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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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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33:37
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五十八章 龍潭雌虎

  推事院的大門如今因為有奉宸衛官兵在此把守,顯得格外森嚴。每一個進入推事院的人,都會受到嚴格的盤查,白天尚且如此,夜晚這裡的防衛之嚴就可想而知了。

  一位騎士策馬來到推事院衙門前,從馬上躍下來,把馬牽到一邊,拴到繫馬樁上,又從馬背上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革囊,大步向門口走去,看其穿著,乃是一身大理寺監丞的官服,身材瘦削,一臉鬍鬚。

  “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一個奉宸衛士兵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搖著馬鞭,笑微微地答道:“本官乃大理寺監丞龍川,昨兒就聽說推事院這裡出事了,呵呵,今天居然調了兵來守衛,咱們這位來中丞還真是有面子啊!”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腰間摸出一枚魚符,泰然地遞給那個士兵。那士兵接過魚符,認真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後,遞還給他,又對他道:“閣下到推事院來,有什麼公幹嗎?”

  “龍川”拉開革囊叫他看了看,答道:“這裡有些案卷屬於要件不齊,我大理寺少卿吩咐,得退回來由御史台補齊一應要件,才能批覆存檔。”

  那士兵退到一邊,向他擺了擺手,“龍川”便收起革囊,步履從容地向院中走去。

  這個龍川自然就是天愛奴假扮的了。

  天愛奴當當日闖入推事院,依著她以前對監牢位置的記憶一路摸過去,找到門戶之後。就大開殺戒,一路過關斬將,等她衝進牢房才發現:楊帆並沒有關在這裡。

  牢裡的犯人一則不知道她的身份,二來也確實不知道楊帆的監押之處,天愛奴匆匆查過各間牢房,不見楊帆蹤影,又探問幾聲。根本無人回答,天愛奴見此情景,二話不說。立即反身掠去。

  她是一個受過嚴苛訓練的刺客,對於時機的把握最是清楚。她悍然殺入大牢,看似魯莽。實則早已做過通盤考慮,她認真估算過她在監牢裡能夠停留的時間,這時間大概只夠她從獄卒那裡拿到腳鐐鑰匙,找到楊帆,破門而入,救他離開。

  時機稍縱即逝,她如果能夠順利救到楊帆,二人此時已經開始殺出重圍了,如今逐間牢房尋找他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不能再耽擱下去。否則外面把牢門一封,連她都得被關在這裡不能離開了。

  天愛奴一見事機不對,返身便走,她剛剛闖過甬道,巡弋至此的執役公差們就發現了兩個死亡的看門獄卒。紛紛闖了進來,天愛奴殺出重圍,遁入夜幕,等到四處的公人執役紛紛趕來,天愛奴早已鴻飛冥冥。

  如果天愛奴能事先抓住一個游哨逼問一下,或許就會知道楊帆被關押的準確所在了。可是天愛奴也算是忙中出錯。她在劫獄前什麼可能的變故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過牢房裡已經關滿了犯人,楊帆被關押在外面臨時騰出來的牢房裡。

  不過這對她的營救結果其實沒什麼影響,因為關押楊帆的臨時牢房過於簡陋,為了防止犯人越獄,便在他身上加了重鐐,天愛奴就算找到他的準確所在,也不可能在公差執役們聞訊圍攏過來以前幫他解開束縛。

  第二天夜裡,阿奴還想潛進推事院卻已不可能了,此處本就是依靠夾牆建成的,四下里一片空曠,在奉宸衛的官兵把守之下,她若潛進根本無所遁形,老遠就會被人發現。天愛奴無可奈何,只得離去,今天便想了這麼一個辦法混進來。

  天愛奴大模大樣地走進推事院,東張西望地看了一陣,恰好送菜販子出去的鄭小布回來,天愛奴便迎向他,含笑問道:“勞駕!我是大理寺派來退返要件不全的公文的,初次過來,不識路徑,請問要到何處交接啊?”

  鄭小佈道:“你往那邊走,拐過去第二排房子第三間就是,那門口掛的有牌子,上面寫著‘台院衙署’呢!”

  天愛奴點點頭道:“多謝!”便轉身按照鄭小布的指示向那邊走去。

  天愛奴在小巷中,已經從那見sè起意的龍川口中問清了她所需要知道的東西,而且打聽到這是龍川升職後第一次來推事院辦事,便更加放心了,如果那負責交接的人員認識龍川,她就得更加謹慎才行。

  天愛奴趕到台院衙署,辦公的書吏將革囊中的卷宗取出來逐一做了登記,寫了一式兩份的交接冊子,與天愛奴分別簽字畫押,天愛奴揣了回執,走出衙署,便在院中轉悠起來,手裡不用提著厚厚的一隻革囊,她的行動更不引人注意了。

  此時,徐有功和侯思止在公堂上大打出手,來俊臣聞訊趕去,怒不可遏地吩咐道:“把楊帆暫且收監,叫來子珣審完手頭的案子之後便接手提審楊帆!你們兩個,跟我來!”來俊臣拂袖而去,徐有功和侯思止氣沖沖地跟在他後面,一起離開了。

  天愛奴在推事院裡轉悠半天,始終摸不到頭緒,她正想冒險抓個人,到僻靜處逼問楊帆的下落,忽然看見從一處兩重檐的公事房裡擁出來幾名執役,押著銬鐐加身的楊帆。

  天愛奴一眼看到楊帆,心猛地一跳,隨即就像停止了一般,沉沉地壓在胸膛裡一動不動,直到那些人押著楊帆向她這邊走過來,天愛奴才如夢初醒,急急收回痴迷的目光,霍然轉過身去,這時心臟才又“嗵嗵”地跳起來,猶如擂鼓。

  “嘩愣愣”的鐐銬聲由遠及近,天愛奴的心跳聲也是越來越急,她下意識地去摸刀柄,手心已經沁出細細的汗水。可是恰在此時,一隊換崗的官兵悠悠然地從遠處走過來,天愛奴想到楊帆身上沉重的手銬和腳鐐,又咬著牙克制了自己的衝動。

  楊帆在執役們的押送下拖著沉重的腳鐐向後院艱難地走去,那副沉重的腳鐐估計有十多斤重,彷彿腳上撿了兩個鐵砣,中間不到一尺長的鐵鏈足有鵝卵粗細,想用手提起鎖鏈又嫌太短,只能靠雙腳拖著,足踝磨得血肉模糊,天愛奴躡在後面,瞧見他雙足模樣,好一陣心疼。

  推事院裡這時節正是忙碌的時候,有大理寺、刑部、洛陽府等處趕來辦事的公差,有奉宸衛的官兵,有推事院裡的公差押著犯人回牢或者從牢中提出犯人,天愛奴大搖大擺地跟在那些差役後面,走得從容不迫,根本沒人過問。

  投役們押著楊帆,到了臨時監牢區,把他押進去,重新用固定在牆上、地上、樑上的鐵鏈把他鎖好,最後一個出來的差人剛想上鎖,卻發現那掛在鎖環上的鎖頭竟然是鎖著的,不禁沒好氣地叫道:“張頭兒,張頭兒,開鎖啦!”

  這時那幾個差人已經走開,這落在最後的一個差役又向房山牆面處走去,揚聲喊那張立雷來開鎖,天愛奴一看機會難得,立即閃身過去,先往那鎖上和門上看了一眼。

  這牢房是臨時改裝的,原來是用來儲放文房四寶、辦公用具的所在,所以房門單薄、鎖頭也不大,天愛奴自忖一腳就可踹開,不虞斷了後路,馬上毫不猶豫地閃進門去。

  楊帆忽見一個大理寺官員佩刀闖入,心頭頓時一緊,經過朱彬的暴死,他可是提高了jǐng覺,楊帆馬上攥緊鐵鏈,可惜他的活動範圍有限,如果來人當真有惡意,恐怕他十成武功也發揮不出一成。

  “噤聲,我是來救你的!”

  天愛奴也怕他高聲呼喊,急忙用本來的聲音說了一句,楊帆的身子登時一震。這時,張立雷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那個差人向他發牢sāo道:“張頭兒,人犯沒回來呢,鎖頭掛在上邊不就行了嘛,鎖上干哈,還怕人偷鎖頭不成?”

  張立雷哼了一聲道:“老子每天不是開門就是鎖門,都習慣了,順手就給扣上了,不成啊?”

  天愛奴聞聲向旁邊一閃,細一思量,又擔心有人探頭往裡看,忙飛身一躍,閃到了牆邊那具書櫃的上面。這房間裡頭既沒有窗子也沒有燈,光線非常昏暗,門口有光線照入,顯得比較亮堂,躍到貼牆的書櫃上方,再伏下來,就算認真打量也很難發現有人。

  張立雷開鎖的時候,那差人果然探頭往裏邊掃了一眼,等他縮回頭去,房門哢嚓一聲鎖上了,室內唯一的光線來源就只剩下門隙裡傳進來的那一點點微光。

  楊帆瞪大眼睛看向書架,昏暗中,書架都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更別提伏在上邊的人了,他什麼也看不清,只能低聲喚道:“阿奴?”

  天愛奴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心中忽然一陣激盪,忍不住便要掉下淚來。她吸了吸鼻子,縱身從書架上翻落下來,輕輕走到楊帆身邊,一聲不吭,只是伸手摸了摸銬他手上的鐵鏈,試著用力拉了一下。

  楊帆低聲道:“沒用的,這鐵鍥不是牢牢地嵌在樑柱裡,就是用大鎚夯進地底的,根本拔不出來。”

  天愛奴還是不說話,只是順著一條鐵鏈摸過去,縱身躍上房梁,又仔細摸索一陣,知道想把它拔出來確實不可能,只好從上面跳下來,緩緩拔刀出鞘。

  楊帆搖搖頭,又道:“不必試了,這鐵鏈原本是用來把人懸在空中施刑用的,粗重結實,鋼刀難斷,除非你手中的是傳說中的什麼神兵利器,可以削鐵如泥!阿奴,你什麼時候來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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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34:07
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家小妹叫妞妞

    天愛奴還是不說話,她拈量了一下那鐵鏈的粗細,確如楊帆所言,這麼粗的鐵鏈,不是鋼刀能夠斬斷的。她又不甘心地摸向楊帆的手腕,想試試能否把扣在他手腕上的鐵環給扳開,那鐵環是鑄鐵的,寬如護腕,厚約三寸,天愛奴不禁有些絶望。

    楊帆見她始終不說話,不禁奇怪地道:“阿奴?我聽得出是你的聲音,你就是阿奴,為什麼不說話!”

    天愛奴冷冷地道:“你想要我說什麼?”

    楊帆聽她的語氣非常冷誚,微微有些詫異,隨即便明白過來。他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說道:“你……知道我娶親的事了?阿奴,當日在明威戍,有些事情我沒有和你說清楚。後來你倉促離開,我更是……”

    天愛奴截口道:“你不用再說了,如今我已出家,凡塵中的一切,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

    “什麼?”楊帆大驚道:“你出家了?阿奴,這是因為我麼?”

    天愛奴沒有吭聲,只是蹲下身,去摸索楊帆腳腕上的鐐銬。

    楊帆也蹲下來,扶住她的肩膀:“阿奴,你聽我說,有些事,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實我在沙漠的時候……”

    天愛奴的指尖從那令人絶望的冰涼鐵鐐上掠過,忽然重重一掌摑在楊帆臉上,楊帆被打呆了,聲音不禁頓住。天愛奴流著淚,憤怒地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是的。她恨楊帆,恨楊帆給她愛的希望。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了,本來楊帆就沒有給她太明確的承諾,是她自己情絲一線,就此牢系,再也不得解脫!

    ……

    這時候,臨察御史萬國俊恰好在府前撞見王夫人。急忙把她請了進來。萬國俊是來俊臣的心腹之一,來俊臣所做的那部《羅織經》,就是與此人合著的。萬國俊聽明王夫人的來意,不禁為難地說道:“夫人。這麼做可與法不合啊!”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當然知道與法不合,不過你們做的事情與法不合的還少麼?楊家娘子只是見她丈夫一面,說說體己話兒,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如果你做不了這個主,我去找你們中丞就是了。”

    萬國俊滿臉堆笑道:“夫人言重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好吧,萬某就破例一回!”

    萬國俊陪著王夫人和小蠻來到楊帆的關押之處,說道:“楊帆就關在這間牢房裡,楊家娘子如果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王夫人橫了他一眼道:“就讓她這樣隔著房門說話?”

    萬國俊道:“夫人,這兒是臨時充用的牢房,不是柵欄門兒……”

    王夫人道:“那放她進去不就行了?”

    萬國俊訕笑道:“夫人,謀反重犯准予探望已經算是……算是法外施恩了,這還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上,若是允許他們私相接觸,這個實在是……”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本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這就叫探望?你讓楊家娘子對著一扇門說話不成?叫他夫妻見上一見。說說體己話兒,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萬御史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萬國俊遲疑道:“這個……夫人有所吩咐,萬某本不該推辭的。可是這朝廷重犯,萬一有個什麼差遲……”

    王夫人不耐煩地道:“楊家小娘子一介女兒身,能出什麼差遲?”

    萬國俊忙道:“夫人有所不知,楊家娘子原本乃是宮中的女侍衛,一身武功著實不凡,萬一她……,夫人,在下可提待不起啊。”

    王夫人放緩了語氣道:“那你就不能想想辦法麼?好歹我已經來了,你就叫我這樣帶著楊家娘子離開?”

    “小蠻?是你在外面麼?”

    外面聲音一起,楊帆和天愛奴就噤聲不語了,外面的交談聲隱隱傳來,楊帆屏息聽了片刻,聽出是小蠻來探監,不禁激動地叫起來。

    “郎君!”

    小蠻聽到楊帆的聲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忘情地衝上前去,撲到門上,悲呼道:“郎君,小蠻來看你了!”

    王夫人冷冷地盯著萬國俊,臉色漸漸沉下來,萬國俊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他猶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道:“夫人如果想讓他們見見也成,不過……在下得給楊家娘子帶一副鐐銬以防萬一。夫人你看……”

    王夫人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萬國俊如釋重負,連忙吩咐一個差役道:“你去,取一副鐐銬來!”隨即把身子一側,背對著王夫人,壓低聲音道:“拿副重銬!”

