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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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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0 00:58:25
第十八卷 第五百二十八章 誰與爭鋒

    韓霜策馬急奔,風馳電掣,當他看到楊帆的時候,馬已衝到楊帆近前。

    韓霜看到楊帆的時候並沒有勒馬,反而一踹馬蹬,加快了速度,右手高掣的馬刀同時划著一道炫目的弧線向楊帆當頭劈去。

    人借馬勢,除非楊帆的槍是鐵鑄的,否則就是一個槍折人亡的結局。

    楊帆槍一般站在寨門下,看著韓霜人馬合一,向他猛衝過來,手中舉著血光隱現的長刀。這口刀一路衝殺過來,僅楊帆所見,就已收割了十多條人命。

    楊帆肩一沉,腿一邁,站了一個弓步樁,長槍彷彿毒蛇的舌信一般從他肋下穿出來,當槍尖攸然指向韓霜的胸口時,他已變成了雙手持槍,槍桿後部有一尺多長的柄掩於他的肘後。

    他的每一個動作韓霜都看得清清楚,那動作標準規範的就像一個學武生的小學徒,在一絲不苟地按照師傅的教授在練習。

    韓霜很奇怪自己明明能夠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偏偏避不過去,手中鋒利的長刀也劈了個空。

    長刀划著弧線,直到劃成一個半圓,長槍一線,就從那個半圓的中心點穿了進來,“噗”地一聲,韓霜就被一股大力一帶騰空而起,撞向左邊的一位騎士,那人本來和他差了半個馬身,當韓霜飛到空中時,正好撞在他的身上,將他一屁股撞下馬去,跌進蒺藜叢中。

    那人在蒺藜叢中滾動了好幾圈。身上扎的到處都是蒺藜,卻沒有發出一聲慘叫。韓霜感覺自己那一撞。似乎已經把那人的脖子給撞斷了,所以那人很幸運地沒有感覺到半點痛楚。然後韓霜就發現自己“呼”地一聲又撞向右邊。

    這一次,他和撞上的那個人一起飛進了蒺藜叢,他聽到了那個人的慘叫聲,這是他聽到的人世間的最後的聲音。他的胸口被一槍搠穿,再被楊帆這麼一陣擺盪,胸口已經擴成了碗口大的窟窿,窟窿裡汩汩地流著鮮血。

    楊帆持的這桿大槍是從高青山手裡奪來的。這桿大槍是河白寨子前任寨首所用的武器,長槍粗大沉重,積竹為柄,精鋼為刃,深深的血槽淌著殷紅的鮮血,令人膽寒。

    “殺!”

    楊帆沉聲一喝,大槍擺動。向潮水般湧來的騎士們迎去,挑、刺、砸、劈、點、戳、掃……,一挑便是一人,一刺便是一人,一砸便是一人,一掃便是一片。一桿槍虎虎生風,槍尖破風,發出“嗤嗤”的破空之聲。

    “嗤嗤”的破空響聲連續不斷,就像有人在用力撕開一匹永遠沒有盡頭的麻布。隨著這“嗤嗤”聲,追兵騎士們人仰馬翻。哀嚎連連,迎面衝來的鐵騎竟被他一人一槍硬生生地攔住。再也前進不得。

    道路兩旁草叢中儘是蒺藜,追騎只能在道路上向他展開衝鋒,如此一來,每排最多只能有三騎向他逼近。可這三人不管是持槍還是持刀,不管是扎還是劈,不管如何的配合,楊帆手中一桿大槍就如蛟龍出水,總是能夠搶先一步鑽進他們的攻擊網,殺他一個人仰馬翻。

    楊帆持長槍步行於地,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擋住了似潮水般湧來的追兵,叫他們再也不得寸進。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寨子上的人都看呆了,他們大多練過幾手武技,可是哪有一人能有這般武功。步下竹槍,以一人之力獨擋追兵,片刻間就將十餘騎刺於馬上,竟無一人是其一合之敵,這位大周欽差竟然有這樣的一身好功夫。

    薰兒姑娘站在寨上,緊緊攥著她那柄鐸鞘,激動的俏臉飛紅,一雙杏眼盯著楊帆的動作,她的雙手也躍躍欲試,隨著楊帆的每一個動作,肌肉倏而繃緊、倏而放鬆,彷彿動手的人就是她,她已完全被楊帆的英姿迷住了。

    “趙子龍再世!趙子龍再世!”

