挾帶了私貨,事情若辦的好,皇帝龍顏大悅,說不定倒有利於我更進一步!”

    想到這裡,趙昊晨暗暗下定了決心。

    ……

    開國縣侯王世修的府上同樣來了客人,聽了客人講述的經過,王縣侯冷笑連連:“獨孤世家?獨孤世家早就敗落了,在官場中他們獨孤世家已經沒甚麼影響,他們眼中既然沒有本侯,那本侯就讓他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王縣侯拍著一匣重禮,對來客傲然挑眉道:“你放心,回去對你們幫主講,這件事,本侯管定了!不就是一個什麼狗屁順字門麼,本侯就平了它,叫獨孤家的人曉得,長安城裡究竟誰說了算!”

    ……

    翌日一早,長安縣尉吳駱然邁著大步進了縣衙。

    一路上,爆竹滿地,殘破的燈籠散碎的到處都是,剛剛過完上元都這樣,各坊坊正還沒來得及安排坊丁清掃,未出正月都是年,懶散點是正常的,不過在喜歡乾淨的吳縣尉來說就有些難以忍受了。

    吳縣尉趕到縣衙,同僚們見了紛紛拱手問好,吳縣尉笑吟吟地還著禮,正想著去見見縣尊,熊捕頭忽然急匆匆趕來,一見吳縣尉便道:“少府可算到了,卑職剛剛得明府急令,請少府帶隊,率本衙三班捕快去萬年縣衙共同行動!”

    吳縣尉大驚道:“陳欽差和胡欽差又有什麼主意了?”

    熊捕頭苦笑道:“這一次卻不是欽差們在折騰,據說是趙司馬、高參軍、王縣侯等人聯名向府衙進言,說是灞上漕夫結幫拉派,尋釁鬥毆,死傷多人,少尹下令,長安、萬年兩縣聯合行動,整治灞上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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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八章 黃雀在後

    長安縣尉吳駱然帶領三班捕快急急趕到萬年縣衙,就見!縣三班捕快早已集結完畢,不但萬年縣尉郎溫在場,而且長安府司錄參軍高經潛也在。

    高經潛昨夜收了圈子門餽贈的厚禮後,決意給順字門一個教訓,一大早他便趕到府衙,向長安少尹齊安潤反映灞上治安問題,不想國子監祭酒李劍白也在。

    齊少尹的兩個兒子都在國子監就學,所以齊安潤與李劍白關係一向密切,因此高經潛雖見李劍白在場,卻也並未多想。

    他要插手灞上之事雖是出於私心,但名義卻是堂而皇之的,因此雖見李劍白在場,倒也沒有遮遮掩掩,仍是開誠佈公說明來意,不料他剛一說完來意,就見李祭酒露出一抹怪異的神色。

    高經潛何等精明,旁敲側擊地一問,原來李祭酒也是為此而來,高經潛馬上便知道,這李祭酒定然也是某一幫會的後台,好在兩人目標一致,要整治的都是順字門一方,這一來二人的關係立即親近了許多。

    二人說說笑笑地正欲離開,長安司馬趙昊晨和開國縣侯王世修也聯袂趕到,這二人義憤填膺地向齊少尹反映的也是春節前後灞上各幫明爭暗鬥,造成大批漕丁傷殘的事情。

    趙司馬更是說道:“如今皇帝西巡在即,朝廷已有欽差大臣來長安專門治理關內治安,灞上治安不靖,長安司法官員難辭其咎,應響應朝廷策令,對灞上豪強嚴厲打擊!”

    這麼多官員過了上元節便不約而同地趕到府衙對灞上治安提出質疑,齊少便知其中必有緣故,不過眾人所提的理由名正言順,齊少尹也不多問,馬上答應下來,並順勢指令由高參軍負責此事。

    高經潛聽了暗喜在心因縣尉吳駱然還未趕到,他便先行去了萬年縣衙。吳駱然率長安縣抽調的捕快六十餘人趕到萬年縣衙後,高經潛已經對萬年縣三班捕快做了一番訓示,吳駱然一到高經潛便催促兩縣捕快立即出發,向灞上開拔。

    長安分為長安、萬年兩縣,兩縣縣衙與州府衙門同在一城,但兩縣聯合執法這還是首次。兩縣抽調的捕快共計百二十人,浩浩蕩蕩奔赴灞上。

    禦史台推事院推官文傲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從萬年縣衙裡出來,衝著遠去的眾捕快背影冷冷一笑馬上吩咐人牽來自己的馬,離開萬年縣衙,翻身上馬一陣風兒似的向禦史台趕去。

    這些日子文傲一直長駐萬年縣衙,就在縣衙側院裡住著,萬年縣衙有點什麼風吹草動,哪裡能瞞得過他?

    往年一過上元節,就是灞上最繁忙的時候,清閒了兩個半月的漕丁們要去見過本幫各房管事領取任務,一些先遣人員要馬上準備開赴揚州籌備今年的漕運事宜,停泊了一冬的船隻要做最後的檢修護理•••…

    可今年灞上卻依舊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冷靜,碼頭上冷冷清清一條條漕船依舊停泊在那兒,一條條光禿禿的桅杆就像冬天的樹木,依舊不見半點春色。甲板上連積雪都未除去甚至連腳印都沒有半隻。

    鎮上也是一片蕭條,街上難得看見幾個行人,平素那條最繁華的中心街道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就連小孩子玩耍都自覺地避開了這條道路,這條路已經成了東盟和西盟兩派勢力區域的分界線。

    這可苦了那些依賴灞上漕丁過活的酒館和妓院,眼見兩派和解遙遙無期,許多人已從灞上轉去長安城西謀生了,那裡是從西域過來的駝隊最主要的入城路徑,大批的腳伕力工都集中在那兒,是長安另一處畸形繁華之地。

    然而伴隨著白天的冷清,夜晚的灞上又是最熱鬧的時不時的就會在某一處地方響起一片喊打喊殺的聲音。兩大同盟間的爭鬥從未停止過,夜間的偷襲和攻擊也從未止歇,已經有許多漕夫因之受傷。

    這天上午日上三竿時,灞上冷清與寧靜突然被打破了,一群青衣皂靴,手提鎖枷、身佩腰刀的捕快赫然出現在灞上,繼上次蛟龍會幫主文長興靈前一批捕快突然出現,鎖走蛟龍會少幫主文斌之後,多年以來這是灞上第二次出現公差。

    整個灞上一片安靜,無數雙眼睛從牆頭、房上、門縫裡觀察著,很快他們就發現,這一次公差針對的目標是東盟諸幫,一隊隊捕快巡檢直接闖進了東盟諸幫主要人物家的大門。

    近來因為東西兩大同盟間的爭鬥,這些幫派的主要人物家都有大量的打手護衛,像幫主一類的重要人物家裡甚至還重金聘請了技擊高手保家護院,但是他們這一回面對的是官府的公人,除非他們決意造反,否則又如何敢抵抗。