    那差役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副重銬,這副手銬約有七八斤重,呈長方形,厚如板磚,猶如一副小型的枷鎖,將雙手銬牢以後,除非是用鑰匙打開,否則你就算用大鎚砸,只怕把手腕砸爛了,也未必能把它砸開。

    萬國俊如此小心,一則是知道謝小蠻的本事,二來也是因為前晚的劫獄事件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是來俊臣的心腹,所以他清楚,那天晚上來劫獄的人其實只有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其實他們也曾懷疑過小蠻,只不過那個蒙面女子闖的是大牢,並不是楊帆的關押之所。而楊帆的關押之處並不是一個秘密,至少白馬寺的那班人是知道的,如果楊家娘子有心劫獄,不會不知道楊帆準確的關押地點。

    萬國俊叫人把那副重銬給小蠻銬好,檢查無誤,這才讓張立雷打開牢門。

    “小蠻!”

    “郎君!”

    小蠻跨進牢門。一眼看到楊帆的樣子,淚水立刻就迷離了雙目。她慢慢地走了幾步,突然忘情地撲進了楊帆的懷抱。伏在書櫃上面的天愛奴輕輕咬著下唇。慢慢躺平了身體,把雙眼投向黑漆漆的頂棚。

    小蠻吃力地抬起戴著重鎖的雙手,輕輕撫摩著楊帆有些瘦削的臉頰,撫摸著他那粗糙堅硬的胡茬,泣聲道:“郎君,你瘦了……”

    書櫃上面。天愛奴聽著她的話,心裡頭酸溜溜的。人家是最有資格向楊帆表示關切的,而她呢?她只有資格表示恨,天愛奴心裡很失落。

    門口。一大幫人站在那兒。萬國俊陪著王夫人站在中間,王夫人身後還有兩個丫環、兩個僕從,再外面是五六個衙差。

    王夫人對萬國俊道:“把門關上,叫他們夫妻倆說說體己話吧。楊家娘子已經上了重銬,你還擔心他們會逃出來麼!”

    這一回,萬國俊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依著王夫人的要求,叫人提了盞燈送進去。門上了鎖。萬國俊叫兩個衙差留在門前守候,對王夫人慇勤地道:“夫人,請到這邊的籤押房裡小坐片刻。”

    王夫人點點頭。隨他向籤押房走去,隨口問道:“你們中丞呢?”

    萬國俊道:“有兩位同僚因為問案起了爭執,中丞把他二人叫去,大概正在訓話吧。夫人要見中丞麼?”

    王夫人道:“不必了,這是妾身請託與你的一件私事,他既然忙著,就不必叫他知道了。”

    “郎君!”

    牢裡面,小蠻撲在楊帆懷裡,想到再過幾天兩人就要生離死別。不禁泣不成聲。

    楊帆輕輕為她撫去眼淚,柔聲道:“你呀,又哭,我只是關在這裡,並沒吃什麼苦頭,瞧瞧你,原來那個威風霸氣的謝都尉哪裡去了?自從你嫁給我,就變成一個淚娃娃了,叫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天愛奴躺在書櫃上,肚子一鼓一鼓的開始有變身青蛙公主的傾向:“混蛋!有這麼哄過我嗎?明知道我在這裡還卿卿我我的故意氣我。”

    小蠻聽了楊帆的話哭得更傷心了,她哽咽地道:“郎君,皇帝已經下旨,判決所有人絞刑,棄市三天。還有五天,就要執刑了,你……”

    楊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怔了片刻,他才失聲道:“皇帝已經判決了?可方才他們還在審我……”

    小蠻哀聲道:“旨意雖還沒有正式頒佈,但是來俊臣已經得到皇帝口諭了。來俊臣是天子心腹,以前有周興在,兩人彼此制衡,倒還有所收斂。如今來俊臣一家獨大,已是無法無天,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郎君,小蠻無能,救不了你……”

    楊帆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可是眼見小蠻哭得傷心,他只得暫時收斂紛亂的心情,低低勸道:“楊帆從幼年時起直到今天,不知有多少次身陷死局,最後都安然闖過來,老天爺待我已經很寬厚了。

    如果這一劫我闖不過去,那也是天意,你別傷心了。小蠻,如果……我真的有什麼不測,你要好好活下去,你還年輕,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不曾占了你的身子,你忘了我吧……”

    “我不要,我不要……”

    小蠻淚流滿面地搖頭:“郎君!小蠻現在最恨的就是不曾把身子交給你。如果不是小蠻任性,能為你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給楊家留下一點血脈啊,是小蠻對不起你!郎君,如果你真的死了,小蠻絶不改嫁,我會為郎君守節,一輩子!”

    天愛奴不再氣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了,雖然這不是八卦的時候,可她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們成親這麼久,居然還沒有洞房?他的娘子還是處子之身?這是怎麼回事?”雖然天愛奴還不明白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醋意卻是減輕了許多。

    “傻丫頭,你真是個傻丫頭……”

    楊帆撫摸著小蠻的秀髮,想到兩人都是孤兒,自己死後,她更是孤苦伶仃一人,心中也是傷感。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小蠻,我記得……你有一個自幼失散的阿兄,還是沒找到他麼?”

    小蠻搖頭,想到自幼失散的阿兄始終杳無音訊,如今又要馬上失去夫君,不禁更是悲痛。楊帆黯然道:“我有一個阿妹,也還沒有找到。本來,我已託了人找她,要不是出了這樁意外,或許已經有了她的消息。如果我不在了,幫我找到她、照顧她,好麼?”

    小蠻流著淚用力點頭,道:“郎君放心,你的心願,小蠻一定幫你完成!”

    “好!”楊帆擁住她,輕輕撫著她的秀髮,無限緬懷地道:“我的阿妹,叫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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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34:44
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章 有情人終成兄妹

    小蠻聽了楊帆的話,身子頓時一僵。

    楊帆並沒有注意,他手銬腳鐐加身,小蠻也帶著一副重銬,彼此靠的不是很緊密,小蠻的嬌軀微微一震,他全然沒有注意到。

    楊帆的思緒此時已經飄回了遙遠的廣州府和那遙遠的童年,他輕輕地道:“我是個孤兒,她也是,我們不是親兄妹,卻勝似親兄妹。我們相依為命,一起乞討。後來,有位裴大娘要收留她。我那時自身難保,就想著……她一個女子,這也算是一條出路……”

    小蠻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戰,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可是一聲歡呼憋在嗓子眼裡偏偏喊不出來。她想流淚,可是又要努力瞪大一雙眼睛,豎起一雙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生怕看不清他的一絲表情。

    楊帆道:“從那以後,我們就分開了,再也沒有見過面。我本來已經請了人找她的,如今我出了事,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與我聯繫。對了,那位裴大娘貌似很有身份,當時她從廣州都督府出來,廣州都督路元睿親自送她出門的。裴大娘還領著一個小女孩,那是她的女兒……”

    小蠻輕輕離開楊帆的懷抱,顫聲道:“那個小女孩,複姓公孫。她背著一口像她身子那麼高的長劍。她有一支很漂亮的蝴蝶釵。年幼的妞妞不懂事。吵著也想要,於是。她的阿兄……給她做了一支……這世間最美的蝴蝶釵……”

    她說著,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滾下來。淚水流到嘴邊,鹹鹹的。

    楊帆吃驚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阿兄,我……就是妞妞……”小蠻撲上前去,一把抱住楊帆,放聲大哭起來。彷彿要把這十年的牽掛與辛酸一股腦兒傾泄出來

    自從童年時與阿兄分手。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從楊帆入獄開始,她雖然常常傷心流淚,可是一直哭得很壓抑、很克制。這時候,她終於敞開了心懷。像童年時受了委屈一樣,撲到她的阿兄懷裡,哭的暢快淋漓,哪怕是哭的鼻涕眼淚的,也不用怕醜,也不用顧忌。

    “妞妞,你真的是妞妞?”

    楊帆不敢置信地看著小蠻。小蠻哭道:“我是妞妞!阿兄,當初我跟著裴大娘到了長安,侍候小姐,習練武功。後來我師父。也就是裴大娘的師妹看中了我,栽培我進宮做了女侍衛。阿兄,我……我找得你好苦……”

    “妞妞!”

    楊帆緊緊抱住了她,歡喜的說不出話來。多少年的思念,不知有多少話想說,可是事到臨頭,千言萬語凝結在一起,反而連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他只想緊緊抱著他的妞妞。生怕一放手她就得而復失。

    小蠻與他恰是一般心境,只是抱緊了他,聽著彼此的心跳,一句話也不說,便覺心安。

    “砰!”

    靜寂中,書櫃上方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這裡是牢房,本不該再有別人的,小蠻大吃一驚,急忙離開楊帆的懷抱,霍然轉身,低聲喝道:“誰?”

    娘子探望丈夫,卻探出個兄妹相認來,天愛奴在櫃子上面聽得一驚,頭抬高了些,一下子撞到了天棚,發出響聲。小蠻這一問,天愛奴就藏不住了,她一飛身便閃落在地。

    房中只有一盞燈,燈放在門口地上,光線照的不遠,小蠻站在那兒,又擋住了大部分燈光,只有一縷光線從她肩上掠過,正映在天愛奴的雙眼上,面目的其他部分則隱沒於黑暗之中。

    “是你!”

    小蠻瞿然一驚,下意識地向楊帆身邊一閃,試圖護住他的身子。

    刺殺皇帝這種事,小蠻只遇到過那麼一次,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至今記憶猶新,那個刺客她當時沒有看到面目,只看到了一雙眼睛,而人易容時最難改變的就是他的眼睛,這時光線又只照亮了她的雙眼,所以小蠻只一眼就認出來,下意識地把她當成了敵人。

    “咳!”

    楊帆咳嗽一聲,說道:“小蠻,你不要緊張,她……是自己人!”

    “誰跟你是自己人!”

    天愛奴立即搶白了一句,禁不住心頭的酸意,人家現在是親上加親呢!

    她這一句搶白,忘形之下便未想到掩飾,用的是她本來的聲音。

    天愛奴早就認出了小蠻,她在楊府外看到楊帆和小蠻並肩走出來時,就已經認出了她。一個受過訓練的專業刺客,認人的本領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何況她與小蠻交過手,還受了傷,對這個女人記得就更深了。

    她在修文坊打聽楊帆下落時,已經知道楊帆的妻子是天子指婚的一個女侍衛,再看到她的相貌,兩者結合起來,哪能還不知道小蠻就是當初傷過她的那個打扇小宮女,所以她是沒有絲毫驚訝的。

    小蠻詫異地看看楊帆,又看看天愛奴,開始有些犯迷糊:“郎君怎麼會和刺殺皇帝的刺客有關係呢?難道郎君真的想要謀反?”

    天愛奴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沉聲道:“一個婆婆媽媽,一個哭哭啼啼,有個屁用!要想保住你的……阿兄,為什麼不想辦法救他出去?”

    她的模樣顯現在燈下,小蠻驚訝地看著她,看著這個長著一副男人模樣,卻是一口悅耳女聲的人。

    “我是女人!”

    天愛奴看出了小蠻的疑惑,向她解釋了一句,馬上又欲蓋彌彰地加了一句:“我救他,是因為他救過我。救過我兩次,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說完。她趕緊轉移了話題:“你怕皇帝?”

    小蠻不語,天愛奴笑了笑。道:“曾經,我也怕一個人!或許不該說是怕。而是習慣了服從。從小我就在他身邊,他的任何命令我都只是服從,服從久了,就會在心裡形成一種不可反抗的威壓,即便他叫我去死,我也不會生起反抗的念頭。”

    天愛奴吁了口氣。道:“其實這種服從,不過就是把心一橫的事兒,把心橫下來,你就會發現。沒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人,畢竟不是牲口,馴養不來的!”

    她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目光有種說不出的意味:“當你心裡……有了一個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人時,你就會有勇氣砸碎套在你身上的那副枷鎖,然後,你就會發現,曾經約束著你,讓你認為一輩子都不可能去反抗的東西,其實……什麼都不是!”

    小蠻定定地看著她。看了許久,又緩緩轉過身,深情地看著楊帆。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阿兄!他曾經為了救她,被人打得嘔了幾天血,幾乎一命嗚呼!他是他的良人,將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現在有人試圖要把她的阿兄和丈夫從她身邊奪走!

    不!

    決不!

    阿兄和丈夫,兩個身影漸漸重疊在一起,小蠻眼中漸漸放出一種明亮的光。

    自從楊帆入獄,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求人。求一切能影響這皇權、左右這皇權的人,從不曾想過她也有力量。她的眼中永遠都是憂鬱、悲傷、迷惘和徬徨。而現在,她的雙眼漸漸露出了堅毅的光!

    至高無上的皇權,就像鎮壓在她心海中的不可冒犯的一尊寶塔,突然間她就生出無限的勇氣,一下子把它推翻了。

    小蠻猛然轉向阿奴,沉聲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

    “能打開麼?”

    “打不開!”

    “你可是個刺客!”

    “誰規定一個刺客就要懂得開鎖?我要殺的人會藏在箱子裡麼?”

    “那怎麼辦?鐐銬根本打不開,就算是硬生生從梁木裡拔出來,拖著這麼長的鐵鏈怎麼走?再說,我的雙手也被銬著,你一個人能護著我們倆殺出重圍麼?”

    “這個辦法行不通,我們再想想……”

    兩個女人在楊帆面前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楊帆咳嗽一聲,道:“我說……”

    “你閉嘴!”

    天愛奴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小蠻抱歉地看了眼阿兄,對天愛奴道:“今天我們沒有任何準備,恐怕難以動手。我們已經知道了這裡的情形,不如回去做些準備,看看找些什麼東西能打開這副枷鎖或者偷到鑰匙,明天再來。”

    天愛奴道:“你以為要潛進這裡很容易?我昨夜已經試過了,除非硬闖才有可能。而硬闖,憑你我二人之力就算是闖進來,哪有時間替他去除鐐銬,你當那些官兵都是吃乾飯的麼?”

    “那該怎麼辦才好?”

    天愛奴慢慢地踱了兩步,忽然站定身子,道:“我們一直在想怎麼劫獄,為什麼一定要劫獄呢?”

    謝小蠻奇道:“不劫獄如何救人?”

    天愛奴霍然轉身道:“我們可以劫法場!”

    謝小蠻眉頭一皺,說道:“劫法場會比劫獄容易?”