    薰兒姑娘喃喃地說著,很快,這句話就成了寨上所有人的共鳴。對他們來說,最熟悉的中原名將只有三國時的蜀國,蜀國名將中槍法第一人非常山趙子龍莫屬,此刻的楊帆在他們眼中,儼然就是趙子龍再世。

    以步戰、以長槍,獨力迎戰連綿不斷向前衝鋒著的騎士,這絶非一件容易事。就像有的人無法理解一隻小鳥怎麼可能把飛機堅硬的外殼撞一個大洞,只有真正同快馬衝鋒的武士較量過的人,才知道人借馬勢向前猛衝時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力量。

    快馬衝鋒時,刀口只須順勢一拖,無需使什麼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割斷一個人的脖子,根本不必像劊子手一樣凝全身之力使一柄鬼頭刀。

    碗口粗的拒馬槍,可以在刺穿衝鋒一方人體馬身的同時,被那股巨大的反作用力撞成兩截,而楊帆這樣一人一槍站在地上,只要一個衝撞,他就能槍折人飛,被撞得倒飛出去,釘進寨門的木楔上。

    但是楊帆已經連殺十三騎士,他還活著,他居然還在往前衝。

    楊帆一個“吞吐槍”,血淋淋的槍尖從一個騎士胸口一進一出,緊接著便是一個“梨花擺頭”,將左右衝上的兩人掃落蒺藜叢中,馬失去了主人,沖速不減,從他身邊四蹄翻飛,一掠而過。

    楊帆趁勢回頭,見最後幾個棵蠻部落的女戰士已經將要退進寨子,馬上大吼一聲:“關寨門!”

    高青山如夢初醒,趕緊命令道:“快!關寨門!”

    薰兒急道:“不能關,他還沒有回來!”

    高青山道:“小姐,寨門不關,騎兵絶難擺脫,會被他們趁機攻進寨子!”

    這時,寨門處的人已經將寨門砰然關閉,又把一根根撞木粗細的木樁緊緊抵住寨門,楊帆槍似游龍,“啪啪啪”又將三人掃落馬下,突然返身急奔,向寨牆下疾掠過去,手中的手槍也變成了雙手橫握。

    他手中這桿大槍有兩丈多長,看他的動作,竟似要以這桿大槍為撐桿,一舉躍上寨牆。那這寨牆原本只有一丈五六,經他以木樁加高之後也還不到三丈,只要長槍不折,他就能夠躍上去。

    寨子上的高青山卻不知他有這種打算,同薰兒解釋已畢,他就抓住了一條繩索,將繩頭在空中搖晃了幾圈,大吼一聲向楊帆飛擲過去,口中大喝道:“抓住!”

    楊帆正要以槍為撐桿躍上寨牆,一見有條繩索蛟龍般擲來,立即探手一抓,高青山攥緊繩索,大喝一聲,腳下便似紮了根似的牢牢站住。

    楊帆一手抓著繩索,向前疾奔幾步,“噔噔噔”竟然順著寨牆跑了上去,跑到將近一丈高度,衝勢已盡,這才用力一扯繩索,意圖借力躍上。

    追騎迫近,一見這人馬上就要躍上寨牆,手中長矛脫手擲出,呼嘯著向他刺來!

    “篤篤篤!”

    一連三桿槍釘入土石和木柱內,其中有一桿投槍緊貼著楊帆的衣襟插進土石的縫隙,槍尖與土石一擦,火星蹦射,看著城頭眾人膽顫心驚。

    薰兒急喝:“放箭!”