    很快人們便驚訝地發現,就連順字門門主喬木、日月盟盟主敢千回、三河會會主黃雲山都被鎖拿出來,他們幫裡的許多管事和弟子跟在後面,一臉驚怒,卻終是不敢出手,他們都是朝廷控制之下的百姓,賴以為生的漕運更是朝廷給的飯碗,哪有膽量對官府中人動手。

    萬年、長安兩縣的捕快們到了一向陌生的灞上也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一個個鋼刀出鞘,嚴密防備,`到東盟各大幫派首腦,馬上快速撤離,等他們離開灞錐後,西盟各幫弟子立即跑上街來,歡呼雀躍,好像剛過大年一般。

    整個灞上鎮都沸騰一片,東盟諸幫的首腦被一網打盡,這一下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而東盟各幫弟子則垂頭喪氣,面對西盟諸幫弟子的一些言語挑釁或肢體摩擦也全不反抗,一旦失了主心骨,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李黑、嚴世維、喬森等大管事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追著被抓的喬木一直出了灞上鎮,眼看著公差押著各幫首腦向長安城走去,才陰沉著臉返回順字門的堂口,一路面對西盟幫眾的冷嘲熱諷也是一言不發。

    可是一進順字門的大廳,李黑臉上的陰鬱之色便一掃而空。順字門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今日之變,尤其是他,他掌控著順字門下最大的一股力量,如果不讓他知道順字門早有後手•誰也無法預料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對這個心狠手辣的老傢夥,古竹婷既用且防,該讓他寬心的地方是不能有所隱瞞的。而李黑正因為知道順字門還有底牌,所以顯得非常淡定•他能穩住,整個順字門自然也就穩住了。

    高經潛騎在馬上,偶爾回頭一望,看見被抓的敢千回、黃雲山、喬木等人垂頭喪氣地戴著大枷踉蹌趕路,不禁暗暗冷笑。說實話,來灞上抓人時,他心裡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生怕這些桀驁不馴的江湖人真會不惜一切動手反抗。

    那樣的話,雖說灞上這些漕夫公開抗法註定要完蛋,可他們這一百來人首當其衝•肯定要先完蛋,如今抓捕這麼順利,高參軍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離開灞上僅三裡,遠遠便看見了長安高大巍峨的城門,城門處突然衝出一哨人馬,如同兩道黑龍,遠遠包抄過來,高經潛心中一喜,暗道:“少尹做事當真妥當•這是調了官兵前來接應麼?”

    馬蹄聲越來越近,由微弱到響亮、由沉悶到清晰′頃刻間,大地顫抖•蹄聲如雷′盔甲碰撞的鏗鏘聲也也清晰可聞。僅僅兩百餘騎,聲勢竟如千軍萬馬,宛如一道颶風•呼嘯而來。

    旗旛招展,馬躍如龍,馬上的騎士俱都是黑衣黑甲,長槍大戟,看起來殺氣騰騰,如此戎裝可不是普通的長安駐軍,乃是天子親衛----千騎營將士。這半個月來•千騎營官兵一直配合刑部整頓治安,高經潛對他們已經很是熟悉。

    高經潛一見動用了千騎官兵•還以為是刑部陳郎中聞訊主動請纓,帶兵來掃蕩灞上了,連忙一提駿馬迎了上去。

    對面兩隊騎兵並列而行,沿著官道左右,與他們一行人甫一接觸,便片刻不停地包抄下去,對整個捕快隊伍形成了嚴密的包圍警戒態勢。

    高經潛獨自策馬向前,馳至近處,只見正前方有兩匹馬,馬上端坐一文一武兩名官員,文官是刑部郎中陳東,那武將他也認識,曾經要他引路,抓過長安逃犯的,乃是千騎營一員郎將,名叫馬橋。

    高經潛大笑上前,拱手道:“陳選郎、馬將軍,有勞兩位相迎,灞上群梟懾於朝廷威嚴,不敢反抗,已經束手就擒了!”

    陳東突然把臉一沉,喝道:“誰來相迎於你?大膽高經潛,本官接到百姓舉報,告你串通灞上豪強,欺壓良善百姓,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來啊,把高經潛一行人給我拿下,押至行轅候審!”

    高經潛一聽不禁目瞪口呆,失色道:“陳選郎,你••••••你這是……”

    馬橋一手持繮,另一隻手把馬鞭向前一指,厲聲喝道:“自高經潛以下,所有人等統統拿下!”

    已然對萬年、長安兩縣捕快形成合圍的千騎官兵齊齊把手中鋒利的長槍向前一指,攢刺如蝟,厲聲喝道:“棄械,就縛!”

    吳駱然和郎溫兩個縣尉面面相覷:“這是什麼狀況?”

    與此同時,又有一隊騎兵滾滾而來,從官道一旁白雪皚皚的沃野中呼嘯而過,幾員帶隊武將猩紅的披風飄揚於空,宛如一朵朵紅雲,所去的方向正是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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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中盤絞殺

    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的弟子們像過大年一樣招搖於灞上。

    五行會的榮樹呼朋喚友地到了常去的一家酒館,見酒館仍舊在打烊,便在門上“砰砰”地拍打起來:“開門!開門!老胡,你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做生意?”

    過了一會兒,窗子開了半扇,掌櫃的胡雄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見他這副模樣,榮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道:“瞧你那慫樣兒,趕緊起來做生意!順字門、三河會、日月盟的龍頭大哥都被官府抓走了,從此我們就一統灞上了,明白嗎?趕緊開門做生意,我們要慶祝一翻,把你店裡最好的酒都搬出來!”

    “哦!哦!好嘞!”

    胡掌櫃的欣喜若狂,連忙答應一聲,關上窗子便往身上套衣服,又順手在還懶躺在榻上的婆娘肥臀上拍了一巴掌,吼道:“快起來,別睡了,灞上太平了,哈哈哈……”

    渭河碼頭上,船老大李晴川興沖沖地跳上甲板,愛惜地撫摸著自己那條船的船舷,見甲板上滿是積雪,便向手下幾個夥計喝道:“都懶洋洋的幹什麼,快點清掃,馬上就得奔揚州去了,從此咱們獨霸漕運,大家都有好日子過了,誰他娘的想當懶蛋,老子可不用他。”

    這時,另一條船的船老大楊江波孤零零地出現在船頭,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李晴川趴在船舷上,揚聲喊道:“楊江波,楊老四,哈哈,你們三河會馬上就要完蛋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楊老四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沒有說話。

    李晴川笑嘻嘻地道:“兄弟我得承認,你使船的本事的確是好!雖說咱們幹過幾架,你還打傷過我的腿,不過呢,李某人寬宏大量,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要是沒了出路,以後就到李某船上做事如何?爺賞你碗飯吃!”