    天愛奴道:“當然。上法場時,他不可能帶著這樣的重鐐,要麼是木枷,要麼是細鏈的腳鐐,一口厚重些的刀就能劈斷!再者,處斬這許多官員,必然滿城轟動,無數的人會趕去看熱鬧,人多了就容易製造混亂!”

    謝小蠻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不錯!地點應該在押赴刑場的半途中。昨夜有人劫獄,想必那人就是你了?這一番打草驚蛇,押送人犯上刑場的官兵必然極多,等人犯上了刑台,大量的官兵都護在周圍,不突易突入。而半道上囚車一字排開,宰相們才是看護的重點,我們更容易下手。”

    “嗯!我覺得,可以再弄些牛馬車輛,到時候先驅趕過去,衝亂官兵的陣形……”

    “好主意!啊!用爆竹也可以,有一年上元節。我在定鼎大街見過爆竹燒起來,造成的混亂怕是比牛群馬群的衝擊還大!”

    “嗯!不僅僅是救人。還要想好逃脫的路線,準備好馬匹和錢財。一旦得手就逃之夭夭。”

    楊帆暗想:“其實婉兒正在想辦法的,不過……算了,反正婉兒只要能想出辦法,一定是搶在行刑之前,她們的計劃就無從實施了。如果婉兒的辦法無效,那時也只有逃脫一途了。且讓她們策劃著吧。”

    兩個女人在楊帆面前把劫法場的計劃梳理出來,最後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阿奴問道:“說到對官府的瞭解,我不如你。依你之見,咱們能有幾分把握?”

    小蠻估量了一下,說道:“或許……有五分!”

    天愛奴頷首道:“若不動手,便一線生機都沒有。五分把握,值得一拼了!”

    ※※※※※※※※※※※※※※※※※※※※※※※※

    來俊臣拿徐有功這個出名的刺頭兒也沒有太多的辦法,他把徐有功和侯思止叫到自己的公事,各打五十大板地訓斥了一通,和完了稀泥便叫二人退下,又使人去通知來子珣,楊帆一案由他接手。

    這邊剛安排妥當。萬國俊就派人過來了。萬國俊討好王夫人,沖的是來俊臣的面子。這事兒合不合法、甚至合不合來俊臣的心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籍此表明了對來俊臣的忠心,這個人情,哪能不送到正主兒面前。

    來俊臣聽說自己夫人帶了楊家娘子來探監,倒是有些出乎意外。他和王夫人的夫妻感情平平淡淡,私下裡沒有過多的言語,他雖知道夫人常去一處古董店。卻不知道那就是謝小蠻的店舖,所以對二人如何相識有些奇怪。

    來俊臣一邊思索著,一邊趕向萬國俊的籤押房。萬國俊正陪王夫人聊天,一見來俊臣趕到,連忙起身笑道:“中丞來啦!”

    來俊臣看了萬國俊一眼,板起臉對王夫人道:“我說夫人吶,你一個婦道人家,刑獄之事也是你能干涉的?謀反的重犯,居然引介他的家人探監,如此有違律法之事,你這不是讓國俊兄為難麼。”

    萬國俊接口笑道:“中丞,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夫人慈悲為懷,這才替人出面。如果中丞一定要責備,那就責備下官好啦!”

    “你呀你呀……”

    來俊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內子不通律法,國俊兄你卻不然,這等不情之請,怎麼能夠答應呢。”

    雖然依舊是訓斥的話,可那語氣便透著幾分親熱。萬國俊笑吟吟地揖手道:“是是是,中丞教訓的是,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來俊臣“哼”了一聲,問道:“放那楊家娘子入監已經多久了?”

    萬國俊道:“哎喲,這可有些時辰了,下官只顧著陪夫人聊天,倒是沒怎麼在意。”

    來俊臣道:“差不多也該讓她離開了,畢竟是破壞規矩的事,那麼多二三品的朝廷大員家眷,都不允許他們相見呢,如果此事傳揚出去,終究不太妥當。”

    萬國俊連忙道:“中丞教訓的是,下官有失考慮,下官這就叫她離開。”說著笑望了來俊臣和王夫人一眼,說道:“中丞與夫人先聊著,下官告退!”

    來俊臣點點頭,看著他出去,便在王夫人身邊坐了,溫和地一笑,說道:“夫人一向不干涉為夫的公事,這回怎麼竟然受了那楊家娘子請託,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

    “咣當!”

    牢門打開,萬國俊沖裏邊溫和地說了一句:“楊家娘子,請出來吧!”

    牢房裡,天愛奴早已聞聲躲開,小蠻又深情地盯了楊帆一眼,這才依依不捨地退出門去。關在這裡的,是她的兄長,也是她的丈夫,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她也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候。尤其是她已經下決心反抗,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小蠻款款走出牢房,向萬國俊襝衽施禮,低聲道:“多謝萬御史成全!”

    牢門在身後哢嚓一聲鎖上,萬國俊打個哈哈道:“謀反大案,監管最為嚴格。探監本來律法所不容,念及娘子一片深情。又有王夫人請託,本官也不好不法外施恩了。只是時間卻不好耽擱太久,娘子該離開了。來人啊。給楊家娘子解鎖。”

    張立雷負責各處牢房的鑰匙,這銬鐐的鑰匙則由另一個牢頭兒負責,那人一聽萬國俊吩咐,連忙上前替她開鎖。

    此時,來俊臣已經踱到窗前,一邊聽著王夫人嘮叨小蠻的可憐。一邊隔著菱花窗子看著遠處的小蠻,小蠻身纖若柳,偏帶了一副沉重的鐐銬,兩者之前形成了一種很特別的視覺效果。讓他一看便有蹂躪的衝動。

    來俊臣撫著鬍鬚,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以前怎麼不曾發現,用鐐銬兒鎖住了美人兒竟有這般誘人的味道,待我把她納入房中,倒要試試這般滋味……”

    ……

    牢房裡,房門一鎖,天愛奴就從暗處快步走出來,貼著房門靜靜地聽著外邊的動靜。等到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天愛奴才轉過身來,長長地吁了口氣。

    楊帆擔心地問道:“阿奴。你如何離開?”

    天愛奴的火已經發的差不多了,倒也不想一味跟他使性子,便淡淡地回答道:“我若想走,此時就能踢開牢門,一走了之。可那樣一來,不免連累了你,待到夜深人靜時再說吧,到時候我會多破壞幾扇牢門以混淆耳目,你自佯作一無所知便是。”

    楊帆道:“我聽說他們已經調了軍隊守在這裡。你……千萬小心。”

    天愛奴聽他語氣中帶著深深的關切,心中微微有些暖意,便道:“不用擔心,我要闖進來固然不容易,可是出其不意地殺出去,他們未必攔得住我!”

    楊帆嘆息道:“今夜你要闖出去,或者凶險不大。可是劫法場……,朝廷經過你上次劫獄之事,必然加強了防範,到時候重兵押解,我擔心不會想你想像的那麼容易。這……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

    天愛奴冷冰冰地道:“你救過我兩次,我豁出命來還了你這份情,從此你我再不相干!”

    楊帆心中一陣衝動,忍不住說道:“阿奴,並非我忘了對你的情意。只是……”

    他剛說到這兒,門前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天愛奴急促地道:“噤聲!”便飛身沒入黑暗當中。

    “來御史提審楊帆,帶人犯出來!”

    有人站在牢門外喊了一聲,便有兩個衙差進來,將那枷鎖腳鐐從拴繫在房間四處的長鏈上解下來,便押著他走出牢房。看著一行公差押著楊帆遠去,張立雷把鎖頭往門鼻兒上一掛,嘟囔道:“折騰!”

    天愛奴非常意外,門半開著,光線就從那門縫裡傳進來,過了半晌,她才輕手輕腳地走去,輕輕握住門柄,悄悄向外觀望,院子裡有幾個衙役正在走來走去,天愛奴候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終於等到了一個院中無人的短暫時刻,她立即飛身掠了出去……

    ※※※※※※※※※※※※※※※※※※※※※

    新任大理寺監丞龍川從小柴房中悠悠醒來,忽然發覺綁在自己身上的繩索不見了,他急忙從柴草堆裡往外爬,忽然發現自己被剝去的官衣就捲成一團塞在他的懷裡。

    龍川拿起官衣仔細檢查了一遍,魚符在,革囊在,不過革囊已經空了,大驚失色的龍川幾乎把腦袋都鑽進了革囊,最後從裏邊摸出一片紙,一片蓋著御史台大印的交接清單。

    龍川茫然了,他當然不會認為那個俊俏的小尼姑脫了他的官衣,問了一大堆御史台的事情,又把他綁起來,打暈在這裡,只是為了幫他去送一回公文。這裏邊一定有蹊蹺,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只要他不說破,或許什麼事都沒有,而一旦說破,他剛剛升職,會不會因此……

    很快,龍川就做出了一個最正確的決定。

    他穿好衣服,走出柴房,騎上他的駿馬,先去了一趟御史台,遠遠觀察一陣,沒有發現任何意外,他就轉回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同僚發現龍川辛辛苦苦蓄了大半年的鬍鬚不見了,頜下一片光滑,不免很是驚奇。卻不知他想了什麼理由,這才遮掩過去……

    小蠻剛一回到家。門子就迎了上來。原來的門子陳壽已經“告假探親”去了,現在的這個門子是小蠻僱傭的下人中的一個。名叫莫玄飛,能說會道,和家僕們閒著沒事擺龍門陣,當真說的玄之又玄、流雲亂飛,小蠻便讓他做了應門的家丁。

    莫玄飛一見小蠻,就急急迎上。說道:“夫人,有兩位客人來訪,現在堂上相候。”

    小蠻一聽兩位客人,不禁喜道:“是楚大哥他們麼?”

    楚狂歌和馬橋上次來。莫玄飛也是見過的,知道小蠻說的是誰,搖搖頭道:“不是,這位貴客身著男袍,卻是女子,他們的車馬就停在牆側,還帶了許多的家僕下人,看那氣派,著實不凡。”

    “哦?”

    小蠻聽了很是疑惑,急忙走到二進宅院的客堂。到了堂上一看,只見兩行青衣小帽的僕役站列左右,一個個精神飽滿,神完氣足。這些人小蠻一個也不認識,定然是那兩位貴客帶來的了。

    小蠻急忙又向客座上看去,這一看卻不禁大吃一驚,上面坐著的,竟然是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

    桃梅和三姐兒正侍候著客人,一見女主人回來了。急忙上前道:“夫人……”

    小蠻一擺手制止了她們,快步上前,襝衽施禮道:“小蠻見過……”

    上官婉兒飛快地站了起來,截住她的話道:“小蠻,今日我冒昧前來,實是有一件要事與你相商,這裡不方便說,可否……”

    太平公主坐在那兒,不動如山。看這樣子,只是上官婉兒想借一步與她說話,這位公主殿下並不想參與,小蠻奇怪地看看太平公主,只好放棄施禮,對上官婉兒道:“有請足下,書房敘話!”

    ※※※※※※※※※※※※※※※※※※※※※※※※※

    小蠻把上官婉兒請進書房,上官婉兒未及落座,便把太平公主的事情及其要求對小蠻說了一遍,小蠻聽了不禁呆在那裡。

    上官婉兒羞愧地道:“小蠻,是姐姐無能,不能救他脫困。如今皇帝已經下了內旨,估摸著臨刑前三天,就會正式昭告天下了。如今,公主既然有辦法,為了救他性命,我們……也只好應下了……”

    小蠻聽了,默默地低下了頭。她沒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喜歡她的郎君,難怪當日太平公主在皇帝面前為郎君請求賜婚,原來是為了破壞婉兒姐姐和郎君的感情。難怪我和郎君成親之日,她送了那樣一份厚禮來,原來是希望郎君不要忘了她的情意。她利用我給婉兒姐姐和郎君之間設置障礙,現在抓住了好機會,又想把我也一腳踢開……”

    小蠻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清楚了。奇怪的是,當她想明白這一切時,她對太平公主卻生不起什麼恨意,哪怕是太平公主如今趁人之危想要她離開丈夫。

    不管太平公主當初勸皇帝為她指婚是出於什麼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太平公主,小蠻很清楚地知道,她永遠都不會與郎君走在一起,且不說她與郎君之間一直沒有什麼感情的接觸,光是憑著郎君與婉兒姐姐之間的感情,她就不可能和郎君走在一起。

    如果有朝一日相認,她和郎君也只能順理成章地做一對好兄妹。所以她現在對太平公甚至有一種深深的感恩,感激太平公主給了自己一個如意郎君。如果是武則天為她指婚之前的小蠻,或許不會在乎這一點,而現在……她捨不得。

    或許她對楊帆早就暗生情愫了,只是這情感就像潺潺的溪水,緩緩地積蓄著,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等到她成為楊帆的妻子,共同的生活,不知不覺就把情感發酵的更深、更濃了,等到郎君入獄,這種情感得到了催化,她才猛然意識到,她已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今天,她又知道她的郎君就是她苦苦尋找的阿兄,親情和愛情重疊在同一個人身上,這種巨大的情感力量,甚至戰勝了早已深入她骨髓的皇權至高無上的信念,叫她與郎君分手,她如何願意。

    對太平,她沒有恨意,可是太平公主的要求。殺了她她也不會答應!然而,太平公主既然這麼說。那麼她對救出郎君應該會有比較大的把握,如果不答應。就只能等著公開行刑的那一天去劫法場。

    對於劫法場,小蠻並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御史台已經被人侵入過了,還殺了十五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確保行刑當天不出意外,朝廷豈能不嚴加戒備。那時想殺入重圍救出郎君談何容易?

    劫法場本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蠻已經作了打算,救得出就救,救不出便與郎君共赴黃泉。如今太平公主若是有辦法能救郎君活命。小蠻無論如何不捨得放過這個機會,該怎麼辦才好呢?

    上官婉兒見她面色變幻,久久不決,心中也不禁黯然,看這情形她就知道,小蠻已經真的愛上楊帆了。叫一個付出了真情的女子放棄她的愛人,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她比誰都清楚,可是,她有得選擇麼?

    上官婉兒忍不住出口勸道:“小蠻。但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可是,這已是他最後的生機,我們不能……”

    “好!”小蠻突然抬起頭,神色迅速平靜下來:“我答應!”

    小蠻轉過身,拉開房門,對侍立在外面的三姐兒吩咐道:“去客堂上,請那位貴人過來。就說我們商議已畢!”