    城頭一陣箭雨向衝近的騎士們攢射過去,暫時壓制住了他們,楊帆也擔心身在空中不易閃避,竟然一手拉著繩索在寨牆上橫著跑動起來。

    楊帆這樣一跑,高青山吃力不住,旁邊幾個力大的寨丁見他整個人被繩索拖得向前滑去,急忙舍了武器,撲過來將他牢牢抱住,六七個人牢牢抓住那條繩索,再不容它移動分毫。

    楊帆感覺繩索已經固定,腳下蹬得愈發有力,他“噔噔噔”地跑上寨牆,腳尖在寨牆木樁上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半空中身形一轉,手中槍脫手擲出。

    這大槍被他甩射出去,光影只是一閃,衝在最前面的一名騎士後胸便透出一團血霧。長槍透胸而過,餘勢不減,後面的騎士措手不及,又被當胸刺穿,連人帶槍栽下馬去,楊帆這時才穩穩地落地。

    寨牆下,十餘匹無主之馬逡巡於原地不敢亂跑,地上伏屍一片,蒺藜叢中倒著許多骨斷筋折之人,哀叫聲聲,卻也不敢亂動,以防扎到蒺藜傷上加傷。眼見楊帆一擊威力如斯,寨上頓時傳出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其實楊帆看似風光無限,方才實是凶險無比,此時業已力竭了。

    他應對的不是原地交戰的對手,而是飛馳電掣般衝來的敵人,每一擊不管是他刺中敵人還是被敵人的武器劈砍下來,他的雙臂都要承受巨大的作用力,哪怕用了巧妙的法子卸力,這時雙手業已因為用力過巨而微微發顫了。

    “射箭!投槍!”

    趁著來犯之敵的鋭氣被楊帆挫住,高青山下了命令。竹箭和竹矛飛擲下去,一些措手不及的敵人被射中,不得不急急退出,逃讓出一段安全距離。又過片刻,後面的步兵就追上來,用大盾作掩護抵擋竹箭,開始清理蒺藜。

    高青山見狀,馬上叫人動用那些簡易的拋石機,拳頭大小的石頭鋪天蓋地的砸出去,山寨下一片鬼哭狼嚎,好多人被砸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呻吟不止,沒有受傷的人則落荒而逃,清理活動再度瓦解。

    過了一會兒,盾牌手們捲土重來,他們兩人一組,大盾豎於前,小盾架於上,頂著砸的盾牌“咚咚”亂響的碎石,一點點清理蒺藜。

    真正的攻防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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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1 10:39:12
第十八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 “圍城”

    眼見竹箭和石彈已經不能給清理戰場的敵軍造成較大威脅,高青山試了試風向,便叫人把那些摻了辛辣草藥的毒煙彈點燃,一團團地拋了出去,濃煙很快就瀰漫了整個山坡。

    因為山坡上有許多蒺藜,負責清理的官兵要小心腳步的蒺藜,所以行動遲緩,同時還要架著大盾小盾抵擋投矛、冷箭和飛石,毒煙燃起之後,熏得他們流淚不止、噴嚏連天,咳嗽聲此起彼伏。

    照這情形看,等他們把這片山坡清理出來可以做為戰場的時候,只怕天都要黑了,而到那時,不知他們之中將有多少人因為毒煙而喪失戰鬥力。

    寨子上的人還從來沒有試過打這樣的便宜仗,雖然敵人早晚一定會攻到山寨下面,可是他們所用的這些土武器、土辦法,居然可以在不傷己方一人的情況下就給敵人造成這麼大的麻煩,這令他們信心大增。

    現在他們只是利用遠程武器對敵人進行打擊和騷擾,可是他們勞碌了一天半夜,所武裝起來的乃是整個山寨,等敵人攻到寨子下面時,他們會讓敵人嘗到更多厲害玩意兒的。

    逃進寨子裡來的棵蠻族人被安頓下來,受了傷的人得到了救治和包紮。他們的族長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女子,身材健碩的就像一個壯年男子。

    薰兒用蠻語向她詢問了一番經過,對楊帆說:“烏蠻和我白蠻聯手對抗官兵,他們本來的居住地在大江邊的森林中,因為部落太小,又與雲軒的一個部落毗鄰,擔心會受到攻擊,想要趁夜遷徙。投奔一個更大的部落,結果清早時經過這裡,正好撞上來攻打山寨的官兵。”

    那個女酋長向楊帆施了一禮,嘰哩咕嚕地說了一番話,便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由潔白的獸牙串成的項鏈,微笑著看著楊帆。

    薰兒微笑道:“她說,她很欽佩你的神勇,更加感激你對他們部落的無私幫助。她以棵蠻部落鬼主的身份,把這串狼牙項鏈送給你。姚州十三峒棵蠻,從此都會把你當成他們最好的朋友!”

