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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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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3 01:38:26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三章 灞上宴

    鄭宇終於出手了。世家的力量雖然如水無形,但是一旦動用起來卻是浩蕩磅礡,就像一條河,潺潺涓涓潤物無聲時是它,奔湧咆哮摧毀一切時也是它。

    在如今的長安,有能力把正相互敵對、相互算計的千年世家、百年豪門,大唐建國便紮根長安的勛戚權貴人家以及如今陪都官場上的各路重臣要員們聚合到一起的,也就只有世家了。

    這一天,曲池江畔芙蓉樓下,車馬川流,熱鬧非凡,許多平時難得一見,跺跺腳九城亂顫的重要人物紛紛趕到這裡,有資格出現在芙蓉樓上的,任哪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一方要員貴人。

    芙蓉樓接待過的權貴要人並不少,但一次趕來這麼多的權貴人物卻尚屬首次,芙蓉樓大掌櫃的親自趕來扮起了跑堂兒,生怕手下的夥計們惹出什麼紕漏來叫人看在眼裡,今天這場面,不誇張地說,那就是整個長安。控制著這座城市、確保著它的運轉的各方頭面人物,今天已盡數出席了。

    時間還沒到,但是大多數人都已趕到,這些大人物平時都是習慣於讓一桌人或者一群人在酒席宴前等著他姍姍來遲的,可是今天沒有人敢託大,他們並不是給陳東和胡元禮面子,而是因為今天來的人物中,總會有一個老傢夥,論資歷論地位要在他之上。

    陳東和胡元禮還沒到,以他們今時今日的地位,如果他們是長安人士,如果他們此時已致仕還鄉,那麼憑著他們的出身地位,完全可以成為士紳中的一員,和此刻席上的大多數人稱兄道弟。但是今日這種場合,他們未必夠份量參加。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們大權在握,作為欽差,長安一地的司法大權現在就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手中的權力不像這些世家豪門一樣穩固,但是他們此刻掌握著的是皇帝賦予的大權,一朝大權在手,就如掌握著一柄無堅不摧的出鞘利劍。誰敢輕掠其鋒?

    所以,儘管他們迄今還沒趕到,各路權貴要人依舊耐心地等待著,他們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會受到一點輕慢就拂袖而去。當然,陳東和胡元禮對他們的輕慢早晚是要付出代價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這兩條攪屎棍的殺傷力還是蠻大的,他們攪得整個長安動盪不安,他們這是想幹什麼?想效仿當初周興來俊臣一班酷吏以求幸進麼?這已不是女皇登基之前、也不是女皇初登帝位的時候,想做孤臣酷吏。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與此同時,灞上也召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和談。

    他們之間並沒有一個像鄭宇這樣的中間人從中斡旋調停,而是在雙方幫派首腦都被官府控制起來後,雙方的掌舵、管事們嘗試接觸。漸漸達成的一個共識。

    他們之所以明爭暗鬥,根本目的還在於想掌握漕運方面更多的資源和利益,而不想同歸於盡,如今雙方首腦被一網打盡。糾纏於官司之中,灞上群龍無首。河道正在解凍,渭河的冰層在一天天變薄,每當陽光暖暖地照下來,房檐下懸掛的冰棱就開始嘀滴答嗒地滴水。

    水滴在地上,卻像是鼓槌敲在他們的心上,他們急啊,漕運要利用河道水網,而河道水網並不總是適宜行船的,有的河段要在汛期才能行船,有的河段因為水流太急,要過了汛期才能行船。

    水情之複雜又與氣候有著莫大的關係,一旦延誤了行程,整個漕運都要大受影響,漕運受了影響他們就賺不到,灞上十幾萬人來年吃什麼?有鑒於此,如今附庸於東西兩盟的幫派弟子們紛紛向各路管事施壓,他們實在是拖不起了。

    日過正午,禦史台胡元禮和刑部陳東依舊不見蹤影,芙蓉樓上各路貴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憤怒之急溢於言表:這兩個人竟敢如此託大,眼看宴客時辰將至,他們真敢讓長安權貴在此坐候?

    樓下,鄭宇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天氣尤顯寒冷,他卻滿頭大汗。一路路探聽消息的人派出去,送回來的卻始終是未見兩位欽差蹤影。

    長安府令柳徇天抽個空隙從芙蓉樓上下來,找到鄭宇,面色不善地道:“賢侄,人怎麼還不到,你可是與他們約定了的?”

    鄭宇抹一把額頭的冷汗,對柳徇天道:“小侄大前天就向陳僉憲和陳選郎下了請柬,他們一開始自然是推辭了的,前日小侄再下請柬,他們才緩了口氣,說是若有暇,一定前來赴宴。”

    柳徇天聽了,這才緩和了顏色,胡元禮和陳東既這麼說,那就是答應了。國人交往,很講究一個含蓄、委婉與分寸,很少把話說死,像西方人一樣直來直往,“若是有暇一定參加”,那其實就是同意了的,所謂若是,不過是故作矜持,拿捏身份。

    柳徇天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本官先回樓上去,樓上的客人都有些不悅了,本官去安撫一下,你也不要一味等在這裡了,實在不行便派人再去促請一下。”

    鄭宇連忙長揖道:“多謝世叔,有勞世叔。”

    柳徇天點點頭,一提袍裾,緩步登階,剛剛踏上三步,就聽後面有人急叫:“公子,公子,刑部和禦史台使人送來消息,說是公務繁忙,無暇赴宴,他們改日再向公子親自致歉。”

    柳徇天一腳踏空,險些跌倒,他慌忙扶住欄杆,霍然扭頭,就見鄭宇臉色蒼白如紙,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怔怔地道:“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不來?怎麼敢不來!”

    柳徇天默默站立片刻,舉步又登兩階,停住腳步想想,忽然搖頭一嘆,轉身便向階下走來。

    “世叔……”

    鄭宇的一雙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柳徇天,柳徇天目不旁視,從他身邊從容走過去,對快步迎上來的一位家人吩咐道:“備車。回府!”

    很快消息就傳到了樓上,樓上寂然無聲,沒有人大聲喧嘩,已然久候的各路權貴只是默然起身,一個個走出去,從呆若木雞的鄭宇身旁走過,彷彿他根本不存在。

    在座的要麼是城府極深的官員權貴,要麼是身份貴重的勛戚耆老,他們縱然怒極。也不會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用謾罵和咆哮來發洩自己的羞辱和憤怒,但是他們的沉默比咆哮更可怕。

    鄭宇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只是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敢不來?”

    他真的想不通。胡元禮和陳東怎麼敢不來,他們要麼根本就不要答應,既然答應了,最後卻又擺了大家一道,他們真的以為挾天子之令就能無往而不利?

    他們不明白這一下就是得罪了長安所有的勢力集團?他們不明白即便眼下無人奈何得了他們,但是長安如此之多的勢力集團隨之而來的無孔不入的反擊,早晚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怎麼就敢不來?

    但是。不管他是如何的想不通,他知道,胡元禮和陳東還沒完,他已經完了。從現在起,他已經淪為長安城的笑話,這些受到羞辱的人不會吝於把嘲弄與羞辱施加於他,他將因此被所有人摒棄。包括他的家族。

    鄭宇忽然開始後悔起來:“我為什麼要接這件差使?當別人都遠遠避開的時候,我為什麼要上趕著去做這種事?盧賓宓、盧賓之、崔林……。一個個的都栽了,就連沈沐都被延鄜丹三州事鬧得焦頭爛額,現在藉故避於洛陽不肯跟他別苗頭,我為什麼……”

    一見楊帆,誤終身吶!

    灞上碼頭,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等西盟幫派的漕口掌舵、漕拳掌舵和大權在握的主要管事坐在左側,順字門、日月盟、三河會等東盟幫派的主要人物端坐於右側,雙方壁壘分明,中間空空,沒有那個舞劍的項伯,劍在他們的唇齒之間。

    雙方雖然都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卻都不願向對方做出大的讓步。對順字門等東盟諸幫來說,他們的首領只是作為證人留在刑部,而西盟諸幫首領是被扣押,他們占了上風。

    西盟諸幫則認為,現在長安各方勢力全都站在他們一邊,雙方若繼續僵持下去,他們未必會輸。雙方各有倚仗,自然不肯做出太多讓步。

    可是雙方首領被扣,放不放人是官府說了算,他們眼下要商量的是放棄爭鬥、放舟南下,如果不能達成協議,大家的飯碗都要受到影響,必要的妥協和讓步又是必須的,因此雙方都很有耐心。

    古竹婷作為順字門漕拳掌舵也坐在席上,她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放在雙方的談判上,眼神兒似乎總是悄悄睃向一旁,眉梢眼角似乎……有一抹難言的喜氣,沒錯,就是喜氣,就像一個新媳婦兒般的嬌怯羞喜。

    在她身後,站著一排雄糾糾氣昂昂的漢子,人人一身短打,其中有一個大鬍子,很是英俊威武,和其他肅立的壯漢一樣,有意地挽著衣袖和褲腿,露出小腿和小臂,小腿和小臂上條狀的肌肉盡顯其精壯有力。

    那是她將要陪伴一生的良人,他就在那裡,古竹婷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絲絲的。

    這時候,遠處有幾個人籍著碼頭上修補的船隻、待運的貨物等為掩護向正在談判的雙方悄悄靠攏過來,陽光映照在他們身上,在他們鬼鬼祟祟的移動中有點點寒光寒爍。

    灞上,昔日曾是沛公劉邦屯兵的地方,他就是在這裡和項羽大軍對峙,最後演出了一幕鴻門宴,今日這裡會上演一齣灞上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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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2:03:09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四章 瘋狂的女人

    漕幫選擇灞上碼頭作為談判地點,事先做了萬全的準備,雙方所有參加談判的人員都沒有攜帶武器,而在碼頭和碼頭外圍則設下三道防線,由雙方佩刀武士共同警戒,阻止不相干的人靠近。

    然而,再嚴密的防線都是用來被人突破的,那些穿著灰白色衣袍、頭上也戴了掩耳狗皮帽子把頭面都遮的嚴嚴實實的人已經突破第一道防線,正向碼頭一步步逼近過來。

    六個持刀武士正巡弋在寬達百丈的一段範圍內,這段範圍並不是一片空曠的平地,碼頭上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臨時堆棧,在漕運繁忙時期,大量來不及分類儲放或運走的物資都會臨時卸船堆放在此。

    此時那些堆棧雖是空的,但那大半人高的木排式牆壁卻起到了良好的隱藏作用,正悄然靠近的一行人藏身在木排之下,並沒有人發現他們。正在碼頭上巡弋的六個人分屬於東西兩盟,每盟各有三人。

    他們按著刀,慢悠悠地交而走過,瞧著對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甚至有些挑釁的意味。隱在堆棧後面的人不能再走了,再往前是長達幾十步的空曠區,不可能躲開正在巡弋的雙方武士。

    他們隱在堆棧後面,從寬大的衣袍下取出一件烏沉沉的武器,輕輕架在木排上,又從靴筒裡慢慢拔出一枝箭。他們所持的竟然是弩,百步之內可穿重甲的軍弩。

    箭矢以樺木為桿,長兩尺四寸,桿首飾黑桃皮,以皂色雕羽為翎,鋒利的鐵鏃長近六分。弩弦無聲地拉開了,可怖的鋒利箭矢慢慢地搭了上去。

    “殺!”

    一聲令下。正在巡弋的六個人連箭影都沒看清,箭矢便準確地貫入了他們的要害,如雨打殘荷,六人應聲倒地,幾乎與此同時,隱在木排後面的人便衝了出去,拔出佩刀將其中兩個重傷未死的人一刀了結。

    整個攻擊毫無間隙,射擊、棄弩、突進、拔刀、刺殺,過程銜接流暢無比。配合的完美無暇,兩個垂死的人雖然發出了一聲痛呼,但是重傷之下聲音不高,又被人迅速結果了性命,並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幾具屍體或躺或臥地倒在雪地上。除了兩個被補過一刀的人,其餘四人身畔幾乎沒有鮮血,弩箭深深地貫入了他們的咽喉,又從後頸透出,只有利透穿頸而過的地方才濺出幾點鮮血。

    木排後面走出一個年輕的女子,十七八歲,身材修長。玉羅衫子。她的細唇緊緊地抿著,一雙鳳尾杏眼淩厲地吊起來,透出一股淩厲的殺氣,正是天鷹幫幫主魏永唐之女魏小筱。

    對地上的那幾具屍體魏小筱看也不看。只是沉聲道:“走!”