    楊老四拂袖而去。李晴川哈哈大笑。

    西盟諸幫弟子充斥了灞上,到處都是一片耀武揚武的景象,而東盟諸幫弟子要麼閉門不出,要麼聚攏在幫主府邸前後,雖然幫主已經被抓走。但是兩大掌舵、眾多的管事還在,他們一個個沉默不語地站在那兒,等著這些人拿出一個主意來。

    幾乎所在東盟首腦的府邸都大門緊閉,有些聞訊來晚的管事趕到,弟子們便沉默無聲地閃開一條道路,目送他匆匆走過,角門兒及時打開。候他進去馬上又緊緊關上,各幫重要人物都在緊急商討對策。

    就在這時,一陣人喊馬嘶,無數身穿戰襖、外套半身皮甲。全身黑色衣裝,弓刀弩矢齊備的騎士出現在灞上,他們手持的紅纓長漆大槍粗大沉重,整體漆成黑色。精鋼打造的鋒利槍刃上血槽宛然,再襯以熊熊烈焰般鮮紅的槍纓。煞氣迫人。

    灞上歡呼的人群登時安靜下來,多少年來,連官府差人都罕至灞上,可今兒不但公差捕快們來了,居然連官兵都來了,許多人都手足無措起來。

    一些鞍側掛著繪有猛獸圖案的黑色生漆牛皮騎盾,身穿威武鐵鎧,外罩半臂戰袍、腰挎橫刀的騎士,顯然是一隊隊騎兵的指揮,他們每人率領九名騎士,分別衝向一條條羊腸般曲折狹窄的小巷,厲聲喝道:“所有人等立即回家,不得擅自出入,違者殺無赦!”

    楚狂歌和獨孤諱之身著金色明光鎧,殺氣騰騰地出現在長街街頭,獨孤諱之鋭利的目光四下一掃,便定在等在酒館門口的榮樹身上,獨孤諱之向他一指,森然問道:“你,什麼幫派的?”

    榮樹左右看看,左右的夥伴嘩地一下閃開了距離,榮樹訥訥地道:“小……小民是五行會的。”

    獨孤諱之道:“好的很!本將軍獨孤諱之,奉命抓捕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等一眾聚眾滋事、擾亂治安的幫派首領,你給本將軍帶路!”

    獨孤諱之?

    聽到的人馬上就想到了順字門的漕口掌舵獨孤文濤,獨孤家來人了!東盟的報復竟如此之快!他們才剛剛歡呼了一刻鐘的時間,形勢便整個兒發生了逆轉,西盟的人請動了萬年、長安兩縣公人聯合執法,而東盟……居然請來了官兵!

    “砰!”

    剛剛卸了兩扇門板的胡雄手忙腳亂地又把門板安上,衝著還站在堂屋裡發呆的婆娘屁股踢了一腳,壓低嗓門吼道:“滾回屋裡去,看緊小五小六,別讓他們到街上去!”

    從碼頭回來的楊老四呆呆地站在長街盡頭,當他終於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後,突然一聲狂笑,返身便往碼頭上狂奔,李晴川在船頭遙見楊老四狂奔回來,笑嘻嘻地調侃道:“怎麼,想通了?想到李某船上做事,先給老子跪下,磕三個響頭!”

    “我呸!”

    楊老四挺起胸膛,傲然道:“請動幾個公人了不起麼?我們幫主連官兵都搬來了,哈哈,跟我們三河會鬥,就憑你們,也配!呸!”

    李晴川傻了,手中一盤纜繩一鬆,就向河裡哧溜溜地滑去……

    ※※※※※※※※※※※※※※※※※※※※※※※※※

     萬年縣、長安縣聯合執法,抓了順字門喬木、日月盟敢千回、三河會黃雲山,行至半途,卻被刑部陳東帶人趕到,截住兩縣公人,以證人名義搶走這三大幫會首腦,又以勾結豪強欺壓良善為名,把錄事參軍高經潛、萬年縣尉郎溫、長安縣尉吳駱然以及百餘名公差巡捕全部抓走,交由推官文傲看管。

    這還不算,刑部郎中孫宇軒還帶千騎營楚郎將、獨孤郎將趕赴灞上,將五行會秦則遠、太平幫袁志恆、圈子門傅彩堯、天鷹幫魏勇唐等首腦人物一網打盡。消息傳開,在長安官場登時激起一片軒然大波。

    國子監祭酒李劍白、長安府司馬趙昊晨、開國縣侯王世修,一起找到少尹齊安潤,齊安潤對刑部的舉動大為惱火,雖說他與灞上諸幫並無聯繫,可此次行動卻是得到他首肯的,這無疑是對他的權威的一個大挑戰。

    齊少尹馬上帶人趕去見柳徇天,柳徇天並無意與欽差衝突,但這並不意味著擔著欽差名份的人就可以在地方上為所欲為,嚴重挑戰他的權力和利益的人,他是不會坐視的。如今找到他的人,有他的副手、有他的親信、有他的支持者,他不能沒有一個態度。

    何況,刑部做這件事,事先並沒有和他通氣,這就是對他權威的挑戰,而這些長安官吏的利益受了影響,最終影響的也是他的利益。

    整個官場就像一棵大樹的樹根,他是一條主根,下邊的官員就是一條條支根,再下面的官吏就是每條支根下面無數的根須,由此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利益網。

    鬚根受損,支根必然受損,支根受損,彙集到主根的營養必然也大為減少,放到長安官場也是一個道理,柳徇天作為長安府令,他本人位高權重,不會直接與灞上那群草莽打交道,但是他手下的官吏們會。

    這些官吏們得了灞上漕幫的孝敬,每人分潤出一部分交到上一層官吏手中,上一層官吏每人再拿出一部分從各個地方得到的孝敬,再輸送到他的手中,他在京中有更強的後台,逢年過節、大事小情時也要時時“上供”,這就是一條完整的利益鏈。

    陳東、胡元禮在長安打擊那些潑皮混混、整頓治安,又是挾大義名份,這些他可以容忍,但是做出傷及整個長安官場根本利益的事情,他就必須得出面了,平時別人向他輸送利益,為的不就是關鍵時刻得到他的庇護麼?