    薰兒說完,又解釋道:“鬼主就是首領的意思。”楊帆不太明白這串獸骨狼牙項鏈的意義,也沒有打算將來混跡叢林做一個半野人,只把這串項鏈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禮物。微笑著雙手接過。

    棵蠻酋長見他接過了項蓮,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又向薰兒說了幾句話,薰兒點點頭,很嚴肅地回答了一句,便拉拉楊帆,示意他一起走向寨牆。對楊帆道:“她說,她們的武器雖然簡陋,不過箭法都很好。如今獲得了我們無私的幫助,她會派出所有的戰士。與我們一起堅守山寨,我答應了。”

    兩人走上寨牆,恰將來犯的姚州官兵在滾滾濃煙中狼狽不堪的模樣看在眼裡,薰兒眉飛色舞地對楊帆道:“嘿!看不出來。你的這些法子居然這麼管用!”

    楊帆目不轉睛地看著山下,臉上卻沒有什麼輕鬆的表情。他一邊觀察著敵人的情形,一邊說道:“從他們的武器裝備來看,來犯之敵應該是姚州土兵。黃景容不派信使來見我,也不敢派出從戎州、嶲州等地來援的官兵,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讓我死在這裡了。”

    “我保護你!”

    “嗯?”

    楊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薰兒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說,咱們的寨子經你指點改建之後,他們想要攻上來可不容易,只要咱們能捱過兩天,我阿爹的援軍就能趕到,他們奈何不了你的。”

    楊帆笑笑,再度看向山下,喃喃地道:“但願如此。”

    薰兒見楊帆鬢角掛著汗珠,想也不想便自腰間抽出一條汗巾,踮起腳尖,很溫柔地幫他拭去,動作自然無比。楊帆的鬢角還沒有被觸及,便嗅到一抹淡淡的幽香,他婉兒和小蠻身上似乎就嗅過這種味道,那是一種女兒家的體香。

    隨即汗巾便輕輕拭上了他的鬢角,楊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薰兒向他羞澀地一笑,白裡透紅的臉蛋兒就像一朵盛開的山茶花般艷麗。

    竹製的拋石機果然容易損壞,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損壞了兩具,不過這東西製作也簡單,扯過兩根大青竹,馬上就能再用。高青山剛叫人重新換了兩架,一轉身恰好把寨牆上的這一幕情景看在眼中。

    旁邊逡巡地湊上一個寨丁,小聲道:“寨首,聽隨薰兒小姐來的人說,土司大人已經決定把薰兒小姐嫁給折竹大鬼主了。”

    高青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訓斥道:“就你長眼睛了?就你長耳朵了?我看你是閒的,做事去!”

    ※※※※※※※※※※※※※※※※※※※※※※※※※

    叢林之中,無數的人馬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掩蓋了起來,叢林之廣,不知其大,對於祖祖輩輩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這些蠻族戰士們來說,密林深處很多地方他們也是完全陌生、從未涉足過的,這還是他們頭一次深入這樣的地方。

    蛇蟲蟻鼠蜇伏其間,即便塗了最有效的藥物,也不能完全避免它們的叮咬。當地的百姓會用各種辦法保護自己,加上自幼就被這方水土上的蚊蟲叮咬,早就適應了它們的毒性,所以還能在這叢林中生活。

    若是換了朝廷派來的兵馬,只要在這片叢林中待上兩天,就得大量非戰鬥減員,不戰而潰,這是上天賜予生活在叢林中的人類最好的保護。

    但是即便他們能夠在這裡生存,生活之困頓也是可想而知。可以吃的東西太少,不足以供應這麼多的人馬,土司老爺和頭人們也難以適應這裡惡劣的環境。

    叢林深處開闢出來的一塊空曠地上,不斷地燃著牛糞馬糞以及可以驅蚊的草藥,籍由煙霧的味道,驅散這裡的蛇鼠和蚊蠅。氣味不太好,但是至少讓環境乾淨了許多。

    散發著淡淡煙臭氣的棚帳下,薰期和孟折竹兩位土司以及七八位大人頭人靜靜地坐在那兒。棚帳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聽那從河白寨子趕來求援的人把情況說完之後,薰期默默地揮了揮手,讓他退了出去。