    屍體被迅速拖到了一處障礙物後面,地上的血跡隨便撥些雪便能掩住,一行人取了勁弩,又悄然向前潛去。

    天鷹幫幫主魏勇唐死了。雙方各派刺客刺殺對方首腦的時候。他受了重傷,傷勢未癒又被官差衙役拖走關進了大牢。魏勇唐又氣又怕。傷勢加重,也不知在牢裡受審時是否又受了刑,結果竟一命嗚呼。

    魏小攸雖然怨恨文斌拈花惹草,可是要在灞上這種地方找個門當戶對且看著順眼的男人並不容易,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實屬尋常,她的氣消了之後恨意也就淡了,她並不想就此舍了這個未婚夫。

    可惜她再也不能救出文斌了,文斌被刑部陳東從重從快地判了死刑,如今未婚夫就要死了,她的父親也死了,魏小筱已幾近家破人亡,東西兩盟居然要和解了!她的父親已死,她的未婚夫也要死了,卻沒有一個人問問她同不同意和解。

    她不同意!西盟諸幫那些滿口仁義的江湖大哥不為她主持公道,她就自己討公道!她知道自己勢單力薄,父親死後她連幫眾都指揮不動,憑她一人根本無法報仇,於是她傾盡家財,遠從隴僱來幾個殺手。

    這幾個殺手擅使弩,弩是朝廷嚴格控制的武器,即便是官兵未逢戰事也不能從甲仗庫中領用,民間私藏甲冑、弓弩和長兵器,一經查獲,皆按謀反論,饒是如此,民間還是大有私藏違禁武器的人,當初盧賓之就曾以袖弩恐嚇過楊帆。這些年來西北地方不靖,戰事頻頻發生,軍弩流失也就更容易了,

    女人一旦恨起來是沒有理智可言的,抄家滅族對魏小筱來說毫無意義,刺殺成功之後雙方再度陷入惡戰,灞上數萬漕夫如何生活,她都不想,她的未婚夫是被順字門漕口掌舵獨孤文濤害的,她的父親是被順字門漕拳掌舵姓古的那個丫頭害的,她只想要這兩個人死!

     碼頭上,李黑對圈子門的漕拳舵把子舒子軒道:“舒掌舵,關於貴我兩幫各位首領,現在已是官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我作主了。眼下這般情形,我們必須先達成一致,讓大家先去揚州開始今年的漕運。”

    舒子軒道:“不錯!可是你們寸步不讓,我們還怎麼談下去?難道我們那麼大的損失提都不用提了?我們有數百人受傷,這筆帳該找誰算?”

    李黑道:“你們有人受傷,難道我們沒有?更何況,現在可是我們占了上風!你們不會是想擱置一切爭議,一切規矩都照往年一樣吧,就算我肯答應,在座的其他幫派首領答應麼?就算我們都肯答應,我們數萬弟兄肯答應麼?舒掌舵,李某不希望漕運路上再出現你死我活的爭鬥一幕,那時可就是舟傾船覆的結果了,那樣的損失誰能承擔得起?”

    舒子軒冷笑道:“你這是威脅我了?”

    李黑冷然道:“如果你以為李某是在威脅你,我想我們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楊帆扮成一個粗獷的虯鬚大漢,雙手負於背後,筆直地站在那兒,聽著二人唇槍舌劍,絲毫不為所動。他知道李黑現在雖然依舊語氣強硬,卻只是故作姿態,今天是一定會做出讓步,最終達成協議的。

    楊帆的這步棋雖然下在灞上,由此開局,引發了長安官場的大地震,但是現在鬥爭的主戰場已經轉移到城裡,灞上爭端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楊帆並不想讓這些江湖好漢元氣大傷。畢竟漕運還要指望他們。

    楊帆看看天色,暗自思量:“曲池江畔那場宴會該已無疾而終了吧……”

    陳東和胡元禮刻意不去赴會,激怒長安各方勢力,從而導致雙方再也不可和解,這才是楊帆的真正目的所在。只要長安城裡雙方勢力進入你死我活的決戰階段,灞上漕幫的和解也就不相干了。

    鄭宇雖然隱隱覺得隱居幕後的楊帆似乎在其中起著極大的作用,但他並沒有想過楊帆會是主謀,否則他也不會錯把陳東和胡元禮當成這一系列衝突的主要責任者力邀赴宴了,他連主事人都找錯了,調停又怎麼可能成功?

    鄭宇本以為他把長安的世家豪門、權貴勛戚、官紳名流整合到一起,鑄成一把神兵。就足以對抗陳東和胡元禮的天子之劍,但是他失敗了。如今魏曉筱正做著同樣的嘗試,只不過他們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有心謀事的失敗了。無心其事的呢?有時候,國家大事,只須匹夫一怒!

    碼頭上堆放著一些貨物,漕夫南下在即。漕船要從這裡駛回揚州,一路自然不能空舟而行。已經有些商人託運的貨物堆積在碼頭上,因為灞上漕幫遲遲未能成行,貨物堆積的很多,所以魏小筱領著幾個弩手悄悄爬上一堆貨物,居高臨下地看著碼頭,依舊無人察覺。

    三重防線中真正嚴密的只有最外面和最裡面,最外面一重警戒是對外的,最裏邊一重防線實則是防止談判雙方動手的,游戈於中間的那些人只是巡視在重重障礙物裡,防止有人潛藏。

    如今魏小筱從同屬西盟的警戒人員防守的區域靠近,驟下殺手把他們除去,一路潛來又除掉幾處暗樁,如今已經接近談判雙方了,第三重侍衛雖然就在前方巡弋著,但是他們已經不需要闖過去了。

    他們手中的弩,可以從這裡直接射殺碼頭上的人,碼頭上巡弋的護衛根本沒有想到竟有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這裡,而且要用遠程武器襲殺目標,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談判雙方的首腦身上了。

    刺客藏好身形,斜著眼睛瞄了瞄不遠處的渭河,他們幾個的水性都很好,得手之後可以立即潛入河水逃生。雖說春寒寥峭,水冷刺骨,可是這位主顧所出的賞金實在是太豐厚了,做完這筆買賣就可以洗手不幹了,值得!

    魏小攸紅著眼睛,努力了半天顫抖的手指才穩定下來,她盯著古竹婷,咬牙切齒地道:“給我射死他們!那個穿青衣的男子,還有那個穿白衫的……賤女人!”

    “就他們兩個?”領頭的刺客陰冷地一笑,目光鎖定在魏小攸所指的兩個人身上:“嘖嘖嘖,還是個大美人兒呢,就這麼殺了,怪可惜的。”

    “少廢話!給我殺了她!我要她死。她一定要死!”魏小攸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瘋狂的味道。

    刺客首領乜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放心,我嚴粟川綽號‘活閻王’,你以為是白叫的?憑嚴某的這塊金字招牌,今天,她一定死!”

    嚴粟川說著,從靴筒裡緩緩拔出一枝弩箭,搭在箭槽上,弩弦慢慢地絞緊:“做完這趟買賣,咱們兄弟就可以洗手不幹了,打起精神,務求一擊必中!烏鴉、大仙、腳伕,你們三個殺那個男的,有道、少煩,你們兩個跟我殺那個女的!”

    四下穿來幾聲低低的答應,嚴粟川把眼睛貼到了弩箭的“望山”上,鋒利的箭鏃對準了古竹婷的咽喉。一個“殺”字剛要出口,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邪魅的笑意,弩輕輕地移動了一下,箭鏃瞄準了姑娘那高聳的乳廓優美的胸膛。

    烏黑鋒利的箭鏃,刺破那嫩紅的新剝雞頭肉,筆直地貫進軟玉般賁起的酥胸,將那跳動的心臟刺穿,想到那畫面,嚴粟川忽然有種莫名的興奮。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喝道:“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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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5 20:52:14
第二十五卷 第百七十五章 弩殺

    “嗖!”

    六名殺手配合默契,幾乎同時扳動了“懸刀”,鈎心脫離,弩牙一縮,繃緊的弩弦驟然回彈,六枚弩箭同時離弦。

    “走!”

    嚴粟川一聲低喝,向右滾動,到了貨堆邊緣,猛地縱身一躍撲到地上,一個俐落的前滾翻,整個人就已在三丈開外,他弓背彎腰,彷彿一支離弦的箭似的疾奔而去,衝到碼頭邊緣,沒有片刻猶豫便向前一撲。

    “嗵!”

    夭矯的身形沒入河水,湧動著碎冰塊的水面只微微濺起一點浪花,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水面,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其他五名殺手幾乎與他反應一致,一擊得手,立即遠遁。其實以前他們做案得手迅速逃離時都會攜走他們的吃飯傢夥----弩,不會捨得把它們棄置不顧,這東西並不是隨時都能搞到的,尤其是作工精良、犀利無比的上等軍弩。

    可這一次是在漕幫的地盤上殺人,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他們獲得的酬勞已足以讓他們在此次得手後一生富貴無憂,這弩還拿來幹什麼?當然是怎麼快怎麼逃。

    未曾金盆洗手,先來渭河淨身。當最後一個殺手也縱身躍進河水的時候,動盪的水面便迅速恢復了平靜,晶瑩的冰塊依舊“哢哢”地碰撞著、摩擦著,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魏小筱本來也想逃的,她方才聽嚴粟川講過出手之後的逃走計劃,生活在灞上的她同樣一身好水性,此時的渭河水雖然冰涼澈骨,對身嬌肉貴的她來說是個可怕的體驗,可這是在逃命,她並不想計較太多。

    但是,“活閻王”嚴粟川可以對自己的出手信心百倍,一擊立即遠遁魏小筱卻不免稍有疑慮,她想親眼看著她的仇人斃命,這不僅僅是因為不放心,更因為那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因此在嚴粟川低喝“走”時,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快意的目光向她的目標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舒掌舵,我們可以減少要求,但是你們至少該做出一點讓步讓我們對數萬兄弟有個交待,我們獨孤掌舵和古掌舵其實是很有誠意通過和談解決爭端的……”

    李黑按照古竹婷的授意,準備做出一定的讓步了被他提到的獨孤文濤和古竹婷微笑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領點點頭,恰在此時,六枝弩箭疾射而至,利矢破空聲尚未傳來,六枝利箭已近在咫尺。

    楊帆所站的位置正對著陽光,六枝利矢橫空而至,他目中的光線微微起了一絲變化,陡然引起他的警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反應。

    幸虧在利箭剛剛射出的剎那光線細微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幸虧他的警覺與他的反應同樣敏捷,否則等那能在百步之內貫穿重甲的利矢射至面前才發現的話,任他身手再好也沒有機會了。

    習武的人雖然致力於體能的開發和提高但體能提的再高,也無法超過機括的速度和力量,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能夠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不是因為他有像的巨力、獅的兇猛、豹的敏捷,而是因為他的智慧。

    楊帆在利矢離弦的剎那就動了,弩箭快的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虛影,楊帆完全是靠著最初光線的波動做出的判斷,他甚至來不及大喊一聲示警。

    楊帆縱身疾掠,如同一隻兀鷹般“呼”地一聲掠到了古竹婷的身前,古竹婷正向對面的舒子軒等人微笑頷首頭頂光影一暗,她雙拳一握馬上就要向空中反擊,但目光所及卻是楊帆,古竹婷不由一怔。

    楊帆手腳齊出,靴底奮力一踢,堪堪踢中一枝利矢,同時以袖裹手疾抓另一道虛影。

    三枝箭出自三人之手,幾乎是同時射出,但是哪怕只是一毫秒的發射間距,利矢射到楊帆面前時彼此間也有了丈餘的距離。

    “嗡!”

    楊帆只覺靴底一震,半條腿都麻了。細細一根弩箭通過軍弩產生的速度達到每秒百米以上,那時一種可怕的動能,但楊帆這一腳畢竟踢中了弩箭,弩箭方向一歪,斜指長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竹婷的肩頭輕輕一震,自耳垂墜落一枚明珠。

    明珠並不大,小巧的珠子以細鏈相連,這是古竹婷身上唯一的飾品,平時她素麵朝天,全無裝飾,今天這對珠子是因為楊帆喬裝而來她才特意戴上的,所懷的不過是女為悅己者容的一點小小心思。

    而今,細鏈射斷,明珠墮肩,利矢掠過的疾風颳得古竹婷玉頰生疼。

    楊帆以袖裹手,探手疾抓,虛影一閃,被他抓住了箭桿的後半截,利矢在手中飛速滑過,袍袖雖厚卻也寸寸碎裂,緊接著箭羽掠過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劃過一道深深的痕跡,血肉模糊。

    但他這一抓畢竟起了作用,尤其是對弩箭羽翼的影響,改變了箭矢的方向,本來疾射向古竹婷咽喉的一箭斜擦著古竹婷妁右臂飛了過去,古竹婷一聲痛呼,肩頭被颳去一片血肉,!繼身後一聲悶哼,矢箭洞穿了一個護衛的小腹。

    這時,楊帆力盡,向古竹婷身前落下!