    然而,刑部兩位欽差給出的理由令他不敢輕舉妄動,他不知道刑部兩位欽差具體掌握了什麼證據,又是受何人告舉,才做出與長安地方官員悍然決裂的舉動,老謀深算的柳徇天思量許久,對齊少尹、李監酒暗授一番機宜,幾人心領神會,馬上離去。

    柳徇天又派人去刑部探聽消息,隨即擺開儀仗,離開長安府,徑奔河內王武懿宗的欽差行轅,這兩路欽差是一向不合的,此時情況不明,自己赤膊上陣未免被動,自武懿宗到長安後,對武懿宗的事情一向配合,這時是該武懿宗投桃報李的時候了。

    灞上一群草莽間的爭鬥進入了長安官場的視線,灞上這片小江湖上掀起的風波,終於引起了長安官場這片大江湖上的滔天巨浪。

    西盟諸幫利用他們所掌握的官場勢力對東盟諸幫實施了打擊,而東盟諸幫的反擊是如此迅速、如此猛烈,事已至此,灞上東西兩盟之間的爭端已經不算什麼了,事態演變成了京派官員同利益受損的地方官員之間的明爭暗鬥。

    作為地頭蛇,長安地方官員的反擊同樣迅速。第二天一早,大批被他們鼓動起來的西盟諸幫弟子和被抓人員的家眷集中到了刑部衙門,哭訴喊冤,聲勢浩大。

    一個時辰之後,西京太學、國子監的數千名學生就被李劍白等人發動起來,先去長安府請願,再遊行至刑部衙門,向圍觀民眾演講,嚴厲抨擊京都官員騷擾地方,破壞漕運,學子為民請命,可不是名正言順麼?

    大雁塔上,楊帆微笑地俯瞰著棋盤般規整的長安城。

    還沒到長安時,他就在這座棋盤的一角開始佈局,現在,終於到了中盤絞殺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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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章 秀才遇見兵

    哭喊的民眾堵住了刑部衙門的前後門,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被抓捕的灞上諸幫幫派首腦的家人,也有高參軍、吳縣尉、駱縣尉等被抓官員的家眷,孩子哭大人叫的,彷彿有驚天的冤屈。

    刑部衙門大門緊閉,對門外的騷亂置之不理。堵住刑部大門的這些人事先就得到了有心人告知,只可以在衙門口鳴冤,不能衝撞衙門,否則性質變了,反會鬧到不可收拾,因此他們只是在大門外哭訴,並無暴力衝突發生。

    當然,刑部衙門裡除了欽差隨員,還有兩百名全副武裝的千騎將士,由楚狂歌帶隊鎮守,如果他們真敢衝進衙門,也討不了好去。

    大雁塔頂,楊帆居高遠眺,隱約可以看到刑部衙門前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楊帆提起青玉的酒壺,為自己斟上一杯,又將對面一隻空置的酒杯斟滿,陽光斜照,有微塵在光束中輕輕飄浮,靜謐無比。

    “喝一杯麼?”

    “奴自幼身子虛弱,從不飲酒。”

    “說是酒,其實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毫無酒力,還有活絡血脈的效果。”

    於是,女孩意動,她抿了抿少了幾分血色的嘴唇,接過酒杯輕輕一嗅,又蹙起黛眉道:“味兒不好聞。”

    “可它喝起來是甜的。”

    好奇的女孩轉眼四顧,見沒有旁人在身邊,便伸出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味道果然很好。

    青玉酒杯。白玉蔥指,線條一般的柔美。交織出一片美侖美奐。酒液清澈、酒杯潤澤、手指白皙,交織出一片盈盈欲滴的質感……

    楊帆想著,微笑著,向幾案對面的空氣遙遙舉杯,就唇。

    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們一路招搖過市,一邊憤慨地向路人控訴著刑部官員們的暴行,講述著灞上漕夫的艱辛與貧苦,宣揚著漕運對長安百姓的重要意義。引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百姓趕向刑部衙門。

    學子們比起苦主的家眷底氣足了許多,他們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一腔熱血,正義感十足,所以他們站在刑部門前,向聚集過來的圍觀百姓以及被抓人員的家眷一番慷慨陳辭之後。便推舉出三人作為代表,拍打大門,請求面見欽差。

    大雁塔上,楊帆舉杯就唇,一飲而盡,然後持著青玉的空杯。癡癡地看著對面。一束陽光下,渺渺輕塵裡,似乎有一個女孩兒也在飲酒,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

    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杯酒。楊帆看著她舉杯、抿酒、下嚥。動人、迷人、撩人……,一個個優雅的姿態先後消失在他的視線。卻定格於他的腦海。那種美麗,讓人願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一滴酒,流進她的身體……

    楊帆向那束陽光裡的輕塵微笑道:“他們一直以為沈沐還在洛陽,我們兩個就不會鬥起來,騎豬將軍和我一同到了長安,我們就一定會鬥起來,現在如果才發現真相,那就遲了!其實他們並不聰明,可是你一定早就看出來了,對不對?”

    楊帆扶膝而起,柔聲道:“因為,你是世上最聰明的女子,一直都是!”

    ※※※※※※※※※※※※※※※※※※※※※※※※※

     長安國子監位於長安城外郭城的務本坊,國子監在該坊的西部,占了半坊之地。

    國子監祭酒李劍白和幾位主簿、博士、助教此刻正聚集在李祭酒的客廳裡,幾人似乎正在商議什麼事情,從他們的臉色看,廳中氣氛十分緊張。

    國子監的人能直接為灞上漕幫所用的人少,畢竟他們只是負責教學,行政權力有限,但入學者多為官紳子弟,通過師生關係,他們可以認識許多子弟作官的長輩,這種人脈關係之廣泛卻是無人可比的。

    因之,在灞上做漕口的多是國子監、太學等清水衙門的官員,他們自己不能直接為漕幫提供各種便利,卻因為他們廣泛的人脈,成為為漕幫牽線搭橋的最好掮客,而今灞上出了問題,直接受到利益影響的就是他們,他們自然反應最為強烈。

    李祭酒沉著臉道:“刑部還是不肯開門接受學子陳情麼?”

    一位主簿道:“是,下官剛從刑部衙門回來,刑部大門緊閉,始終沒有動靜。”

    李劍白站起身,負著雙手在廳中緩緩踱了幾步,拳掌相交,斷然道:“他們不開門,咱就闖進去!”

    一位博士不安地道:“祭酒,這樣只怕不妥吧,一旦硬闖刑部衙門,這事兒就鬧大了,當今皇帝性情一向強勢,若是慫恿學子們闖刑部衙門,只怕皇帝聞聽之後,反而會適得其反。”

    一位助教也道:“不錯!且不說皇帝那裡有何反應,畢竟皇帝還遠在洛陽,只是刑部官是欽差,如今的刑部是欽差行轅這一條,我們就亂闖不得,一旦他們鐵了心要跟咱們對著幹,憑著擅闖公門這一條,他們便能大做文章了。”

    李劍白冷冷一笑,乜著他道:“是麼?如果我們抬著先聖之像前去叩門呢?”

    眾主簿、博士先是一怔,繼而擊掌大讚:“妙啊!此計甚妙!”

    李劍白得意地道:“學生們出面了,咱們為人師表的,為了學生們出面,也算順理成章。走,咱們馬上去孔廟,請了至聖先師,便去刑部衙門!”