    薰期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按在膝上,看了看有些低落的頭人們,又向孟折竹投以探詢的一眼,說道:“文皓攻打河白寨子去,看來借了朝廷的兵馬之助,他不把我們的領地和子民全部佔有是不肯甘心了。”

    孟折竹的神色有些陰鷙,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們不可能在叢林裡拖的太久,大家吃野菜、摘野果、狩獵野獸、連老鼠都吃光了,再耗下去我們將不戰而潰。可是返回村寨也沒有任何一家寨子供養得起這麼多兵馬,除非分散開來,可那樣的話,必會讓其各個擊破。”

    一位大頭人憤憤地道:“本來,我們不肯返回村寨,最大的顧慮就是怕給了他們口實去攻打我們的寨子,傷害我們的家人,現在看來,我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文皓是鐵了心要吞併我們的村寨了。”

    另一位大頭人道:“最糟糕的是,我們的士兵都是寨子裡的壯勞力,如果仗打得太久,就會影響秋收和畜牧,我們的子民將無法生活,到時候軍心必然渙散。現如今他們步步緊逼,我們已退無可退了。”

    旁邊一位大頭人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或許……我們可以向他們求和?如果我們把黃景容想要的流人都交給他,他就沒有藉口對我們動手了吧,我們沒必要為了那些流人搭上我們全族人的性命。”

    另一個頭人也有些意動,小聲附和道:“是啊,河白寨子裡不是有一位欽差嗎?或許通過他,我們可以跟朝廷好好談談。”

    薰期的二管家龍飛立即惡狠狠地瞪著他們,道:“那個欽差孤家寡人一個,連他自己都被困在山上了,跟他商量有個屁用!”

    龍飛的兒媳婦就是流人,現在已經有了身孕,馬上就要給他生個乖孫子了,讓他交人?他死都不幹。

    薰期彷彿沒有聽到這個建議,他依舊盯著孟折竹,沉聲道:“你我兩族既為聯盟,老漢想知道折竹土司是怎麼個打算?”

    孟折竹道:“我還真以為朝廷十萬大軍已經殺到姚州,我軍分散,易被殲滅,只好倉皇退卻,收攏兵馬,卻不想黃景容虛張聲勢,赴援的大周軍隊一共才一萬多人,而我們有七萬勇士,足以對付。

    不過,朝廷方面一定還會有援兵的,我們要戰,就要速戰速決,我認為,咱們該殺個回馬槍,再困姚州城!但是我們不能殲滅朝廷的援軍,那會徹底激怒朝廷,再無迴旋餘地。姚州城要圍三缺一,逼其退卻,然後,我們直搗文皓的老巢。

    只有殺得文皓和雲軒再無還手之力,姚州才能太平,也只有那時,才有談判的可能!至於文皓和雲軒的人,我們殺的再多,朝廷也不會在意的。只怕他們還巴不得我們自相殘殺呢,哼!文皓和雲軒這對蠢貨,扯著老虎尾巴當救星!”

    薰期沉聲道:“那麼河白寨子怎麼辦?我的女兒、你的新娘,如今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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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章 進退維谷

    孟折竹臉色凝重地道:“我們派一路人馬去河白寨子為她解圍,主力只能去取姚州,只要我們奪了姚州,河白寨子自然無憂,如果多拖延一刻,我們全族卻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危機當中!”

    孟折竹轉向薰期,誠懇地道:“我很喜歡薰兒,為了她,我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但是現在不是展現我個人勇武的時候,我是一族之長,要為全族人負責!如果薰兒有個好歹……,做為她的男人,我會用雲皓和文軒的人頭為她償命!”

    薰期大笑起來,道:“說的好!這才是一個稱職的土司!”

    薰期慢慢站起來,威嚴地看著頭人們,沉聲道:“文皓和雲軒圖謀的是我們的領土和子民,黃景容那個貪官比豺食還要貪婪,他在嶲州時就曾向我索要過一具有真人大小的金佛,你們以為,如果我們現在乞降,會得到什麼?