    第三枝矢箭光一般射至,楊帆身形懸空下墜,此時就是一個技擊高手一劍刺出他也無從抵擋,何況是快得彷彿幽冥中射來的一箭。利箭“噗”地一聲刺穿了楊帆的胸膛,他被利箭帶得打橫撞進古竹婷的懷裡。

    另一席上,獨孤文濤也中箭了。

    利矢強大的動能帶得獨孤文濤的身體猛地仰面一摔,第一箭準確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第二箭在他仰面跌倒時射至,斜著貫入了他的天靈蓋,差點兒把他的天靈蓋兒整個掀開,第三枝箭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幸之又幸地從兩個護衛中間的縫隙裡穿過,遙遙消失在大河對面。

    “阿……阿……”

    古竹婷驚恐地看著懷中的楊帆,他的後胸露出一寸帶血的箭鏃•胸前一截皂色的箭羽,利矢把他的身體都射穿了,古竹婷如墮冰窖,手腳冰涼•渾身僵硬。

    多年來她已見慣生死,無論是她把別人置於死地還是中了埋伏自陷死地,她都絶不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一次不同,這麼多年來,她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直到愛上他•直到得到他的承認,她才活出了滋味,她才活得像個女人。

    可現在•她的男人就躺在她的懷裡,身體被利箭貫穿,古竹婷想喚一聲阿郎,可是聲音哽在喉嚨裡根本喊不出來,她的眼前髮黑,差點兒昏過去。

    這一切發生如電光石火,當楊帆中弩倒地,獨孤文濤仰面摔倒的時候,整個碼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片刻之後,鼓雜訊大起•東盟一方各幫派首領一躍而起,不會武功的急急後退,身懷武功的不等護衛們上前•便怒喝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腦們猛撲過去,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解釋便打做一團。

    環衛於外的護衛們有一些人拔刀向那處貨堆撲去,另一些人則試圖衝回來衛護自己的首領,但是雙方都懷疑對方的護衛要對己方的首領不利,各自奔出幾步,互相呵斥對方止步無效後便拔刀拚殺起來。

    現場一片混亂,外圍是刀光劍影•叱罵拚殺的護衛,碼頭上是拳打腳踢、滾作一團的首領們•古竹婷呆呆地抱著懷中的楊帆,喃喃呼喊:“阿郎、阿郎……”

    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她的臉頰蒼白如雪。

    “滾開!”

    古大拳大如鉢,呼嘯生風,猛揮雙拳盪開對方重金聘來保鏢助拳的兩個技擊高手,縱身掠到古竹婷身邊,探手一試楊帆的呼吸,急叫道:“還有氣兒,快帶阿郎去找醫生!”

    “哦!哦!”

    一聽楊帆還活著,古竹婷陡然回了魂,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她抱著楊帆居然從盤膝狀態一下子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向外就跑,古大如同一條出籠的猛虎,鐵拳無禦地衝在前面為她開路。

    古二和古三也看到了這裡的情形,二人無心與他人糾纏,迅速向這裡靠近,三人呈品字形把抱著楊帆的小妹護在中間向外面闖去。

    沒有人知道古掌舵為何對一個普通的護衛如此上心,也無心去想。現場早已亂作一團,只要稍一猶豫,別人的拳頭就會打在他的臉上,每個人都廝吼著同面前的敵人做著殊死搏鬥,其他的一概顧不上了。

    舒子軒被護衛藏在中間,跳著腳兒地大喊:“不要動手!不要中了他人奸計!刺客不是我們派的、不是我們派的!”

    可是他的吶喊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說東盟諸幫首領們此刻狂怒如獅,就算他們還有理智,也會選擇與對方糾纏搏鬥,誰知道那用弩的刺客是否還有下一個目標,此時與對方糾纏打鬥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是魏家姑娘!”

    “是魏小筱!”

    “是天鷹幫主的女兒!”

    “下來!你馬上下來!”

    將貨堆團團圍住的護衛們厲聲高喝著,魏小筱在貨堆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有些失望地看看平托著一具“死屍”踉蹌離開的古竹婷,扭頭又看看混亂的打鬥現場和那具可怖的屍體,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可惜了,可惜只殺了一個,不過沒有關係,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談和了,那個賤女人,背叛了她父親的盟友們現在會全力以赴地去殺。魏小筱狂笑著拔出短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這個瘋女人,死了。另一個女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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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六章 雙殺

    鹿茸放在純銀的盤中,下邊以炭火加熱,慢慢燒成了灰,鹿茸灰又和烏草根、白芷、當歸、幹地黃、續斷、黃蓮、生地、龍骨、血竭、琥珀等藥物的細末用麻油調和成軟膏,填塞入創口,又用桑白皮為線,將創口縫合,外邊敷以用新鮮雞血調和的上好金瘡藥,再用蒸煮過的白疊布細細包紮起來……

    這些藥物有生肌止血的,有止痛消炎的,就連用來縫紮傷口的線,都是用桑白皮製成。桑白皮本身就是一味中藥,具有鎮靜鎮痛、抗炎殺菌等作用,傷癒後會被自然吸收,外露部分脫落,連拆線都省了。

    當初韋團兒陷害皇太子李旦,樂工安金藏為了給太子洗脫罪名,當眾以刀剖腹,腸腑盡出,宮中禦醫也是用桑白皮為他縫合的傷口,這廝命大,居然活了過來。李唐匡複江山後,對這個樂工大加封賞,最後爵至國公,死後還欽賜謚號為“忠”,當然,這是後話了。

    楊帆自始至終暈迷不醒,古二古三一旁打著下手,幫那名醫扶持著,饒是如此,等這一切忙完,那位名醫還是滿頭大汗,被徒弟扶到一邊,就著徒弟的手喝了幾口水,氣息才勻和下來。

    古竹婷白著臉兒,兩腿發軟地問道:“先生,我家阿郎……怎麼樣了?”

    那位名醫在盆中洗著手,手上的鮮血融入水中,很快就變成了紅色,小徒弟將水端下,給他換水,名醫這才慢吞吞地道:“老夫家傳的這方潤肌生血方,具有清涼止血、解毒止痛、祛腐生肌的奇效……”

    古竹婷哪有閒心聽他吹噓自家祖傳的藥方如何了得,不過現如今郎君的性命就操之人手,她沒有耐心也得聽著,倒是古大不耐煩了,瞪眼道:“先生,我們就想知道……我們阿郎是不是沒事了?”

    這位名醫雖然是獨孤世家請來的人。也清楚獨孤世家既對此人無比重視,必是獨孤世家的貴賓,但是在自己的專業裡成就卓越的人總有一股傲氣,對古大不敬的語氣很是不悅,他瞪了古大一眼,道:“沒事了?老夫的藥再好,也只能救命不該絶的人。

    這個人雖然身子強壯。且被他避過了內腑要害,可他畢竟是箭矢穿胸,傷勢太重,就算醒來,也未必就脫離危險,最終能不能活過來那就要看天意了。對了。這幾天,粥腥之物你們不可以讓他多食,酸鹹之物儘量避免,可以幹食或肥脂之物止渴充飢……”

    這醫生雖然高傲,對自己診治的病人倒還是上心,小徒弟端來一盆水,他一邊繼續淨著手。一邊對比起古大更加耐看的古竹婷細心叮囑著,古竹婷連連點頭,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醫生離開不久,獨孤宇沉著臉色走了進來,拋開他與楊帆的個人情誼不談,僅從利益上來說,他也已經把整個家族的未來和利益與楊帆掛了鈎,楊帆生死未蔔。對他的打擊可著實不小,比起楊帆的生死,死了一個獨孤文濤反而不算什麼了。

    他顯然已經從醫生口中問過了楊帆的傷情,進來之後並沒有再向古竹婷問起楊帆的情況,他默默地站在病榻前,看著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如紙的楊帆,沉默許久。才低啞地道:“我會再請名醫來,長安擅治外傷的名醫我都會請來,一定盡最大努力保住二郎性命!”

    獨孤宇返身走出房間,沿著長廊一路急去。直到長廊盡頭拐角處才驟然站住,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欄杆,他的身影投入水中,水中的遊魚以為主人要餵食了,紛紛擁擠過來,濺得水花翻滾。

    獨孤宇身後一直緊跟著兩個人,獨孤宇抿了抿唇,微微扭頭,對其中一人道:“傳出命令,叫我們的人暫停一切行動,一切……等楊帆的傷勢明朗再說!”

    那人點點頭,快步離去。

    獨孤宇長長地籲了口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二郎,你不要怪我,我的每一步,關係到整個家族的前程,不能不慎、不敢不慎啊!”

    ※※※※※※※※※※※※※※※※※※※※※※※※※

     楊帆的情形,陳東和胡元禮並不瞭解,從他們拒絶赴芙蓉樓之宴開始,他們就知道來自長安各方勢力的瘋狂反撲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們正按照既定的計劃做著匆忙的準備。

    千騎營眾將校對楊帆此刻的情形也不瞭解,楊帆自打到了長安,常常獨自離開,他們早已習之如常了,他們依舊照常訓練士卒、修繕營房,按照楊帆的要求,把皇城北面可以控制兩座玄武門的關鍵地區牢牢控制在手中。

    任威等幾名侍衛一向與楊帆寸步不離,但是這一次楊帆出事時他們並不在楊帆身邊,因為東盟諸幫要把太多生面孔帶去灞上碼頭不太方便,而此番實則並沒有什麼凶險,楊帆又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他們都留在了順字門。

    楊帆出事,被急送獨孤府上救治的時候他們也跟了來,這時就守在楊帆身邊,自從他們成了楊帆的貼身侍衛,楊帆對他們一直刻意拉攏,此時終於見了成效。

    楊帆生死未蔔的消息一旦公開,會令“顯宗”再度陷入群龍無首的地步,而楊帆的諸多佈署也會大受影響。

    獨孤宇心存顧慮,放緩了對楊帆行動的各種配合,還不致於產生太大的後果,如果顯宗因此止步不前,那尚不知情的陳東和胡元禮就要孤軍奮戰,被虐成渣了。

    別看顯宗表面上沒在這件事上發揮任何作用,可是不管是長安這邊還是洛陽那裡,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正在他們的悄然影響下按照他們的意願發展著。任威等人沒有把消息稟報“繼嗣堂”,在這件事上,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灞上客棧裡,阿卜杜拉心事重重地踱著步子,平素有些輕佻的笑容已全然不見,他沒想到周詳縝密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凡事多變,果然沒有誰能算盡一切把握一切,尤其是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實在是太莫測了,誰會想到一個這麼重要的人物最終會栽在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無視了的小女人手裡。人可以視人如螻蟻,但人終究不是螻蟻,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亦可天下縞素!

    “主人!”

    阿拔斯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舉袖拭著額頭的汗水對阿卜杜拉道:“主人。我回來了!”

    阿卜杜拉搶上去問道:“怎麼樣了?”

    阿拔斯道:“灞上很亂,幸好我的樣子長的很怪,他們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們的人,也不是他們的敵人,否則我可能就回不來了,他們在打架。不斷地打架,一個跟一個打、一個跟一群打、一群跟一群打,一群跟一個……”

    阿卜杜拉怒道:“阿拔斯,你再饒舌,老爺就揍死你!”

    阿拔斯一聽,趕緊總結道:“很可怕,總之很可怕。現在灞上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混亂,主人,您沒事最好不要上街了,真是太可怕了。”

    阿卜杜拉瞪著他道:“完了?”

    “完了!”

    阿卜杜拉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這半大漂亮小子給拎了起來,像個破娃娃似的搖晃起來,大聲咆哮道:“城裡呢?城裡怎麼樣了?我讓你出門打聽什麼去了?該死的。難道你媽是跟蠍子上床,才生下你這麼個腦仁比針尖還小的蠢貨嗎?”

    阿拔斯嚇得小臉煞白,趕緊雙手連搖,道:“城裡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一切平安無事。”

    阿卜杜拉一呆,停住發狂的動作,狐疑地道:“你是說……城裡沒有傳開他的死訊?”

    “他還沒死。主人。”

    “這只是早晚的問題,重要的是,城裡沒有傳開他的死訊?”

    “是的主人,沒有人知道。官府不知道,欽差不知道,就連駐紮在城北的禁軍千騎都一如平常,沒有任何變化。我打聽到的消息,楊帆一進城就被送進了獨孤家,而且是以死去的那個倒楣蛋什麼濤的名義,事實上……”

    這時候,他的衣領勒得小臉都脹紅了,阿拔斯趕緊指指自己的脖子,阿卜杜拉冷哼一聲,把他放下。阿拔斯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道:“仁慈的主人,事實上,直到現在,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灞上的人不知道,都以為救了那位讓主人您著迷的美麗姑娘的傢夥是個普通的護衛武士,而城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就是楊大將軍。”

    阿卜杜拉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在房中慢慢地踱著步子,過了許久,才緩緩地道:“按照原來的安排,繼續實施我們的計劃!”

    阿拔斯整了整衣領,又整理著他漂亮的金色頭髮,忽然聽阿卜杜拉這麼說,阿拔斯可急了:“主人,那位大將軍已經死了……”

    “他還沒死!”

    “早晚會死的,這是主人說的。”

    “那又怎麼樣?”