    不一會兒,太平公主輕搖摺扇,彷彿一位玉樹臨風的佳公子,翩然走進書房,一雙嫵媚的眼睛往二人身上盈盈一掃,笑吟吟地道:“你們兩個商量好了?”

    身後,房門悄悄地關上了,太平公主走過去,轉身在錦墩上坐了,輕輕搖著象牙骨的摺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道:“那……你就說說吧,怎麼個打算?”

    小蠻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公主施禮,對一個試圖搶走她丈夫的女人,她何須卑躬屈膝!皇權?當她在牢房裡脫去心頭那副枷鎖時,就已不再把它看的如何重要了。

    她定睛看著太平公主,沉聲道:“殿下有十成把握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手中的摺扇忽地一停,把握?要說十成的把握,她也沒有,阿母為了皇帝的寶座,可以毒死一個親兒子、再勒死一個親兒子、活活抽死兩個親孫子,把她最寵愛的親生女兒拿去做交易,明知道她的女婿無罪,僅僅為了震懾人心,就可以把他活活餓死在獄中……

    十足的把握?她真的沒有!但她手中的摺扇只是稍稍一頓,就“唰”地一收,眉頭微微挑起,道:“那是自然,本宮已有萬全之策,一定可以救他性命!”

    “好!”

    小蠻緩緩點頭,慢慢豎起右手,拇指與尾指內叩掌心,豎三指向天,正色說道:“我謝沐雯在此向天發誓!如果公主能救我郎君得脫大難,謝沐雯便即與夫君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違此誓……就讓我丈夫變成我失散多年的兄長!”

    太平公主聽了這樣狠毒的誓詞,臉上也不禁露出了驚異的表情,怔了片刻,才點頭道:“好!這麼別緻的誓言你都想得出來,本宮相信你了!”

    太平公主在向皇帝進言,賜小蠻為楊帆妻子之後,順口打聽過她的身世,知道小蠻這個孤兒其實還有一個大哥,只不過從幼年時起就已經失散了。

    小蠻當時正心亂如麻,只是簡單向她講了講自己身世,自然不會解說太細,再說當時在她心中,她的兄長就和親大哥一樣,難道還要強調阿兄與她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太平公主自始至終以為她的那位阿兄是她的骨肉同胞。

    從常理來想也只能是此,誰會想到一個從幾歲起就分開,至今仍然唸唸不忘、苦苦尋找著的阿兄,竟然會與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小孩子結下的義兄義妹,會有這麼深厚的感情麼?如今一聽小蠻發出這樣的毒誓,太平自然非常滿意。

    上官婉兒卻是知道小蠻那兄長與她並無血緣關係的,因為小蠻曾對她詳細說過與阿兄間的點點滴滴,如今聽到她這樣的誓言,一雙杏眼登時瞪的溜圓:“天吶!小蠻……小蠻……,我好笨!為什麼我想不到在誓言上做手腳,偏要乖乖按她所說的誓言發誓。我好蠢好蠢好蠢!”

    小蠻盯著太平公主,沉聲道:“現在,殿下可說說如何救我夫君了麼?”

    她的語氣有點沖,不過心情大好的太平公主不以為忤,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可以,不過我的計劃並不需要你幫忙,你知道詳情也無甚用處。現在我問你,你家那十六處店舖,到底是何人所贈?”

    小蠻微微蹙起眉頭,道:“這個,郎君卻沒有說過,他只說是有人托一個叫趙逾的人贈送給他的,內中詳情我卻不曾問過。”

    太平公主道:“那麼這些店舖的‘過書’呢?取來我看。”

    小蠻道:“皇帝頒下內旨的第二天,御史台就把‘過書’拿走了,還說明日就要派人來逐家盤點,查收店舖!”

    太平公主聽了頓感蹊蹺,眉心不由皺了起來:“拿走‘過書’,或可解釋為是為了查案,但是這店舖不封,卻只派人來盤點查收,真不知來俊臣在打什麼主意了,難道他想中飽私囊?”

    按照大周延續下來的唐律,謀反大罪,當事人及其父親和他年滿十六歲的兒子都要處以絞刑。十六歲以下的兒子及其母親、女兒、妻妾、兄弟、姊妹全部充官為奴,資財和闐宅則予沒收。

    皇帝的聖旨只要正式一下,這罪名就確定了,就會按照這個規定進行辦理。來俊臣提前拿走了“過書”,又要提前盤點店舖,查收貨物,的確給人一種想要搶在官府沒收之前佔有楊家財產的意思。

    太平公主自然不會想到,來俊臣提前把這些財產拿走,避免它被沒收,目的卻是為了讓小蠻乖乖屈服。

    到時候小蠻成為官奴,憑來俊臣的本事自然能替她改變身份。女人的嫁妝,自己擁有絶對的支配權,丈夫無權動用也無權過問,到時候把這十六家店舖還給她作為嫁妝,她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如此雙管齊下,軟硬兼施,來俊臣就不信這小妮子會不乖乖屈服。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不解來俊臣用意,便把此事拋在一邊,說道:“沒有‘過書’也無妨,反正本宮也不是想在你的‘過書’上動手腳,我想瞭解‘過書’的詳情,可以去洛陽府查備底。你記住了,不管別人問你什麼,你都一概回答不清楚,包括這十六家店舖的來歷,懂了麼?”

    小蠻點點頭,太平公主向上官婉兒微微一笑,親熱地道:“婉兒,我們走吧,還有些事,倒是需要你來幫忙的!”

    上官婉兒的心正像被一條毒蛇在慢慢吞噬著:“為什麼我想不到?為什麼我想不到?”

    上官婉兒欲哭無淚。

    謝小蠻硬梆梆地道:“公主慢走,小蠻不送!”

    太平公主知道她現在心情不好,她若禮節依舊,鄭重其事地送自己出門,那才叫人奇怪。是以不以為忤,一見上官婉兒站在那兒怔怔不動,還以為她見小蠻發誓觸景傷情,便伸手一拉她手臂,一起向外走去。

    上官婉兒走在門口,回頭瞧了小蠻一眼,只留下一聲深深的嘆息。

    房門無聲無息地關上了,小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書房的窗扉忽然“啪”地一聲打開,天愛奴頭戴錦繡渾脫帽,身穿翻領窄袖袍,腰束革帶,穿一件條紋小口褲,腳上一雙透空的軟錦鞋,彷彿一個極俊俏的胡兒少年,背倚窗框,雙腿一屈一懸,悠悠地蕩著,悠悠說道:“你好邪惡!”

    謝小蠻彷彿早知她在外面,忽爾回眸,粲然一笑:“太老實的孩子,會討不到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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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35:09
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宮裡宮外

    洛陽府,司戶參軍李鏡的籤押房裡,那個油滑老吏一見判司與來客似有要事商談,雖然兩人是在裡間屋裡,還是避嫌地離開了。前後兩間公事房頓時空空蕩蕩,裡間屋裡,李參軍與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對面而坐。

    司戶參軍李鏡長得和他的堂兄李譯有幾分相似,體態也相仿,只是眼角沒有李譯那樣的笑紋,顯得嚴肅了一些。李鏡緊緊蹙著眉頭道:“堂兄,這偽造文書,可有些為難啊。”

    李譯那張極顯富態的胖臉上始終笑眯眯的,沒有一點為難之色:“難?有什麼難的。你呀,要打官腔跟別人打去,跟我就不必了,哥哥使喚你,還能叫你吃虧不成?”

    李家當年家境貧寒,迫於無奈,李譯才進宮做了太監,後來他成了太平公主跟前的管事太監,在京裡頭也有了一些人脈。他這堂弟李譯,不但當年讀書時受過他許多資助,後來能留在洛陽府這種地方做官,而且熬到司戶參軍,他的堂兄李譯都是有莫大助力的,對他說話自然不用客氣。

    李譯從袖中摸出一卷東西甩到李鏡面前,李鏡打開一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李譯眯著眼,笑微微地道:“怎麼樣?你在這兒干五年,連俸祿帶孝敬,能有這麼多麼?”

    李鏡定了定神,緊張地道:“堂兄,這人是誰啊,花這麼多錢,就為偽造一份文書,這……不是想謀人財產吧?”

    李譯把嘴唇一撇道:“謀個屁!謀人財產。有改過書上家的麼?”他伸出一根短粗胖的手指,在几案上點了點,說道:“不該你打聽的,不要打聽!為兄還會坑了你不成?這件事辦成了,可不僅僅是叫你撈上一筆!”

    他把雙眼微微一眯,緩緩說道:“你還有一年,在這洛陽府的任期就滿了吧?就算考功全是上佳。也得挪窩兒,去哪兒?你可決定不了。這件事你要是辦成了,那位貴人就能保你一個油水十足的去處。就算你想去揚州,也不是不可能!”

    李鏡雙眼一亮,急忙道:“此言當真?”

    李譯把嘴一撇。微微闔上雙目不說話了。

    李鏡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在房中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把牙一咬道:“堂兄,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保證辦得穩穩妥妥,半分破綻都看不出來!”

    李譯睜開雙眼,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這才對,李鏡啊,哥哥我幫得了你一時,怎也保不了你一世。凡事還得你自己爭氣,膽子該大的時候就得大起來。我回去等你消息,記住哥哥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

    史館裡,幾名金吾衛引駕仗的官兵面面相覷,卻又不敢交頭接耳。

    金吾衛本來也是皇帝的嫡系部隊之一。丘神績雖因謀反被誅殺,但是武則天最清楚丘神績的真正罪名,所以並未因此失去對金吾衛的信任,只是在軍中大肆清洗了一番,把那些與丘神績關係過於密切的將領或免職或左遷,紛紛調離了金吾衛。

    金吾衛設在宮中的引駕仗在這場風波中並未受什麼影響。但是之後引駕都尉朱彬以謀反被捕。對金吾衛尤其是引駕仗官兵的排查就嚴厲多了,弄得引駕仗官兵一個個就像過街老鼠,每回執勤,他們都覺得左衛和羽林衛的士兵在把他們像賊一樣防著,可是沒辦法,讓他們的都尉成了叛逆呢。

    按道理說,上官婉兒並非他們的直屬上官,他們屬於軍隊系統,上官婉兒無權調他們過來問什麼事情,當然,道理上是這麼講,可是當初謝小蠻以梅花內衛果毅都尉的身份找朱彬幫忙,朱彬還不是欣然從命?如果上官婉兒有什麼事情卻不和他們打招呼,而是直接對皇帝說,他們更承受不起。

    尤其是這樣的時刻,他們更得夾起尾巴做人,乖乖到史館來報到了。他們等了好久,還不見上官待制召見,這時房門一開,一個樣貌清秀的女官帶著一個小宮娥姍姍地走進來。

    引駕仗雲騎尉杜潤生認得此人,這個女子乃是宮中一名女官,名叫符清清,杜潤生連忙把身形一正,恭敬地喚道:“符姐姐!”

    符清清還不到雙十年華,比杜潤生小了十六七歲,只不過這宮裡頭對宮娥女官的敬稱都是姐姐,就像對太監的敬稱都是公公一樣,杜潤生如此稱呼,只是表達恭敬之意。符清清雙手一撫臀後裙幅,在綉墩上風情萬種地坐了,脆聲道:“今天找你們幾個人來,是有兩件事兒要問你們。”

    杜潤生趕緊陪笑道:“姐姐請問,在下聽著呢。”

    要說起來,符清清這位女官的品秩並不比杜潤生這位正七品的雲騎尉高,而且內官與外官哪怕是平級其實也要低些,但是形勢比人強,現在的引駕仗就是個誰來都能捏一把的軟柿子,硬不起來。

    符清清淡淡一笑道:“也沒什麼,本來呢,你們引駕仗的事,輪不到我一個女官來管。不過,本姑娘手下幾個內侍宮女聚在一塊兒亂嚼舌頭,可巧被我聽見了,所以叫你們來問問,如果沒有其事呢,我也好懲罰他們,免得他們以後胡說八道。”

    杜潤生和校尉湯千里對視了一眼,杜潤生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姐姐說的是什麼事呢?”

    符清清道:“你們是引駕仗,負責宮中儀駕鸞仗諸般事宜,舉凡敝幕、故氈、旗鼓、雜畜、牧養諸般事宜,都歸你們管。有人說,你們幾個把帳幕、氈毯、旗鼓,私自拿去變賣,還有人把大角手使用的銅號故意損毀,報領新號,舊號則毀為銅塊,出售於商賈,不知可有此事啊?”

    杜潤生等人聽了臉色倏變,他們做這些事,自然不可能完全瞞過宮裡人,的確是有些太監宮娥知情,可是這些人也是分了好處的,怎麼還會有背後說出來?

    符清清瞟了他們一眼,輕輕一笑,道:“你們不妨商量好了再給我一個答覆,我不急!”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啪”地拍了一記巴掌,笑道:“對了,這一位是湯千里湯校尉吧?”

    湯千里謹慎地道:“正是下官。”

    符清清道:“湯校尉與引駕都尉朱彬據說關係非常密切,哦!我說錯了,不是你一個,而是……”

    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輕輕一划眾人,笑吟吟地道:“你們一群!”

    幾個官兵臉色登時全變了,朱彬已經定了謀反之罪,符清清這麼說什麼意思。

    湯千里趕緊道:“符姐姐誤會了,我等與朱都尉也談不上如何的關係密切,只是……他是我等頂頭上司,日常接觸自然多些。”

    符清清剔了剔手指,輕描淡寫地道:“是麼?我怎麼聽說,有一回,湯校尉在引駕仗押衙裡,對朱彬說過:‘我湯某人眼裡只知朱都尉,不知其他。凡事定與朱都尉共進退!只要朱都尉一句話,上刀山下海,在所不辭!’

    湯千里咧了咧嘴,都快哭出來了,要是早知道這等拍馬屁表忠心的話也能惹禍,打死他都不會說啊。侍立在符清清身後的小宮娥眨眨眼,天真地問道:“符姐姐,湯校尉這麼說又能如何?朱都尉雖以謀反被捕,也不至於因為這麼一句話就定湯校尉的罪吧?”

    符清清道:“這可不好說,翠兒,你知道依照我大周律,什麼樣的事情算謀反麼?”

    小宮娥搖搖頭:“翠兒不知道。”

    符清清道:“依我大周律,謀反依據有三。一、但謀即罪。不需要你真的有謀反之舉,只要你謀劃了,不管有無實施,殺無赦!二、就是已行有罪。只要你有謀反的行動,不管造成的傷害是大是小,殺無赦!三,出言即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謀反,有沒有謀劃、有沒有行動,只要你說了,殺無赦!”

