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91
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16:35:28
第十四卷 第三百八十八章 勾心

    楊帆上一次來時倒未注意兩側的屏風式雅間都已經換了障子門兒。那天是武氏家族召開家宴,大廳中的席位佈置與今天也有所不同,今天酒店裡的散席依舊是圍繞著圓形舞台擺放,兩側的雅間則處於觀賞舞台的最佳位置。

    雅間的障子門一關上,就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可以聊些私密的話題,打開來就可以欣賞台上的歌舞。

    方才發生於門口的那場風波吸引了很多酒客的目光,為了儘快把大家吸引回來,掌櫃的一氣兒派了六個體態妖嬈的胡姬,在台上跳起了性感動人的舞蹈。

    楊帆就在這種節奏明快的龜茲舞樂聲中走到了蘭芝房,雅間門口一左一右依舊站立著兩個體態魁梧身材雄壯的女相撲手,見到楊帆走來,兩個滿臉橫肉的婦人努力向他擠出一個友好親切的笑容,為他拉開了障子門兒。

    此時“金釵醉”的酒客已經盡皆知道楊帆的身份,對於他在此會唔何人,都有些好奇心,趁著那障子門兒拉開,大家都往裏邊看去,就見一位美人兒,側臥於低矮的案几之後,一手托腮,正笑望著楊帆。

    障子門兒又關上了,只是剎那的一瞥,麗色容光便撲面而來,人人都覺那女子極美,風韻氣質也是極佳,那屈起的一條修長大腿更是美到極致,可是要說她眉眼五官、身材體態到底哪兒最美,長成什麼模樣,一時卻半點都想不起來了,留在他們腦海中的唯一感覺,便是“極美!”

    有的酒客迷迷瞪瞪端起酒杯,一大杯酒全灌下去,猶自回味著那美人兒極曼妙的身姿體態、不可方物的姿色容光,只覺齒頰留香,回味無窮,至此方知,秀色當真可餐!

    然而,儘管他們從未見過太平公主,但是每一個人都馬上猜到了,在那雅間裡的女人,就是洛陽之花,公主中的公主,尊貴的太平!因為即便她是慵懶地斜臥在榻上,那種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美感,也深深映入了每個人的腦海。

    楊帆身在房中,自然看得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他有點好奇,不知為何太平公主近來喜穿素色衣衫,在他腦海中記憶最深的,始終是洛水河畔,太平公主一襲紅裙,彷彿一尾躍上岸來的美人魚般的嬌美身姿。

    不過他也不能不承認,太平公主即便是身著素色衫子也是極美的,她的這種美同上官婉兒那種素雅恬靜如一朵白蓮般的優雅、眉眼五官書香之氣盎然的優美截然不同,即便是身著素衫,太平也像一叢火焰般炫人雙目。

    她雖穿著素雅的衫子,但是同上官婉兒那種寬袍大袖、優雅飄逸的知性美卻截然不同,她的素色衫子是做成了胡服的式樣,非常緊致貼身,半袖翻領,蠻靴短裾,月牙白的繫帶,珍珠白的尖翹緞靴……

    如果說婉兒一襲白衫時,彷彿高懸於空中的一輪明月,叫人沉醉於她的皎潔與優美,那麼太平公主……

    楊帆一時想不出該用何等詞彙來形容她了,大概……她就像一盤切得薄如蟬翼、白如初雪的鮮美魚膾,叫人見了就想整盤兒端過來,把她那傲人的妖嬈胴體整個人吞下肚去一飽口腹之慾。

    今天,她穿的竟是一身女裝,楊帆還很少看到她穿著女裝外出。

    “你來遲了一些!”

    太平公主向他嫣然含笑,輕輕一拍自己身旁的坐榻,柔聲道:“過來坐!”

    楊帆神色平靜,很從容地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太平公主本以為他會像以往一樣,對自己充滿戒備和警惕,是絶對不會坐到自己身邊來的,見他如此動作,眸中反而露出一絲訝色。

    那絲訝異被楊帆收入眼底,楊帆不禁暗暗一笑,自從上次於公主府“狼狽而逃”後,他也曾反思過自己每每被太平公主作弄的緣由:

    其實他在太平公主面前常常落了下風,關鍵倒不是太平公主是否猜出了他會有什麼表現,而是因為面對著於他既有恩又有怨的太平公主,面對她熱情大膽的挑逗,楊帆的心態很容易亂,心亂了,自然就會被太平公主輕易左右他的喜怒。

    所以,楊帆已經想到了對付她的最有效的辦法:反客為主!反守為攻!

    楊帆板起臉道:“我本來不會遲到的,可是不巧的很,剛才在門口,恰巧遇到一位故人,耽擱了一陣兒!”

    太平公主微微皺起眉頭,道:“故人,你有什麼故人?”

    楊帆道:“當然就是那位前兩天還在長街上追殺我的武駙馬了。”

    “哦?”

    太平公主“霍”地一下坐了起來,神態微微有些緊張,可是看到楊帆衣衫整齊,身上無傷,她緊張的神色便一掃而空,又微笑起來,說道:“他人呢?沒敢把你怎麼樣吧?”

    楊帆本想嚇她一嚇的,結果太平公主的表現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楊帆不禁有些奇怪,問道:“你對他使了什麼手段?我看得出,他對我恨意極深,可是……他居然就這麼忍了……”

    太平公主向他扮個鬼臉,得意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過……天機不可洩露呀,嘻嘻……”

    她這一說“山人”,楊帆馬上想起了她那“兩條魚”的暗喻,便問道:“你派人去我府上說,有一條魚兒上了鈎!魚上了鈎,那也就可以脫鈎,是麼?我想請教一下,這魚該如何脫鈎呢?”

    太平公主微微眯起那雙嫵媚的眼睛,妖妖嬈嬈地道:“你認為……我會輕易地告訴你麼?”

    楊帆的目光飛快地閃爍了一下,端起太平放在几案上的半盞葡萄酒,輕輕地啜了一口。

    他居然沒有動怒?

    這一回輪到太平公主意外了,她詫異地瞟了楊帆一眼,微微轉動著眼珠,思索著他不同尋常的反應。楊帆含著那口酒,品味了片刻,一口嚥下肚去,又復看向太平公主,平心靜氣地問道:“今天又找我來,究竟為什麼呢?”

    “他居然不再追問如何讓婉兒解脫誓言了?”

    太平公主更加納罕了,楊帆的表現每每脫出她的預料之外,她那種智珠在握的感覺漸漸把握不到了。

    她當然不喜歡楊帆每每見到她時,唸唸不忘的就是上官婉兒,每當他急吼吼地逼問如何讓上官婉兒解脫誓言的時候,她就會傷心、會吃醋、會生氣,但是她總有辦法撩撥得楊帆更加失控。

    而現在,楊帆的表現,使他的心情就像天上的雲朵,飄來飄去,完全不可捉摸,叫她根本不知道楊帆究竟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這位公主殿下可就有些慌了。

    她輕輕咬著下唇,審視地瞟了楊帆一眼,便把那條屈起的長腿輕輕伸直,在楊帆的膝蓋上輕輕蹭了一下,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重施故技,嫵媚嬌柔地道:“我想……叫你來陪我喝酒呀。”

    她的左腿橫蜷著架在右腿的腿窩下面,右腿伸得筆直,彷彿一個在紙背面看去的“4”字,那筆直的右腿,就伸在楊帆面前,示威似地橫著。

    雪綢的騎褲,褲腳塞在靴筒裡,小腿線條優美,流暢得彷彿一條剛剛捕上岸來銀光閃閃的秋刀魚,而她的大腿則渾圓如玉柱,與纖秀的小腿形成鮮明的對比,卻沒有半點突兀之感,那是一雙具有黃金比例的大腿,而且腿線筆直無暇,沒有一絲凸棱。

    “你不是約了我七夕同遊洛水的麼?”

    楊帆睨了她一眼,嘴裡說著,手已搭在她的小腿上,然後慢慢握緊,她的小腿粗細,正好讓他一手可以掌握,太平公主的小腿肌肉柔韌結實,充滿彈性,手感極佳。

    但這只是剎那的感覺,因為太平公主的腿隨即就綳得筆直,那小腿肌肉登時就因為緊張而變得堅硬如鐵了。

    “你……你……”

    太平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又驚又喜,還是又怕又羞,她費盡心機,不就是希望心目中的情郎能回顧她一眼,能對她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親昵與愛意麼?

    可是當這一切真的來臨,她又有一種惶惑與恐懼,因為在她看來,楊帆不可能這麼容易屈服,或者被她的美色所俘虜,因之,對楊帆的不按常理出牌,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想把腿抽回來,卻又不捨得。楊帆的手就搭在她的小腿上,先是輕輕的碰觸,讓她有一種騷癢的感覺,繼而緊緊握住,灼熱感好像是把腿貼到了火爐上,太平公主禁不住顫慄起來。

    楊帆在她的小腿上握了握,又把玩了一下她渾圓的足踝,便沿著她的小腿緩緩向上游移過去,漸漸滑到她那敏感嬌嫩、柔軟豐腴的大腿上。

    楊帆的語速不快,但是卻有一種不容質疑的霸道:“我在問你話呢!”

    太平屈服了,低聲答道:“因為……因為我等不到七夕了……”

    “嗯?”

    楊帆又看了她一眼,看得太平公主心慌慌的,她垂下眼簾,不敢再與楊帆對視,只是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想你……”

    這句話說出來,她的臉蛋兒登時如同一顆紅透了的蘋果,因為楊帆表現出來的強勢,大概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小委屈。
匿名
狀態︰ 離線
392
匿名  發表於 2013-9-15 21:36:45
第十四卷 第三百八十九章 挑情

    楊帆聽不出這句話的真假。

    假作真時真亦假,太平公主此刻的模樣畢竟與她往昔高高在上、一切盡在她把握之中的那種高傲形象大相逕庭,現在的她……像極了一個軟弱可欺的小媳婦兒呢。

    “所以,你找個藉口要我來此,叫我陪你喝酒?”

    “嗯……”

    太平公主繼續低著頭,垂著眸,從鼻子裡哼出來的聲音卻愈發地溫柔了。

    楊帆道:“你說錯了!也做錯了!”

    “什麼?”

    太平公主揚起眸子,有些迷惘地看著他。

    楊帆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陪你喝酒,是你陪我喝酒,懂了麼?”

    太平公主訝然道:“這有什麼區別?”

    楊帆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

    楊帆的手此時已經滑到了她的大腿深處,輕輕摩挲著她那細嫩如豆腐的股肉,他的手很溫柔,撫愛著,絶對是一隻稱職的情人的手,但他的眼神卻非常冷靜,像狼一般鋭利。

    這樣巨大的反差看在太平公主眼裡,卻產生了一種極特別的效果。

    是的,她喜歡這樣的男人的目光,她沉迷於這樣的男人,卻不願意讓男人沉迷於她。她高傲且高貴,所以這世間只有一樣東西是她無法獲得的,那就是像虔誠的女奴一般的卑微和服從。

    這種感覺她從來也沒有過,就算是她最愛的駙馬薛紹,固然她是真的愛著,卻也從未在他身上得到過這樣的激情和衝動。

    唯有那一次,楊帆把她像小孩子一樣按在膝上,用力地打著她的屁股,還有那冰塊的異樣刺激,把她隱藏在身體深處的特質徹底點燃了。

    她喜歡這種被征服的帶些野性的感覺,就像一隻小獸睜開眼來,會把它看到的第一樣生物當成它的母親,太平公主高傲而高貴的外殼破碎在楊帆手裡,她的真性情也只為楊帆而展現。

    她,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曾經,她想讓楊帆做她的面首,後來退而求其次,只想和他做一對秘密的情人,而從那天開始,她最想做的是……楊帆的女奴,專屬於他一個人的奴隷。

    此刻,楊帆似乎正在重複著那天所做的事,他的手正在讓她的身體產生強烈的反應,而他的態度卻是強硬的、霸道的,只需要她做出一個回應:屈服!快樂到極致的屈服。

    僅僅是想到要匍匐在他膝下,太平公主就有些禁受不住了,她強忍著那顫慄的快感和呻吟的衝動,可是一雙眼睛卻漸漸如夢如霧,泛起了水潤而朦朧的光,將她內心地真情實感展露無疑。

    “我……奴……奴奴……明白了……”

    在她的大腿被撫摸的突突亂跳,秘處行將產生異樣的反應要在在心上人面前出醜的時候,太平公主終於福至心靈般地明白過來。她溫馴地低下頭,用最溫柔的語氣、最謙遜的稱呼向這個男人“稱臣”。

    楊帆笑了笑,放開手道:“那麼,斟酒吧!”