    “他都快死了,沒有他的配合,我們怎麼可能完成任務呢?這太冒險了。”

    阿卜杜拉眯著眼睛道:“他死或者沒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我們的計劃還可以照樣實施。這是我與他的約定,也是我向沈沐承諾過的,先知有訓:任何一方毀約,理當分手之前提出!我必須遵守我和他們的約定!”

    阿拔斯雙手握於胸前,滿面崇拜地道:“我的主人,您的正直與執著令人欽佩,您是一位真正的紳士。”

    阿卜杜拉微笑地點頭,惡狠狠地暗忖:“本來就是雙殺之局,我又不是蠍子養的蠢貨,怎麼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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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七章 殺戮之夜

    太平幫漕拳掌舵秦小龍邁著疲憊的步伐緩緩踱進內宅,揮手摒退左右,坐在椅上輕輕揉著眉心,連日來的風風雨雨,已令他心力憔悴。

    由於今日碼頭發生的事情,和談已不可能,只有用武力來解決爭端了,他這一晚連續約見了多位管事,調動人手,準備用武力同東盟諸幫打出一條活路來。今天雙方的爭鬥只是突發意外後毫無組織的混戰,明天的日子卻沒這麼好過了。

    秦小龍嘆了口氣,起身向臥房走去,剛剛走出幾步,他的身子突然一滯,除了目中閃爍的精芒,整個人就好像泥胎木雕一般。他一陣心悸,彷彿陰影中有什麼不可知的鬼物在窺視著他,那種危險的感覺讓他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僵立片刻,秦小龍突然一躍而起,雙足一拔,彷彿一片被風吹起的枯葉般,無聲無息地飄向牆邊,那兒掛著一口上好的長刀。

    “來人!”

    一刀在手,秦小龍的心踏實下來,這才厲聲高喝,但是想像中的應答並沒有傳來,秦小龍的心登時又沉了下去。

    自從雙方的關係變得水火不容之後,他的府上便加強了戒備,經過今日之事後他的府上護衛更多,內宅裡不但有重金聘來的兩位保鏢,有幫裡的十名好手,還有四條猛犬,可是現在四下裡靜寂無聲,在他一聲大喝後根本無人應答。

    秦小龍眼珠一轉,倒退兩步,身子貼著牆壁向門口逸去,一步、兩步、三步,當他飛快地竄出房去時,還是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秦小龍不敢大意,長刀隱於肘後,正欲突破院中近五丈的距離竄到外宅。一道人影突從簷下鬼魅般閃現。

    “是……”

    “誰”字還沒出口,那道人影便向他猛撲過來,秦小龍反手一刀,向來人猛劈過去。

    “噗!”地一聲,利刃入體,如此順利令秦小龍為之一怔,但他隨即便驚覺不妙。急急想要抽身後退,卻已來不及了。

    中了一刀的人影一聲沒吭,卻從那道人影裡又幻化出一個人影,一道更纖細的身影,隨即便是一道雪亮的劍光,秦小龍踉蹌後退。棄刀於地,徒勞地摀住了他的咽喉,但這毫無作用,血從指縫裡飛快地湧出。

    秦小龍絶望地張大眼睛,看到那道纖細的人影飛快地消失在牆頭,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

    ……

    “今夜都打起精神來。警醒著些!不要打瞌睡,明天老夫搬回城裡,必有重賞。”

    圈子門漕口舵把子何流水提著燈籠在重重警衛下親自巡視了整個後宅,對後宅裡諸多的護衛打氣鼓勁,直到返回內室,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阿郎回來了。”明亮柔和的燈光下,一位挽著慵懶的髮髻,身穿湖絲半透明睡袍。凸乳細腰,容顏嫵媚的少婦嬝娜地迎上來,慇勤地扶他坐下,又去鋪展了床褥,接著就想去滅了壁上燭火。

    “等等!”何流水連忙制止:“燈亮著,屋裡所有的燈都亮著!”

    美貌少婦嬌嗔道:“阿郎,咱們臥房外有數十人守著。有什麼好怕的,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除非學了隱身法兒,要不然還能闖進來?”

    “啊!”何流水突然一聲尖叫。指著那美貌少婦的背後,顫聲道:“你……你你……”

    美貌少婦頓足道:“阿郎,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和人家開這樣的玩笑?”

    何流水頜下的山羊鬍子簌簌發抖,眼神驚恐的如見鬼魅,根本不像是作偽。

    美貌少婦臉色漸變,突然一扭頭,可惜她什麼都沒看見,就覺得頸上一沉,眼前一黑,整個人便人事不知,被人拋到了大床上。

    “救命!你……”

    一道雪亮的劍光飄過,一蓬鮮血濺上了窗櫺。

    “轟隆”幾聲大震,門窗崩碎,室外驟聞驚呼的幾個保鏢闖了進來,那道沾了血的劍光急顫,桌上的水壺突然粉碎,炸裂成急速旋飛的無數枚鋒利瓷片,呼嘯著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與此同時,桌上壁上四盞燈同時熄滅。

    房間裡登時陷入黑暗之中,桌椅破裂聲、器物破碎聲、帷帳裂帛聲、尖厲的呼嘯聲、沉重的破風聲交織在一起,彷彿一股股湍流急漩,叱喝鏗鏘不絶於耳,但是這種異常激烈的場面只持續了片刻功夫便陡然沉寂下來。

    房間門窗已完全破碎,但室內昏黑一片,闖聲趕到的人不敢妄自闖入,直到有人取來火把,他們才一手持火把,一手舉刀劍,一步步移過室來。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地毯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

    何流水腿上壓了一人,臉上趴著一人,當那兩人被人翻開,露出何流水的樣子時,只見他喉頭鮮血汩汩,怒目凸瞪,神光已失,已然氣絶身亡了。

    ……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今晚一定會採取報復!所以我今兒晚上就沒打算睡,一直等你到三更天,終於把你給等來了!”

    兩名武士打著燈籠,中間站定一人,正是五行會大管事喬奈何,他是白天裡參加了灞上碼頭談判的一名西盟幫派首領。

    院子裡傲立一人,幾與夜幕同色,四下角落裡湧出許多人將他團團圍住,喬奈何站在階上,傲然冷笑道:“你的膽子還真大,一個人也敢闖我喬某人的龍潭虎穴,今天我就叫你來得去不得!殺了他!”

    喬奈何一聲令下,武士們立即一擁而上,輕靈的劍、鋒利的刀、長槍短戟、銅鐧鐵杵,各種輕重兵器、長短兵器、奇門兵器向暴風驟雨般向那人猛攻過去。

    那人的身形纖細的就像浪尖兒上的一截草莖。浪潮一陣起伏,就能將它淹沒,小小一個漩渦,就能把它拖進水底,但它最終總能重新浮現在水面上。

    他一聲不吭,似乎就只為殺人而來,在這瘋狂的攻擊之下,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不斷閃移騰挪著,輕易不出一劍。每一出劍,卻必取一人性命。

    突然,在一劍刺死一個武士之後,那人從稍縱即逝的一個缺口裡衝了出來,擰腰向前,速度激增,瞬間便脫離了包圍圈。手中劍疾刺喬奈何。喬奈何沒想到這人竟能脫出重圍,大駭之下急急後退,口中急叫:“攔住他!”

    兩柄長刀交叉劈下,可那人疾衝的身形卻似突然停頓了一下,兩個保鏢按照預估的速度一刀劈下竟然劈空,那刺客就站在一刀距離之外。二人大駭,刀光尚未消失,又是一刀交叉劈下,四記刀光彷彿一個“爻”字。

    可這一次,那人卻又陡然加快了速度,刀光劈下時,那人便撞進兩個保鏢懷裡。兩個保鏢驚出一身冷汗,可那人卻未下殺手,肩膀只在他二人胸口輕輕一撞,便像一隻皮球般彈了回去。

    一縱、一縱、再一縱,追殺過來的眾武士眼看著他彈躍著消失在長廊盡頭,再也追之不及。兩個保鏢急急回頭道:“喬爺,你沒事吧?”

    喬奈何一言不發,兩個保鏢心頭登時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們慢慢將燈籠挑起來,燈光照處,喬奈何低著頭,似乎正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他的胸前一片殷紅,殷紅的顏色已蔓至衣袍的下襬,血從何來?

    ……

    四更天。天際隱隱有了一絲清明。

    天鷹幫徐林站在三排護衛後面,面有苦色,澀然說道:“天都快亮了。古姑娘,你……整整殺了一夜……”

    古竹婷一身青色勁裝如今已經快變成黑色了。那是被血濺透塗染出來的。

    她的容顏十分憔悴,臉色蒼白如紙,臂上的箭創早已在一次次的搏鬥中再度破裂,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袖。但是她的眼神卻異常明亮,那雙眸子閃爍著冷厲的精芒,彷彿九幽地府的兩道鬼火。

    劍在她的手中,這是一把上好的寶劍,鮮血在劍鋒上掛不住,那劍鋒寒光閃閃,雪亮如水,隨著她握劍的姿勢稍有變動,劍上便暗芒流轉,青幽如霜。持劍在手的古竹婷殺氣充盈,彷彿生於血海的一尊女修羅。

    徐林舔舔嘴唇,軟弱地解釋:“古姑娘,小筱姑娘雖然是本幫幫主的女兒,可她的行動我們事先並不知情。她想刺殺你也並非我們指使……”

    古竹婷的聲音就像泛著冰碴的渭河水,冷冷的、清清的、淡淡的:“無所謂,我不在乎。”

    徐林氣極敗壞地道:“可你不是沒事嗎?你只是肩頭受了點傷,至於如此不依不饒?你已經殺了一夜,已經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這還不夠平息你的怒氣?”

    “不夠!”古竹婷的聲音非常平靜,卻從骨子裡透著一種深深的冷意和恨意:“我還沒嫁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想嫁的人,你們卻想讓我做寡婦,那我就讓你們連鰥夫都做不成!”

    “啊!”徐林憬然道:“你……你和獨孤文濤是?”

    古竹婷一聲冷笑,仗劍向前撲去,徐林急急怪叫道:“攔住她!殺……殺了她!”

    敵叢之中,古竹婷如流光,似逸電,時幻時滅,彷彿鬼魅,手中一道劍光閃爍流轉,每一流轉,便有一條人命在這慘烈的追逐爭鬥中殞落。

    她一腳飛踢,破開一人小腹,閃電般側滑三尺,掌中劍一掠,便有一人被切開咽喉。左手一揚,袖中一枚飛刀間不容髮地貫進一個人的眼睛,淒厲的嚎叫聲中,她柳腰一折,又從呼嘯而來的刀斧空隙間楔入,肘部重重地擊在一人肋下,骨折聲剛剛傳出,她的左腿便反撩而出,鞭子似的抽打在另一個人的下陰海底……

    追逐殺戮中,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少,如此血腥的手段讓那些護衛打手肝膽欲裂,已經沒有人敢再追逐那條專門收割靈魂的魅影。

    徐林眼見不好,拔腿便逃,一邊逃一邊瘋狂地大叫:“不是我授意的、他的死與我無關,你不能殺我,你不講道理……”

    古竹婷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我本來就不講理!”

    ※※※※※※※※※※※※※※※※※※※※※※※※※

     四更天,楊帆沉沉的呼吸忽然停頓了一下,虛弱地張開了眼睛。

    古氏三兄弟和任威等人一直守在他身邊,始終有兩個以上的人保持清醒,隨時關注著他的動靜,楊帆一醒,任威馬上驚喜地低呼:“阿郎醒了!”

    一瞬間所有人就圍到了榻前,楊帆無神的眼睛注視了他們一會兒,才漸漸清醒過來,他的記憶還保留在被軍弩射中的那一瞬間,眼珠轉了轉,沒有看到古竹婷,楊帆略顯緊張地問道:“古……姑娘呢?”

    古大急忙道:“自阿郎中箭小妹就一直抱著阿郎,我們想接下來換換手她都不肯,這一路奔波,她也實在是累了,阿郎包紮好後,我就讓她回房去歇歇……”

    楊帆的神色剛剛緩和下來,古老三便介面道:“可是後來我去看她,人已經不見了。”

    古大狠狠瞪了老三一眼,搓搓手,對楊帆道:“呃……她那脾氣阿郎也曉得,阿郎不用擔心,只要阿郎無恙就好了。”

    楊帆閉了閉眼睛,因為失血過多,頭還有些眩暈。楊帆閉著眼睛,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哪裡,現在……是什麼情形?”

    任威連忙向楊帆從頭到尾仔細地說了一遍,楊帆沉默良久,圍在榻邊的眾人幾乎以為他又昏迷過去了,楊帆卻又慢慢張開眼睛,對任威低聲道:“附耳過來!”