    兩個人一唱一和,說得湯千里冷汗涔涔,臉色蒼白,不見半點血色。

    那小宮娥“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啊,那麼湯校尉對一個反賊有這樣的效忠之詞,足以定他死罪了!這幾位軍士既與他同謀盜竊,說不定也是一路人,只要把湯校尉交給來俊臣審一審,一定會真相大白的!”

    此言一出,那幾個軍士頓時全都變了臉色,雲騎尉杜潤生長長地嘆了口氣,對符清清拱手道:“我這幾個手下,見識短淺,可禁不起姐姐你這一嚇。姐姐有何主張,就請吩咐下來吧,我們兄弟幾個……一定從命!”

    符清清啟齒一笑,唇紅齒白,端地俊俏,咯咯地笑道:“杜雲騎,我瞧著你就像個聰明人,嘻嘻,果然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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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平出馬

    宰相和眾多的朝廷大員已經定罪,明天就是行刑前的第三天,需要正式頒旨,詔告天下了。

    這樁謀反大案塵埃已定,涉案官員空缺出來的職位也就需要重新任命安排一番,其實像六部等衙門還比較好辦,除非那些空缺職位的下一級官員是武則天早就看著礙眼的,那麼只要讓官員們順序遞進一位,就可以很容易地完成權力交接。

    真正讓武則天為難的是宰相人選,一下子就空出了三個名額,而宰相又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提拔的,這人首先要合武則天的心意,還要有確實可信的才幹,同時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一旦拜相要能壓得住場面,否則就像當初的傅遊藝,那等角色一旦調入中樞,也只能是一個擺設。

    武則天認真地琢磨了好幾天,依舊難以決定,只好先把此事擱在一邊,回頭再細細思量。不過,不管是提拔誰入閣拜相,如今來說李昭德顯然已經是資格最老的一個,武則天便加他為檢校內史,提擢為宰相中第一人了。

    在武則天心中,除了宰相人選最為重要,還有一個重要人選就是三法司,她很想利用這個機會,對三法司也進行一番調整。

    武則天婦奪夫權,母奪子位,天下間不服氣的人很多,“將相陰謀”,“人多逆節”,不能不多加防範。而且,她以女子之身而為帝王,這是曠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穩這個位子,需要比一個男皇帝還要強勢十倍才能震懾天下。

    她深居內宮,要震懾百官、要監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

    大理寺原本只是負責覆核重案,決獄之權在刑部。在她掌權之後,又提高了御史台的權力。把御史台變成了第二個刑部,所以在三法司之中,刑部和大理寺的職位尤其重要。這是她監視百官的一雙眼睛,傾聽百官心聲的一對耳朵。

    如今,她的眼睛和耳朵只剩下一半了。

    刑部現在她用著不太順心。起碼給她一種不太得力的感覺。

    原刑部尚書張楚金本來用著很是順手,但是周興想要這個職位,在張楚金和周興之間,她選擇了周興。誰知周興得志猖狂,竟參與奪儲,與武承嗣勾連結黨,被她果斷除去。可是這一來刑部卻後繼乏人了。

    如今的刑部侍郎是崔元綜,尚書位空缺。

    崔元綜出身清河崔氏的支房鄭州崔氏。雖然他的家族與清河崔氏關係已經不是那麼密切,但是武則天還是有些忌憚,不管是山東貴族還是關隴貴族。可都是一直反對她做皇后乃至一直反對她做皇帝的。

    可是,世家力量盤根錯節,並不是那麼容易剷除的。刑部如今已經無人可用,不用崔元綜,更難找到一個得力的人物來執掌這個重要的衙門。

    大理寺卿如今是徐澤亨。此人是高宗時候的舊臣,為官倒還嚴謹,並不是一個熱切擁戴她做皇帝的官員,卻也從無反對她的言論。而且大理寺的作用要弱於刑部和御史台,暫時可以不必理會。

    接下來就是御史台了。

    來俊臣和周興一樣,都是以匹夫之身被她提拔重用起來的。這兩個人與世家豪門沒有關係,與盤根錯節的前朝舊臣體系也沒有關係,他們也當真爭氣,雖不學而有術,替她擔起了刑部和御史台這兩個重要衙門,幫她建立了最重要的一雙耳目。

    周興得志猖狂,如今已然伏誅,她能倚賴的就只剩下來俊臣一個人了,她最信任、最放心的耳目也就只剩下一個御史台了,這讓她有些不安,她感覺自己的控制力正在被削弱,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在一步步讓朝廷脫離她的掌控。

    “御史台有來俊臣,朕是可以放心的,不過……要想高枕無憂,大理寺和刑部之中,必須還得有一個要絶對處於朕的掌握之中才成!”

    武則天暗暗思忖著:“眼下人事變動頻仍,暫時不宜動作,而且朕手中也沒有合適的人選。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一俟物色到忠心可靠、且有足夠的能力替朕掌握一方要害的人,再把他安插進刑部!”

    武則天想到這裡,硃筆微微頓,在李昭德提交的陞遷名單上刑部崔元綜的位置停了下來,寫下一行小字:“否!尚書位,可暫缺!”

    她決定,刑部尚書這個位子暫且空缺著,依舊由崔元綜以刑部侍郎代理刑部尚書的職權,等她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再把崔元綜提拔為尚書,把自己信賴的人委任為侍郎,就像當初張楚金和周興這樣的組合,以加強她對刑部的控制。

    武則天把李昭德這份報請委任各部官員的奏章合上,對婉兒道:“就這樣吧,馬上叫人給李相送去。明日旨意一下,各衙各司新任官員即刻上任,國事不能耽擱!”說完,她抻了個懶腰,又道:“朕有些乏了,陪朕到飛香殿去散散心吧!”

    “喏!”

    上官婉兒雙手接過奏章,招手喚過小海,對他低聲囑咐幾句,又向他遞了個眼色,小海會意,立即接過奏章輕輕退出武成殿。小海捧著皇帝批覆的急件,剛一走出正殿,就有一個在院中逡巡的小黃門迎上來,打個招呼道:“海公公好啊!”

    小海向他倨傲地點點頭,等他走近了,便壓低聲音道:“大家已將政務處理完畢,現往飛香殿去了。”

    那小黃門也不再說話,只是點點頭,便轉身朝東而去,小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轉向中書省,

    上官婉兒陪著武則天到了飛香殿,已經先行接到通知的韋團兒早在殿上鋪了簟竹的水潤涼蓆,放了盛冰的涼盆兒,又用冰鎮了武則天最愛喝的醪糟,等她到來。

    武則天到了飛香殿,由韋團兒侍候著寬去朝服冠帶,換上輕便長袍,赤著雙足走上涼蓆,坐在那兒先喝了冰鎮的一杯醪糟,便枕著“竹夫人”躺下來,聽團兒和婉兒在自己身邊說話,聽到得趣處,便也笑著插幾句嘴,旁邊又有羽扇輕搖,涼風習習,漸漸就緩過乏來。

    這時候,一個宮娥翩然而入,嬌聲道:“大家,太平公主請見!”

    武則天緩過乏來,正是身心愉悅的時候,聞言笑道:“令月來啦,叫她進來!”

    片刻功夫,太平公主依舊是一身男裝打扮,大步走了進來。

    武則天見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不禁失笑道:“喲!這是怎麼了,誰敢欺負朕的寶貝女兒不成,可是跟駙馬鬧了些什麼不愉快嗎?”

    太平公主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他?他敢!借他個膽子!”

    說完,太平公主一屁股坐在涼蓆上,依舊一副負氣模樣。武則天坐起來,團兒忙把一個靠枕塞到她的腰下,武則天笑吟吟地道:“乖女,到底什麼事不開心吶?”

    “女兒……”

    太平公主欲言又止,武則天會意地笑起來:“你這丫頭,一向口無遮攔的,今兒說話怎麼還吞吞吐吐的了。”

    武則天擺擺手,笑盈盈地道:“好啦,你們都退下吧,朕跟令月說說體己話兒。”

    上官婉兒和韋團兒應聲離開,四下里的宮娥太監們也徐徐退下,武則天握住太平公主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裡,輕輕撫摸著,說道:“乖女,到底什麼事啊,跟自己親娘,就不用有所忌諱了吧?”

    太平公主道:“還不是來俊臣辦的好事麼!這事兒,旁人管不了,女兒只能向娘親討公道了。”

    武則天一怔,說道:“來俊臣?來俊臣做了什麼事,惹得女兒不開心啦?”

    太平公主道:“來俊臣膽大包天,竟然封了女兒的店舖,那可是女兒傾盡積蓄才置辦下來的產業,原還想著利滾利、利生利,賺些家用的,誰知道……,他不但要抄沒女兒的店舖,還把替女兒打理店舖的人也抓走了呢。”

    武則天吃了一驚,失聲道:“不會吧?來俊臣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可知道那是你的店舖麼,又是以何名義抄沒的呀?”

    太平公主冷笑道:“謀反嘍!當然是謀反!阿娘想想,這麼多年來,但凡是犯到他來俊臣手裡的,有哪一個不是辦成謀反吶?”

    武則天怔了怔,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她現在已大概猜出了女兒的來意,這樣轉彎抹角的,看來是要替人求情啊!

    武則天一向反對皇子女們干涉政務,憑著他們特殊的身份,一旦涉足政壇,無疑將引起更大的動盪,結成更多的派系,以致政爭不斷。如果這是女兒意圖插手政治,培植親信勢力的一個徵兆,她一定要把這個苗頭扼殺掉。

    武則天嚴肅地道:“女兒在哪裡置辦下的店舖被來俊臣抄沒了啊?被他抓走的人又是哪個?”

    太平公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武則天眼中隱隱閃爍著的危險的光芒,她氣憤不平地道:“女兒的店舖就置在南市,足足十六家店舖啊,女兒費了好大的心思才置辦下來的。如今替女兒打理這店舖的,就是羽林左郎將楊帆!”

    “楊帆?”

    武則天的目光陡然又深沉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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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三章 絶地反擊

    太平公主憤憤地道:“女兒從金谷園回來後,倒是聽說有幾位宰相和尚書意圖不軌被抓進大牢,萬萬沒有想到楊帆竟也牽連其中。往常隔上三五天,他就會到女兒府上拜見,這回女兒都回京好幾天了,還不見他過來,使人去問,才知道出了事。

    阿娘,別人是否謀反,女兒不敢確定,可楊帆絶對不會謀反!他憑什麼謀反呢?他可是阿娘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在朝裡跟任何派系都不沾邊兒。再說,他後邊有薛師這座大靠山,前程一片光明,他有什麼理由依附叛黨?”

    武則天緩緩地道:“來俊臣查出,他收受了李游道的巨額賄賂,為娘記得,當時似乎就提到過這來源不明的十六座店舖,難道這些店舖……是你的?”

    太平公主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女兒的,要說起來,楊帆除了這十六家店舖,還有什麼財產呢?而這十六家店舖,卻是女兒所有。他那所謂的巨額賄額,在哪裡呢?”

    武則天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針尖般鋭利:“女兒身為天皇貴冑,自然不宜從事商賈賤業,可是……你想要打點店舖,難道公主府裡就無人可用了?為什麼要把它交給一個外人,還是一個不懂經營的將軍?”

    “女兒……”

    太平公主說了半句便即語塞,一張俏臉脹的通紅,武則天一直緊盯著女兒的神情變化,看到這裡。她突然明白過來,臉色頓時變的非常難看。

    忽然間,武則天就想起了許多事,想到當初楊帆與女兒同場擊鞠,想到從不熱衷幫人說親的女兒忽然學起了千金公主,幫楊帆撮合婚事,想到她聽說的楊帆成親之日。女兒贈送厚禮的傳聞。

    包養面首的貴婦人,很多都是把小白臉的一切都承辦下來的,包括幫他成家立業。比如太平公主奶娘之女姚夫人幫柳君璠置辦嫁妝的事情。

    武則天又想到女兒當年公開選駙馬時落落大方,毫不羞怯,敢於當眾選擇她中意的人。如今偏偏提到楊帆卻欲言又止,少有地露出羞意,這意思還不明顯麼?可她能說什麼呢,責備女兒嗎?她這個母親尚且養著面首,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女兒?

    這些想法在武則天心中飛快地閃過,她緩緩說道:“女兒,楊帆的罪證,可不僅僅是這一點,朱彬、裴宣禮,都已先後承認與他有所勾連。謀反。是對皇朝不忠,對朕不忠,任何人……都不可以寬恕!”

    “母親……”

    太平公主只喚了她一聲,便落下兩行清淚:“從小到大,這是女兒第三次求你。第一次。女兒求你赦免無辜的駙馬,謀反的是他兩位兄長,不是他!母親不答應,女兒的好駙馬,是阿娘賜予的,又是阿娘親手奪走了他!”

    她珠淚盈睫地看著武則天。又道:“第二次,是女兒不想要那個駙馬,母親卻執意要求女兒下嫁,那一次,母親依舊沒有答應女兒的請求。阿娘,你可知道,和一個你根本不愛的男人朝夕相處、白首同歸,那是一種什麼滋味嗎?”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輕輕落在武則天的手上,武則天堅硬的心微微軟化了一下。

    太平公主道:“這是女兒第三次求你!如果楊帆真的有心謀反,女兒不會保他!男人再親,總親不過自己的生身母親,如果一定要女兒做一個取捨,女兒自然站在娘親一邊,可他……真的不可能謀反啊!”

    武則天煩躁起來,她抽回手,有些憤怒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怫然道:“你是說,來俊臣在欺瞞朕麼?”

    到了此時,武則天依舊不願相信她所信任的來俊臣欺騙了她。

    國人對唯一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認同,因為武則天是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想當然地認為她各方面能力都超強,若非如此,如何解釋她在男人的世界中脫穎而出?孰不知武則天的稱帝,固然有其自身本領,卻也是應了天時地利人和!

    擅長宮鬥只是小智慧,管理天下需要大胸襟和大智慧。可惜,有些人並不明白這個道理,在這種人看來,既然她是唯一,必然就很英明,既然她很英明,必然永遠英明。唯其愚蠢,崇拜若斯!