    “是!”

    楊帆的手一離開,太平公主就鬆了口氣,可是輕鬆之餘,隱隱又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失望。

    她乖乖地爬起來,不敢再以那副倨傲的神情大剌剌地斜臥在楊帆面前,而是跪坐下來,為他輕輕斟滿一杯殷紅如血的葡萄美酒,雙手捧起,與額並齊,用了最尊敬的致酒禮,奉與楊帆。

    她沒侍候過人,一直以來,她都高高在上,永遠被人捧著,尊重呵護一如女神,所以此刻平生頭一次以一種謙卑而溫馴的態度侍候男人,令她感到新奇而興奮。

    當楊帆伸出一隻手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去接她手中的酒時,她的身子忍不住地發起抖來,她喜歡這種感覺。

    這時,障子門卻“嘩”地一下拉開了。

    開門的是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他剛剛得到一個極重要的消息,於是立即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如果這是公主殿下的閨房,而殿下召了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進去,那麼,哪怕是整個公主府都已陷入滔天大火之中,估計李譯都會記著先稟報一聲,但這裡是酒肆,公主殿下無論如何不可能在這兒做太過分的事情。

    所以李譯並沒有太謹慎的想法,再加上他剛剛得到的消息太過令人震驚,於是他一把就拉開了障子門,拉開之後,他就後悔了。

    自從知道那道門後面就是最尊貴、最美麗的大唐公主,外面的喧囂聲登時全不見了,每一個酒客都變得彬彬有禮,而且堅決秉承孔老夫子“食不言”的教誨,沒有一個人說話。

    沒有人說話,卻也沒有人離開,平時他們可是根本沒有機會距離任何一位公主這麼近的,更何況是太平公主呢。

    公主也有嫡出、有庶出,有美麗、有平庸,而對太平公主來說,只能用最美好的稱謂加諸於她,她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真正最尊貴也最美麗的一位公主。

    他們現在竟然和這位美麗高貴的公主在同一家酒店飲酒,這種經歷足以叫他們向任何人炫耀了。更何況那雅間裡還有這位公主的情人,喜歡浪漫與奔放的大唐子民對這種事的熱情和嚮往,足以叫他們完全忽視了這兩個人各自有婚姻束縛的事實。

    “金釵醉”裡沒有一桌客人離開,卻不斷有人進來,而每一個進來的客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店夥計神秘的暗示,在他們一頭霧水的時候,又得到其他客人好心的提醒,於是也們也變成了最斯文的酒客,他們喝著酒,耳朵卻一直豎起來,希望能夠聽到那處雅間裡傳出的隻言片語,這是他們足以向別人炫耀的資本。

    “金釵醉”的掌櫃激動極了,美麗而尊貴的公主殿下竟然選擇這裡做為她與情人幽會的場所,只此一樁就可以把“金釵醉”捧到洛陽八大酒樓排名第一的位置上,這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好處。

    就在這時,李譯來了,李譯還拉開了障子門兒。

    所有的客人和尾隨進來的“金釵醉”掌櫃,都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幕情景:

    楊帆正容端坐,雙腿盤膝,面前一張几案,案上有酒有菜,還有一口他攜來的長劍。

    他們心中比天上的仙子更美麗更尊貴的太平公主殿下,跪坐在楊帆側面,雙手捧杯,以最謙卑的姿態向他敬上美酒。而楊帆只是伸出一隻手,用兩根手指去拿那只杯子,這……完全就是最尊貴的主人與最卑微的女奴一般的關係。

    即便是以這樣的姿態敬酒,太平公主的身姿依舊美得無懈可擊,依舊優雅端莊、高貴大方,但這一切,看在眾人眼中,都只能更加烘托出楊帆在她面前的主人地位,這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直到李譯反應過來,“嘩啦”一聲拉上障子門,外面所有的酒客依舊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樣子。這些可憐人固然是早就知道楊帆與太平公主關係“不同尋常”了,但是……這是太平公主的面首麼?

    尊貴的公主殿下,在他面前是以女僕自居的啊!

    “噹啷!”

    不知道是誰手裡的酒壺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滾動兩圈,灑了一地酒水。

    有人手裡握著筷子,卻沒有挾菜,只是虛空做了幾個挾菜的動作,便把空空如野的筷子伸到嘴裡,這時才發現筷子上根本沒有東西。

    有人急急回頭,想問問夥伴,以確認自己不是眼花,或者正在作夢,但是當他看到同伴同樣一臉痴呆的表情後,就知道不用再問了。

    “什麼事?”

    太平公主看到一臉震驚的李譯,卻沒有半點驚慌,等楊帆接過酒杯,她才輕輕抖了一下大袖,端正了頸項,轉向李譯,高貴而優雅地問道。

    “啊?哦……”

    李譯趕緊閉上半張的嘴巴,快步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彎下腰去,對她附耳說了幾句。

    “什麼?”

    太平公主鎮定從容的神色終於不見了。

    她的唇輕輕抿起來,唯有此時,那張嬌媚的面孔上才恢復了幾分大多數女子臉上一輩子也難以具備的剛毅果決的神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平公主用冷靜的聲調吩咐,但是楊帆卻聽出了那平靜之下暗藏的恐懼和驚慌。

    李譯欠了欠身,倒退著走出去,這一次他學了個乖,障子門只拉開一線,身子一退出去,就又趕緊掩上了。

    李譯剛一退出去,太平公主臉上驚慌的神色就有些掩飾不住了。

    楊帆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太平公主緊緊抿著嘴唇,過了半晌,才輕輕抬起頭,看向他,淚光瑩然:“我的母皇,向我的兄長下手了!”

    楊帆微微一皺眉,忽爾失聲道:“太子?”

    太平公主低聲道:“昨日,韋團兒告舉,說是在東宮發現有人暗中行厭咒巫術,母皇派內衛隨韋團兒搜遍了太子宮,在太子妃劉氏和側妃竇氏房中發現了符籙和咒人的木偶,上邊有母皇的名字。”

    楊帆緊盯著她,問道:“然後呢?”

    太平公主道:“然後,母皇命人抓走劉氏和竇氏,一頓棍棒,活活打死!有太子宮內侍及宮娥,檢舉說劉氏與竇氏行巫術咒殺天子,乃是得了太子的授意。今天上午,母皇命來俊臣入宮,赴東宮查辦此案!”

    太平公主咬著牙,淒淒冷冷地笑:“來俊臣主審,呵呵……太子哥哥……完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93
匿名  發表於 2013-9-15 21:39:47
第十四卷 第三百九十章 屌絲的逆襲

    楊帆皺起眉頭道:“怎麼可能,太子一向……”

    “懦弱”兩字幾乎脫口而出,楊帆忙又忍住,改口道:“太子一向孝悌,豈會行此弒母之舉,這……分明是有人誣陷。”

    太平公主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皇相不相信,母皇又如何打算!”

    她看著楊帆,淒然道:“如果……,母皇相信這件事,或者她已下定決心徹底清除李唐遺嗣,那麼,我李家就徹底完了!宗室已經殺光,如今唯余母皇的兩個親子,今天若是太子倒了,不用母皇動手,百官揣摩母皇聖意,廬州那位阿兄也必然不能倖免,李唐宗室,至此一掃而空了!”

    她閉了閉眼,又緩緩張開,噙淚道:“欺夫、滅子、殺孫,屠滅夫族滿門,做皇帝,就要做到四大皆空麼……”

    楊帆見她頽喪若斯,不禁大皺眉頭,道:“皇帝心意尚不可知,你何必如此絶望?”

    太平公主淒然道:“若非出自母皇授意,誰敢如此陷害太子?就算武承嗣和武三思,雖覬覦太子之位久矣,也不敢用這般瘋狂的手段!”

    楊帆搖頭道:“既然你還牽掛你這位兄長,就該盡你所能去幫助他。至少,你該先弄明白韋團兒告舉太子,是否是皇帝一手策劃,你在宮中應該有些耳目,打聽這個消息不是很難吧。”

    “不錯!我至少應該先弄清楚,這是否母皇的意思!”

    方寸大亂的太平公主眼睛陡地亮起來,她感激地看了楊帆一眼,輕輕偎到他的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身體,把下巴輕輕搭在他的肩上,臉頰摩挲著楊帆的臉頰,柔柔地道:“小帆,幫助我……”

    如此情景之下,楊帆何忍再推開她,只能苦笑道:“楊某區區一個郎將,若非蒙你搭救,現在已經做了來俊臣刀下之鬼,我能幫你什麼呢?”

    太平公主輕輕搖頭,低聲道:“帆郎何必妄自菲蒲,你能幫我的很多很多!所有我能夠得到的,都不需要你來給予我。而所有我無法得到的,只有你能給我呀……”

    這句話說得纏綿悱惻,蕩氣迴腸,楊帆猶在咀嚼太平話中之意,太平公主兩顆情淚輕輕滴落在他的肩頭,已然離開他的懷抱,轉身向外走去。

    障子門拉開了,太平公主片刻不停,快步向“金釵醉”外走去,酒樓中所有酒客登時屏息肅然,默默地看著這位美麗的公主彷彿一隻輕盈的蝴蝶般飄出大堂,然後又把目光齊刷刷投向雅間。

    雅間的障子門兒開著,楊帆盤膝坐在席上,沉默有頃,輕輕端起面前滿滿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一頓,揚聲喚道:“酒家,會賬!”

    眾人頓時傾倒……

    ……

    楊帆也離開了,他剛一邁出“金釵醉”的大門,酒樓裡便轟然一聲沸騰起來。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原以為楊帆和武駙馬遭遇,會是一場大好戲,沒想到武駙馬竟然慫了。本以為太平公主馭夫有道,可是看方才那架勢,真正厲害的還是楊郎將啊,真是……真是馭女有道!”

    “馭女有道有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馭公主有道啊!”

    “嗯嗯嗯,大唐第一人吶……”

    眾酒客大點其頭,興奮不已。

    什麼?

    怎麼沒人憤怒譴責?

    這是什麼年代?這個年代,武則天可以侍奉兩代君王,繼而又納面首,卻能成為皇帝,得到眾多人傑臣服的年代;這是李隆基父納子媳,卻能得到李白“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和白居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絶期!”的傾情歌頌的年代。

    這是胡風盛行的年代,唐人本就崇拜向住浪漫的愛情,要不然也不至於把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改編成編成織女私會情郎,榻上纏綿之後,又取笑牛郎不解風情的戲碼了。

    他們先見了武攸暨的窩囊,再見二人如此坦然,不但生不起半點鄙夷,反而羨慕欣賞的不得了。

    楊帆的名字終於家喻戶曉了!

    曾經,人們關心的只是太平公主的紅杏出牆,至於楊帆……,誰會在乎他是誰?一件公主殿下的用具而已。

    現如今他們竟然知道高貴美麗的太平公主在楊帆面前竟然是曲意奉迎、以女奴自居,這可不得了。即便是原本鄙夷楊帆堂堂男兒為人面首的,這時態度也為之大變,對他欽仰羨慕已極。

    原來坊間對他還有些許的詬語,這時也一掃而空,誰敢再說他半點不是,馬上就會有人跳出來打抱不平,呸那人一臉唾沫:“不要說讓太平公主在你面前以女奴自居,你有本事叫公主殿下多看你一眼就算你本事!沒那個能耐?你就少放屁!”