    任威輕伏在楊帆身邊,將耳朵貼著他的嘴巴,楊帆說話的聲音稍大都會震動傷口,因此音量放得極輕,他低低地對任威說了一陣,任威臉上時而驚訝、時而感佩,也不知道楊帆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只聽得他連連點頭。

    楊帆斷斷續續地說完,又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任威道:“剛過四更天。”

    楊帆輕輕“嗯”了一聲,道:“天亮之後,你就……著手安排吧。”

    “是!”

    楊帆又將目光轉向古大,道:“我口渴,拿點水來。”

    “哦!”

    古大剛一轉身,忙又轉回來,急急道:“不行不行,醫士嚴囑,酸的鹹的、稀粥水產阿郎都不能食用。”

    楊帆無奈地道:“那你……就問問醫士,我能吃什麼、喝什麼。”

    “哦!”古大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間,聽了楊帆吩咐,毛毛躁躁地就往外跑。

    楊帆精力不濟,眼皮又開始打起架來,他強撐著精神,對古二道:“我……拚命……救她,不是為了……讓她把命再拼掉!找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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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01:44:59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八章 再死一次

     幃幔重重,鮫綃裊垂。無骨燈純以白玉製成,上繪山水,花竹翎羽,光自內部透出,如清冰玉壺、爽徹心目,寶光花影,難以正視。

    浴湯水池前垂掛著水晶簾,流蘇寶帶,與無骨燈中白玉瑩光交相輝映,璀璨奪目,儼然廣寒清虛府邸。

    豪門巨室人家,其驕奢華麗果然不是一般百姓人家可以想像的,獨孤世家在世家中不算一等一的巨室豪門,這間浴室只是客房中陳設,也並非豪宅主人沐浴所在,竟也如此富麗奢華。

    更衣間春凳、小幾、香爐、立鏡一應俱全,地上鋪著軟綿綿的絲絨地毯,古竹婷解開染血的勁裝棄之一旁,只著小衣舉步走去,雙手分開水晶珠簾,叮叮咚咚悅耳脆響聲中,面前出現霧氣氤氳方圓數丈的一個大浴池。

    池壁白玉砌就,一條金色鯉魚躍於池邊,汩汩活水自魚嘴中吐出,緩緩注入池中,古竹婷褪下染血的小衣,蜂腰款款,筆直渾圓玉柱般的兩條大腿,腿心處殷紅一線,白白淨淨的沒有一根毛兒。

    古竹婷沿著浸入水中的石階一步步走進去,人一坐入水中,清澈的水中立即漫起一片淡紅色,古竹婷受傷的右臂擱在池上,輕輕籲了口氣,疲憊地仰靠在池壁上,迷人的雪乳在水中漣漪不斷的水中輕輕起伏,霧氣繚繞。

    她不是鐵打的身子,白天抱著楊帆一路狂奔,上車後為了怕顛簸了郎君,她也始終托抱著楊帆,等趕到獨孤世家,她又心懸楊帆生死,最後又懷著一腔悲憤,徹夜殺戮不止,此刻往熱水裡一浸,兩眼立即疲憊地合攏•恨不得就此融化在池中才好。

    可她強迫著自己不要睡著,她還要去探看楊帆。府上沒有任何騷亂,說明郎君還活著,但是醫士的話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她不知道楊帆能否熬過這一關,若不是不想讓郎君嗅到血腥味兒,她一回來就直接過去了。

    靜靜地坐了一陣兒,古竹婷開始梳洗頭髮臉面、潔淨身體,水是活水,有來源也有去處,稀釋在水中的血絲漸漸淡去•復又是一池清水

    古竹婷小心地把傷口周圍也清洗乾淨,匆匆跨出浴池,將傷處簡單包裹•然後拿出獨孤家為她準備的衣裳穿戴整齊,便急急出了房門。

    “古姑娘,你回來了!”

    早已得到消息的任威已然候在外面,古大也在,一見妹妹便是眉頭一皺,責備道:“你想做什麼,怎也不說與兄長知道?你武藝雖高,卻不要忘了,他們有勁弩在身•尤其是夜間勁矢防不勝防,你萬一有個好歹……”

    古竹婷臉色清冷,根本無心和大哥鬥嘴•直接打斷他的話問道:“阿郎怎麼樣了?”

    古大悻悻地哼了一聲,道:“你從來就不聽我的話,告訴你•這次可是阿郎說的,他說拼了命救你回來,不是為了再讓你把命拼掉,從現在起,你再不可擅自行動了!”

    “阿郎說的?阿郎醒了?”古竹婷忽然動容,驚喜地抓住古大的手,急聲道:“大哥•你說阿郎醒了?”

    古大嘆了口氣,道:“嗯!淩晨四更左右•他醒過來了••••••”

    古大言猶未了,古竹婷便急奔而出,身形如同一道幻影,向楊帆所居的房舍處疾奔而去,古大下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妹子的身影已經掠出七八丈遠。古大張開的嘴巴慢慢合攏,嚥回了想說的話,苦笑道:“女生外向……”

    一句話出口,忽覺還有外人在,這麼說太也不妥,他乜著眼睛瞟了任威一眼,任威恍如未聞,目不斜視地追了上去。古大見狀忙也舉步跟上。

    “阿郎醒了?”古竹婷一進楊帆的臥房,便用低而急促的聲音向聞聲站起的古二和古三詢問。

    古二道:“嗯,阿郎醒過,不過現在又昏••••••睡著了。”

    古竹婷快步趕到榻邊,看著沉沉睡去臉色依舊一片蒼白的楊帆,歡喜地絞著手指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醫士怎麼說?”

    其實楊帆雖然醒了,此時依舊沒有脫離危險期,但古二怕小妹擔心,更怕她一怒之下,又獨自闖去灞上殺人放火,因此誑她道:“醫士說……阿郎已經醒來,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還需長時間的靜養。”

    “感謝老天!”

    古竹婷情不自禁地在榻前跪下,歡喜無限地說了一句,雙手便掩住了臉面,淚水滾滾而下。古大追進了臥房,站到榻邊,輕輕按了按古竹婷的肩膀,低聲道:“別哭了,阿郎若是醒著,也不想你這麼難過。”

    任威輕輕咳嗽一聲,道:“古姑娘,阿郎剛才甦醒時,曾對任某交待過一件事情,還需古姑娘配合。”

    古竹婷霍然迴首,道:“什麼事?”

    任威向外面示意了一下,古竹婷會意,輕輕站起,不捨地凝望了楊帆一眼,這才隨他走出去。

    ※※※※※※※※※※※※※※※※※※※※※※※※※

     長安坊第二曲巷內,一個小院落內!活閻王”嚴粟川悄悄開了門,向外探望一番,這才走出來

    踏出房門的時候,簷下冰溜子滴落的水珠落進他的脖梗,涼得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小院的牆很高,門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到院落中情形的柴門,從外面看,這是屬於中等家境的一戶人家,這就是嚴粟川選擇的一處落腳點。

    片刻之後,有人扣響了院門,三長兩短,嚴粟川把腰間的匕首拔出來藏進袖筒,快步走去,先從門縫向外看了看,這才打開房門,門外那人立即閃身進來,這人三十上下,臉形瘦削,透著精明。

    此人是嚴粟川的心腹手下,名叫羅嘉昊,因為精於長安本地方言,且熟悉該地情形,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羅嘉昊一見嚴粟川,便道:“大哥•情形不太妙-,灞上西盟諸幫不甘心背黑鍋,已經派人封鎖了長安各處要道,這些地頭蛇比官府還要精明•咱們現在想走很難。而且,在找咱們的不只是灞上的人。”

    嚴粟川眉頭一皺,道:“不只灞上的人?啊••••••”

    嚴粟川恍然道:“他們的漕口掌舵姓獨孤的,獨孤世家自然也不肯甘休,這也是一條地頭蛇。”

    羅嘉昊頷道道:“是!大哥,咱們現在怎麼辦?”

    嚴粟川皺著眉頭緩緩踱了一陣,斷然道:“這是咱們最後一筆買賣•不能冒險。叫大家分開來,分別入住客棧、租借房舍,要不然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太顯眼了•這些城狐社鼠可不能小瞧了,他們找人比官府厲害百倍,藏在地洞裡都能讓他們掘出來。”

    羅嘉昊遲疑地道:“烏鴉和大仙都著了風寒,現在正在發熱,讓他們分開隱藏恐怕……,再者說,咱們獲得的酬勞還沒分,他們會不會擔心……”

    嚴粟川乜著他,冷哼道:“他們?只怕你也在擔心吧?”

    羅嘉昊趕緊道:“我怎麼能呢•大哥,咱們兄弟多年,我還不知道您的為人麼•我對您可是絶對的信任……”

    “行了行了!”

    嚴粟川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想了想,咬牙道:“暫時分開才是最安全的•如果他們不情願•……,也不能讓他們這麼大剌剌地住在房間裡,太顯眼了。叫他們都藏到地窖裡去,熬藥也要在地窖裡熬,小心駛得萬年船!”

    ※※※※※※※※※※※※※※※※※※※※※※※※※

     陳東和胡元禮拒赴芙蓉之宴,與長安地方勢力徹底決裂之後,雙方的鬥爭開始從暗中挪到了明面上。長安府對刑部和禦史台的欽差開始採取不合作態度•對他們調閲的檔案、調配的人手開始拖延怠慢。

    長安府派至禦史台和刑部配合欽差辦案的人員成了他們監視欽差的最好耳目,關在牢裡的嫌犯也開始不斷接到外部送來的消息•內外串聯、內內串聯,串供、翻供、炮製偽證。

    與此同時,長安各方勢力開始在地方上製造對欽差不利的言論,利用各種人脈向洛陽方面進行彈劾和攻訐,這些地方勢力不容小覷,他們輕易不會與朝廷大員為敵,但是一旦被逼急了,爆發出來的力量卻是龐大無匹的。

    有鑒於此,胡元禮匆匆會唔了陳東,為安全起見,兩人決定摒棄長安府提供的一切隨員,攜帶全部嫌犯和人證入住千騎營的軍營。二人剛剛定下計議,消息便被長安士紳名流、官宦權貴們獲悉了全部細節。

    次日過午,千騎營派出了三百名官兵,由已經久不在人前露面的忠武將軍楊帆親自帶隊,先往刑部、再往禦史台,接了欽差及京中帶來的全部隨員,押了全部人犯、帶了全部人證沿朱雀大街向洛陽城北的開遠門行去。

    楊帆策馬行於隊伍中間,左右是陳東、胡元禮、孫宇軒、時雨、文傲等人,一行人說說笑笑,似對成為長安公敵的處境毫不擔心。人馬正行於長街之上,兩側坊牆上突然冒出一個個人頭,拱衛於外的甲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攢矢如雨,直取楊帆、陳東和胡元禮三人的位置。

    “小心!有刺客!”

    楊大將軍反應奇快,陡然拔劍提馬躍上一步,攔在陳東和胡元禮前面急撥來箭,“噗,噗,噗……”箭如瓢潑,楊帆身前近衛接連中箭,慘呼連連,陳東和胡元禮趁機滾鞍落馬,狼狽地匍匐在地上。

    “舉盾,護住將軍!”

    有人高呼,並摘下騎盾向楊帆處急急靠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利矢在如此近的距離內如此密集的攢射,誰能抵擋?長安百姓眾目睽睽之下,楊帆慘呼一聲,胸口中箭,仰面摔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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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七十九章 回天

    戶部籤押房內,裘零之和幾個心腹剛剛議定最後幾條彈部和御史台的罪名。

    他是戶部侍郎,與刑部和御史台本沒有直接衝突,但是他既然上了武家這條船,就得為武家打算。刑部和御史台明顯與武家不是一條心,若能趁此良機扳倒他們,那麼武家在長安就再無人可以作梗搗亂,他們就能順利佈局,收服各方勢力。

    戶部與工部所負責的部分涉及到糧食和漕運,而刑部和御史台選擇的切入點恰恰是灞上漕夫,這就給了裘侍郎可趁之機,黑材料寫出來足有厚厚一冊,裘零之把準備送往洛陽的材料拍了拍,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

    “本官今晚就寫一封奏章,以此實據附於其後,上奏朝廷!”

    裘零之剛剛說完,倉部郎中鄭中博便從外邊走進來。鄭中博瘦小枯幹,滿臉褶皺,兩道倒八字眉,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裘零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問道:“什麼事?”

    鄭中博愁眉苦臉地道:“侍郎,楊帆遇刺了。”

    裘零之先是一呆,繼而反應過來,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你說什麼,楊帆怎麼了?”

    鄭中博愁眉不展地道:“楊帆帶兵護送刑部官、御史台官去千騎軍營,於朱雀大街遇刺,刺客下手的目標本來是陳東和胡元禮,結果楊帆護在前頭,胸口中箭,如今生死不知。

    “吧嗒!”