    籠罩在武則天身上的英明光環,矇蔽了太多人的眼睛,反而是她身邊的人更能看清楚她,所以上官婉兒和韋團兒才敢暗結心腹,太平公主才敢涉足政壇,周興和來俊臣等一班酷吏才敢為所欲為。

    可是太平公主可不敢當面說她老糊塗了,只能委婉地道:“女兒沒有這麼說。不過這樁案子牽連眾多,來俊臣親自受理的恐怕只有宰相一級的高官,像楊帆這等人物,十之八九要交給下邊的小吏審理,那些小吏為了邀功請賞,焉知不會屈打成招呢?”

    說到這裡,太平公主攸然張大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好像猛地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忙問道:“娘親方才說什麼?舉告楊帆為同謀的人是誰?”

    武則天道:“是引駕都尉朱彬和司禮卿裴宣禮,怎麼?”

    “朱彬……朱彬……”太平公主輕輕地念了兩遍,突然興奮地道:“對!就是這個朱彬,女兒想起來了,帆郎他……啊!不不不,是楊帆……”

    太平公主好像說漏了嘴,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武則天只好裝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出來。

    太平公主道:“楊帆曾經對女兒發牢騷,說他飽受朱彬排擠,後來他立下大功,升為郎將,朱彬嫉妒他陞官,還曾當眾羞辱過他,楊帆想要女兒替他出氣呢。”

    太平公主把話說到這兒,已然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了她與楊帆的關係。憑什麼她放著自己的人不用。要讓楊帆替她經營?憑什麼她要把店舖過到楊帆名下,叫楊帆占一分利?憑什麼楊帆與朱彬不合,要請她替自己出氣?這活脫脫就是第二個薛懷義嘛!

    太平公主道:“只是母親吩咐過,不許女兒仗著皇女身份和阿娘的寵愛插手朝政,所以女兒沒有答應他。女兒把店舖交給他打理,其實……其實也不無安撫之意……”

    說到這裡,太平公主的臉紅的更厲害了。一雙淚眼楚楚動人,一雙嫩頰紅如火焰,別有一種嬌艷欲滴的滋味。太平公主道:“母親。你想,這樣水火不容的兩個人,他們怎麼可能走到一起呢?”

    武則天輕輕吁了口氣。說道:“罷了,娘這就召來俊臣進宮……”

    太平公主趕緊道:“阿娘,不管楊帆是否受了冤枉,事已至此,來俊臣除了維護御史台,還能有別的選擇麼?叫他來問,怕是問不出什麼。”

    武則天嗔道:“那要怎麼樣?難道要朕這個皇帝充當法官,棄三法司而御駕親審?”

    太平公主握住武則天的手,撒嬌地央求道:“楊帆對女兒說過,他剛剛升任郎將時。曾被朱彬聚眾奚落,可見楊帆與朱彬不和,非只一人知道。娘親若不信女兒的話,不妨先宣朱彬麾下的軍校來問個清楚,若是女兒所言屬實。娘親便為女兒破一回例又如何!”

    太平公主這一撒嬌,彷彿回到了她還是一個小小女孩兒的童年歲月,武則天心中一軟,又想起自己對薛懷義是那般縱容和寵愛,將心比心,不禁喟然一嘆。說道:“罷了!你去,叫婉兒傳我口諭,把引駕仗的人喚到這飛香殿來!”

    太平公主連忙道:“多謝娘親!”急忙起身,急匆匆奔向殿外。

    武則天想到那個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男人,又想到自己女兒迷戀的恰恰是那個男人的弟子,不禁暗道一聲:“冤孽!冤孽啊……”

    上官婉兒得了旨意,馬上派人去召引駕仗官兵來此,隨即與太平公主一起回到殿內,武則天道:“給朕更衣吧!”

    太平公主搶著道:“女兒侍候娘親更衣。”

    武則天笑道:“算啦!你呀就是從小被人侍候的主兒,哪會給朕更衣啊。坐這兒歇歇涼吧,這醪糟是金陵進貢的新酒,滋味極好,你也嘗嘗。”說罷就由上官婉兒和韋團兒扶著她進了飛香殿的寢宮。

    武則天在寢宮中坐定,一邊讓兩人幫她更換袍服,一邊對上官婉兒吩咐道:“婉兒,一會你派人快馬去一趟洛陽府,把楊家店舖的‘過書’備底給朕取來。”

    上官婉兒答應一聲,不一會兒,幫武則天穿戴整齊,上官婉兒便匆匆離開,安排人去洛陽府。武則天出了寢宮,對太平公主道:“女兒,你那店舖過戶於他,總該有所憑證吧?”

    太平公主忙起身道:“女兒不止有‘過書’,還有契約呢,阿娘要看一看嗎?”

    武則天道:“這終歸不是一件私事,娘雖相信你的話,還是看一看的好,省得旁人閒話。”

    太平公主道:“那好,女兒馬上派人回去取來!”

    武則天淡淡地道:“叫小海與你府上的人同去吧,免得回來時又在宮門處耽擱。”

    引駕仗官兵得了聖旨,便急急向飛香殿集結。雖然他們是奉旨而來,可這麼多的官兵突然集結到一處,武攸宜可放心不下,引駕仗如今接連出事,可算不上皇帝最親信的衛隊了。武攸宜叫他們解去甲冑、不佩兵器,又派了羽林衛官兵戒備著,來到飛香殿。

    這引駕仗官兵大多不知出了什麼事,個個惶惶不安。可要說皇帝想對他們不利吧,又不可能把他們集中到這個地方來,這就有些叫人費解了。眾官兵之中只有雲騎尉杜潤生和校尉湯千里等少數幾個被女官符清清叫去過的人隱約猜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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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子駕幸

    等他們在飛香殿前站定,武攸宜控制住局面之後,馬上入殿請見。武則天沒有出來,只是命上官婉兒在全副披掛的武攸宜陪同下走出來,在殿前石階上站定。

    六百名大角手緊張地看著這位美麗的大周內相,上官婉兒朗聲道:“眾將士聽著,大家有話問你們。宮中有傳言,說羽林左郎將楊帆與引駕都尉朱彬素來不合,你等伴隨朱彬左右,或有見聞,若有經歷其事者,速速入殿謁駕!”

    引駕仗眾官兵稍微有些騷動,卻沒有人動彈。上官婉兒高聲道:“若有所經歷者,速速出列!若匿情不報,一經查出,以欺君之罪論處!”

    雲騎尉杜潤生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舉步向前走去,校尉湯千里見狀,忙也舉步跟上,緊跟著,又有幾名士兵紛紛走了出來。

    這些人進了飛香殿,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一一退了出來。外面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著,見他們的神色都有些輕鬆,頓時也都放下心來。

    內侍小海引著杜潤生、湯千里等人退出飛香殿的時候,武則天已面沉似水。

    太平公主委屈地道:“阿娘,女兒所言如何?楊帆斷然不會參與謀反的,朱彬雖然死了,但是從這些軍校們的供詞,足可證明楊帆與朱彬沒有勾結。如今只有裴宣禮一面之辭,阿娘可調楊帆與裴宣禮到御前對質,一問便知。”

    武則天沉吟片刻,對上官婉兒道:“婉兒。你覺得朕可以這樣做麼?”

    上官婉兒深知武則天的性格,尤其是她漸漸年老之後,變得敏感而執拗,以前喜怒不形與色,現在則有些喜怒無常,所以沒有直接為太平公主幫腔,而是故意思索了一下。緩緩說道:“照理說呢,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法典既定。自有法官依法執行,雖天子亦不可干涉,否則以天子一人之好惡寬嚴。決天下之法,法紀蕩然無存矣!”

    武則天欣然道:“還是婉兒明白朕的心意。是啊,這《大周律》是朕欽定的,如今朕若破壞了它,這不是壞了朕自己的規矩麼。”

    上官婉兒又道:“不過,婉兒覺得,刑獄之事,實關於天。典刑者,唯一所循便是天理之公。如今既然證明法官有可能枉法,陛下乃天子。天子即法,法即天子,也不可一味拘泥於成法,而致生冤獄。”

    上官婉兒先站在武則天的角度,完全為她的權威和利益考慮。做出一番解釋,隨即話風一轉,又來了句法理不外乎人情,武則天便不甚牴觸了,可她想了想,還是不願意壞了自己親手制定的規矩。那無疑是親手否定了自己的權威,不禁遲疑道:“你是說,朕可以親自過問此案?”

    上官婉兒乖巧地道:“婉兒怎敢慫恿陛下自毀法紀呢。不過,在婉兒想來,陛下若是想微服私訪,到大理寺後堂去聽聽審,目的只在於考察一下官吏嘛,便不算干涉成法了。如果法官有不公之處,相信有陛下看在眼中,縱不干涉,他們也會予以糾正。”

    武則天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思索片刻,微笑道:“婉兒老成謀國,若非女兒身,朕定提擢你為朝中宰相!”

    上官婉兒聽了這句評語,心中很是氣苦:“老成謀國?老成謀國怎還不如小蠻會算計,婉兒……只要能老成謀家,那就心滿意足了!”

    武則天起身道:“朕已經很久沒有出宮了,正覺有些煩悶,那……咱們就去御史台走走。”

    太平公主道:“女兒也去!”

    武則天把臉一板,說道:“不成!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你是一位公主,隨為娘去御史台,算是個什麼名頭!”

    太平公主不悅地退開。

    天子要出行,雖說是要微服私訪,也要好一番準備,整個宮裡頓時忙碌起來,大將軍武攸宜急急密調百騎中的精鋭護駕,一律換穿了便服,暗藏利刃,準備伴駕出宮。

    武則天回寢宮換穿了一身男服,端端正正地戴好軟腳襆頭,對著一人多高的銅鏡一看,儼然一位風度翩翩的老年文士,只是頜下少了一部鬍鬚,略減了幾分風韻,武則天吁嘆道:“朕可有不少年頭不曾穿過男服了。”

    團兒笑道:“大家這一裝扮,風度翩翩,若是走到坊市間去,可要迷倒不少懷春少女了。”

    武則天聽得“噗哧”一笑,點了她一指,嗔道:“就你會說話,長了一張巧嘴兒。”

    不一會兒,裝扮完畢,武則天持了一柄折肩,輕輕搖著步出寢宮,這時候上官婉兒和武攸宜也都換了便裝,上官婉兒一身文士袍、頭戴公子巾,玉面朱唇,明眸皓齒,儼然一位豐神如玉的美少年,武攸宜則穿著一身襕袍,魁梧雄壯,兩人站在一起,宛如一枝鮮花傍著一棵大樹。

    武則天閃目一看,疑惑地問道:“太平呢?”

    上官婉兒回答道:“公主飲了幾杯醴酒,便說此處悶熱,到麗景台泛舟去了。”

    武則天可不大相信她這個女兒會這麼安份,那楊帆既然是她的人,她能不用心麼,自己不帶她去,說不定她要準備自己溜出宮去,武則天搖搖頭,又向上官婉兒問道:“洛陽府的‘過書’備底和公主府的契書過書都拿來了麼?”

    婉兒道:“一應物件俱都取來了,大家現在要看麼?”

    武則天搖頭道:“你且帶著,朕在車上看。”

    一行人出了宮門,武攸宜已經安排在宮門口安排好了車子,眾人侍候武則天上了車,便護擁著車駕向御史台趕去。

    其實御史台推事院就設在宮城西側的麗景門,就在宮城範圍之內,尋常百姓除非是舉行類同請願、勸進那樣的大規模行動,否則根本不會在這一帶閒逛,武則天就算大擺鸞駕趕去御史台,也不虞被百姓們看見,這番微服裝束,卻是為了掩在宮城各處辦事的各司各衙人員耳目。

    飛香殿在皇城東側,他們就近出了宮門,在宮城東側啟行,繞皇城半周,便能到達推事院。武則天坐在車中,把洛陽府取來的“過書”備底打開,又打開從公主府取來的一應契約反覆驗看。

    楊帆那份“過書”上原來的店主叫祿萬山,御史台曾經認真查找過這個人,結果依著上面的記載,卻根本找不到這個人,彷彿這個人壓根就不曾存在過。現在公主府卻拿出了“市籍”(營業執照)、“房契”、還有“過書”,上面的主人正是那個所謂的祿萬山。

    所有這一切,都證明那十六家店舖的神秘原主人,就是太平公主。“市籍”、“過書”和“契約”上的時間自然沒有問題,洛陽府司戶衙門的大印也確鑿無誤,接受過戶一方的文件上還有楊帆的親筆簽字畫押,武則天不禁長長地吁了口氣,對於楊帆謀反的看法更加動搖了。

    “大家,推事院到了!”

    車子忽然停下了,窗口傳來小海低低的聲音。武則天抬起頭,對上官婉兒道:“婉兒,你和攸宜進去,喚來俊臣出來見朕,不許聲張!”

    婉兒答應一聲,起身走下車子,對武攸宜低語幾句,兩人便並肩向推事院走去。推事院門前一處拴馬樁旁,有個馬伕模樣的人正在梳洗著馬匹,上官婉兒向他看了一眼,那人輕輕點了點頭,上官婉兒臉上略顯緊張的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門前有奉宸衛的官兵認真檢查著進入御史台的一切人員,上官婉兒和武攸宜旁若無人,邁步便進,幾個士兵趕緊上來攔截,這時武攸宜麾下幾個便衣侍衛已經衝上去,亮出了自己的魚符。

    奉宸衛士兵一看是羽林禁衛,不禁呆了一呆,那便衣侍衛低聲道:“羽林衛辦事,閃開了!”把他們推到一邊,便護著上官婉兒和武攸宜往衙中走去。

    過了不大的功夫,來俊臣便陪著上官婉兒和武攸宜匆匆走出來,一臉緊張地趕到牛車前。

    “上來吧!”

    車中傳來一個溫和而不失威嚴的聲音,來俊臣身形一震,急忙答應一聲,舉步登車。又過了片刻,來俊臣從車中走出來,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緊跟著武則天也緩緩地邁步出來,小海連忙上前扶了一把。

    來俊臣因為已經得了武則天的吩咐,不敢走在她的後面叫人看來詭異,只好與她並肩而行,彷彿是陪著一位知交好友,前衙後衙府中各處都有些來來去去的差人,見此情景,只當是來俊臣的一位貴客,卻絶對不會想到這位輕搖摺扇的老年文士居然就是當今皇帝。

    “陛下怎麼到推事院來了?”