    事兒還是那麼點兒事,不過誰主誰從、誰上誰下,在人心目中的觀感便截然不同。

    這是屌絲的逆襲!

    太平公主的老爸和老媽都是皇帝,她的哥哥也曾經做過皇帝,所以全天下的男人在這位尊貴的公主面前都算是屌絲,於是楊帆在一夜之間,成了普天下所有屌絲男人心目中最為敬仰最為羨慕的大丈夫!

    ※※※※※※※※※※※※※※※※※※※※※※

    “不是母皇的意思?”

    太平公主回到公主府,馬上派人與宮中取得聯繫,在她得到了詳盡的彙報之後,她終於確定,在太子宮厭咒一案爆發前,她的母親並不知情。太平公主頓時鬆了口氣,既然這不是母親所授意,那麼她的兄長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儘管此事並非母皇一手策劃,現在事情已經發作,以母親的心性為人,哪怕這個人是她的親生兒子,她也不會吝於冷酷地除掉他。要想救出兄長,救出李氏的希望,該如何著手?

    太平公主在房間裡急急地踱著步子,苦思許久,她又仰起頭來,望著屋頂的承塵靜靜地站了一陣兒,面上焦灼的神色漸漸被冷靜所取代。她轉過身,平靜地向內管事周敏問道:“可有辦法與東宮取得聯繫?”

    周敏搖了搖頭,道:“公主,此事很難。皇帝已經封鎖了東宮,沒有皇帝手諭,任何人無法出入。而皇帝的手諭在來俊臣手上,本來,咱們還有韋團兒這個最大的內應,但是現在告舉太子的就是她,她豈會幫咱們與太子溝通?”

    太平公主輕輕扼著手指,讓那指節一根一根地發出輕微的“響聲”,又沉默片刻,她緩緩說道:“看守東宮的是內衛?”

    “是!”

    太平公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喃喃地道:“內衛,內衛……,婉兒……,我得見她一面!”

    周敏擔心地道:“公主,你現在不宜進宮,皇帝連太子都已有所猜忌,你此時進宮,只怕會引火燒身!”

    太平公主“嗯”了一聲,道:“那麼,就請我們這位上官待製出宮一唔!”

    ……

    鄭府。

    整個洛陽,甚至整個大周,只有這麼一座府邸是以女主人的姓氏命名的。

    雖然上官家族已經不再似當年一般受到嚴厲的迫害,但是在名義上,上官氏畢竟還沒有得到平反,上官兩字是不能寫到門楣上的,於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座鄭府,以上官婉兒母親姓氏命名的府邸。

    在一個連女皇帝都可以出現的年代,雖然以女主人的姓氏命名一座府邸有些不合禮數,卻也沒有遭至什麼非議。當然,這也與上官婉兒如今的身份地位有關,正如公主與駙馬的府邸一向是叫公主府的,而不是駙馬府,當女人的身份高貴到了一定的地步時,世俗的禮數和規矩對她們就失去了約束力,男人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鄭夫人病了,病的很重,據說“妙手回春”姜業淳姜大醫士為她診治過後都覺得非常棘手,如今乾脆住在了鄭府,專心為鄭氏夫人診治。

    百善孝為先,這條規矩可是自古至今最為人所看重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尤其是皇帝正經歷著親生兒子用厭蠱巫術試圖咒殺自己的事情,對這個孝字尤其看重,所以上官婉兒只向她一說,她就慷慨地答應下來,允許婉兒回府探望。

    鄭府後花院,上官婉兒的閨閣綉樓。

    儘管婉兒在這兒住過的時間一共也不曾超過半個月,可是她既然是鄭府的少主人,既然她依舊是雲英未嫁身,這座綉樓就理所當然為她留著,而且每天都有專人打掃。

    上官婉兒回到鄭府,便急急趕到後宅探視母親的病情,但是僅僅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她就悄然出現在自己的綉樓,除了鄭府裡最親信的幾個家人,其他人都以為此刻上官婉兒依舊在鄭氏夫人的“病榻”前。

    “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上官婉兒不卑不亢,說不上親熱,卻也並無敵意。太平公主救了她的情郎,卻也趁人之危,迫她發誓離開了楊帆,她能保持這種態度,已經是很有君子風度了。

    太平公主對她的態度顯然早有預料,不過現在情況緊急,她也顧不上跟上官婉兒客套或者試圖修復關係,她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焦灼地道:“我想見太子,或者,叫我的人能夠見到太子!宮裡沒有人比你的力量更大,只有你能幫助我。”

    上官婉兒沉默了片刻,眉梢輕輕地挑起來,雙眸凝注在這位昔日的閨中好友臉上,冷冷地問道:“見太子?這其中的風險有多大你知道嗎?我能幫你,但我為什麼要幫你?”

    太平公主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等著我。那麼……,我們來談談交易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394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18:49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以進為退

    太子宮外,已在內衛的警戒包圍之中,太子宮內則遍佈御史台的差官和衙役,雖然還沒有人限制太子的自由,但是太子早已自閉在寢宮之內,連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進去,絶不肯外出一步。

    他正心驚膽顫地等候著母親的發落。

    太子是儲君,儲君有自己的政事殿,這是專門用來接見東宮屬臣的所在,朝廷公卿有事見太子時也在這裡會唔。李旦做皇帝時也依舊住在這裡,當初武攸暨等人就是在這裡軟硬兼施,迫他遜位於武則天的。

    如今,這裡就被來俊臣當成了他的公堂。“公堂”之上,來俊臣巍然高坐,堂下跪著十多個侍從,這都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內侍。

    來俊臣讓判官王德壽高聲宣讀了太子的罪狀以及太子妃劉氏和側妃竇氏身邊侍從們的供詞,便朗聲道:“太子的罪行,或者瞞得過任何人,但是絶對瞞不過你們這些侍候在他身邊的人。

    按理說,作為太子的侍從,太子謀反,你們也要被斬首的,但是依我大周律,犯事涉謀反,一告即承者,可罪減一等,那麼你們就不用死了。這是你們活命的唯一機會,現在,你們招拱吧!”

    十幾名內侍跪在殿上,沉默不語。

    來俊臣靜靜地等了片刻,啞然失笑道:“好啊,沒有人招?那麼,本官只有用刑了!”

    一名內侍壯起膽子辯解道:“來中丞,太子實不曾有半點反跡……”

    來俊臣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每人先杖二十棍,用刑!”

    這裡是太子宮,來俊臣不能把御史台裡那些奇形怪狀的刑具都搬來,而且眼下他自己也不乾淨,雖然急於立功,解除自己的危機,這時候他也更怕貽人口實,所以用的只是杖刑。

    但即便只是杖刑,卻也不是輕易便能承受的。十幾個內侍被摁倒在地,劈劈啪啪地打起板子來,政事堂上頓時響起一片慘叫,來俊臣的目光在眾內侍的臉上緩緩移動著,他不相信這幫沒卵子的太監就那麼有骨氣,一個肯招的都沒有。

    太子李旦頭兩天還故作平靜,以示心懷坦蕩,但是隨著來俊臣入宮問案,他終於沉不住氣了,這兩天他自閉於太子寢宮,連房門都不出,心中惶惶,嘴上起的全是水泡。

    他想祈禱,求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可是他現在連跪下祈禱都不敢,他擔心這會被人當成自己正在詛咒母皇的一條罪名。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為剛剛死去的劉氏和竇氏悲傷了,他連自己的性命業已難以保全。

    “太子……”

    藍飛兒悄悄閃進寢宮,輕聲喚道。

    “滾出去!”

    李旦勃然大怒,絲毫沒有因為藍飛兒姑娘已經成了他的枕邊人而稍留臉面。藍飛兒嚇了一跳,美麗的大眼睛迅速溢滿了委屈的淚水,她扁了扁嘴兒,泣聲道:“太子,太平公主府來人要見你。”

    “什麼?”

    李旦急急忙忙地從屏風後面跑出來,驚喜地道:“是母皇叫令月派人來的?”

    藍飛兒搖搖頭,低聲道:“太平公主聽說太子受困,憂心如焚,可這太子宮已被團團包圍,她的人進不來,所以費了很大周折,請託了上官待制,才得到內衛的默許。太子,來人不能久留,你……”

    “不行不行,不見不見!”李旦大驚失色,連聲道:“趕他走,快趕他走,萬一被母皇的人知道就麻煩了!這個太平,太不像話了,這不是給孤添麻煩麼,快把他趕走!”

    藍飛兒默默地看著他,看著這位天子之子,這位曾經做過大唐皇帝的大周太子,眸中滿是失望。不管如何,這位太子今後就是她的男人了,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他……,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他算個什麼東西呢!

    李旦驚慌失措中根本沒有看見藍飛兒眸底那抹失望與鄙夷,見她站著不動,李旦更是憤怒,可他不敢高聲,只能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怒吼:“你還站著幹什麼,連你也要害我麼,快去!”

    藍飛兒默默地轉過身,向殿外走去。

    李旦像一隻驚弓之鳥般在殿上竄來竄去,突然,他又快步追出去,在藍飛兒即將邁出寢宮的剎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顫聲問道:“太平……派來的人有沒有被御史台的人發覺?”

    藍飛兒道:“他扮作宮裡給御史台的人送飯的太監,御史台的人並未起疑……只是卻也因此他不能久留的,一會兒收拾了食盒就得走,所以才說只能見太子片刻……”

    李旦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心中掙扎不已。他才三十歲,可是頭髮已經花白了,彷彿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李旦咬牙切齒地掙扎半晌,突然道:“帶他來見我,快!”

    藍飛兒欣喜地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身著一套太監宮服的李譯出現在李旦面前。他本來就是個太監,在太平公主出嫁以前他就在宮裡當差,要冒充太監自然不難。李旦上下打量他幾眼,疑惑地道:“你是太平的人?”

    李譯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李旦一把搶過去,匆匆打開一看,卻是一份玉碟,朝廷冊封李令月為公主的玉碟。

    李旦呼地喘了一口大氣,緊張地攥住那份玉冊,急急問道:“太平派你來見孤,究竟要說什麼?”

    李譯道:“太子,奴婢不能久留,所以……要請太子認真聽清奴婢所說的每一句話。太子若是按照公主的這番話去做,或者會有一線生機,如果太子繼續這樣無所作為地等下去,那麼……太子就死定了!”

    李旦的臉色愈發變的蒼白,他像發虐疾似的,渾身哆嗦著道:“好!你說,你快說!”

    ※※※※※※※※※※※※※※※※※※※※※

    “還沒有人招麼?”

    來俊臣背負雙手,在大殿上緩緩地踱著步子,他每說一句話,聲音都在空蕩的大殿上產生一種回音效果,這讓來俊臣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陶醉感。

    “不說好啊,你們這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狗殺才!來人啊,用拶刑!”

    剛剛提了刑杖退下的執役們又換了拶子上來,這拶子就是五根小圓木棍,上下各以韌而有力的細繩纏在上面,把人的五指插進去,兩端一用力,便可以把五指牢牢夾住。

    來俊臣在一個趴伏於地,兩股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呻吟的內侍面前站住,陰惻惻地道:“本官有的是辦法消磨你們,本官更有得是時間!你們若乖乖招供,就可以不必受這皮肉之苦,更可免予一死,否則的話……”

    他方才已經從受刑的內侍中注意到有三個人特別耐不得痛苦,他們哭叫的也最大聲,眼前這個內侍就是其中一個。他一面同這個內侍說著話,一面冷冷地看向另一個,看得那人面如土色,渾身發抖。

    那個內侍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低下頭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來俊臣淡淡地笑了,就像一陣冷冷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臉,笑容迅速從上揚的曲線變成了向下一沉,化作冷酷的神情。

    來俊佛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繼續用刑!”

    ……

    “太子?”