    裘零之費盡心思、集合眾多幕僚窮數日之功點燈熬油地炮製出來的黑材料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腳面上,裘零之一屁股坐回椅上,兩眼發直地道:“怎麼就遇刺了?這是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

    腳邊厚厚的材料都是他的心血,但他已經懶得去撿了,楊帆遇刺,意味著他炮製的所有材料都沒有了意義。不要說其中捕風捉影者甚多、斷章取義者甚多、扭曲事實者甚多,就算上面羅列種種全是真的,也都沒了意義。

    沒有什麼事比朝廷大員遇刺更嚴重的了涉及律法、涉及政治、涉及朝廷名望與權威,就是斷不容人挑釁的,即便他控告楊帆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既便灞上漕夫真的沒有任何過失而被刑部、御史台一班“酷吏”迫害打壓發生在朱雀大街的這樁公然行刺案,也把他們的全部冤屈付諸流水了。

    皇帝即便延緩遷都甚至不遷都,也不會遷就堂堂欽差大臣遭至公然遇刺的事情,這種事不處理,朝廷體面將蕩然無存,從此皇權將經受無數挑戰。遇刺的事實,就是刑部和御史台最有力的武器敵得過他精心準備的無數罪名!

    ※※※※※※※※※※※※※※※※※※※※※※※※※※※

     “混帳!愚蠢!愚不可及!這是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

    長安府衙深處傳出震駭全府的咆哮聲,柳徇天額頭的青筋綳如蚯蚓,氣得渾身哆嗦。

    他精心準備的種種反擊策略全都沒用了從現在開始,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向皇帝證明在他治理之下長安並沒有那麼多無法無天的狂徒,他要抓到兇手證明他並不是屍位素餐之輩,他要••••••

     他可能要做許多事,替自己揩屁股,替別人揩屁股,唯獨不能再攻訐楊帆了,此時再做這種事就是把自己送到皇帝沖宵的怒火上焚成灰燼。

    他痛恨陳東和胡元禮的不識時務他恨不得把這兩個人徹底打倒,讓他們永不翻身,以此向所有試圖挑釁他權威的人證明他的獠牙利齒並不遲鈍可是所有的手段必須是在官場規則之內。

    用挑釁朝廷權威、挑戰皇權的暴力手段,這是最愚不可及的,他正信心百倍地準備把陳東和胡元禮這兩條過江龍徹底整垮他整合了長安世家豪門、官紳權貴各個方面的力量,正準備畢全功於一役,這時候居然冒出來一個豬一般的隊友,幹出這麼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如果在官場上,用暴力手段幹掉對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那麼大家豢養一批殺手刺客互相殺來殺去的就好了,何必揣摩吹、拍、哄、貢的晉陞之道何必修煉狠、準、穩、忍的為官心訣,講什麼權衡、談什麼屈伸、要什麼韜光養晦、做什麼外圓內方••••••

     毀了!

    全他娘的毀了!

    一切謀劃都被這個暗殺欽差的蠢貨給毀了!

    尤其是……刺客用的居然還是軍弩!

    一想到這裡,柳徇天心裡就一陣陣地發冷,他完全能夠想像得到,皇帝一旦得知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柳徇天象困獸似的在籤押房裡轉悠了半晌,咬著牙、獰笑著下令:“立即給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給我找出來!”

    代司馬、邢判官、吳捕頭擦著冷汗退了出去,柳徇天拉開抽屜,取出那份寫好的奏章投進火盆,眼看著它燒成灰燼,暗自慶幸還沒來得及把它送到東都。

    片刻之後,柳徇天一身官服嚴整,擺全副儀仗,駕臨千騎營,探望重傷垂危的楊將軍,這頭老狐狸嗅覺最是靈敏,在楊帆遇刺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就果斷轉變立場,從此站在刑部和御史台一方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那些世家豪門、權貴官紳,被他像擤大鼻涕一樣擤掉了。

    ※※※※※※※※※※※※※※※※※※※※※※※※※※※、金吾衛大將軍到~~~”!

     唱名聲餘音未盡,武懿宗便急如星火地闖了進去,一雙軍靴踏在青磚地上鏗鏗作響,他穿著一身戎服,戎服內暗罩三層軟甲,原本矮小瘦弱的身子因之顯得強壯了許多。

    許良率眾將迎了出來,武懿宗腳下不停,陰沉著青滲滲的一張臉龐問道:“楊帆在哪,如今怎麼樣了?”

    許良臉色沉重地道:“軍醫剛為將軍包紮完畢,將軍此刻昏迷不醒,性命堪憂。”

    武懿宗問話的時候腳下就沒有停,許良說罷•武懿宗道:“快帶我去看他!”說著話,他的人已經到了帥帳前面。

    房門一開,一個士兵端了盆水出來,一見來者是位大將軍•趕緊避讓一旁。

    武懿宗掃了他一眼,見那盆水已呈紅色,顯然是半盆血水,邁步進了帥帳,直趨後面小帳,前面先是會客廳,武懿宗雖未來過•也知房舍格局,腳下不停,身形一轉又繞向屏風。

    屏風後地面上•正丟著一團團軟布,俱都被鮮血染過,室中許多人忙忙碌碌,卻都輕手輕腳的,臉色沉重,一言不發,氣氛十分壓抑。

    武懿宗一身戎服就是身份的最好證明,室中的人不管認得還是不認得他,一見這身將帥軍服•連忙施禮避讓,武懿宗大步流星,一直趕到榻前•定睛一看躺在那兒的楊帆,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如果說來時路上他還懷疑楊帆有意作偽,這時些許疑慮全都煙消雲散了•楊帆這副模樣,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他最多只剩下半條命了。楊帆的傷是真的,就連此時的昏迷都是真的,哪有半點破綻可尋。

    看了楊帆這副樣子,武懿宗氣的也要罵娘了1

     他跟楊帆有仇,這事兒連皇帝都知道•他們兩人一同來到長安來,又存在著利益競爭•如今好了,楊帆遇刺,而且刺客用的居然是軍弩,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這一下他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許良、黃旭昶、楚狂歌等人跟了進來,站在左右,該執的禮數一樣不缺,但是看著他的眼神兒總有點兒••••••

     武懿宗說不清楚,卻明白那種目光意味著什麼,那是看兇手的眼神!如今他是黃泥巴糊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

     長安的明爭暗鬥,最終是要反應到朝廷上的,因為最終決定勝負的關鍵就在那裡,在朝廷的樞要之地。

    上元節剛過,百官開衙取印,署理公務。休了一個長假,本來還有著慣性的懶散,各個衙門沒有太多的公事,就連皇帝接到的奏章都沒有幾封,但是沒幾天,來自朝廷六部、三法司以及長安地方的各種奏章便充斥了御前。

    章奏所述的事體不一,彈劾奏章彈奏的官員也不一樣,但是驟然冒出來的諸多章奏都有一個共同點:長安。所有的章奏不管什麼主題,都與長安有關。

    這些章奏有些是武懿宗一派與楊帆一派明爭暗鬥的產物,有些是陳東和胡元禮與利益受到損害的長安士紳權貴世家豪門鬥爭的結果,此外也不乏顯隱二宗推波助瀾的部分。

    當陳東和胡元禮拒赴芙蓉之宴,雙方的鬥爭進入白熱化階段後,一直打著營救延州貪腐案犯案官員的幌子滯留洛陽的沈沐又適時發動力量,向皇帝提出遷都不合時宜,應暫緩遷都。

    為官者講究揣摩上意,揣摩上意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揣摩清楚上意,不一定就要用迎合的手段,有時候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此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武則天素來獨斷專行,當她有所決斷的時候,誰敢忤逆她的決定,那就是觸了她的逆鱗,這時上表建議停止遷都,會對武則天產生什麼影響可想而知。

    灞上那群漕夫,影響到的是長安一些中低階層的官吏和國子監、太學中一些沒有希望入仕,轉而成為官商掮客的讀書人。這些中低階層的官吏和讀書人則影響著陪都的高級官員和世家豪門、勛戚權貴。

    這些陪都高官以及勛戚權貴、豪門世家又能影響朝廷中起居八座、建衙開府的得勢重臣。灞上那個小江湖,終於影響到了居廟堂之高的諸多大人物,各方勢力抱著各自不同的目的,加入了這場爭鬥角逐。

    這時候,刑部、御史台官員遭遇行刺,結果刺客誤中副車,致使楊帆重傷,且行兇者所用兇器乃是軍弩的消息傳到了京城,一片喧囂的洛陽官場頓時變成了一潭死水,鴉雀無聲。

    官場中,以行刺來達到目的事自古就有,但是這麼幹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如果官場的基本規則受到破壞,沒有一個做官的敢保證下一個受到如此待遇的人不會是他,所以這麼做等於是官場公敵。

    楊帆遇刺的消息傳來,朝廷中對刑部和御史台的攻訐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兩股巨浪不斷地對沖、互相抵消著對方毀天滅地的巨大的力量,其中一股巨浪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另一股巨浪會怎麼樣?它會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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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八十章 繞指之柔

    楊帆遇刺的消息傳到楊府,小蠻手中的茶杯應聲落地,“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楊帆西行關隴,南下蠻疆,北赴契丹,都曾出生入死,但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不要說這麼嚴重的傷勢,西行關隴、南下蠻疆時連塊皮兒都沒蹭破過,在契丹身陷敵營,他也只是腿上受了點輕傷。

    誰能想到,這一回在朝廷腹心之地,就在陪都長安,他居然會身受重傷,生死難料。小蠻定了定神,慢慢站起來,對前來報信的差人道:“牛管事,這位差官行腳辛苦,你去賬房支五弔錢,略表謝意!”

    那官差一聽,喜不自禁,連聲道謝不止。牛管事引著那官差離去後,侍候在一旁的桃梅和三姐兒馬上衝上來,變聲變色地對小蠻道:“大娘子,阿郎遇刺,生死未卜,這可如何是好?”

    “慌甚麼?”

    小蠻厲聲喝止,道:“阿郎遠在長安,再急,有用麼?”

    桃梅和三姐兒唯唯低頭,小蠻垂首沉思片刻,吩咐道:“咱們自己不說,怕也很快會有風言風語傳來,你們兩個,馬上知會府中上下人等,對此消息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奴那兒,誰敢洩露一個字,嚴懲不貸!”

    桃梅和三姐兒連忙應聲退下。二人一出去,小蠻便雙膝一軟,跌坐到椅上。她如何不慌、如何不怕?驟聞這樣的消息,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擔心害怕,但郎君不在,她就是一家之主,誰都能亂她不能亂,否則這個家還如何維持?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陣有節奏的哨聲傳來,剪著桃心髮式的楊念祖。穿著一件可愛的小百衲衣,手裡舞著一根棒子闖進了花廳,剛跟娘親學了些武功,雖說現在連花拳繡腿都還算不上,不過小傢伙卻就此喜歡上了舞槍弄棒。

    他的嘴裡叼著一個銅官窯的彩瓷哨子,哨子是一隻可愛的小鳥形狀,一吹就發出悅耳的哨聲。

    “阿娘……,咦?阿娘哭了?”

    楊念祖嘴巴一鬆,哨子掉下來,哨子上有紅繩兒穿著。掛在他的脖子上,哨子一垂下來,就在胸前晃蕩著。楊念祖快步跑到小蠻身邊身邊,偎在她的懷裡,張大點漆的雙眸驚訝地看著小蠻。怯怯地道:“阿娘怎麼了?”

    小蠻連忙拭去臉上的淚水,強顏一笑道:“傻小子。娘親哪有哭啊。方才迷了眼睛。”

    楊念祖眨了眨大眼睛,道:“屋子裡沒有風,哪來的沙子?”

    小蠻屈指刮了一下他的小鼻頭,嗔道:“就你鬼機靈,沒有沙子,可是承塵上有灰塵啊。”

    “哦!”楊念祖恍然大悟。點點頭,憨聲問道:“阿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

    小蠻心裡一酸,幽幽地道:“寶寶想爹爹了?”

    楊念祖嘟起小嘴道:“嗯。寶寶想爹爹了,爹爹上元的時候都不回家,也不陪人家去觀燈,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爹爹抱著呢,我想和爹爹去去大湖釣大魚,爹爹以前答應過寶寶的。”

    小蠻的淚又險些流出來,趕緊道:“快了快了,你爹爹就快回來了,你呀,也不要一味的貪玩了,你爹交待過,等開了春,就給你找位先生,教你和你姐姐讀書習字……”

    楊念祖一聽讀書,趕緊託辭道:“啊!寶寶還要去找姐姐玩,娘親再見,寶寶走了!”說完就一溜煙兒逃去,小蠻破啼為笑道:“這個臭小子!”

    花廳裡又靜下來,小蠻凝睇想了一會兒,邁步出了花廳,向阿奴所居的院落趕去。阿奴此時已臨盆在即,她的肚子高高地腆著,偏偏別處卻並不顯胖,尤其那單薄的後腰,就像細細的枝頭偏輟了一枚碩大的果子,被大肚子一襯,看著要折斷了似的。

    經過一冬,終於春暖花開,此時阿奴正愜意地坐在後花園中,懶洋洋地曬太陽,一見小蠻趕來,阿奴忙要從椅上站起來,小蠻搶前一步按住她,嗔怪地道:“自家姐妹,總見外什麼,你躺著吧。”

    阿奴“喔”了一聲,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有人自長安捎了郎君的信兒來?”