    孔廟就座落在國子監第一進院落最顯著的位置上,這是一個門闔沉沉的獨立院落。大唐剛剛建立的時候,這裡還不叫孔廟,那時這裡主祭的是周公,一旁配享的才是孔子。到了李世民稱帝的時候,大臣奏請天子恩准,停祭周公,升孔夫子為先聖,以顏回配享。從那時起,這周公廟才變成孔子廟,太學和國子監成了孔夫子一人之天下。

    當下,李劍白率領太子監眾主簿、助教、博士等興沖沖地趕到夫子廟,焚香上供,頂禮膜拜之後,便七手八腳地把孔夫子的立像從基座上抬下來,置於抬橋之上,李劍白親自抬大橋左前杠,另有三名主簿抬了其它三扛,眾博士與助教隨行於後,昂首挺胸地向國子監大門外走去。

    一群人剛剛出了夫子廟,就聽前方一陣喧嘩,幾個國子監的小吏踉蹌奔來,大呼道:“祭酒,祭酒,有官兵闖進國子監!”

    李劍白愕然站住,抬頭向前望去,就見幾十名騎士人如虎馬如龍,一直衝到面前猛地勒繮站住,馬上一位將軍俯首一看,笑眯眯地向他們問道:“眾位先生,抬著這木像泥人兒,這是要往哪裡去?”

    李劍白怔了怔,大怒道:“此乃為國養士、教化本源之地,賢士之所關也,爾等粗野軍漢,縱馬馳騁,目無餘子,安敢如此耶?”

    向他問話的乃是黃旭昶,黃旭昶掏掏耳朵,扭頭向馬橋問道:“馬老弟,這老頭兒說甚麼?”

    馬橋想了想,回答道:“他的意思好像是說,這裡是讀書人的地方,乃是斯文之地,嫌棄咱們太粗魯了。”

    唐時武將可不比宋時武將地位低下,黃旭昶聽了馬橋的回答勃然大怒,馬上衝著李劍白怒目而視,重重地呸了他一口,用馬鞭指著他道:“放你娘的羅圈屁!斯文人待的地方?斯文人犯了王法,難道不用關進大牢?難道因為你們是斯文人,就得另找個斯文地方安頓你們?真是豈有此理!”

    黃旭昶把馬鞭一揮,喝道:“來人!把李劍白、劉欣瑜、王攀、倪嘉斌、徐睿、楊錦文給我拿下!”

    李劍白聽了又驚又怒地喝道:“誰命你們來拿本官?”

    黃旭昶奇道:“咦?你是哪個?”

    李劍白挺起胸膛道:“本官就是國子監祭酒李劍白!”

    黃旭昶樂了,道:“好啊!抓的就是你,來人,把他帶走!”

    幾名官兵躍下馬來,大步上前就要去拿李劍白,李劍白莫名其妙,心裡發慌,大聲叫道:“且慢!孔聖先師面前,誰敢無禮?”

    幾名官兵登時站住,扭頭看向兩位將軍,黃旭昶咆哮道:“扯你娘的淡!依著你的話說,犯了事的讀書人都往這尊泥像後邊一躲,那就都沒事了?跟我們當兵的講理都沒用、你他娘的還講歪理?抓了抓了!”

    馬橋陰陽怪氣地譏諷道:“泥瓦木匠拜魯班,織絲養蠶的拜嫘祖,開飯館的拜易牙,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祖師爺,這孔老頭兒就是你們讀書人的祖師爺了吧?我們是武人,不讀書的,你們的祖師爺關我們鳥事!”

    兩位將軍都這麼說,那些兵士膽氣大壯,當下一擁而上,扯過李劍白,抖開繩索便綁。四人抬轎,陡然少了一角,好在孔夫子那尊雕像是木頭的,不算太沉,抬具晃悠了兩下,剩下三人趕緊放下,這才避免孔老夫子“斯文掃地”。

    與此同時,司馬趙昊晨、少尹齊安潤處,也有一隊官兵闖去,直接把他們抓走,開國縣侯王世修剛剛回到家,屁股還沒坐暖和,也被一隊官兵衝進門來,將他綁了離開。這些日子千騎官兵滿城嚴打,對長安地理已無比熟悉,連一步冤枉路都沒走。

    消息相繼送到長安府令柳徇天處,柳徇天聞訊大怒,當即擺開儀仗直奔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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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2:26:04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一章 蛛網

    柳徇天憋著一腔怒火出了門,他在那燃著火盆、溫暖如春的籤押房內,只穿了一套單薄的官袍,如今衣服未換,連大氅都沒披,便急如風火地闖了出去,等他一路策馬疾馳趕到刑部衙門,已被寒風吹得徹骨生寒,瑟瑟發抖了。

    等到隨從通報進去,刑部陳東和孫宇軒姍姍地迎出門來時,柳徇天都快凍僵了。陳東和孫宇軒對那些在門前叫囂的學子、哭鬧的人犯家眷們理都不理,只是笑容可掬地向柳徇天詢問來意。

    那些嫌犯家眷其實都是受人慫恿而來,實則沒有膽子衝撞官員,何況有二十多名軍校殺氣騰騰地按刀守在幾位刑部官旁邊,因此他們只在一旁喊冤。

    至於國子監和太學的那些學生,雖然群情洶湧,但是其中大多是受人矇蔽,只有領頭的幾個人才知道內情,卻也因為已經得了吩咐,要等祭酒等人抬了夫子像來再衝衙門,因此按兵不動。

    柳禦天沉著臉道:“兩位選郎既說收到訴狀,要嚴查灞上漕夫鬥毆、官員受賄縱容一案,本官不知就裡,亦不欲過問,然則兩位選郎又派人抓走本府少尹齊安潤和司馬趙昊晨以及縣侯王世修、國子監祭酒李劍白等人,這又是何緣故?難道本府這些官紳統統與灞上漕運有瓜葛不成?”

    陳東訝然道:“柳府令何出此言?本官接到舉報,說是灞上有漕夫拉幫結派,鬥毆生事,造成漕運停頓、多人受傷,內中且有官紳收受賄賂,庇護豪強,是以才差人將一干人等鎖來查問。如今只有涉案的高參軍、吳縣尉、郎縣尉在刑部衙門。且未曾受到任何虐待,至於柳府令所說的各位官員,實非本衙鎖拿。”

    柳徇天一怔,狐疑地道:“人真的不是陳選郎抓的?”

    陳東不悅地道:“柳府令,陳某有必要遮遮掩掩,狡辭妄言麼?”

    孫宇軒撫鬚笑道:“柳府令這一遭是真的莽撞了,你看我們衙門前,人山人海、群情激憤的,不要說這麼多的官員進出。就算我們只是帶入一人,能瞞得過眾人的眼睛麼?”