    幾名負責灑掃庭院的內侍、宮娥正在戰戰兢兢地勞作著,忽然看到一個人從太子寢宮跑出來,穿著一身白色小衣,光著一雙大腳,劈頭散髮,像個瘋子,不禁驚訝地站住。

    仔細一看,他們才辯認出那人就是當今太子李旦,不由更加驚訝。李旦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理會他們,只是光著腳向宮門處跑去。

    “太子,請止步!”

    宮門處,蘭益清突然閃身出來,單手提劍向前一攔。

    李旦大吼道:“你大膽!竟敢攔阻本宮!本宮是當今太子,本宮要見皇帝,誰敢攔孤!”

    蘭益清微微顰起秀氣的眉毛,把身子往後仰了仰,免得李旦的唾沫星子噴到她的臉上。蘭益清很客氣地道:“微臣奉皇帝旨意把守此處宮門,未得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尚請太子恕罪!”

    李旦一聽,突然大哭起來:“我要見皇帝!我要見母親!放我出去……”

    蘭益清把手一揮,兩個內衛就從門邊搶出來,架住李旦就往回走,李旦號啕道:“你們不能攔我,我要見皇帝!我要見阿母!阿娘,阿娘啊,旦兒要見你……”

    兩個侍衛把李旦架進大門就丟開了,李旦踉踉蹌蹌地站定,悲愴地道:“好,你們不許我見阿母,那我……我就死給你們看!來人,來人吶,取白綾來!”

    這時高瑩聞訊趕來,聽蘭益清簡單地介紹了幾句,便快步閃進大門,對李旦道:“太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太子不要叫臣等為難。這樣吧,如果太子有什麼話要說,就請告知微臣,臣替太子稟報皇帝,這樣如何?”

    “我沒有什麼話說……”

    李旦掩面大哭著癱倒在地,涕泗橫流地道:“李旦只想乞請母皇廢了我的東宮之位,貶我為庶民,李旦別無所求,只願做一布衣白身,從此終老山林,乞請母親大人成全!”

    李旦說罷,便跪在地上,面朝萬象神宮方向磕起頭來。

    此時,太子宮一處偏殿裡,一個小太監對太常寺樂工安金藏道:“你真的願意做這件事嗎?”

    安金藏前兩日在李旦面前含淚詠唱先太子李賢的“黃台瓜辭”,被李旦下令打了一頓板子,此後一直在這裡養傷。聽了那小太監的話,安金藏激動地爬起身道:“我願意!安某一介匹夫,若能用這條賤命換得太子安全,縱然是刀山火海,也甘願往赴!”

    那小太監道:“好!既如此,你就……”

    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臉上露出一副極富女性化的甜美笑容:“此事辦成之後,你的父母兄弟一家老小,自有那位貴人妥善照料,那位貴人在世一日,你的家人便一定衣食無憂!”

    說罷,他便從靴筒裡抽出一柄鋥亮的匕首,雙手送到安金藏面前。
匿名
狀態︰ 離線
395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19:08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以牙還牙

    高瑩扶劍站於武則天面前,把太子的話向武則天一字不落地轉述了一遍。

    武則天抬起眼來,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問道:“就這些?”

    高瑩道:“是!太子說,他受人誣陷,百辯莫名,唯求陛下開恩,貶他為庶人,從此終老山林,度此餘生。如果陛下不答應的話……”

    武則天微微垂下雙眼,冷冷地道:“如果朕不答應,那又如何?”

    高瑩低聲道:“太子說,他寧願一死,也不想背負意圖弒母的不孝之名,那麼,他情願以死明志!”

    武則天沉默半晌,忽然輕輕地笑起來:“呵呵,朕這個兒子呵……”

    高瑩不知武則天為何感慨,她也不敢接話,只是垂手站著,武則天又沉默半晌,才輕輕嘆道:“也難為了他,朕這個兒子一向懦弱,如今終於有了一些血性。”

    看得出來,武則天的神色是透著些欣賞的,她從榻上輕輕站起來,說道:“罷了!他這個做兒子的不願背負弒母之名,我這個作母親的又豈能擔負逼死親子之罪呢。走,朕去看看他,瞧瞧咱們這位太子究竟意欲何為。”

    韋團兒想要出言阻止,可是一見上官婉兒已經上前扶住了武則天,到了嘴邊的話又趕緊嚥了回去,她也急步上前扶住武則天,同時飛快地向殿下侍候著的一個親信太監努了努嘴兒。

    得了小太監傳訊的靜公公急急趕到太子宮前,可惜這太子宮如今連他也進不去了,任他好說歹說,蘭益清只是抱著雙臂站在宮前,既不搖頭也不點頭,臉上帶著甜甜的笑,讓你惱不得恨不得。

    靜官急得抓耳撓腮,偏生無計可施,就在這時,那報信的小太監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向遠處飛了一個眼神兒,靜官扭頭一看,就見皇帝的黃羅傘蓋正從遠處緩緩移來,只好頽然嘆了口氣,與那小太監怏怏離去。

    東宮政事堂,來俊臣正廢寢忘食地問著案子,中午飯他都沒吃幾口,單從這個舉動來看,還真是勤於政事。

    “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們如果依舊不肯招供,本官就會對你們繼續續用刑,你們即便是死了,也要落個叛黨同謀的罪名,殃及你們的家人。你們最好想清楚!”

    來俊臣陰冷的目光從這些遍體鱗傷的東宮內侍們臉上掃過,最後落在那三個意志已經有些動搖的內侍身上,指著他們三人中的一個道:“一個個的審,留下一個,其他人先帶下去,讓他們好好反思一下!”

    來俊臣知道這三人對於刑罰已經產生了畏懼之心,只是眾多夥伴都在面前,人人都在咬牙苦撐,所以他們一時還不能下定背叛主人的決心,如果只留他們在面前,此時稍稍動刑恫嚇,或許就能迫使他們招供了。

    就在這時,殿前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滾開!我要見來中丞,我有話說!”

    來俊臣一抬頭,就見一個身著綠袍的清瘦漢子從大殿口一陣風兒似地闖進來。

    東宮政事堂是極寬敞的,四名衙差分列大門左右,原也不曾料到有人敢往這裡闖,待發覺有人強行闖來,欲待攔阻已經來不及了,那綠袍漢子一把推開搶到面前的一名衙差,便衝到了大殿上。

    跪在大殿上的東宮內侍紛紛扭頭望去,卻見此人正是東宮樂工安金藏。安金藏看了來俊臣一眼,一彎腰,就從靴筒裡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來俊臣大驚道:“有刺客!”

    來俊臣重金聘請的那四個技擊高手就站在他左右,一見這般動靜,立即有兩人閃到他的身邊,另外兩人躍到案前,拔刀指向安金藏。

    安金藏持刀在手,卻並不向前衝去,而是提起嗓門,朗聲說道:“三木之下,何不可得?來中丞,太子忠孝仁悌,實無半點反心!來中丞何忍以嚴刑誣陷?吾本東宮一樂工,朝廷大事,與我無關,可我實不忍太子受人誣陷而死!”

    他把匕首一揚,振聲大喝道:“韋團兒覬覦太子妃之位,求歡於太子而不可得,懷恨在心,方施報復,太子是冤枉的!太子妃和竇妃也是冤枉的!安某願剖腹剜心,為太子表明心跡!”

    安金藏說罷,揮刀就向自己腹間剖去,血光迸現,安金藏狠狠一刀,橫著劃開了自己的肚皮。這人也真是一個狠人,一刀下去還不罷手,豎著又來一刀,自小腹只剖到胸下,整個身子登時血染了一般。

    饒是來俊臣見慣了犯人血肉模糊、肢體不全的慘狀,卻也不曾見過有人對自己這麼狠,一時間竟然看得呆了。

    安金藏本是宮中的樂工,這宮中的樂工都是天下間一等一的歌唱名家,那聲音極具穿透力。安金藏也是拿捏好了時間,候著武則天進入東宮,堪堪趕到的剎那闖進政事堂來自殺。

    他這一聲吶喊,悲愴有力,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武則天的耳朵裡。武則天正想趕往太子寢宮,忽然聽到這樣一聲大喊,不禁掉轉方向,朝政事堂趕來。

    韋團兒誣陷太子妃和德妃,又誣陷太子,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誣陷的一天,耳聽有人高呼,說自己垂涎太子妃之位,曲意獻媚、邀歡於太子受拒,這才懷恨報復,不禁又氣又急。

    太子固然尊貴,太子妃更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是全天下女人夢寐的身份。可是李旦這麼個朝不保夕的太子,誰願意做他的太子妃?她韋團兒會垂涎這個希望渺茫的太子妃之位!

    韋團兒氣的面紅耳赤,有心辯解,可是一見武則天只管快步走向政事堂,自己若太過急躁,反而顯得心虛,只好強自忍耐,只是任她如何想要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那神情都顯得不自然了。

    安金藏開膛破腹,那決然而驚怖的手段,把堂上每個人都嚇住了,尤其是那三個本已存了招供之心的內侍,一聽來俊臣吩咐把其他內侍帶下去,便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們不在面前,自己就不用承受太多的良心譴責,如今一見安金藏如此壯舉,他們真是驚呆了。

    忠與孝,是這個時代最高貴的品格。在他們心中,做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就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人生價值,而今一個本可以不必受此案牽連的樂工能站出來為太子以死明志,做到了本該由他們去做而他們卻沒有做到的事,不禁令他們又羞又愧。

    來俊臣驚了半晌,才吞了口唾沫,喝道:“此人……此人定是太子的死士,以此舉動試圖為太子脫罪,來人!把他拖下去!本官是不會因此影響辦……”

    他剛說到這裡,殿門口便傳來一聲大喝:“陛下駕到!”

    隨著聲音,上官婉兒和韋團兒一左一右扶著武則天邁進了大殿,後邊跟著眾多的內侍宮娥和侍衛。

    來俊臣大吃一驚,趕緊離案,趴在地上行五體投地大禮:“臣來俊臣參見陛下……”

    判官王德壽及御史台一應屬吏紛紛向武則天施禮,那些受審的東宮內侍們忽見皇帝駕到,頓時也驚呆了,一見御史台的眾多官吏紛紛向皇帝行禮,他們下意識地也扭過身來,想向皇帝磕頭。

    可是等他們轉過身來想要磕頭時,內中忽有一人福至心靈,大概也是被安金藏的壯舉提升了他的勇氣,忽然號啕大哭起來:“大家,太子冤枉,奴婢冤枉啊!”

    這個頭兒一開,十幾個內侍登時哭成一片,紛紛叩頭道:“大家,太子實無反心,太子妃實無反心吶!來俊臣用刑,逼著我們承認並不存在的罪名,大家英明,請為太子作主,請為奴婢作主啊!”

    韋團兒是內宮中僅次於上官婉兒的女官,積威之下,他們沒有人敢順著安金藏的話題攀咬,不過眼下他們犯在來俊臣手裡,反正也沒了活路,倒是不妨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狠狠咬他一口。

    來俊臣恨得直咬牙,可是以他的身份,勢必不能氣極敗壞地跟幾個閹人搶著辯解,只好伏地不語。

    武則天看看仰面躺在地上的安金藏,見他腸腑破體而出,其情其狀慘不忍睹,不由為之動容,她輕輕吁了口氣,沉聲道:“此為忠僕,用朕的御輦,抬他到太醫院去,朕要他活著!”

    武則天一聲令下,立即便有人跑到外面,把武則天的步輦抬進來,將腸腑外溢、氣息奄奄的安金藏小心地抬上去,急急離開了。

    來俊臣聽了武則天這般吩咐,不由暗覺不妙,但他仍舊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他只看到龍袍的一角出現在視線裡,龍袍下面露出一雙腳尖,於是他更加謙卑地低下頭去。

    武則天的目光從那些遍體鱗傷、雙手十指血肉模糊的內侍們身上一一掠過,又看看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來俊臣,喟然道:“來卿,你……辜負了朕的信任啊!”

    來俊臣本想辯解,可這念頭只在心裡只打了幾個轉,想到武則天對他的稱呼,又把話嚥了回去,改口道:“是!臣……有罪!臣急於破案,手段粗暴,有負聖望,請陛下制裁!”