    來俊臣把武則天讓到自己的押衙,請她上坐了,這才隆而重之地給她行了一個自創的五體投地大禮。

    武則天淡淡地道:“沒甚麼,朕在宮裡有些悶了,出來轉轉。這天氣,上哪兒都嫌熱,近來國事繁忙,又不能抽身去龍門避暑。這三法司中,如今以你來俊臣執掌的御史台最為出色,執法嚴明,斷案公正,從無一案積壓,朕想著,就到你這來走走吧,順道兒,聽一堂審,看看你這御史台究竟有何獨到之處,來日也可推廣於刑部、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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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五章 移花接木

    “果然來者不善!”

    來俊臣心中一緊,忙強作笑容道:“陛下謬讚了。陛下想聽審的話,那……臣這就去安排一下,看看正有哪樁案子在審理之中……”

    武則天打斷了他的話,問道:“羽林左郎將楊帆謀反一案,是由誰負責審理的?”

    來俊臣暗自一驚,趕緊欠身道:“此案由來子珣全權負責。”

    武則天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個楊帆,辜負了朕的信任啊,朕每每想起,都覺得痛心。那……就審審他吧,你讓來子珣提審楊帆、裴宣禮和李游道!朕在後堂,好好聽聽,看看那楊帆待要怎麼狡辯!”

    來俊臣脫口就想說出:“此案已經審結,無法再審人犯”,可是話都到了嘴邊兒,又被他強行嚥了回去。皇帝駕臨御史台,點名要聽審一件案子,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其中必有重大緣故。

    他這御史台何止是粗暴執法,簡直是執法犯法,毫無規矩。楊帆一案處理的太草率了,雖然這位女皇不曾習過律法,也不瞭解司法的詳細程序,可是以她的精明,難保不會看出什麼端倪。

    來俊臣現在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有所行動的好,動作越多,漏洞越大。想到這裡,來俊臣便恭謹地答應一聲,故作從容地道:“陛下稍坐,臣這就去安排!”

    上官婉兒突然上前一步,揚聲道:“來中丞。且慢!”

    來俊臣止步道:“上官待制有何吩咐?”

    上官婉兒淺淺一笑,說道:“吩咐可不敢當。婉兒只是覺得,中丞只要使人去吩咐一聲就行了,陛下要聽審,自然要在來子珣全然不知的情況下才好,不然來子珣明知陛下就在後堂,問案必然有所拘束。那就有失陛下考察吏情的本意了。”

    武則天看了上官婉兒一眼,對她自作主張的行為有些奇怪,不過轉念一想便釋然了。婉兒與太平一向交好,想來是出行之前女兒對她有所託付了,武則天暗暗嘆了口氣。便道:“婉兒所言有理,來卿,你就留下陪朕吧!”

    來俊臣暗暗叫苦,他本想先溜出去提醒來子珣一聲,這一下卻是絶不可能了。當著武則天和上官婉兒這對精明的有些過份的女人,他就算想在話裡有所暗示都不能。來俊臣無奈,只好回到主位坐下,這才揚聲喊道:“來人!”

    來俊臣自打請了武則天入室,便把一應雜役下人全趕了出去,只有外邊耳房裡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廝候著。來俊臣喊了三聲他才聽見,急急走進來,躬身道:“中丞。”

    來俊臣清咳一聲,道:“你去告訴來子珣,手頭正在處理的案子都放一放。馬上審理楊帆的案子,把李游道、裴宣禮也提上公堂。”

    那小廝答應一聲,一溜煙兒地去了。

    依周律,三人成供。只要有三個人的供詞作證,就可以證明一個人的罪行。狄仁傑等人入獄時又已自行認罪,他們這案子就更是處理的無懈可擊了。只剩下魏元忠這一個老頭兒堅決不認罪,來俊臣集中火力專攻他一個,也好辦多了。

    魏元忠是什麼人?他是御史右丞,專門監管地方府縣官吏,得罪過的人著實不少,他不認罪不要緊,來俊臣不但拷打了幾個受株連的官員,迫使他們招了供,而且發動各地官員,側面提供了許多魏元忠意圖不軌的“證據”,可謂鐵案如山。

    反倒是楊帆這案子有些棘手,一則來俊臣當初為了把他咬死為叛黨的重要同謀,想叫他無從辯駁,所以把他的這段案情捏造的比較縝密,和他串連的大臣比較少,結果作繭自縛,現在想多找幾個人來證明楊帆有罪也不成。

    另一方面,楊帆的社會關係比較簡單,只與薛懷義、武三思、太平公主這些方面的關係比較密切,來俊臣又不想把這些人牽涉進來,如果那樣政局真可能會失控,那時就不是他能彈壓得住的了。

    因此從手續上來說,楊帆一案還缺少一個必要的證人。

    朱彬已經招供了,裴宣禮也已經招供了,李游道是關隴世家,又是工部尚書,朝廷最高一級的官員,以來子珣的身份審理此人比較吃力。你讓他一個局級幹部去審一個部長,他鎮得住場面麼, 要審李游道這種部級幹部,怎麼也得來俊臣這個副部級幹部才行啊。

    所以來子珣一直沒有提審李游道,他準備把這塊難啃的骨頭丟給來俊臣本人去處理的,不想來俊臣派人催促,叫他馬上提審李游道、裴宣禮和楊帆。來子珣無奈,只得應承下來,吩咐把在審的一眾人犯押下去,提李游道和楊帆上堂。

    裴宣禮倒不用再提了,他就在堂上。裴宣禮已經被來俊臣的酷刑徹底打服了,叫他咬誰就咬誰,只求死前能少受些酷刑,因此成了好幾起重要人犯的證人,此刻他正在堂上,為一位受審的禮部員外郎作證呢。

    來子珣這廂下令,差人馬上便去提人犯上堂,與此同時,來俊臣暗暗唸著“阿彌陀佛”,陪著武則天從後門兒悄悄來到了後堂。

    公堂問案,主審官頭頂有“明鏡高懸匾”,身後是“紅日海水祥雲圖”,不過這堵牆雖然是上接天棚的,卻不是一堵死牆,從兩側是有小門兒可以繞到後面的。後面另開一道門戶,裏邊也有坐具几案,字畫花瓶,彷彿一個小書房。

    主審官是由這後面走出去升堂問案的,有時遇到些難決的案子,也會召一些陪審官員和經驗豐富的老吏到這後面來商議對策。此時,武則天就坐在上首,來俊臣、上官婉兒、武攸宜等人也在下首被賜了座位。

    過了片刻,工部尚書李游道被帶到了,依例,哪怕是已經審過了無數次的犯人,上了公堂都要有唱簿點名、驗明正身這道程序,但是就算李游道這樣的尚書級官員提到堂上,來子珣也未點名驗身。

    來俊臣聽著前邊的動靜,不禁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偷眼一打眼,好像自武則天以下,大家都不太明白這道程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來俊臣這才放下心來。

    “楊帆呢,怎麼這麼慢還沒有提到?”

    來子珣等了半晌,還不見楊帆,不禁有些焦躁起來。

    “報!楊帆帶到!”

    來子珣剛發完牢騷,外邊就傳來喊聲,來子珣又在椅上坐下來,沉聲道:“來啊!帶人犯楊帆!”

    外邊手銬腳鐐叮噹作響,上官婉兒側耳聽著,好一陣心酸,瞧這手銬腳鐐的,真不知郎君在獄裡受了多少苦。公主說她自有妙計,卻不知她究竟是怎麼安排的,此案能不能翻天,郎君能不能獲救,可全在此一舉了。今天連皇帝都來聽審了,若是還不能審明此案,那郎君……

    想到此處,婉兒心中好似油煎一般難受。

    楊帆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拖著腳鐐叮叮噹當地走上大堂,身後四名手執水火棍的衙役押著,另有四名佩刀侍衛到了公堂前就站住了,在楊帆前面還走著一個手持提囚令簽的班頭兒,青衣皂靴,上得堂來,向來子珣躬身施禮道:“稟侍御史,人犯楊帆帶到!”

    來子珣瞧這班頭兒不是自己方才派出去的那個衙差,微微有些詫異,可這御史台裡的公差他還真認不全,只是不清楚為何半道由此人代了班,反正人犯帶到,他也懶得理會此事,因此只是擺了擺手,說道:“退下一邊!”

    這個班頭兒一直走在楊帆前面,楊帆又披頭散髮的,來子珣也未看清楊帆的模樣,再說楊帆已不是第一次提審上堂了,他本就沒有給予太過關注。

    可那楊帆被提上堂上,卻自散亂的發隙間,機警地四下打量著。堂上另押了兩個犯人,只一瞧他們的模樣、氣度,受刑的輕淺,楊帆就知道誰是李游道、誰是裴宣禮了。

    楊帆突然把頭髮一分,露出面孔,大吼一聲,撲上去揪住裴宣禮的衣領,吼叫道:“裴宣禮!我楊帆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我?為何害我!”

    裴宣禮被楊帆揪住衣領狼狽不堪,連忙掙扎道:“我沒有害你!我沒有害你!你……你確實與我同謀造反,罪證確鑿!是我牽針引線,你收受李游道賄賂……”

    李游道立即大喝道:“放屁!老夫幾時重金賄買過楊帆?老夫不曾謀反!老夫也不曾收買於他,裴宣禮,你誣攀他人,小心報應……”

    “裴宣禮!你為何害我,我楊帆與你何冤何仇?”

    “放開我!放開我!來御史,來御史救命!”

    “把他們分開!把他們分開!”

    來子珣抓著驚堂木把公案拍得震天響,兩旁站班的衙役原本沒動,因為堂上本來就有四個剛剛押解了犯人上堂的執役站在那裡,可是他們似乎被驚呆了,傻傻地杵在那兒,根本沒有任何動作,站堂的衙役這才上前把楊帆和裴宣禮強行分開。

    後堂裡,上官婉兒一雙眼睛越睜越大,前堂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她聽的清清楚楚,這聲音……這聲音不是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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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亂拳打死老師傅

    來子珣怒不可遏,大聲咆哮道:“楊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擾亂公堂,你信不信本官……”

    來子珣說到這兒,忽然張口結舌,他怔怔地看著楊帆,忽然指著他,驚叫道:“你是誰?你不是楊帆!”

    後堂裡正在聽審的武則天雙目霍地一張,來俊臣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武則天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來俊臣便一個哆嗦,又訕訕地坐了回去。

    “楊帆”把飄逸的長髮一甩,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來御史真是好眼力,某的確不是楊帆!”

    來子珣又驚又怒地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冒充楊帆?你……你們……是什麼人?”

    他看看那幾名押解“楊帆”的公差,見他們一個個都露出詭異的笑容,汗毛兒都豎了起來,一種危險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位玉色白袍的俊俏公子手搖象牙骨的描金小扇,飄然走上堂來,悠然道:“他為何冒充楊帆,並不重要!他們是什麼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負責牽針引錢,從中勾連的裴宣禮,居然並不認識楊帆,這……是不是有些好笑?”

    此人頭戴一頂烏紗質料的軟腳襆頭,額頭鑲著一方美玉,穿一領玉白色荷花底紋緣綉浪花的圓領長袍,腰間一條錦帶,繫著她那迎風欲折的一管細腰,腳下是一雙鹿皮小靴,秋水湛湛,婉孌嫵媚中透著一股子精神。

    來子珣懾於她的氣度。居然沒有罵出口,只是駭然問道:“你是何人?”

    那個“楊帆”把眼一瞪。喝道:“大膽!太平公主當面,還不上前請見!”

    “太平公主?”

    來子珣聽了對方說出的身份本待不信。可是瞧這男裝女子的氣度作派,再想想她敢硬闖御使台推事院的霸道威風,卻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太平公主?”

    李游道聽了頓時雙眼一亮,搶步上前就要與太平公主說話,卻被太平公主那個扮作班頭的手下攔住。李游道急得跳腳,大呼道:“公主殿下。老夫蒙冤入獄,還請殿下代為向陛下進言,老夫冤枉、冤枉啊……”

    太平公主沒有答理他,這也是太平公主的聰明之處。縱然她是公主。似這等謀反大案,也不宜牽涉過深。如果她接了李游道的話碴兒,那麼李游道鳴冤她管是不管?管了,不管成敗,她都涉足其間,原本地位超然的優勢就不復存在。

    如果僅僅關心楊帆一人的案情,哪怕她鬧的再厲害,母親那裡也不會引起什麼忌憚,因為母親知道她為何涉足其間。可是楊帆一案一旦翻過來,就會撼動整個謀反大案的定案基石。以母皇的精明,一定會再查此案。

    到那時,如果查明狄仁傑等人確實不曾謀反,這些宰相、尚書、侍郎們必然要承她一個大人情,如果他們確實有謀反之舉,太平公主也不用擔一分半毫的干係,因為她之所為,僅僅是為了救她的情郎,並不屬於政爭。

    太平公主看似無所顧忌。其實這分寸拿捏的極好。鎮住來子珣之後,她馬上轉向裴宣禮,沉聲問道:“本宮問你,你說你為楊帆牽針引線,使他收受李游道賄賂。你與他一共接觸過幾次,都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說!”

    裴宣禮訥訥地看看來子珣,又看看太平公主,欲言又止。一見這位公主出現,他的心也活泛起來,幾乎立刻就想高呼冤枉,可是看到來子珣毒蛇般陰柔的目光,裴宣禮心頭一凜,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又嗯了回去。

    皇家公主們其實並不可以為所欲為,實際上皇室公主很少與朝中大臣在政務上發生碰撞,因為他們僅僅因為是皇帝子女,天生地位崇高,可是並無權力干涉政務。大臣們若是怕你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敬你是皇家子女,或者會讓你幾分,若是不想理會你這一點,你還真不能把人家怎麼樣。

    就像漢光武帝時的洛陽令董宣,當街攔住公主儀仗,把公主府上犯了罪的親信家人拖出來當場格殺,那位公主殿下也無可奈何,甚至不能糾集家將武士反抗,只能事後跑到皇帝那兒哭天抹淚地告狀去,像太平公主這般行為的公主實是少見。

    裴宣禮眼下還是御使台的罪囚,生死完全掌握在來子珣手中,而太平公主明顯是為楊帆出頭,並不是為了他們而來,萬一……

    官場上,彼此妥協的事情太常見了,他要是把心一橫,什麼都說了,回頭太平公主卻和來子珣達成協議,來子珣開釋楊帆,太平公主打道回府,倒霉的可還是自己。

    裴宣禮可不知道當今皇帝就在後堂,想到這裡,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轉而說道:“這……這……,裴某與他多次接洽,具體時間、地點,哪還能記的清楚。”

    太平公主冷笑道:“好一個多次接觸,既然你二人接觸如此頻繁,為何你竟連楊帆的樣子都不認識?竟錯把本宮的馬伕當成那位羽林左郎將?”