    你們以為不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會答應與我們談和?忍讓不會得到和平,只會讓他們的貪婪和野心更加難以滿足。魚的身上剪不出羊毛,同黃景容這樣的貪官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同文皓、雲軒這種以下犯上的狂妄之輩我們更沒有什麼好談的!

    我薰期要為祖先留下來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奉養我的所有子民們負責!薰兒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也是折竹土司的妻子,但是為了我們的領土和子民,我只能置其安危於不顧,折竹土司也寧願放棄這個機會!

    我將和折竹土司一起,帶領你們打回姚州城去,打疼他們、打怕他們,叫他們再不敢把我們看成可以隨意宰殺的羔羊!此一戰。我們要像光陰一樣,有進無退,再有膽顫退縮言和者,有如此幾!”

    薰期拔出鐸鞘,一刀斬下,面前楸木製的几案“嚓”地一聲被斫去一角。

    孟折竹也霍然站起,他的身形高大威猛,這一站起,腦袋幾乎頂到棚頂.孟折竹攥著刀柄。沉聲喝道:“立即砍伐樹木,製造雲梯、撞木等攻城器械,採集毒藥、淬煉箭頭、削制竹箭。此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棚帳中的大頭人們紛紛單膝跪地,以手撫胸。異口同聲地道:“謹遵土司大人命令,有進無退、有勝無敗!“

    棚帳中的聲音有種氣壯山河的氣勢,遠處巡弋的土兵依稀聽到了些什麼,紛紛佇足向棚帳這邊看過來,拴在棚帳外面的馬匹,似也感受到了眾土司、頭人們聲音中那種悲壯的氣氛,紛紛昂首長嘶起來。

    頭人們紛紛鑽出棚帳。熱血沸騰地趕回自己的駐營地,準備發動對姚州城的突襲反攻。棚帳中只剩下薰期和孟折竹兩個人。

    薰期怒髮衝冠的模樣不見了,變得冷靜沉穩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如果這一戰失敗,我們和朝廷談判的本錢都將不復存在。我們自己的命可以拿來賭,全族的存亡,不能拿來賭!”

    “我明白!”

    孟折竹走到他身邊。並肩向外看去,臉上帶著與他的粗獷不相符的冷靜:“從我們成為首領的那一天起。我們就不再是只為自己和家人活著。如果這一仗失敗,我們只能向南詔和吐蕃求援了。”

    薰期皺了皺眉,道:“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如果失敗,我們最好先向南詔求援。南詔王會向我們索取財物,對我們的領土卻沒有垂涎之心,而吐蕃則不然。一旦依附吐蕃,他們會比大唐更加不堪!”

    孟折竹重重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口濁氣道:“看情形再說,先打完這一仗吧!”

    ※※※※※※※※※※※※※※※※※※※※※※※※※※※

    “小心!”

    楊帆猛撲上去,一把將薰兒摁倒在地,一支長矛般的巨大弩箭呼嘯而過,擦著薰兒的身子飛過去,鵝卵粗的弩箭射中一根木樁,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折,炸裂的木屑到處亂飛。

    勁風颳面,猶有痛意,想起只消被撲倒的稍慢一剎,自己就要被那大弩洞穿,薰兒的小臉嚇得一片慘白。

    黃景容親自趕到河白寨子來了,不但他來了,就連文皓和雲軒也來了。他們沒有把嶲州、戎州趕來的朝廷援軍帶來,卻向他們借來了床弩。河白寨子脆弱的防禦工事在這種犀利的武器面前怎麼堪一擊。

    好在姚州武裝實際上就是文皓和雲軒兩位土司的私人軍隊,朝廷封其為都督和刺史,等同於在軍政上讓地方自治,朝廷並不負責他們的武器裝備,而遠道趕來赴援的朝廷兵馬所攜的重型武器有限的很,床弩一共十二具,只借給他們三具,給他們的弩箭也有限,否則河白寨子早就被攻陷了。

    饒是如此,這三具床弩還是給河白寨子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尤其是黃景容一來,幾乎把文皓和雲軒的主力都帶來了,他們夜以繼日地攻打山寨,僅憑著兵員的消耗,寨子上面的防守力量便日益薄弱了。