    武則天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地上那窪血跡,呆立了片刻,便轉身向外走去,上官婉兒睨了一眼另一側韋團兒,只見韋團兒那張原本極俏麗艷紅的臉蛋已是蒼白如紙。
匿名
狀態︰ 離線
396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19:31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母子交易

    武則天腳步沉重地來到太子寢宮前面,看了看那緊閉的宮門,皺起眉頭道:“太子呢?”

    追隨過來的藍飛兒連忙答道:“回陛下,太子……這幾天一直自閉於寢宮之中,什麼人都不肯見,連一日三餐都是奴婢送進去的。方才……太子忽然瘋了一般吵著要見陛下,被奴婢等人勸回來後,就又躲進宮裡不肯出來了。”

    武則天淡淡地道:“開門!”

    “喏!”

    藍飛兒趕緊答應一聲,輕輕推開了房門,武則天道:“你們候在這裡!”

    韋團兒急道:“大家一人進去,團兒擔心……”

    武則天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朕這個兒子,還沒有敢當眾弒母的膽氣!有什麼好擔心的!”

    武則天舉步進了太子寢宮,上官婉兒看了韋團兒一眼,往殿門旁邊靜靜地一站。

    武則天走進寢宮,只覺裏邊光線陰暗,給人一種很沉悶的感覺,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揚聲喚道:“旦兒!”

    屏風後面靜默了片刻,傳出一個驚恐的聲音:“誰?誰在叫我?是誰在叫我”

    武則天微微有些怒氣,提高聲音道:“旦兒,你連母親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啊!”

    屏風後面一聲驚呼,然後“吧嗒吧嗒”一陣響,李旦披頭散髮地跑出來。

    武則天看著他,她的兒子一身白色小衣,披頭散髮,蒼白的臉色、驚恐的眼神兒,垂著兩隻大袖,情形好不狼狽。武則天的目光又緩緩落下去,定在李旦的腳上,他赤著雙腳,連鞋子都沒有穿。

    “啊!母親!母皇!”

    李旦慌慌張張地就要施禮,武則天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行啦,這兒只有你我母子,用不著這麼拘禮!”

    她轉過身,在一張坐榻上襝衽坐下,剛一坐定,李旦就一頭撲到她的腳下,抱住她的腿,號啕大哭道:“母親,旦兒絶不敢心存歹意,意圖傷害母皇啊!兒子是冤枉的,兒子真的是冤枉的!”

    武則天被他抱著腿一哭,撼得身子也微微搖晃起來,她平靜地道:“但是,有人在你宮裡發現了作法的符籙和木偶……”

    李旦涕淚俱下地道:“兒子是冤枉的,兒子從來也沒見過那些東西,劉氏和竇氏也……”

    武則天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和團兒又是怎麼回事?”

    “啊?”

    李旦有些茫然,他抬起頭,擦擦眼淚道:“團兒?兒和團兒姑娘有什麼事?”

    武則天的目光鋭利起來,緊盯著他道:“團兒可是有意與你,想做你的太子妃啊?”

    李旦脫口道:“沒有!”

    迎著武則天鋭利的目光,李旦的語氣變得結結巴巴的起來:“啊……,兒子……,曾經……,團兒姑娘只是管著太子宮用度,有時候……”

    武則天見他眼神飄忽,冷笑一聲道:“我,已經知道一切!”

    李旦呆了呆,突然叩頭如搗蒜:“母親,那只是團兒姑娘的意思,兒子可沒有答應啊!太子妃是母親為兒子選立的,兒子怎麼敢擅自作主呢。團兒姑娘是母親身邊的親信女官,兒子怎麼敢要了她……”

    李旦好像被嚇壞了,忙不迭地解釋道:“團兒姑娘說,只要兒先寫下一道秘旨給她,待母親大人千秋萬歲之後立她為後,就可以予東宮多些照顧,還會在母親身邊替兒子說幾句好話,可兒子沒敢答應她啊,兒子不是皇帝,豈能下什麼秘旨,這點規矩,兒子還是懂得……”

    “你不要說了!”

    武則天沒想到竟從兒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她先是憤怒已極,但怒氣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盡的悲哀:“朕真的老了,連朕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在做著朕殯天之後的打算。朕的侄兒們牽掛的是朕的寶座,朝中大臣們牽掛著的是朕殯天之後江山的歸屬,而團兒……想做皇后了……”

    武則天漸漸平靜了呼吸,盯著李旦道:“這件事,朕為什麼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李旦被武則天犀利的目光看得侷促不安地低下頭去,囁嚅地道:“兒……兒不知該怎麼說,兒沒有半點憑據,團兒……團兒是母親身邊最親信的人……”

    武則天看著他,李旦一臉惶惑,嘴唇皸裂,唇上還有許多水泡,看著異常的憔悴。武則天不禁仰天嘆息一聲,幽幽地道:“難道……,朕對一個外人的信任,真的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她這句話似乎是自問,又似在問李旦,但李旦並不敢回答,只是深深地叩下頭去,伏地不語。

    武則天緩緩低下頭,看著伏於地上的李旦,聲音恢復了平和:“旦兒,你叫人傳話給為娘,你不想做太子了?”

    李旦連忙道:“是!兒子無德無才,坐在這太子之位上,實在有愧於天下。再加上……兒平日起居住行不甚檢點,常常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影響兒與阿母之間的感情,所以……請母親大人廢了兒子的太子之位吧!”

    武則天緩緩抬頭,看向那半啟的宮門處射進的一縷陽光,有些茫然地問道:“廢了你的太子之位,那麼誰來繼承我的江山呢?”

    李旦喜出望外地道:“還有七哥,七哥正在房州啊!或者……魏王、梁王也是好的……”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武則天冷鋭的目光給逼退了,又惶惶地垂下頭去。

    武則天沉默了片刻,道:“朕……並沒有易儲的意思。”

    李旦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是頓了頓首。

    武則天又道:“不過你為人處事,確實不太謹慎,予人許多口實。你縱無反心,難免有人讒言中傷,一次兩次為娘可以不信,說的多了,怎能不心生疑慮,予外人可趁之機呢。”

    她緩緩站起身來,道:“這樣吧!你,繼續做你的太子,為了免得予人把柄,說你有不軌之心,以後你做事更加謹慎些也就是了。”

    李旦依舊伏在地上,身形一動不動,彷彿一隻雕刻出來的石龜,但是他藏在袖下的雙手,卻已緊緊地扣住了地面,若非如此,他實在難以抑制那種狂喜的衝動,這一劫,他有驚無險地闖過去了!

    武則天古井無波般的聲音依舊在宮殿中迴蕩:“朕知道,總有人想抓你的把柄,以後,你就安心住在東宮裡面,東宮屬官都裁撤了吧,每旬例行的接見公卿的規矩也停了。”

    李旦趕緊道:“是!”

    武則天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是太子,還沒有繼承大位,朕就立了皇太孫,還把皇太孫之外的其他皇孫都封了親王,也難怪你會遭人嫉恨。這樣吧,皇太孫降兩格,其他四位皇孫都降一格,由皇太孫和親王降為郡王,也不再為他們專設王府,親王衛隊和儀仗都撤了,把他們接到東宮來陪伴你,這樣也省得你在東宮裡寂寞。”

    李旦連忙道:“多謝母親大人成全!”

    武則天沒有再說話,李旦伏地良久,悄悄抬起頭來一看,不知何時,武則天已經離開了他的寢宮。

    李旦依舊保持著跪拜的姿勢,雙手伏地,靜默良久,嘴角輕輕逸出一抹莫名笑意。

    他以前是皇帝,做皇帝時,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他現在時太子,做太子時,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但是,他是一個合格的演員!

    李賢太子,李弘太子,都是精明強幹之輩,他們還在做太子的時候,就被百官讚譽有加,稱之為必成賢君,結果怎麼樣?他們還沒有成為賢君,就已經做了死鬼,而他還活得好好的。

    他真的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什麼列祖列宗的江山,什麼帝王霸業,統統都是狗屁!只要能活著,他就心滿意足了。可要在這樣一位母親身邊活著,真不容易啊!

    武則天走出太子寢殿,上官婉兒和一眾宮娥太監都暗暗鬆了口氣,武則天一言不發,由他們扶著離開太子宮,宮門前已經停了一架剛剛抬來的步輦,武則天登上步輦,只說了三個字:“飛香殿!”

    大隊人馬護擁著武則天到了飛香殿,武則天升座坐定,瞟了韋團兒一眼,淡淡地道:“劉氏和竇氏已經死了,太子身邊連個體己人都沒有,團兒,你說……朕冊立你為太子妃,如何?”

    韋團兒嚇得雙腿一軟,“卟嗵”一聲跪在地上,惶然道:“大家,團兒只願侍候在大家身邊,什麼太子妃,團兒才不想做。”

    武則天冷笑道:“朕老了,活不了幾年了,你正是春花一般的好年歲,能守得了朕幾年呢?太子妃你不願意做,那……朕許你一個皇后之位,讓你母儀天下,你看如何?”

    聽了這般誅心之語,韋團兒只驚得肝膽俱裂,她把頭“砰砰”地磕在地上,片刻功夫白皙明淨的額頭便淤青一片,滲出滴滴鮮血。

    武則天揮了揮手,厭惡地道:“拖下去!”

    韋團兒終於失聲痛哭起來:“大家,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呵!奴婢是受人陷害的……”

    哭叫聲中,韋團兒被兩個侍衛拖出了大殿,武則天冷笑著轉向上官婉兒,沉聲道:“你帶人去搜一搜那賤婢的住處!還有,問清楚,是誰指使她陷害太子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397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19:50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雷霆雨露

    韋團兒一介女流,嬌小輕盈的身子被兩名強壯的侍衛用有力的臂膀架著輕若無物。片刻間她就被拖到飛香殿外,往地上一摁,再把她雙手雙腳一併,便牢牢地壓住了。

    隨即又有兩個手執紅漆大杖的胖大太監緩緩地走過來,兩根粗重的木杖往她面前重重地一頓,發出“嗵”的一聲,嚇得韋團兒的嬌軀猛地顫抖了一下。

    地面上很乾淨,韋團兒白皙嬌嫩的臉頰貼著那涼涼的平滑磚石,似乎連一絲塵埃都沒有沾到,但是韋團兒卻像碰到了什麼最骯髒的東西,竭力想要把頭抬起來,不願讓她的臉蛋貼到平滑的磚石上。

    因為,從那磚石的縫隙間,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就在幾天前,太子妃劉氏和側妃竇氏就是在這裡被杖斃的,她們的鮮血深深地滲進了磚石的縫隙,宮女們可以把這裡的磚石洗涮的乾乾淨淨,卻怎能洗去那已滲進泥土的血腥味道。

    “奴婢是冤枉的!”

    韋團兒嚇的魂飛魄散,開始淒厲地叫起來,可惜飛香殿裡的武則天似乎一個字都沒有聽見。旁邊的兩個侍衛和兩個執刑太監當然聽見了,但是他們臉色木然,一點表情都沒有。

    就在片刻之前,韋團兒還是宮裡當之無愧的大總管,僅次於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的至高存在,這兩個胖大太監就連匍匐在她膝下舔她腳趾頭的資格都沒有,而現在她卻成了階下囚。

    婉兒輕輕走來,雖然依舊是一身男裳,卻有一種輕盈的雲一般的感覺。

    韋團兒一看到她,目中便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嫉恨。一直以來她都以上官婉兒為超越的目標,可惜無論她如何努力,都始終沒有辦法壓到上官婉兒的頭上去。更可恨的是,上官婉兒甚至從沒把她當成過競爭對手……

    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她之所以肯做這件事,固然是那筆巨大的財富打動了她,但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需要外廷的支持.她已經很清楚,她永遠也不可能在才華上勝婉兒一籌,如果沒有外廷的支持,她就沒辦法博得女皇如對婉兒一般的青睞。

    隨即,韋團兒眸底那抹嫉恨就不見了,她飛快地變成了一副楚楚可憐、悲慘無助的模樣,她扭動著身子,向婉兒哭叫:“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團兒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啊,團兒根本沒有誘惑過太子,團兒也不願做太子妃,團兒對大家忠心耿耿……”

    上官婉兒嘆息一聲,在韋團兒面前站住了。她一點都不蠢,她固然不爭,但是韋團兒一直以來對她的敵意,時不時在武后面前對她的饞言,她其實都一清二楚,她根本不會被韋團兒現在的模樣所矇蔽。

    她固然不會因此就想置團兒於死地,但她更清楚團兒的生死並不掌握在她的手中,團兒倒了,她不會去踩上一腳,卻也不會伸出自己的援手。

    從楊帆無辜入獄,險死於獄中開始,她的心似乎也變硬了。

    婉兒打斷她的話,輕聲問道:“大家要知道,是誰指使你的?”