    小蠻暗暗心驚,家裡面有點什麼大事小情兒,貼心的奴婢馬上就會跑去稟報主子,這一次幸虧她反應快,及時下了封口令,否則阿奴正挺著大肚子,萬一聽了消息驚懼擔憂之下有個什麼好歹,她可如何向郎君交待。

    小蠻故做從容地道:“嗯,他捎回信兒來說很掛念你呢,核計著你的臨產之期就要到了,可他耽於公事卻回不來,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囑咐我多給你準備些可口的好吃的,身邊多挑幾個年歲稍長、有生產經驗的婦人侍候……”

    阿奴心裡甜滋滋的,很幸福地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小蠻鼻子發酸,強自笑道:“他還說,他喜歡丫頭,希望你能給他生個漂亮的乖女兒。”

    阿奴“哼”了一聲,皺起鼻子道:“丫頭有什麼好,我就喜歡小子,你看念祖多可愛,這一胎,我偏要生個大胖小子。”

    阿奴說著自己也笑起來,撫著高高隆起的肚皮,感受著孩子胎動的奇妙感覺。郎君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孩子的出生固然是一個遺憾,可是一個小生命已在她的腹中孕育成形,即將誕生,作為一個母親,沒有比這更讓她期待與滿足的了!

     ※※※※※※※※※※※※※※※※※※※※※※※※※※

     永泰公主李仙惠撫著高高隆起的肚皮,一臉安詳,臉上有種孕婦特有的柔美神韻。

    武延基笑望著愛妻,心中也是無比滿足,他的妻子不但美麗大方,而且溫柔賢慧,這是他的福氣。

    皇太子岳丈的幾個女兒自幼長於山村,雖然讀書習字,但是大多不太知禮,如今驟然尊貴起來。有的變的驕奢淫逸,有的變的飛揚跋扈,可他的娘子雖是韋后嫡生親女,性情卻極為溫柔且知書達禮,在眾姊妹中算得上是個異數。

    皇長孫李重潤陪在他們旁邊說著話,武延基夫婦是進宮向皇祖母請安的,結果麗春台上傳出消息,說是皇帝正在批閲重要奏章,是以二人便候在外面。恰好李重潤要去御花園,路經此處。看到妹妹、妹夫,便與他們攀談起來。

    三人正說著話,忽見一人從奉宸監方向過來,到了麗春台也不用人通報,便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李仙惠訝然道:“那人是誰,怎地出入宮闈如此隨便。”

    李重潤瞥了那人背影一眼。輕蔑地道:“那人是奉宸監丞張昌宗。”

    李仙惠聽過皇祖母納美少年充斥於內宮的傳言。知道其中最受寵愛的就是張氏兄弟,不由訝然道:“原來此人就是張昌宗,人稱蓮花六郎的那個?倒真是豐神如玉,俊俏尤勝女子。”

    武延基不屑地道:“不過是個以色相娛人的面首罷了,臭皮囊生得再好又如何?說起來他也算是世家子弟、宰相後人,如此作為。沒得辱沒了門風,若是他那祖父泉下有知,知道家門不幸,有此不肖子孫。怕是做鬼都沒臉見人。”

    武延基和李重潤你一言我一語,對張昌宗這種以身侍御求榮華富貴的行徑很是嘲諷了一番,不想旁邊侍候著的小內侍中就有一人是二張的耳目,這小內侍將他們的話停在耳中,很快便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

    長安城北,千騎大營,帥帳。

    楊帆倚在靠枕上,身上搭著一條柔軟的絨毯。古竹婷側身坐在榻邊,手中端著一碗冬蟲夏草全鴨湯。

    春裳正薄,細細的腰、豐美的臀,因為側坐跌宕出起伏動人的腰臀曲線,彷彿一首旋律優美流暢的樂曲,

    楊帆已經度過危險期,在連續七位名醫都確認他確實死不了之後,古竹婷幾乎把所有想得到的神佛都謝遍了,要不是捨不得離開楊帆,楊帆估計她真會去把長安城所有的寺廟道觀一一拜遍。

    現在楊帆不用粥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了,古竹婷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塞到楊帆的肚子裡去,以彌補他這些天來的損失,其實楊帆覺得自己固然虛弱,卻並未見瘦,但是在古竹婷眼中,她的郎君似乎已瘦骨嶙峋了。

    以楊帆的財力,自然可以買得到一切最好的食物,但是有些東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並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這樣的東西獨孤世家卻有的是,獨孤宇也不吝嗇,傾盡所有,但凡拿得出的天材地寶、珍稀補品都一股腦兒送了來。

    因為獨孤諱之是千騎營郎將,獨孤家的這種舉動完全可以被解讀為獨孤諱之對上司的奉迎巴結,所以送來這些補品甚至不用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拿來就好。

    對於楊帆垂危期間獨孤世家暫緩行動的舉動,楊帆並不以為意,獨孤家是他的合作夥伴,不是他的部下,事涉整個獨孤世家的生存與前途,獨孤宇當時的選擇無可厚非,而且算得上是明智。

    但是獨孤宇卻有愧於心,見楊帆並不見責,心中更加愧疚。或許是出於彌補的心理,他不但蒐羅了一切天材地寶滋補楊帆的身體,而且在此後的行動上也是全力以赴,有他這條地頭蛇全力配合,籠罩在長安城上空的這張龐大無匹、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一點點在楊帆面前展現出了全貌。

    “來,再喝一口!”

    古竹婷嘟起薄嫩嫩的唇瓣兒,輕輕吹涼匙中的湯水.

     剔透如新剝荔肉的紅唇本身就有秀色可餐的效果,配著那鮮美的補湯更是美味十足,楊帆愜意地呷一口甘美香醇的湯汁,輕輕搖一搖頭,古竹婷馬上拿起手帕,替他輕輕拭去唇角的水漬。

    那雙優雅美麗的柔荑,可以是殺人無算的百練鋼,也可以是溫柔體貼的繞指柔,翻雲覆雨之間,全看面對的人是誰,能被古大殺手如此溫柔侍奉的,除了她老爹,也就只有這位拽得二五八萬的楊二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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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2 01:34:02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八十一章 且向長安度一春

    “我想出去走走。”

    “醫士說,阿郎仍須靜養。”

    “房間裡好悶……”

    古姑娘上輩子一定欠了楊帆好多好多錢,還也還不清,所以這輩子要還債,對楊帆的任何要求她都沒有抵抗力,楊帆的語氣只是稍露央求,一輛輪椅便以最快的速度推到了楊帆榻前。

    輪椅從構造到形狀,和現代的輪椅大體相似,只是輪子不高,因為這時候的輪椅還不是用人自己推動的,而是需要有人推動。

    輪椅上墊了厚厚的褥子,古竹婷拒絶了任威的好心幫忙,親手把楊帆小心翼翼地抱到椅上,推著他出了門。

    軍營裡鋪墊的已經非常平整,古竹婷又推的非常緩慢,車子並不顛簸,古竹婷這才鬆了口氣。

    楊帆一出門,燦爛的陽光便撒在身上,他輕輕眯起眼睛,嗅著那清新的空氣,卻不敢深深地呼吸,只能貪婪地、小口地品嚐著新鮮空氣的味道。

    藍天、白雲,遠處有兵士在操練,但是相距很遠,吶喊聲都細不可聞,顯是怕影響了將軍休息。

    近處有幾棵樹,嫩黃的新綠如霧。

    輪椅駛到一棵樹下,光從樹影間透下,斑斕一片。艾草蔓生的土丘上,斑鳩和灰雀安詳地漫步,與靜靜坐在樹下的楊帆相安無事地享受著新春的氣息。

    遠處,一身戎裝的馬橋看見楊帆出來,馬上快步迎上來。

    作為楊帆的好兄弟,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最該陪在楊帆身邊的人,可惜這份權利被古姑娘剝奪了,他不但不能守在楊帆身邊,就連探視楊帆的時候坐的時間稍久,俏立一旁的古姑娘都會露出很幽怨的眼神。

    即便是一向粗枝大葉的馬橋,也無法忽視那美人秀顏上幽幽怨怨、欲語還休的神情,他只能閉上嘴巴。停止喋喋不休的嘮叨,笨拙地找一個理由,然後落荒而逃,把時間留給人家卿卿我我。

    次數多了,馬橋都有些畏懼去探望楊帆了,每次進去,他都硬著頭皮。好像很心虛的樣子,此刻難得看見楊帆出來曬太陽,馬橋還能放過這好機會不成?

    楊帆微笑著看了眼遠處正興高采烈地走來的馬橋,扭頭對任威道:“因為我的受傷,咱們的計劃得略做調整。你去告訴胡僉憲和陳郎中,不必急著向他們清算。朝廷那邊必有動作,現在反而不宜打草驚蛇了。叫陳郎中和胡僉憲虛張聲勢吸引目光,由獨孤家暗中蒐集一切資料,如今……就等天子的尚方斬馬劍了!”

    說到這裡,猶自滿臉病容的楊帆,眼中依舊露出了鋒利的光芒,像是一線刀鋒!

    任威點點頭。快步離去。

    經過楊帆重傷垂危一事之後,任威等幾名近衛已經獲得了楊帆全部的信任,正式被他引為心腹,可以參與諸多機密了。

    楊帆又拍拍古竹婷扶在他肩頭如玉般膩滑的掌背,柔聲道:“獨孤文濤死了,你又久不露面,喬木撐不住的。說起來李黑這人倒是個人物,問題是他不像喬木一樣只能站在咱們這條船上。他對咱們的底細知道的太少,難免會生異心。你得馬上回灞上去安定人心穩定居面。

    你可以讓胡僉憲和陳選郎對柳徇天施加壓力,配合你們儘快派出漕船,姓柳的這頭老狐狸現在不會再生刁難的,何況這對他也有莫大好處,如果長安漕運再受了影響,他這個府令就真的幹到頭了。”

    楊帆剛說到讓古竹婷回灞上時。她就滿臉的不情願,可她不敢讓楊帆看到,等楊帆說到這裡,她已乖乖地應了聲“是”。答的無比自然。

    楊帆又對古竹婷道:“長安這邊怎麼鬥,如今取決於洛陽,取決於皇帝,和灞上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可漕運關係到長安百萬人口的肚子,還會直接影響皇帝遷不遷都,不可不慎,快去吧!”

    這時馬橋已經走近了,向楊帆揚聲打著招呼:“二郎,可好些了?”眼神兒卻梢著楊帆的“管家婆”,帶著些討好的意味。

    ※※※※※※※※※※※※※※※※※※※※※※※※※※※※※※※

     麗春台上,武則天看著手中的奏摺,心中怒火如熾。刺殺欽差,簡直是無法無天;動用了軍弩,想起來就令人暗暗心驚。動用軍器的人究竟是誰,竟敢動用軍器刺殺朝廷大臣,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皇權國法對這些亡命之徒全然沒有了約束力,兇手對朝廷法度、對皇室權威已完全失去了敬畏之心,他們今天敢刺殺大臣,明天就敢刺殺皇帝!武則是被人刺殺過的,對這種事尤其忌憚。

    看到陳東和胡元禮、時雨、孫文宇四人聯名所上的這份奏章,武則天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武懿宗,有這個作案動機而且有條件動用大量人手和軍弩的,非武懿宗莫屬,他的嫌疑最大。

    可是武懿宗已經及時上了一封自辯的奏摺,奏章言辭切切,詳述他到了長安之後的種種作為,甚至不怕露醜,主動坦白了楊帆初到長安時,他為了掃楊帆的面子,刻意邀約長安官紳赴宴,反被楊帆折辱的事情。

    以武則天對這個侄兒的瞭解,他連這種醜事都肯說出來,此事反而不太可能是他做的了。在此之後,他和楊帆再無交集,延至今日才動手,不太可能。何況,兇手本來的目標是陳東和胡元禮,和這兩個人過節最大的人並不是武懿宗。

    如果這還不能脫去武懿宗的嫌疑的話,那麼武懿宗接下來的請求卻足以證明他的清白了,他主動提出解除欽差差使以避嫌疑。不管死的是楊帆還是陳東亦或是胡元禮,如果他是主謀,刺殺之後卻自請辭職,這都是得不償失行為。

    如果他堅決否認,武則天沒有任何證據在手,一時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他會做出這種過激的反應,顯然是不想替人背黑鍋,不想成為官場公敵,如果他是兇手,今日既有這般反應,當初又何必行刺?