    裴宣禮脹紅著臉龐說不出話來,太平公主又轉向來子珣,冷冷地道:“來子珣,你怎麼說?”

    楊帆是被來俊臣坑害的,他們明知裴宣禮根本不曾收買過楊帆,哪可能公堂問案時,還把他們提上來當堂對質,一旦雙方所言驢唇不對馬嘴,那不是自找難看麼?

    再說,他們只要把供詞做得滴水不漏,叫皇帝看著可信就行了,根本不用理會犯人的想法,這可比粗暴執法還要粗暴執法,幾時想過會有人來查他們如何執法。

    來子珣眼見再讓太平公主這般胡鬧下去,事情將不可收拾,忍不住聲色俱厲地恐嚇道:“公主殿下!這裡是朝廷的法司衙門,不是你的公主府!本官是此間的公堂正審,是朝廷命官,不是你公主府裡一個僕役!公主殿下雖然是天皇貴冑,卻也不該干涉司法,更不該亂闖公堂!下官有請公主殿下立刻退出去,本官不為已甚,否則,我御史台一定上表彈劾公主,恭請皇帝陛下嚴加懲處!”

    來子珣方才雖被太平公主震懾了一下,此刻這句話說出來倒是擲地有聲,底氣十足。

    御史台本來就有彈劾百官之權,這些年來,被他們彈劾過的宰相、尚書、侍郎們不計其數,就算是宗室、王侯,甚至當今皇帝依舊活著的兩個皇子都被他們彈劾過,如果真叫起板來,他還真不怕這位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現在雖然暗中網羅了一些黨羽,在朝中依舊屬於勢力比較單薄的一方,現在的太平公主,還不是後來威風八面、權傾朝野的鎮國太平公主,她的勢力比起薛懷義、武三思甚至已經罷相的武承嗣都有所不如。

    武則天登基之後,整個李氏宗室都已不被人放在眼裡,看看原來那位常常喜歡飲宴交際的千金公主如今也深居簡出、異常安份,就知道整個李唐宗室的處境了。太平公主也就是因為嫁了武攸暨,算是半個武家人,才沒有受到波及,卻也絶對談不上霸道,

    尤其是眼下,這樁謀反案的緣由是什麼?是宰相們要擁太子登基,復李唐國號。太子是誰?是太平公主的親哥哥。太平公主為何熱衷插手此案?為何試圖為反賊平反?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麼!

    來子珣自覺已經掌握了太平公主的軟肋,卻不知太平公主早已給武則天打了一記預防針,今天這事鬧的越大,越顯得她心中無鬼,坦坦蕩蕩,她又豈會在乎來子珣的威脅。

    太平公主聽了來子珣的話,咯咯地笑了幾聲,果然一臉的不以為然,太平公主說道:“楊帆自西域回來以後,因為立下大功,皇帝陛下才提拔他做了羽林郎將,這不過就是近期的事情。

    楊帆沒有升為郎將之前,你們斷無收買他的道理,你這接洽定然是從他回京之後開始的了。好!本宮已經派人詳細調查過楊帆回京之後這段時他和裴宣禮兩人的詳細行止。裴宣禮,你說說吧,你是在哪一天、在什麼地方與楊帆會面洽談的,且看與本宮查到的情況是否吻合。”

    太平公主所言自然是誑他,任她有再大的能量,怎麼可能把別人過去幾個月的行蹤查得一清二楚。可是來子珣本就心中有鬼,聽了這話先自一虛。裴宣禮本來就是被迫招供,這時更是裝瘋賣傻,一時間全都僵在了那兒。

    救楊帆只此一個機會,必須慎之又慎,所以太平公主準備的自然不只這一招,不過她重金賄買獄吏與楊帆串通消息的時候,意外得知迄今為止楊帆跟“收買”他的裴宣禮竟然還沒照過面,太平公主不禁突發奇想:“還有比這更能說明問題的麼?作為重要人犯,兩人居然迄今不曾對質!不需要了,只要這一條就足夠了!推事院的推案審理,居然荒謬一至於斯。

    後堂裡,武則天的臉色已陰霾密佈,似有隱隱雷霆正在醞釀。來俊臣偷偷瞟了武則天一眼,雙腿一軟,就從座位上溜到地上,順勢一跪,叩頭說道:“陛下恕罪!臣御下不嚴,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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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心莫測

    武則天一抬手制止了他,淡淡地道:“皇家公主,擅闖法司,干預審案,太不成體統了,你去,不要讓她再胡鬧了!”

    來俊臣一怔,急忙抬頭看了武則天一眼,卻見她臉上的陰霾頃刻間已不見了蹤影,此刻臉上不慍不火,竟是根本看不出她的喜怒,不禁呆了一呆,這才答應道:“喏!臣……遵旨!”

    來俊臣起身急急趕往公堂,作出一副剛剛聞訊趕來的姿態,又是推諉自己不曾親自辦理此案不知其中詳情,又是順勢答應一定親自複查楊帆一案,給公主殿下一個交待,好說歹說的總算哄得太平公主讓步了。

    太平公主也明白,哪怕她當堂就把此案翻過來,也不可能立即把楊帆帶走,楊帆既然是背了這個“謀反”的罪名,就只能由皇帝親自下旨赦免,如今她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無心再與來俊臣糾纏。

    來俊臣把太平公主送到大堂口兒,就連稱恕罪,也顧不得再把她送出大門,便匆匆跑回了後堂,來俊臣到了後堂一看,登時呆若木雞:椅上空空,武則天和上官婉兒、武攸宜一行人早就不見了。

    來俊臣站在那兒,臉上陰晴不定,半晌作聲不得。

    來子珣追進來,既懊惱又難堪地道:“中丞,這可真是奇哉怪也,太平公主怎麼會突然跑來呢?這個楊帆,怎麼就能請得動她出面?她的膽子也大,就不怕自己招了嫌疑?薛懷義出面都不管用。她以為她是公主就了不起麼!”

    來俊臣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垂著雙袖,低沉地道:“子珣,大事不妙了……”

    來子珣吃了一驚,失聲問道:“中丞何出此言?”

    來俊臣不語,緩緩走到座位前,慢慢坐下去。對來子珣道:“你來,坐下!”

    來子珣看他臉色,不禁心中惴惴。連忙繞到座位前面,欠身坐下去,眼巴巴地看著來俊臣道:“中丞。究竟出了什麼事?”

    來俊臣仰靠在椅背上,閉目冥思半晌,這才輕輕張開眼睛,對來子珣道:“子珣,你我兄弟,本是長安市上兩潑皮,三餐不繼,窮困潦倒。後來,也是一時機遇,為兄蒙陛下賞識。方有今日風光,之後才把你調進京來,送了你一份大好前程……”

    來子珣連忙起身道:“是!兄弟這富貴前程,都是兄長所賜,子珣一直銘記在心。這一輩子。子珣都跟著兄長幹了,為了兄長,子珣縱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來俊臣笑了笑道:“呵呵……,自家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什麼肝腦塗地的,大可不必。不過,你要暫時受些委屈了。”

    來子珣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受……受什麼委屈?”

    來俊臣站起來,慢慢走到來子珣身邊,雙手往他肩上一搭,面面相對,緊盯著他的眼睛,沉聲說道:“現在,要麼你我兄弟一起完蛋,縱想回到長安市上做一潑皮亦不可得。要麼,你先背起一切,吃些苦頭,等到風平浪靜,為兄再救你回來,你看如何?”

    來子珣登時變了臉色,結結巴巴地道:“堂兄,究……究竟出了什麼事?”

    ※※※※※※※※※※※※※※※※※※※※※※※※※※

    夏日即將過去,但是秋老虎依舊厲害,尤其是在太陽下曬久了。

    來俊臣免冠跪地,匍匐在武成殿石階之下,太陽正照在他的身上,額頭汗水涔涔。旁邊跪著來子珣,五花大綁,繩索大概是捆的太緊了,再被太陽一曬,臉皮子紅得發紫。

    一些出出入入的宮人就從他們身旁經過,兩人頭也不抬,只是俯首跪著,額頭觸地,額下地面已經濕潤了一片。

    宮裡面,武則天把上官婉兒先篩選一遍的奏章處理完畢,又喝了一碗冰鎮的醪糟,這時婉兒才拿過一份留在手邊良久的奏書,輕聲道:“大家,這是來俊臣的請罪奏章。”

    武則天側臥在寬大的胡床上,微微閉上眼,道:“念!”

    上官婉兒把來俊臣的奏章給她念了一遍,來俊臣的奏章內容很簡單,就是說經過他親自審理,證明楊帆確係朱彬挾隙報復,攀咬誣告,而來子珣貪功,故不辨真偽,嚴刑逼供。今已綁在階下,恭請聖裁。而他自己,當然也是來請罪的。

    上官婉兒恨來俊臣入骨,巴不得讓他在階下跪著,多受些苦,可是這奏章晚報與皇帝一刻,楊帆就得在牢裡多關一時,此事雖經太平公主一番大鬧,皇帝已經心中有數,可是究竟如何處理,上官婉兒現在也確定不了。

    畢竟當年可是有過太平公主駙馬明明沒有參與叛亂也被拘禁獄中,活活餓死的先例,雖然那是皇帝登基以前,她想殺一儆佰,但是近來皇帝心思多變,就連在她身邊多年的上官婉兒也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上官婉兒唸完了奏章,見武則天側臥榻上,白髮之下,容顏蒼老,臉上沉靜如水,彷彿已然睡去,忍不住輕輕喚道:“大家?”

    武則天悠悠地嘆了口氣,吩咐道:“把來子珣……發配愛州吧!”

    “大事定矣!”

    上官婉兒一聽武則天處治來子珣,便知道這宗案子翻過來了,不禁欣喜若狂。進了推事院的門,百不存一,而這僥倖活下來的百分之一,也向來是充軍發配,斷沒有一個平安走出來的,楊帆是推事院成立以來無罪開釋的第一人!

    上官婉兒急忙按捺住心頭的激動,輕輕答應一聲。

    她沒有走開,皇帝必然還有吩咐的。

    果然,武則天又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楊帆開釋出獄,先叫他回家去歇養些時日。如何安排……以後再說吧。”

    上官婉兒連忙又答應一聲,現在只要郎君安然出獄,便是從此不做官,只做一個富家翁,她也是只有歡喜的。不管如何,楊帆因為“謀反”之罪入了監獄,而且險死還生。這是一根刺,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也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馬上把他召回到御前繼續做負責皇帝安危的親信將領,這是不切實際的。

    上官婉兒答應之後,依舊站在那兒。繼續等待著,可是等了許久,武則天也沒有進一步的指示,上官婉兒微微有些詫異,可她不敢問,只好輕施一禮,緩緩向殿外走去。

    來俊臣和來子珣跪在殿前,已經快要被烤暈了,上官婉兒姍姍走到他們面前站定。來俊臣先是嗅到一股品流極高的淡淡幽香,隨即就看到一角袍袂。袍袂是男人款式,袍下露出的一雙精緻小靴卻透著纖巧。

    他立即把頭沉得更低了一些,就聽上官婉兒道:“皇帝有旨。來子珣發配愛州,楊帆開釋出獄!”

    來俊臣急忙頓首道:“臣遵旨!”

    來子珣本就又熱又渴,疲憊之極。聽了這句話,眼前一黑,險險一頭栽倒。

    皇帝流配官員是有講究的,流配的遠與近,流配到什麼地方,其中都大有學問。有經驗的官員甚至可以從流配的地點。分析出皇帝對所處治的官員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皇帝是想暫時把他調離風波圈子,等風平浪靜後再重新起用;還是略施小懲,叫他去地方上受些苦頭,反思己過;又或者是決定罷黜,能否復出全看未來機緣;再就是……宣判了他的政治生命的死亡。

    愛州!

    愛州啊!

    這一輩子算是完了!能不能活命尚且難說呢。

    愛州隷屬安南都護府,其地點就是後世的越南清化。那個年代,嶺南一帶大部分地區都是瘴疫橫行的未開化之地,更不要說愛州了,發配到嶺南都是九死一生的結局,發配到遙遠的愛州,幾乎就是宣判了死刑。

    來俊臣伏地聽著,等了許久,也不見上官婉兒再說話,他輕輕抬起頭,偷眼一瞧,面前空空,不知何時,上官婉兒竟然回殿去了。

    來俊臣心中頓時一片茫然,完了?這就完了?

    他本以為,武則天多少會給他些處罰,然而……竟然沒了下文。他怕的不是皇帝給予處罰,而是沒有任何態度,原來做的諸多打算和說辭一下子都沒了用處。更重要的是,皇帝不可能毫不追究,這該怎麼辦?

    來俊臣跪在那兒,茫然不知所措。

    這時候,來子珣帶著哭音兒道:“中丞,子珣……”

    來俊臣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來俊臣又沉吟片刻,叩首道:“臣領旨,謝恩!”

    來俊臣從地上爬起來,又順手把五花大綁、起立困難的來子珣也扶起來,緩緩走開幾步,心裡還是不靠譜兒,又復琢磨一番,逡巡著又回到殿門旁,略一遲疑,對侍立在門口的小海陪笑道:“海公公……”

    小海唬了一跳,趕緊道:“哎喲,奴婢可當不起來中丞這般稱呼。中丞有事,只管吩咐。”

    來俊臣陪著笑臉道:“是這樣,前日皇帝口諭,著御史台將一眾人犯處決。如今既無中旨,也無制書,臣想請皇帝示下,以作……準備。”

    小海客氣地道:“那……中丞請稍候,容奴婢去通稟一聲。”

    來俊臣趕緊施禮道:“有勞海公公!”

    過了不大的功夫,小海又走出來,來俊臣趕緊問道:“海公公,陛下有何訓示?”

    小海為難地道:“中丞,大家睡下了,奴婢可不敢打擾,你看是不是回頭再……”

    來俊臣怔了怔,若有所失地道:“好!多謝海公公!”

    來俊臣步履沉重,走出好遠,還回頭看看宮門,希冀皇帝會派人追出來傳旨。不管皇帝下何旨意,哪怕是命令他釋放所有在押官員,起碼也算有個結果啊。這樣莫測的天心,讓他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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