    韋團兒用力搖頭,大聲道:“團兒什麼都沒有做!團兒是被冤枉的!”

    她不能承認,她知道,只要她招供,她就死定了,武則天絶不會容忍別人對她如此矇蔽和利用。團兒還盼著憑著多年來侍候武則天起食飲居的功勞苦勞以及與武則天朝夕相處的情意,讓女皇回心轉意,饒她一死。

    上官婉兒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韋團兒除了哭訴鳴冤,就只是講她伺候女皇時如何盡心竭力,始終咬緊牙關,不肯承認她受人指使,陷害太子。

    上官婉兒輕輕嘆了口氣,一雙明亮的眸子向那兩個胖大太監輕輕掃了一眼,便即轉身行去。她走下漢白玉的石階,對領著一隊內衛正靜候在那裡的蘭益清道:“隨我去搜一搜團兒的居處!”

    上官婉兒臨行的一眼,看在兩個胖大太監眼裡,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兩人把刑杖往懷裡一摟,對韋團兒唱個肥喏,用尖細的嗓音道:“團兒姐姐,得罪了!”說完,二人便蹲下身去,“唰”地一下掀開了韋團兒的裙袂。

    韋團兒穿著絲質的褻褲,柔滑薄軟、上好質料的粉紅色褻褲緊貼在她的翹股豐臀上,因為方才的扭動掙扎,絲質褻褲已經滑進臀縫,將那臀部的飽滿曲線勾勒得一覽無餘。

    “不要啊!我沒有罪,我是冤枉的,我要見大家,我要見大家!”

    韋團兒知道他們馬上就要用刑了,她瘋狂地扭動著,可是雙手雙腿被那兩名侍衛牢牢制住,根本動彈不得。絶望中,兩個胖大太監扯住她的褻褲,用力向下一拉,“刺啦”一聲,兩個侍衛不由咕咚一聲,吞了一下口水。

    團兒正在奮力扭動的腰肢輕軟纖細已極,臀部卻極其豐滿圓潤、高翹隆挺,她那細膩白皙的肌膚彷彿象牙雕成般細白膩潤,似剝了殻的雞蛋似的兩瓣雪臀因為她的掙扎正向上拱起,宛如一隻渾圓的雪球……

    兩個胖大太監站起來,對視一眼,各自退後三步,同時揚起了手中沉重的刑杖……

    ※※※※※※※※※※※※※※※※※※※※※

    武則天的旨意被迅速地貫徹下去,敕令傳達到了皇太孫和眾親王的府邸。皇太孫和其他四位皇孫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封為皇太孫和親王之後已經有了自己的府邸和相應的衛隊、親王儀仗。

    現在,這一切都被剝奪了,皇太孫李成器被降為壽春郡王,楚王李隆基被降為臨淄郡王……,幾位郡王都按聖旨要求,即刻離開各自的王府,隨宮廷衛隊準備的車駕,趕往東宮。

    他們的王府都是挨著的,宮裡的旨意又是同時到達的,所以他們進入宮城趕到東宮門前時,也幾乎是同到趕到。

    走下車仗,五個少年在東宮門前相聚了。

    雖然,他們五兄弟生母各異,平時又在各自的王府裡,由自己的奶媽子撫養,彼此間的兄弟情誼非常淡薄,可是這一次聚首,他們暗藴屈辱與悲憤,卻不敢表露分毫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時,卻有了一種血濃於水的情感。

    李成器張開雙臂,將兩個年紀最小的兄弟攬在懷裡,五兄弟向那高高聳立的萬象神宮看了一眼,便相互依偎著向幽禁他們的東宮走去。

    夕陽暮色照著他們曳長的身影,彷彿五隻被遺棄的小狗。

    但是當他們的身影隱沒到那幽仄深邃的甬道里時,他們眼中露出的卻是狼一般的光芒……

    “噗!”

    “噗!”

    “噗!”

    上官婉兒從韋團兒的居處回來時,飛香殿下兩個胖大太監依舊在用刑。

    沉重的板子打在團兒已經糜爛的屁股上,一板子拍下去,就會拍濺起一片血點,血點濺在他們身上,也濺落在磚石上,不只是團兒身下匯聚起了一窪血水,方圓數尺範圍內,都是一片殷紅,鮮血,正一點點地滲到地下。

    兩個胖大太監已經累得滿頭滿臉的汗水,下巴上的汗珠搖搖晃晃的,會隨著他們奮力掄下的大杖落到那血泊裡,但是他們的精神卻是極其亢奮的。

    最初因為責打的是內宮大總管,他們兩個還有些許畏懼,但是几杖下去,他們的膽子就大了,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重。

    他們是不完整的男人,早已不能用正常的方式發洩自己的欲望,所以眼下這種凌虐給了他們一種特別的快感。眼看著那圓滾滾的雪球兒般可愛的粉臀,被他們手中的大杖一杖一杖地抽爛,抽得血肉模糊,聽著韋團兒從淒厲到呻吟般的慘叫,他們獲得了莫大的滿足。

    韋團兒已經無力掙扎了,實際上她現在已經奄奄一息,神志恍惚了,她的身體只是隨著那大杖抽下來時,才會本能地抽搐一下。她的嘴裡依舊喃喃地說道:“饒我,饒我,我已經招了,饒了我……”可是那聲音低微的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上官婉兒的目光落在韋團兒血肉模糊的臀部上,瞳孔頓時一縮,一種驚怵與不忍飛快地從她眸中閃過,她微微蹙著眉,輕輕一揚手,制止了兩個太監用刑,對他們低聲道:“她還沒有招麼?”

    一個太監抻著袖子擦著額頭、臉頰和下巴上的汗水,氣喘吁吁地道:“回待制,她已經招了。”

    上官婉兒脫口問道:“是誰?”

    那太監剛要說,上官婉兒突然又道:“算了,陛下知道就行了。”

    上官婉兒說罷,看看已經處於迷離狀態的團兒,有些不忍地道:“這是大家的意思?”

    那太監道:“是,大家吩咐,要把她活活打死,雜家也沒有辦法……”

    上官婉兒沉默片刻,說道:“大家正在氣頭兒上,難免有些怨憤。團兒或者做了許多錯事,可是在侍候大家的時候還是頗為用心的,這杖頭兒上,輕一下重一下的,誰也把握不準,勞煩公公用些心思,畢竟一起共過事的……”

    那胖大太監趕緊道:“是是是,既然是待制囑咐,雜家自無不從。”

    上官婉兒又嘆息了一下,不忍再看,轉身向飛香殿裡走去,後面兩個胖大的太監互相遞了一個眼神兒,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木杖,這一次他們對準的不是韋團兒的臀部,而是她的後腦。

    “噗!”

    沉悶的一聲響,彷彿一巴掌拍爛了一個西瓜。

    上官婉兒猛地站住了身子,脊背觸電般挺了一下,但她的身子只是稍稍一頓,便加快腳步,向飛香殿裡走去。

    頸後,寒意襲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398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20:09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朕之所願

    飛香殿裡,由屏風、博古架、燈飾、紗幔巧妙地隔出一處涼閣,涼閣內,武則天正在逗弄著一隻鸚鵡兒說話。最近這宮裡頭的鸚鵡兒換得太頻繁,如今這只鸚鵡雖然也是個會說話的,但是武則天最喜歡聽的幾句話它卻不曾學過,需要重新調教。

    武則天教了幾遍,那小鸚鵡突然跟著學了一句,雖然聲音怪里怪氣的發音還不是那麼準確,但是已經有了那麼一點兒味道,武則天不禁老懷大暢,笑道:“呵呵,這小傢伙,挺機靈的。”

    旁邊隨著的幾位女官連忙陪笑點頭,這些人都是內宮地位僅次於韋團兒的幾位女官,平時哪怕她們與韋團兒關係極親密,一般也不大容易在武則天面前侍候著的,因為她們不敢。如今韋團兒垮了,她們幾個都有機會取代韋團兒,自然不約而同地找了些理由跑到武則天面前晃來晃去,以加深皇帝的印象。

    武則天笑著轉過身,看見一個宮娥手中抱著的“千文錢”,忍不住又問:“這個小傢伙,還不肯與鸚鵡和睦相處麼?”

    那小宮娥忙蹲身道:“大家,這隻貓兒現在已經很乖了,只要韋總管站在這,它就不敢吃鸚鵡的。”

    這句話說完,她才醒起韋團兒剛剛治了罪,自己這句話有替韋團兒表功之嫌,旁邊幾位女官已經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了,不禁嚇白了臉。武則天沒有理會這件事,她只是搖搖頭,緩緩地道:“這樣不行,它這是因為怕,而不是因為不想吃……”

    武則天說到這裡,就見上官婉兒快步走進來,便住了口,說道:“你們退下吧,朕和婉兒說說話!”說著,她就伸出手,從那小宮娥手中接過“千文錢”。眾女官和一眾宮娥都輕輕退下了,武則天抱著狸貓,同上官婉兒在殿上緩緩地踱著步。

    上官婉兒稟報導:“團兒房中有大量的房契地契和市書,還有金珠玉寶等物,因為數量太大,一時統計不清,婉兒已經著人分門別類登門造冊,以備大家查詢。另外……,內侍監少監靜官,身上藏了大量細軟,意圖逃出宮去,也被抓回來了,此人一直是團兒最寵信的人,大家……要審審他麼?”

    “不必了,把他處死吧!”

    武則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輕輕捋著懷中那只“千文錢”的皮毛,低聲道:“朕……已經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上官婉兒垂首道:“是!”

    武則天又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婉兒,朕的左手想斬去朕的右手,你說朕該怎麼辦呢?難道朕能把左手砍去,以作懲罰麼?”

    上官婉兒沒有回答,武則天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兩個人沉默了半晌,武則天才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唉……”

    武則天這一聲嘆息,好像在大殿上迴蕩了許久,上官婉兒輕輕抬起頭,看著武則天緩緩走開的背影,她的肩背一向都很挺拔,永遠都注意保持著嚴格的宮廷禮儀,而現在那背影佝僂的厲害,已經無法掩飾了。

    “狸貓和鸚鵡,一定能夠和平相處的!”

    武則天走到殿門口時,站定身子,眯起眼睛看著血紅色的殘陽照耀下的宮殿群落,用一種不容質疑的語氣道:“因為,那是朕的心思!朕心願所至,無所不能!”

    ※※※※※※※※※※※※※※※※※※※※※

    宮裡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才被楊帆知道的。

    對於官場和政治,楊帆並不是行家裡手,可是在宮廷裡這段日子,他一直身在最核心的地方,常常可以見到皇帝,耳濡目染之下,他的經驗和閲歷雖然還遠不能和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們相提並論,但是面對這樣一件已經有了公開處理結果的事件,他還是能夠分析出其背後的深遠意義的。

    小蠻偎依在他懷裡,輕輕剝去果肉晶瑩的荔枝,用兩根纖纖玉指拈著,送進他的嘴巴,這是喂給他吃的第六顆荔枝,當荔枝咬進嘴裡時,楊帆已經把事情想了個通透。

    他飛快地吮盡荔枝甜美的汁液,對小蠻道:“對我的安排,相信這兩天就會有結果了。而那些含冤入獄的宰相們,相信也會馬上出獄了。”

    “啊?”