    以她的閲歷經驗上判斷,武懿宗不是兇手,從感情上,她也不願意相信這個無法無天的兇手是武家的人,但是該做的姿態還是要有的。

    武則天沉吟良久,沉聲下令:“武懿宗身為金吾衛大將軍,如今負責長安治安,卻使賊逆橫行,殺傷大臣,武懿宗難辭其咎,著即免去欽差差使,調回京都。著令刑部陳東、御史台胡元禮,立即整頓長安官場,對以權謀私者、貪污受賄者、中飽私囊者、為非不法者,不管涉及到誰,一概嚴懲不貸!著令柳徇天嚴查兇手,必須把兇手繩之以法!還有,朕不管他們鬧的多麼凶,灞上漕運必須準時開始,這兩件事他若做不好,以瀆職論處!”

    婉兒將武則天的一道道命令牢牢記下,恭聲應了聲是。

    武則天徐徐站起,眉鋒一剔,冷笑連連:“關內道如果爛透了,朕就把這塊爛肉整個兒剜掉!明堂倒了,朕可以重建,朕也可以重建一個關內道!以為朕法不責眾、以為朕投鼠忌器,那他們就大錯特錯了!”

    這時,張昌宗大袖飄飄,極其瀟灑地走了進來,武則天看到她的小情郎,便對婉兒道:“去擬旨吧!”

    上官婉兒欠身一禮,飄然退下。張昌宗一展袍袖,向武則天長揖一禮,道:“昌宗見過聖人!”

    武則天放下奏章,用一條白玉鎮紙壓住,對張昌宗微笑道:“六郎又偷懶了,那《三教珠英》可編撰好了?”

    張易之想要迅速擴大自己的影響,建立功勛、增長資歷,武功又非他所擅長,那就只能興文教事了,所以他奏請女皇批准,彙集了宋之問、沈佺期、杜審言、張說、李嶠、魏知古、劉知幾、崔湜等士叢名流開始編撰一部著作。

    這部著作將收集初唐以來名家詩作以及佛、道兩教事典,故以“三教”為名。著書立說是文人成名的捷徑,一旦書成,他就是文壇大宗師,也就有了在政治上與一班名臣抗衡的資本,這一手武則天當初競爭皇后寶座時也曾用過。

    張昌宗笑嘻嘻地道:“此事有五郎主持,有眾多學士幫扶,昌宗才學淺薄,又何必多此一舉呢,等到書成之日,昌宗附各大家尾驥,在後面掛個名兒也就是了,昌宗覺得還是陪伴聖人要緊。”

    武則天大笑道:“小東西,就你嘴兒甜,來,到朕身邊坐著!”

    張昌宗走到武則天身邊,偎依著她坐下,武則天把喝了一半的醪糟端起,親手喂他飲了幾口,二人極親昵地低語說笑一陣容,又耳鬢廝磨一番,武則天這才移開鎮紙,重新批閲起奏章。

    張昌宗坐在一旁,為武則天輕輕捶著肩頭,那個小內侍躡手躡腳地來到大殿,站在一根合抱粗的巨柱後面探頭探腦,張昌宗看到他,心知有事相告,便託辭小解離開大殿,那個小內侍馬上快步跟上。

    一出大殿,張昌宗便不耐煩地道:“鬼鬼祟祟的,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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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八十二章 冷血無情

    “武延基還說……”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得那小內侍原地轉了兩個圈兒,懵了。

    張昌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怒不可遏地道:“閉嘴!不要說了!”

    小內侍捂著臉訕訕回答:“是!是是!”

    張昌宗臉上火辣辣的,他還年輕,雖然他做出了以青春少年侍奉七旬老嫗的事來,也知道天下人都在暗中恥笑他,還是無法接受親耳聽到別人嘲弄羞辱的事實。他像是被人在臉上重重的摑了一巴掌,殺人的心都有了。

    “李重潤、武延基、永泰公主••••••”

    張昌宗那張極俊俏的臉孔扭曲著,眼中射出無比怨毒的光,恨不得把這三個人粉身碎骨。他抬頭看看那不知所措的小內侍,厲喝道:“滾!”

    那小內侍本來想著告密討好主子,卻沒想到張昌宗竟向他大發雷霆,當下屁也不敢再放一個,忙不迭地溜掉了。張昌宗一拂袖子,便向麗春台上走去。

    “六郎回來啦,朕有些乏了,想睡一會兒,來給朕按按頭。”

    武則天一見張昌宗,便放下奏章,笑吟吟地仰在軟榻上,微微闔起雙目。結果,她並沒有等到溫柔地按在頭上的十指,卻等來了低低的啜泣聲。武則天張開眼睛,見張昌宗跪伏於地,以額觸地,肩頭聳動,不由訝然道:“六郎這是怎麼了?”

    武則天說著,趕緊起身下榻,走過去扶他,這一扶,就見張昌宗淚流滿面,武則天好不心疼,慌忙道:“六郎何故啼哭?快快起來,有什麼委屈跟朕說,自有朕給你做主。”

    張昌宗哽咽不起•垂淚道:“昌宗不能再侍奉聖人了,請聖人開恩,釋昌宗出宮。

    武則天更慌了,抱住他道:“朕的小心肝兒•剛才還好端端的,這究竟是怎麼了?”說著,武則天向殿上掃了一眼,以為是哪個宮娥內侍得罪了張昌宗,那目光十分兇狠,駭得殿上宮娥太監紛紛跪倒。

    張昌宗流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蒙聖人寵愛,本是昌宗莫大的福分•奈何如今有人說三道四,昌宗可以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卻不能讓聖人的清譽受了損害,也不忍讓逝去的祖父大人為臣蒙羞啊。”

    武則天隱隱猜到了什麼,厲聲問道:“六郎只管講,是誰欺辱於你,且謗君犯上,無法無天,講!朕給你做主!”

    張昌宗把武延基和李重潤還有永泰公主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對武則天說了一遍•武則天聞言大怒,面頰上泛起陣陣青光。近年來她年事已高,心性有些仁和•已經很少再動殺機,如今這消失已久的殘忍又浮了出來。

    “來人!”

    如今已升為內侍總管的小海連忙趨步上前,躬身聽命。

    武則天咬牙切齒地道:“你去•把李重潤和武延基拿下,就在宮中杖斃!”

    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親孫子,一個是她的侄孫子,小海知道這兩個人要倒霉了,卻沒想到旨意竟是把他二人活活杖殺,不由大驚失色•可皇帝正在怒頭上,他哪敢多置一詞•連忙答應一聲。

    武則天又道:“把永泰送去太子宮,告訴皇太子,他若是連一個女兒都教養不好,如何做的一國儲君?如今朕把他的女兒送去,叫他好好的管教管教,若是不能令朕滿意,朕就親自替他教女兒!”

    小海唯唯地應了,轉身向外走去。

    李重潤自幼住在房州,雖然知道這個祖母厲害,但是因為從小看不到她,有關祖母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父母所言和看押他們的官兵,所以反不如相王那幾個從小被拘押在太子宮中的兒子清楚這位祖母的為人,他低估了張昌宗在一個本就不重視親情的老女人心中的位置。

    當他被如狼似虎的宮中武士拿下時,他還以為自己畢竟是郡王、是皇孫,是當今皇帝的親孫子,頂多押去責罵幾句,祖母怎也不會因為一番鄙夷張昌宗的言辭便施重罰,直到聽小海說出“杖斃”二字才大驚失色。

    或許直到此時,他才想起自己這個皇孫一文不值,也許他五伯李弘、六伯李賢死於他的皇祖母之手是謡言,但六伯的兩個兒子卻是被他的祖母下令活活鞭笞而死的,為什麼他此時才想到呢?

    ※※※※※※※※※※※※※※※※※※※※※※※※※※※※※

     東宮,身懷六甲的永泰公主艱難地跪在地上,不明白皇祖母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就因為非議了她的面首幾句?永泰公主被押至東宮時,還不知道對她的丈夫和長兄的處置結果。

    宮殿裡,李顯和韋妃並肩而立,面前站著一個從麗春台趕來的太監,用毫無抑揚的平靜語調重述著武則天的話:“皇帝說,皇太子若連女兒都教不好,如何做一國儲君?如今把永泰公主送來,請皇太子殿下好生管教,如果不能令陛下滿意,皇帝就親自出面教女兒。”!

     太監說罷,把拂塵一揚,轉身就走。

    “公公且慢!”

    韋妃突然醒過神來,急忙追上去,陪著笑臉道:“請問公公,聖人對重潤和延基是如何處置的?”

    那太監瞟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已然杖斃!”

    韋妃踉蹌著倒退了兩步,怔怔地看著那個太監出殿而去,面如死灰。李重潤是她的親生兒子,永泰公主李仙惠是她的親生女兒,如

    李顯愣愣地站了半晌,突然失聲道:“重潤啊!我的兒!”淚水如泉水般湧出。

    韋妃一把抓住欲奔出大殿的李顯,顫抖著聲音問道:“郎君去哪裡?”

    李顯啜泣道:“我••••••我去向母皇求情,求情••••••”

    韋妃道:“你沒聽到,重潤……已經被杖斃嗎?”說到這裡,韋妃也是淚流滿面。

    李顯臉色慘淡地道:“聽到了,可仙惠還活著,母皇叫我管教,我如何管教,我要去向母皇求情……”

    韋妃咬著牙•淚眼模道:“你還不明白麼?武延基和重潤都被杖斃了,母皇什麼心意你還不明白?”

    李顯身子一震,駭然轉身,不敢置信地看著韋妃•吼道:“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正懷著身孕,她才十七歲啊,她…•••”

    韋妃突然像瘋了似的哭叫起來:“我知道,我知道當然,虎毒還不食子,你道我就願意送了女兒性命?可虎毒不食子,人心毒於虎啊!”

    說到這裡•她突然有所醒悟,趕緊摀住了嘴巴,這宮裡的宮娥、太監都是皇帝派來的•誰知道其中有多少耳目。

    韋妃壓低了聲音,流著淚對李顯道:“郎君,你以為若是可能,我不想救下自己的女兒?沒用的,母皇心硬如鐵,她已有所決斷的事,豈容他人更改?你去,救不下女兒,只能連你也葬送了!”

    韋妃嘶聲道:“郎君•妾身沒有那麼狠的心,那是妾身的親生骨肉啊!可妾也沒有辦法呀!”韋妃說著,軟倒在地•抱著李顯的大腿哀哀痛哭起來,李顯怔立半晌,也像一堆軟泥似的癱在地上。

    永泰公主不但受到懲治•而且還逼著她的父母親自下令,這是多麼慘絶人寰的事情?庭院裡,永泰公主被按倒在地,太監掄起大杖開始行刑了,直到一杖重重地打在臀上,永泰公主才醒悟過來,這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

    永泰公主嘶聲大呼起來:“阿爹、阿娘,女兒錯了!女兒該死!可女兒腹中已經有了孩子啊•求阿爹阿娘替女兒向祖母求個情,只要能讓女兒把孩子生下來,只求讓女兒先把孩子生下來,阿爹、阿娘•••…”

    “啪!啪!啪!”太監們掄起大杖,一杖一杖地打在永泰公主的身上,打得她皮開肉綻,更讓她驚恐的是,腹中一陣陣絞痛,李仙惠又痛又怕,竟然急暈過去。

    大殿上,李顯夫婦癱軟在地,韋妃緊緊咬著牙關,手指已經掐進了李顯的手臂裡,嘴角慢慢沁出一絲鮮血。李顯緊緊抱著頭,痛苦不堪,渾身發抖,可是殿外施刑的聲音和女兒的慘呼依舊如魔音穿腦般傳進他的耳朵。

    當同情永泰公主的宮娥把她已然暈厥的消息送進來後,李顯像瘋了似的跳起來,嘶吼道:“我要去見母皇,如果要死,就讓我死吧!我要去見母皇!”李顯瘋狂地推開流淚阻攔的韋妃,向麗春台拚命跑去。

    當武延基和李重潤變成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後,武則天胸中的戾氣稍稍輕了些,李顯連滾帶爬,號啕大哭地衝進麗春殿,然後一步一磕頭,爬到武則天面前,額前滴血,把頭在金磚地上磕得砰砰直響,哀嚎著為他的女兒乞命。

    怒意稍去的武則天在堪堪趕到的張易之為之說情的情況下,這才開恩赦免李仙惠的死罪。李顯大喜若狂,從麗春台到東宮,一路上的宮娥太監、侍衛武士眼看著這位大周太子披頭散髮、額頭鮮血淋漓,像個瘋子似的跑過來又跑過去。

    武延基血淋淋的屍體被送回了魏王府,一直病痾沉重、纏綿病榻的武承嗣驚聞噩耗,慌忙叫人攙了他出來,一眼瞧見兒子的屍體,心口頓時一痛,大叫一聲,一口鮮血便“噗”地噴了出去。

    李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東宮,李仙惠昏厥在地上,身下一汪鮮血還在汩汩地流出,李顯大驚失色,他踉蹌著撲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女兒,悽慘地哭叫起來:“快來人吶,救命啊,我兒小產啦!來人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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