    柳徇天怫然道:“孫選郎的意思是本官撒謊了?”

    孫宇軒卻也不惱,笑微微地道:“柳府令何不去禦史台看看呢,這長安城裡有權拿人的,可不只是我們刑部!”

    柳徇天憬然醒悟。不錯!還有一個禦史台,難道那些人是禦史台抓的?柳徇天馬上向他們拱拱手道:“兩位選郎,柳某這便往禦史台一行,對兩位若有冒犯處,容後致歉!”

    柳禦天說罷返身就走,急急扳鞍上馬,又向禦史台疾馳而去。他穿的本來就少。這一番折騰,已凍得臉色發青,在刑部衙門前耽擱了這一陣兒,心中火氣漸消。理智也漸漸恢復了。

    禦史台拿人的話,就不象刑部拿人那麼簡單了,禦史台不會過問普通的刑事或民事案件,他們只要出手。必定是與官員違法違紀有關,柳徇天越想心中猜忌越重。等他趕到禦史台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方才趕往刑部時那種氣勢洶洶的態度。

    “胡某不知府令駕到,有失遠迎啊,哈哈哈,柳府令,請!”

    胡元禮聞訊迎出禦史台,未語先笑,將柳徇天客客氣氣地讓進禦史台二堂,二人分賓主落座後,柳徇天馬上向他說明瞭來意,只是語氣裡再無詰問之意,言辭謹慎了許多。

    胡元禮聽他說罷,面有難色地道:“不錯,人確實是被本官拿了,只是此案還在審理之中,有關案情本不該示之於人的,不過嘛……”

    胡元禮向柳徇天微微一笑,又道:“府令身為長安守牧,天子重臣,自然不在此例。來人啊!”

    胡元禮一聲吩咐,一個小吏馬上走到他面前,躬身肅立。胡元禮道:“將已整理出的卷宗取來!”

    片刻功夫,一摞卷宗便堆到了柳徇天的面前,柳徇天將那卷宗打開細細一看,越看心頭越驚,本來一路跋涉,他的身子就凍得有些僵硬了,這時手指似乎僵硬的愈發厲害了,那卷宗一連翻了幾次都翻不開一頁。

    這一份份卷宗上面,俱都是這些被抓的官紳所犯下的各種罪行,諸如貪汙、受賄,諸如縣侯王世修仗勢欺人、霸佔民田等等,每一樁都查得清清楚楚,有人證、有物證,完全可以據此定罪。

    這麼詳盡的資料,絶不可能是剛剛把這些官員鎖拿歸案就能盤問出來並整理清楚的,也就是說,這些東西早就有了,直到今天才正式作為證據,鎖拿那些官紳歸案盤問。

    僅僅這些卷宗,就要動用多少人手、耗費多少功夫才能完成?而禦史台官員到長安才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又一直陪同刑部在大搞什麼治安整治,他們是什麼時候查到這些事情的?

    他們從洛陽來,在長安全無根基,就算這段時間旁的全都沒做,一來就大張旗鼓地查辦這些人的案子,都未見得能得到如此詳盡確鑿的證據,除非本地有什麼手眼通天的人物全力協助,這個人又是誰?

    最重要的是,他們如此大動干戈,莫非是朝廷的意思?為什麼我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難道……朝廷對我起了猜忌之心?

    ※※※※※※※※※※※※※※※※※※※※※※※※※※※

     柳徇天從禦史台無功而返,對於少尹齊安潤、參軍高經潛、縣侯王世修等人家眷的催問,柳徇天含糊其辭,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

    他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些人身上,他急於知道的是長安官場如此巨大的動盪,究竟是不是出於天子授意,為何作為天子心腹他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是不是他已失去了天子的信任。所以柳徇天回到府衙之後,馬上派遣心腹家人趕赴洛陽,伺機打探消息。

    眾多官員寄望於柳徇天,而柳徇天卻無所作為。從禦史台回來後便坐守府衙,對此事再也不聞不問,眾官員家眷大失所望,但是為官者也好,有世襲爵位在身的皇親國戚也好,都有大把人脈在手,並非只有他一人可以託付。

    柳徇天這條路走不通,為了營救親人,眾人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四處託付其他人來,他們多年營造的關係網發揮了巨大作用,世家、豪門、國戚、權貴、官員……,整個長安都陷入一片風雨飄搖之中。

    一些手眼通天的人家甚至已經派人前往洛陽活動,利用他們在京的人脈。直接對刑部和禦史台兩路欽差進行攻訐彈劾,武懿宗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他一面暗中煽風點火,一面派人返回洛陽,將內中情形詳細稟於武三思知道。

    長安的世家、豪門、國戚、權貴、官員、士紳,就像一個個交叉點,共同交織出了一張龐大的網。這張大網上盤踞著大大小小許多蜘蛛,滎陽鄭宇就是盤踞其上的一隻蜘蛛,他一直盯著蹲在網上另一角的那只姓楊的蜘蛛,可那只蜘蛛卻一直一動不動。

    如今整張蛛網突然劇烈地波動起來。波動之激烈似乎要把整張大網撕得七零八落,鄭宇倉皇不已也茫然不已,他看到每一個人都在上竄下跳,唯獨他一直緊盯著的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

    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場動盪似乎和那個人脫不了幹係,鄭宇不知道事態將如何發展。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打算做什麼,在這場動盪中那個人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鄭宇本來想一直盯著那個人,來個敵不動我不動,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但是這張網波動的越來越激烈,他不能不動了,因為已經有人托關係托到了他的面前。同時長安官場無數人受其波及牽連其中,這些人中不乏受世家栽培扶植的代理人,如果這些人損失殆盡,各大世家在長安多年的苦心經營將為之一空,他必須得想辦法制止這場風波!

    ※※※※※※※※※※※※※※※※※※※※※※※※※

     洛陽,武三思得到武懿宗的密報如獲至寶,此番為皇帝遷都先遣長安的朝官分成兩派,法司衙門明顯與武氏不是一路人,如果他能籍此緣由將刑部和禦史台的人扳倒,武家勢力就能獨占長安。

    以前武氏只注意經營洛陽,目光未免短淺了些,可是誰會想到武則天居然想出了遷都這樣的釜底抽薪之計呢?如今若能利用好這個機會,他們就能搶回先機。然而,早有準備的楊帆和老謀深算的陳東又豈會全無防備?他們在長安攪風攪雨,會不考慮可能來自洛陽的干涉?

    更重要的是,武則天之所以決定遷都,於水患威脅之外,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年邁之後產生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想要回到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長安城,但是毫無疑問,她的最主要目的是為了確保武李兩家勢力能夠達成一種平衡。出於這一目的,她會坐視武氏一族再把長安囊括手中麼?