    小蠻有些迷茫,不知道一直閉著眼睛,彷彿正在享受著她溫柔侍奉的楊帆怎麼一張眼就說到了一件於刻下情景全然無關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才聽懂了楊帆說的話,不禁訝然道:“要說郎君的事馬上就要有個結論,這倒不甚希奇。可是那些被定為叛逆的官員出獄……,有這麼容易麼?”

    楊帆低低地笑起來,他攬住小蠻柔軟的身子,低聲道:“當然,這麼多的官員,而且大多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既然被抓進了監獄,總要有個說法才能出來的,否則未免顯得太過兒戲。”

    他輕輕摩挲著小蠻豐盈結實的臀股上部,悠然道:“可是這個台階從來都不是問題。只要帝王需要它,就會馬上有些揣摩出了聖意的大臣去為她修出來。而這一次,會更簡單,因為本就有人想要去修個台階,引皇帝走下來了,他不會不抓住這個好機會。”

    說到這裡時,楊帆看著滿天絢麗的晚霞,心中已經想到了趙逾,本就打算有所動作的趙逾,現在應該已經開始著手了吧。楊帆不知道趙逾究竟打算給武則天修一個什麼樣的台階,但是他相信,這個台階一定已經修好了。

    小蠻眨眨眼道:“郎君現在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你說的話,人家怎麼聽不懂呢?”

    看著她仰起的圓潤小巧的下巴,紅嫩飽滿的嘴唇,楊帆不禁失笑,他親昵地在小蠻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柔聲道:“你不需要聽得懂,你呀,只要一直這麼可愛就好啦。”

    “哦?”

    小蠻像個好奇寶寶,還想問些什麼,但是楊帆的頭已經慢慢低下來。

    小蠻對楊帆這樣的表情和動作已經越來越熟悉了,她有些好笑,也有些好氣,不明白郎君為什麼這麼喜歡舌頭打架的遊戲,但是作為一個好妻子,她知道,她只需服從她的丈夫就好。

    於是,她只把頭仰得更高,佈滿紅暈的俏臉上一雙漂亮的眼睛輕輕閉起,彷彿虔誠祈盼神靈眷顧的信徒。

    這樣的小女人哪個不愛?

    於是本來還很溫柔的楊帆突然托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了下去,小丫頭可愛的舌頭居然還懂得回應他了,雖然依舊有些笨拙,但是足以叫他感到更大的滿足和興奮,於是,他的吻變得更熱烈起來。

    很快,閉上美眸,嬌怯怯地任由楊帆霸氣而熱烈地佔有、品嚐的小蠻不再疑惑阿兄為何如此熱衷於舌頭打架的遊戲了,她也很投入地抱緊了楊帆,兩個人影合成一個,在後園花樹下,輕輕倒在席上……

    ※※※※※※※※※※※※※※※※※※※※※※※※※※※※

    武則天散了早朝來到武成殿,剛剛坐定身子,小海便入內稟報,檢校內史、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李昭德到了。

    武則天一聽,連忙叫人宣他進殿,賜了座位,又賜了一盞醴酒。李昭德謝了座,緩緩地坐下來,武則天見他身形端坐,精神飽滿、神完氣足,一部長鬚修剪得整齊而有威儀,不禁欣然點頭。

    李昭德在宰相中本來排在最末,如今兩場政治風波折騰下來,宰相們死的死、貶的貶、入獄的入獄,這位小字輩一舉成這宰相之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他在此過程中也充分顯示了他處斷公事的能力和充沛的精力體力,那麼多的公事壓在他身上,李昭德處理得有條不紊,諸事處斷都甚合武則天心意,已經被武則天倚為最得力的臂助。

    李昭德如今也真是意氣風發,似狄仁傑、任知古等一眾同僚紛紛入獄,固然令他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籍由此事,他的威望和地位卻也再也沒有比他資歷更老的人可以制約。放眼朝野,除卻女帝,便是他李昭德了。

    李昭德向女皇稟報了幾件應由天子親自決斷的重要政事,並且拿出了自己的處理意見供天子參考,武則天斟酌了一番,一一允可。李昭德又向皇帝進言,推薦蘇味道拜相,武則天亦欣然應允。

    朝廷一系列的變故下來,武則天對兒子、侄子乃至諸多大臣都存了戒心,反而是這個喜怒愛憎絲毫不加掩飾的李昭德,在武則天看來乃是最為忠心的一位直臣,如今聖寵無人能及了。

    李昭德稟報的事情一了,武則天就反過來開始向他詢問出兵安西四鎮的準備事宜,近來朝中風波不斷,但是這件事武則天卻一直也沒有耽誤。

    李昭德正向武則天彙報著軍械、糧草、兵馬等各方面的籌備事宜,”內侍伯”折竹躡手躡腳地進了大殿,一見宰相正在奏事,便規規矩矩地站在了一邊。

    武則天已經看到他進來了,卻沒有加以理會,直到向李昭德問清了詳細情況,這才欣然道:“昭德為朕臂膀,朕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李昭德欠身道:“陛下謬讚了。”但是神色間也不禁露出一絲自矜之色。

    武則天微微一笑,這才看向折竹,隨意地問道:“什麼事?”

    折竹連忙趨身上前,從袖中摸出一件東西,恭聲道:“陛下,臣這裡有銅匭告書一份,請陛下御覽!”
匿名
狀態︰ 離線
399
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20:27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六章 九齡童

    “銅匭告書麼?朕設銅匭告書,本為兼聽則明,但是這些年來,諸多告書,要麼所告之事純屬捕風捉影,一查都是子虛烏為,要麼是些繁瑣的民間小事,這也要呈報御前,朕都看的倦了。你如今特意將此事報來,可是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武則天的聲音有些疲倦,對此事有些興緻缺乏。

    銅匭,在宮中、朝堂和京城鬧市處各設一尊,它就像現代的舉報箱,定期會有人去打開,把裡面的告密信整理出來,呈報御前。

    武則天設立銅匭的本意是為了打擊政敵。在她一步步走向帝位的時候,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覺到許多朝臣暗懷鬼胎,依舊忠於李唐,一個不慎,她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於是設立銅匭,接受告密。

    於此同時,她又重用周興、來俊臣、索元禮等酷吏,根據銅匭密函所揭發的對象,巧妙攀連,先後誅殺李唐宗室和朝廷文武大臣數百家,殺刺史郎將以下官員不計其數,這是攫取她政權的一件重要道具。

    但是現在銅匭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作用。

    武則天雖然相信依舊有許多大臣暗懷不軌,但是她相信憑藉自己現在所掌握的力量和三法司這麼有力的耳目已經足以能夠應付。銅匭在檢舉揭發不軌行為的同時,已經成為各種政治勢力互相殘殺的工具,所以她已經很久不在乎來自銅匭的告舉信了。

    現在,重要一些的銅匭告書都是直接轉送三法司處理,如今的武則天老邁年高,連處理奏章行本都嫌精力不足,哪還有閒功夫從那浩渺如海的巨量舉報信中去大浪淘沙呢。

    然而,她設立銅匭的本來目的雖然是為了打擊政敵,但是能利用銅匭的卻不只是酷吏和奸臣,人人都可以投書,在那個過程中,對於民心民意,她多少也能有些客觀的瞭解。

    她卻不知,在她看來已經無需借助銅匭的幫助時,簇擁在她身邊的已經是更多各懷異心的官吏,包括她一手培植起來的鷹犬爪牙們。她的耳目已經徹底閉塞了,這個高居宮闕之上的老婦人,一切的消息來源,都只能由這些各懷異心的人提供給她。

    折竹欠身道:“是,這封告書,來自於宮城。因為其中兩點,所以小臣覺得應該把這份告書拿出來,單獨呈報於陛下。”

    武則天多少有了些好奇,問道:“哪兩點?”

    折竹道:“第一點,這份告書人的身份只是一個官奴,年齡還不到十歲,是以臣深以為奇。再一點,被舉告者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臣覺得……不宜轉送三法司。”

    武則天微微蹙起眉頭,不悅地道:“不滿十歲,而且還是一個官奴?不滿十足的稚齡兒童能懂些甚麼!身為一介官奴,所謂的舉告,不外乎是舉告三法司執法不公,為其犯罪的父兄家人鳴冤。朕不看了,他不相信朕的三法司,但是朕相信,轉三法司處治吧!”

    折竹飛快地瞟了一眼李昭德,李昭德雙眼微微一低,折竹鼓足了勇氣,又稟報導:“陛下,奇就奇在這裡,這個兒童並不是為其父兄家人鳴冤,而是為了朝中幾位被判有罪的大臣。”

    李昭德插口道:“呵呵,這可奇了。陛下,老臣對這不足十歲的頑童上書舉告,也好奇的很呢,‘內侍伯’既然這樣說,陛下不妨就當消閒解悶兒看看吧,老臣也跟著瞧個熱鬧兒……”

    李昭德捋著鬍鬚,又微笑道:“相信三法司若執法嚴明,無懈可擊,也不至於因為這一封舉告,便污了它們的聲名。”

    現階段,武則天和李昭德這對君相的合作正處於蜜月期,對他的話武則天頗有一點言聽計從的意思,一見李昭德也大感興趣,武則天便勉為其難地道:“既如此,取來告書,朕看一看吧!”

    小海從折竹手中接過那封密信,雙手呈送到武則天面前。武則天抽出告舉信只看了一半,臉色就變了,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沉聲問道:“這小童,現在司農寺為奴?”

    折竹道:“是!”

    武則天道:“帶他來見朕!”

    折竹目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喜色,連忙欠身道:“遵旨!”

    折竹躬身退下,武則天緩緩地吁了口氣,將那封密信遞給李昭道,說道:“昭德,你也來看看!”

    李昭德連忙欠起身,從小海手中接過密信,展開閲讀起來。

    其實,今日這司農寺官奴舉告大臣、為大臣鳴冤的整個行動,他事先都已經知道了,為了確保武則天一定會接見這個小童,他今日趕來武成殿蹕見天子,就是為了隨時給予接應。

    這個銅匭投告的小童是宰相樂思晦的兒子。樂思晦這位宰相殞落的非常快。武則天稱帝后便改了年號,這一年還沒有過完十二個月,就半道兒變成了新的一年,轉過年來,樂思晦就被任命為宰相,頂的正是因為能力不足而被罷相的傅遊藝的缺。

    結果只當了半年宰相,樂思晦就因為“謀反”被處死,辦案的正是來俊臣。樂宰相家裡女著都被充入宮廷做了奴婢,他的兒子已經年滿十五歲的也全部處斬了,這個小兒子因為年紀尚小,沒到可以處死的年齡,所以充入司農寺為官奴。

    趙逾等人運作的結果,就是利用這個小孩子,給需要解決這樁謀反案的武則天一個體面的台階。李昭德與隱宗並沒有關係,不過在一些官員找到他,轉彎抹角地提出這件事的時候,李昭德一口就答應下來。

    狄仁傑、任知古等人都是保李派的中堅人物,與他是同黨,他當然要保,只是一時之間他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而已,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另一方面,李昭德對三法司的那些酷吏尤為痛恨,就算沒有狄仁傑、裴思古等人含冤入獄這件事,他也是要不遺餘力地進行打擊的。

    更何況,酷吏們的存在,對他也是一個嚴重的威脅。武則天登基前後提拔的宰相,現在就剩下他和武承嗣不曾遭受牢獄之災了,但是只要這些酷吏們還在,他的好運總有用完的時候。

    李昭德已經發現在這一連串的政治風波中,他之所以安然無恙,一個最主要的原因竟是因為他性情暴烈、與酷吏作對每每喜歡搶著出頭。

    當初,王慶之率京師百姓請願,請求易立武承嗣為皇嗣,是他杖殺了王慶之,之後又是他密奏,使得武則天免去了武承嗣的宰相之職。

    他對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這些地方的官員也是最不假辭色的,如今三法司中以御史台勢力最大,而他當年曾經擔任過御史左丞,是來俊臣的前輩,如今又位居宰相,是以在此酷吏橫行,人人都怕酷吏搆陷的時候,只有他的膽氣最足。

    而他與酷吏們的這種公開衝突,使他在皇帝心裡掛了號,連皇帝都清楚他與三法司官員的關係到底有多惡劣,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保護傘。因為酷吏們都清楚,有三種人是不可以輕易得罪的,因為這種人得罪了就很容易給自己招惹麻煩。

    一種人是比他更強大的酷吏,這種人整人的手段比他更高明,很容易遭到反噬;

    一種人是皇帝極其信任的人。這裡強調的是信任,而不是重用。被武則天委以重任的人,固然也要得到武則天的信任,但是最主要的依據還是他的能力,而他未必會是武則天最信任的人。

    最受重用和最信任這是兩碼事,所以,宰相可以整,像薛懷義、上官婉兒、韋團兒這種和武則天私人感情特別親密的人,就要敬而遠之。

    最後一種就是李昭德這樣的人了,他和酷吏們的關係特別惡劣,但是酷吏們又沒有在他嶄露頭角之初就把他扳倒,以致他們之間關係惡劣的程度連皇帝都一清二楚。這樣的人,你想整他,很容易叫皇帝看出你是公報私仇。

    所以,就連狄仁傑那隻老狐狸都栽到了來俊臣的手裡,而李昭德反而在一場場風波中被酷吏們主動繞了過去。他們對李昭德這種人打的主意是削弱,是剪其羽翼,非萬不得已,他們不願與其正面衝突。

    他們炮製出來的東西本就經不起推敲,萬一皇帝因為李昭德涉案而認真查辦,揪出他們的問題怎麼辦?所以,他們輕易不願在自己一手炮製出來的犯人名單中加上李昭德的名字。李昭德如今在酷吏心中就是一砣臭狗屎,如非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把自己那雙官靴踩上去。

    然而,這種對李昭德有利的局面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現如今他是宰相之首,樹大招風,要想避免那些明槍暗箭,從他個人利益出發,他也需要剪除這些酷吏。因之,他與那些想要再度發動反攻、拯救狄仁傑等人出獄的官員可謂一拍即合。

    很快,樂思晦的兒子就被帶到了。樂思晦的兒子如今在司農寺做官奴,司農寺是掌管糧食積儲、倉廩管理以及在京朝官的祿米俸祿等發放事務的衙門,這個衙門也在皇城範圍內,距離宮城並不遠。

    武則天看著跪在面前的那個眉清目秀的九歲小童,威嚴地說道:“你就是樂思晦的兒子?小娃兒,你舉報來俊臣執法不公,陷害大臣,可有什麼證據?”
匿名
狀態︰ 離線
400
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1:19:44
第十四卷 頭角初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御駕親審

    樂思晦的這個兒子年紀還小,正因為小,所以還沒有形成對皇帝的敬畏,還沒有形成對君權不可觸犯的恐懼。

    他只記得他的父兄就是被那個大壞蛋給害死的,如果他能說服皇帝,那麼大壞蛋就會受到懲罰,他和他的母親還有阿姐、阿妹就能脫離奴籍,恢復自由之身。

    皇帝的這句問話,恰恰是在準備營救他和他的家人的那位官員所準備的十二句問話當中的一句,這令他鬆了口氣,他不需要自己來隨機應變地答覆這位女皇帝的問話了,他朗聲答道:“臣沒有憑據!”

    這句話本沒有什麼,因為當時的告密制度,包括御史台彈劾官員制度,都是可以風聞奏事的。只要你聽說了,你就可以告,至於事情是不是真的有,讓有司衙門去查,不需要你提供證據,這也正是武則天漸漸不再重視銅匭告密的一個原因。

    你家蓋房子屋簷占了我家房子的空間,你擺攤兒那小車占了我擺攤的地方……,人們只要有一點私冤私仇,就會捏造罪名投書告密,亂七八糟、形形色色的“案件”耗費了法司衙門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與成效太不成比例。

    但是他的第二句話就不那麼中聽了,他提足了丹田之氣,大聲道:“正如來俊臣控告大臣,也根本沒有證據!”

    武則天的臉色頓時沉下來,佯怒道:“小娃兒,你可知道蓄意誣陷大臣,該當何罪?”

    樂家小子叩首大聲道:“臣風聞奏事,雖無憑據,卻也不是誣告,至於罪名,依著陛下的規矩,風聞舉報,縱然不實,不予治罪,所以……臣沒有罪!”

    “呵呵呵……”

    武則天笑起來,扭頭對李昭德道:“樂家小兒,倒是一副好膽色。”

    李昭德撫鬚笑道:“一個娃兒,能有什麼膽色。想來,他是聽說過陛下胸襟似海,廣納忠言的賢名,心有所恃,所以不知畏懼。”

    武則天轉過頭,對樂家這個倖存的小兒子微笑著道:“好吧,你說吧,你為何要告來俊臣陷害忠良,那些人可是已經認了罪的。”

    那孩子又重重地磕了個頭,說道:“陛下難道不知道,凡是由來俊臣審理的案子,沒有人敢不認罪?陛下可以想一想,這些年來陛下交予來俊臣審理的案子,可有一例是由他審出無罪的?”

    武則天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了。

    她忽然想到了,迄今為止,以無罪之身而走出推事院的,貌似只有楊帆一個,而楊帆……卻是因為太平公主大鬧公堂而得到赦免,此前他也死罪。

    那孩子又道:“陛下可以從身邊選擇任何一個忠心耿耿的人,包括這位在座的宰相,或者陛下身邊最寵信的上官待制,只要陛下把他交給來俊臣,說你懷疑此人謀反,旬日之內,來俊臣一定可以證明他真的謀反!”

    上官婉兒和李昭德下意識地看了武則天一眼,武則天臉上凝固的笑容已經散去,變得沒有一絲表情,她徐徐說道:“小娃兒,你可知道,狄仁傑等人謀反一案,不但有他們親筆畫押的罪狀、有他們親筆所寫的《請死表》,而且朕還派了通事舍人去查,他們確實不曾受過嚴刑逼供。你,究竟是誰指使來的?”

    說到後來,武則天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但是樂家小兒卻是初生牛犢,根本不怕這頭母老虎,他抬起頭來,大聲說道:“陛下寵信來俊臣,左右又豈敢以實情相告?朝中大臣,天下百姓,誰不知來俊臣一向以峻法酷刑問案,所瞞只是陛下一人罷了!陛下固然派人去查過,可是陛下以為身邊的人就不會與酷吏有所勾結嗎?”

    這句話如果此前說出,只怕武則天只會一笑置之。然而剛剛發生了韋團兒受賄於“武三思”,栽髒陷害太子和太子妃的案子,樂家小兒這句話說出來,卻有了莫大的力量,彷彿在武則天心中敲響了一口宏亮的巨鐘,震得她的心海一種激盪。

    她忽然感到了恐懼,一種強烈的恐懼,她是皇帝,只能坐於深宮,她執掌天下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她要瞭解天下民情和文武百官的忠心靠的就是三法司那些耳目,如果真如這孩子所言,她身邊的人和這些酷吏勾連起來矇蔽她,那麼……

    一股寒意攸然襲過武則天的心頭,過了半晌,她用一種對於一個剛剛九歲的孩子來說,顯得過於認真的態度,平靜地說:“你提醒了朕!不管你所言是否屬實,朕決定,赦免你和你的家人,歸還你家被抄沒的府邸和財物!”

    樂家小兒呆了呆,突然狂喜叩頭,淚水滂沱,他終究是個孩子,已經強自冷靜了許久,一直謹慎地揀選著別人教他的話來與皇帝奏對,這時聽說自己和家人得到赦免,他終於恢復了一個孩子的本性,放聲大哭起來。

    武則天讓小海把樂家小兒帶下去,對李昭德道:“孩子是不會說謊話的。如果樂家這個孩子說的是實話,那就太可怕了。宰相,來俊臣是朕所委任的法司長官,關於狄仁傑一案,朕也曾派通事舍人去查過,你覺得朕可以親自調查此案麼?”

    李昭德的臉色嚴肅起來:“這與法不合,陛下!”

    李昭德坐直了身子,聲如洪鐘:“然而,律法並不能凌駕於一切之上!朝廷制訂的一切規則,都是為了維護它的統治,如果有些事情已經危害到了陛下的江山社稷,陛下就應該馬上過問,而不是囿於律法的約束。人們給自己制訂規矩是為了防止出亂子,而不是為了給自己製造大亂子!”

    “你說的對!”

    武則天站起身來,肅然道:“婉兒,立刻草制,著武攸宜帶兵往御使台,提狄仁傑等一干人犯入宮,朕要親自訊問!”

    ※※※※※※※※※※※※※※※※※※※※※※※※※

    上官婉兒草制,武則天看過無誤後,用了印衿,命人給武攸宜傳旨去了。

    武成殿上頓時肅靜下來,每個人都在安靜地等著,武則天和李昭德君臣對坐,相顧無言。

    武則天的心神飄得很遠,她在思考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連來俊臣這樣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草根都不可靠了,她該如何保證耳目的清明?

    各種方案她都想過了,卻都不切實際,人都有私心,再可靠的人,給了他強大的權力,都難保他不會出於一己私利而對自己有所矇蔽,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得把刑部重新立起來。以前刑部有周興,御史台有來俊臣,兩人相互制約著,至少不敢太過無法無天,而現在周興死了,來俊臣一手遮天,這只看門狗快被養成白眼狼了……

    李昭德也在思考一個嚴重的問題,如何保證自己既得的利益和權力。於公於私,他都必須把狄仁傑、任知古、裴行本等人救出來,然而如果他們馬上官復原職,憑他們的資歷和威望,自己就得往下降一降了。

    “要放一放……”

    李昭德暗暗思忖道:“需要先把他們晾一晾,等我坐穩,才能回來……”

    李昭德蹙起的眉頭輕輕展開了,武則天思索著今後的打算,此時業已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她的心情放鬆下來,一抬眼,正看見李昭德眉頭輕舒的動作,不禁微笑道:“昭德若有所思,可是想到了什麼?”

    李昭德心神一閃,忙欠身答道:“是!臣正在想,如果樂家小兒所言屬實,朝廷該如何善後。”

    武則天微露訝異,道:“善後?你是指……”

    李昭德苦笑道:“陛下!三位宰相,同一日因謀反而入獄,甚至要把他們處死的消息都傳得滿京城盡人皆知了,如今輕飄飄地一句話:‘此系冤獄’,就把他們放回來了,臣擔心,這會對陛下的威信、對朝廷的威信產生重大的影響。”

    武則天聽了神色微微一動,頓時沉吟起來。武則天沉吟了一會兒,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昭德思慮周詳,不愧為宰相之才。朕,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時,內侍小海入內稟報,輕聲道:“大家,武攸宜奉旨,將狄仁傑等一干人犯帶到,現在廊下候見!”

    武則天長身而起,對李昭行這:“走,今日朕御前親審,就由你這位鳳閣侍郎、當朝宰相,為朕存證吧!”

    武成殿正殿,中間已經設了皇綾的御案,左右各有兩張小幾,几案上擺著文房四寶,案几後面設著坐榻。又有八名內侍手持儀鉞,端立在後面,高瑩和蘭益清則將龍鳳寶扇交叉持著,肅然站立在御案之後。

    武則天在御案後坐定,將手一擺,示意上官婉兒和李昭德分別在左右的小幾後坐了,由待制上官婉兒擔任“錄事”,宰相李昭德擔任“存證”,沉聲吩咐道:“來啊,帶一眾罪臣上殿!”

    小海快步走出去,站在廊下宣了旨意,武攸宜便帶了七名百騎中的武士,各自押著一名犯官步入武成殿。

    案發後,第一時間被捕的七大臣,在時隔一個半月之後,終於和他們的皇帝見面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5:2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