    洛陽,麗春台。

    武則天眯著老花眼,認真地看著楊帆的密報,楊帆在密奏中詳細闡述了他在長安考察出來的情形,匡算了皇帝西遷後每年長安的糧食用度以及除關中地區自給之外需要從外地漕運的數目,然後又計算了目前的漕運能力。

    在他的奏章中沒有那些華麗的詞藻,但是言之有物,甚有說服力。楊帆最後在提出疏濬河道、確保漕運的建議之後,又重點提出了漕上丁夫拉幫結派、內耗嚴重的情況,提議由官方出面,整合漕運,減少內耗,同時還提到了漕運沿途各地官吏盤剝嚴重、大量官員從中漁利的情況,建議朝廷嚴加整治。

    武則天看罷密奏,對肅立當面的符清清道:“朕西遷在即,漕糧一事至關重要,楊帆所奏必須立即解決,婉兒呢,速叫她來見朕。”

    符清清略一遲疑,道:“待制……待制她……”

    武則天眉鋒一挑,不悅地道:“吞吞吐吐!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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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2 01:45:35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二章 婉兒的埋伏

    符清清欠身道:“長寧公主新修了一座園子,名曰沁園,據說金碧輝煌,華美似天上宮闕,如今園子剛剛落成,今日廣邀賓朋飲宴賞園,上官待詔也在應邀之列。”

    進入冬季以後,朝廷事務不多,正月裡尤其清閒,因此婉兒也自由了許多,武則天曾告訴她,若是因事離宮,只要不是在外過夜,不必事事時時提前請示,對宮裡人而言,隨意出入宮闈,也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因此婉兒此次離宮並未告知武則天。

    長寧公主是李顯和韋後的親生長女,下嫁與楊慎交,兩夫妻成親後,在洛陽城郊起了一座府邸,府邸極盡奢華,園內奇花異草、怪石林立,府中僅一座池塘就占地兩百餘畝,住宅西邊還專門建了一座馬球場。

    今日府邸落成,長寧公主廣邀賓朋慶賀,內中不無炫耀之意,這可是把楊家財富揮霍一空才建成的一處別莊。

    武則天乜了符清清一眼,道:“不過是赴長寧之約,何必吞吞吐吐,內中還有隱情?”

    符清清怵然一驚,垂首道:“聖人聖明,慧眼如炬,臣只是心思一轉,便為聖人所知……

    武則天不耐煩地道:“說,還有什麼事?”

    符清清吞吞吐吐地道:“只因……只因近來待製出宮較為頻繁,時常與人詩酒唱和,飲宴不休,結交者多為勛戚王侯、詞臣名士,因之坊間傳出了許多閒話。

    傳言雖然不堪,其中崔湜、高戳等人皆為風流倜儻的一代俊彥才子,待制則青春貌美,往來頻繁惹人非議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待制只是往梁王府赴宴多了幾回。坊間卻也傳出許多梁王與上官待制間的不堪謡言來。方才聖人問起,臣忽然想起這些事來,因此略顯異樣。”

    武則天半躺於臥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三思去年剛過了六十大壽,如今已是一個花甲老人,婉兒清麗殊絶,體態窈窕。兼之才高八斗,生性清高,若是有所思念,什麼樣的俊俏郎君不能唾手而得?她會喜歡了一個年過六旬原花甲老翁?”

    符清清臉色一變,連忙欠了欠身。道:“聖人說的是,坊間百姓愚昧。”

    武則天笑容漸冷,又道:“三思身為親王,只要他想,世間何等絶色不可得,他會甘冒觸怒於朕的危險,動朕的身邊人?坊間百姓愚昧?你可精明的很吶。你拿這等荒唐無稽的傳言說與朕聽,是欺朕老邁,以為朕已昏庸不堪了麼?”

    符清清大驚,慌忙跪倒。連連頓首,顫聲道:“清清不敢!清清只是……只是聖人問起,不敢隱瞞,說起坊間謡言……”

    “住嘴!”

    武則天慢慢坐起。森然道:“當初韋團兒受朕寵愛,得意忘形。以致自釀殺身之禍!殿前青磚縫裡,尚有她的血跡斑斑!清清,你在宮中,今時地位堪比昔日團兒,須當時時自省,莫要步她的後塵!”

    符清清大驚失色,連連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聖人恕罪,聖人……”

    “出去!”

    “是、是……”

    符清清戰戰兢兢地膝行退下,一直出了殿門才敢起身。

    ※※※※※※※※※※※※※※※※※※※※※※※※※

     洛陽城郊,一座極華麗的府邸,園中處處鬥栱飛簷,但是站在牆外,卻難窺園中全貌,不過僅從園外丈二的雪白牆壁,整齊嚴密的黛色頂瓦,以青磚精心修飾的排水濠溝,光可鑒人的朱漆大門,一塵不染的漢白玉石階,就足顯此處莊園之華貴了。

    院門一角,停著一長排車駕,有馬車、有牛車,還有拴在那兒的一匹匹駿馬。旁邊或坐或站許多奴僕下人,顯然是赴宴貴人的隨從與車伕們。

    一個身穿葛黃袍子,懷裡抱著大鞭的車把式懶洋洋地倚在車上,望著眼前這座華麗之極的園林,對旁邊一人悠悠然嘆道:“這世間人,有些過於淺陋,驟然獲得富可敵國的財富,馬上就成了一身銅臭的暴發戶。還有些人驟然獲得了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便得意倡狂飛揚跋扈。

    我這些年在王府做事,經歷眼界固然不俗,心胸氣度也是好的,如果給我富可敵國的財富或是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我都能處變不驚、泰然處之,絶不會被人譏笑為暴發戶或者得志小人,可是……我等了這麼久,還是個趕車的……”

    旁邊幾人吃吃地笑起來,說話的這人名叫孟朔,是替梁王武三思趕車的車伕,惟其如此,他才敢如此出言調侃。

    這座園子就是長寧公主的別莊新園,這位公主殿下也是韋後親生,是皇太子的嫡長女,比起她的胞妹安樂公主來,長寧還算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不過也僅僅是同她那個妹子比起來罷了。

    自打嫁入楊家,驟然從山野苦囚恢復金枝玉葉身的長安公主便開始揮霍享受起來,這座園子是她軟硬兼施,迫使公婆同意修建的,就這一座園子,便耗光了夫家全部的積蓄。

    結果園子還沒建成,朝廷便傳出風聲,說是皇帝要遷都回長安,耗資巨萬的別莊用不了幾回就得脫手,而皇帝一旦遷都,王侯公卿都要隨行,洛陽還有幾人買得下這麼華美金貴的一處莊園,賠錢是一定的了。

    公婆聞聽後更是大怒,長寧公主倒無所謂,簡簡單單一句“到時把園子隨意處置了也就是了,本宮堂堂公主,起一處園子怎麼了?忒般小氣!”差點沒把她的公婆二老活活給氣死。

    長寧公主依舊無所謂,如今公婆抱病在床,她卻在新建的園林裡大擺酒筵,炫耀自己的新宅。如今早春將至,天氣猶寒,酒宴設在華美精緻的廳堂上,上首一張幾案,已將菜餚撤去。上官婉兒正應邀為長寧新宅賦詩。

    太平公主、長寧公主和駙馬楊慎交、梁王武三思還有張昌宗的堂兄張同休站在一旁觀看,一張幾案後站不下那麼多人,其他人依舊坐於席後,等著上官才女寫罷再當眾吟誦出來。

    崔湜與崔液、崔蒞兩位兄弟同席,低聲提點道:“你二人趕快琢磨一首精妙好詞,今日在場的俱是一方才俊,更有上官才女和梁王殿下,你們的才學若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崔液傲然道:“兄長。以你我兄弟才學,詩詞歌賦提筆就來,何須先做準備。”

    崔湜道:“不可大意,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亦擅詩詞,張說、高戩更是當世才子。以你我兄弟之門第出身,若是用番心思未嘗不為第一,若是隨意敷衍,不免流於平庸了。大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於人?”

    這時長寧公主忽地拍手喜道:“上官待制佳作已成!”

    崔湜聞言,馬上作喜不自勝之狀,連聲道:“公主已先睹為快了。還要這般吊我等胃口不成,快快將上官待制的佳作示之我等,讓我們一睹當世第一才女的佳作!”

    這是上官婉兒替長寧公主新宅所賦詩詞,崔湜盛讚上官婉兒之才。長寧公主自然與有榮焉,她喜孜孜地取過婉兒的大作,嬌聲笑道:“崔選郎莫急,待我來吟與大家聽聽。”

    長寧公主清了清嗓子。朗聲吟道:“沁水田園先自多,齊城樓觀更無過。倩語張騫莫辛苦。人今從此識天河。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何須遠訪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憑高瞰險足怡心,菌閣桃源不暇尋。餘雪依林成玉樹,殘霙點岫即瑤岑。”

    張說和高戩聽得連連點頭,撫鬚讚歎,道:“待制大作,果然字字珠璣,聞之清新雅麗,沁園盛景,躍然紙上。”

    崔湜、張同休等人更是大聲喝采,上官婉兒詩酒應和的場面經歷多了,對眾人的大肆讚美早就免疫,聞言只是淡淡一笑,神態極為從容。

    長安公主笑吟吟地吩咐人收好婉兒的大作,以待裝裱,然後笑望眾人,道:“今日各位貴客都要留詩一首的,下一位誰先出手呢?”

    “我來我來!”

    崔湜趕緊站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上官待制已有佳作在前,一會兒同休、昌期、昌儀幾位才子、張兄高兄兩位名士再有佳作問世,崔某可不敢出手了。不如趁著還有勇氣,趕緊現醜了吧。”

    眾人哄堂大笑,崔湜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便搶了上去提起筆來,崔液和崔蒞馬上跟過去為大兄押陣助威。武三思微微一笑,順勢也退到一旁,撫著鬍鬚對上官婉兒道:“聖人遷都在即,待制身為天子第一近臣,公務可還繁忙麼?”

    上官婉兒淺淺笑道:“如今還好,正月裡除非十分緊要的大事,否則大臣們也不會用來煩擾聖人,婉兒因之也清閒了許多。”

    武三思呵呵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待制平素過於勞碌,能偷得幾日清閒最好。啊,對了,本王近日收到堂弟懿宗的一封家書,內中曾言及漕運之事,他是當作閒話講的,可本王聽了卻深以為慮啊。”

    上官婉兒新月似的柳眉微微一挑,神色凝重起來

    武三思道:“天子不管是在洛陽還是在長安,漕運都是重中之重,漕運一旦出了問題,京都百萬人口的吃飯問題就要大受影響,輕則導致物價飛漲,重則皇帝就得再度遷都謀食,令朝廷體面盡喪,一旦碰上水旱災害更是餓殍千里的嚴重後果,因之動搖國本,不可不慎啊。”

    上官婉兒動容道:“王爺所言甚有道理,不知漕運上出了什麼變故?”

    武三思道:“此事與刑部和禦史台的欽差官有關。說起來,刑部和禦史台倒是出自一番好意,天子遷都在即,他們想整頓長安治安,打造一個清平世界,以迎天子遷都,只是他們太過求全責備了。

    想那漕運的丁夫都是些粗野魯莽的漢子,平時酗酒鬧事打架鬥毆,本是尋常事,卻也沒甚麼了不得。可是刑部陳東、禦史台胡元禮等人偏以嚴刑竣法相待,難道還能指望那些使船駕舟的粗漢因此變成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治大國若烹小鮮吶,現如今弄得灞上人心惶惶,聽說漕夫們年初就該赴揚州的,為了此事迄今尚未成行,一旦誤了今年漕運,後果不堪設想。”

    上官婉兒訝然道:“竟有此事,王爺該儘快稟與聖人知道才是。”

    武三思道:“這個自然是該稟與聖人知道的,只是待制也清楚,聖人一向反感做臣子的不守本份,手伸的太遠,本王如今掌管著洛陽屯兵事宜,若是貿然插手政事,惹得聖人不悅,反而不美。

    只是,若是旁的事情,再多等幾日,長安那邊必有消息過來,介時聖人自然知曉,本王也不必多事。奈何漕運重於天,不能等啊,一旦出了岔遲,這一年的漕運都要大受影響,是以……”

    上官婉兒莞爾一笑,道:“婉兒明白了,只是婉兒居於深宮,若無長安方面的消息,婉兒也不便向聖人進言吶,如今長安消息未到,若是能有哪位禦史風聞奏事,婉兒也好說與聖人,早早應變。”

    武三思大喜道:“這個容易,本王可以馬上著人上一道奏本,接下來的事,可要麻煩待制了。”

    婉兒嫣然頷首:“為陛下贊畫,本是婉兒份內之事,何勞梁王相謝。”

    武三思打個哈哈,道:“待制投我以桃,三思報之以李,本是禮尚往來。既然待制如此說,那待制這番美意,本王就銘記在心裡了!”

    這時長寧公主雀躍道:“崔選郎的佳作已成了!”

    武三思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笑,舉步向那幾案移去。

    上官婉兒款款而行,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盈盈一掃,就見太平公主俏立一旁,正對一具博古架上擺放的古玩指指點點,旁邊有幾人點頭應和著,聽到長寧公主的聲音,他們幾人也轉身走來,內中至少兩個禦史。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目光一碰,彎眉微微一挑,眸中各自閃過一抹神秘的笑意。

    這雙姝體態風流,俱為絶色,然相貌韻致各不相同,這會心一笑,風情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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