    一天前,薰期頭人忽然派來一支援軍,大約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照理說,這個數量的兵馬足以為他們解圍,至少可以突破圍山的軍隊,增強寨中的防守力量,可是黃景容在攻勢受挫以後,居然親自帶兵趕來,正好迎上這支援軍,援軍損失慘重,沒能衝進來。

    其實也幸好他們沒有衝進來,否則現在外面這麼多兵馬困著,裡面再衝進一千多號人,山上的飲水將馬上告訖。實際上現在山上的飲水就已經不夠了,現在已經開始限量供應。

    幸好黃景容、雲皓等人對寨上缺水的事一無所知,否則他們也不用如此不計犧牲的猛烈攻山,只要再圍上兩天,山寨將不戰自潰。

    床子弩一陣猛射,把寨上守軍壓制的抬不起頭來,隨即文皓和雲軒的土兵便又如同一群兵蟻似的攻上山來。

    箭矢、石彈的遠程對射之後,就是短兵交接。刀光劍影中不斷有人倒下。呈半崩坍狀態的寨牆上已經伏著好多具屍體,一直也來不及清理,有的屍體已經晾在那裡兩三天,被烈日曬得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氣。

    戰爭是殘酷的,仗打到現在,每一個人都麻木了,身邊有人失去生命,旁邊的人已無動於衷。一枝冷箭倏然飛過,射穿了一個人的咽喉。楊帆甚至顧不上看他一眼,只是一把將這個還未斷氣的人推開,挺槍衝上去死死堵住了他留下的豁口。

    河白寨子快守不住了!

    ※※※※※※※※※※※※※※※※※※※※※※※※※※※※※

    高青山用捲了刃的鋼刀把一個衝上寨牆的土兵敲得腦漿迸裂,氣喘吁吁地對楊帆道:“土司大人一定是遇上大麻煩了,否則他一定會親自帶人來解救我們。薰兒小姐在這裡,土司大人不會不管!”

    楊帆大槍一搖,把兩個土兵挑落寨牆,沉聲道:“這些事顧不及理會了,這一撥敵人或許還能抗得住,等他們再來一撥,這道防線怕是就要守不住了。第二道關隘已經加固好了麼,這一仗打完,我們主動撤到第二道防線上去繼續固守!

    高青山咬牙道:“婦孺在後方日夜加固修建,現在已經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了。打退這一撥敵人,咱們就撤!”

    這場激烈的廝殺又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楊帆等人正漸漸不支,山下忽然響起了“噹噹噹”的銅鑼聲。文皓鳴金收兵了。

    刺耳的銅鑼聲聽在交戰雙方的耳朵裡簡直如同天籟之音,土兵們潮水般退卻了。寨子上的人一下子鬆懈下來,緊張勁兒一過,才覺得身上最後一絲氣力都被抽走了。

    許多人立即癱倒在地上,顧不得身子底下還壓著夥伴和敵人的屍體,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正在流著血,他們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躺一會兒,多躺一會兒。婦人老人和孩子急急地衝上寨牆,給他們喂水,幫他們包紮傷口,就連幾歲的小孩子,現在都能嫻熟地幫人包紮了。

    楊帆現在的形象比別人強不到哪兒去,看起來就像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鬍子拉碴,因為睡眠不足,兩眼滿佈血絲。

    薰兒姑娘現在也與美麗絲毫不沾邊了,她那個月牙狀的美麗頭飾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蓬鬆的頭髮像個雞窩,灰濛蒙的全是灰土。原本蛋清般白皙嬌嫩的臉蛋都被煙灰燻黑了,衫子皺皺巴巴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上邊還沾了許多黑紅色的血漬。

    攻打寨子的土兵一退,她就像那些堅守在寨牆上的男人一樣倒了下去,躺得四仰八叉,毫不淑女。

    “喂,你的姿勢……可不好看,把腿合上!”

    楊帆累得有氣無力的,居然還有閒心教導薰兒怎麼做個小淑女,別人大概不會在乎薰兒現在的大字形模樣,從文明世界裡來的楊帆可接受不了。

    薰兒白了他一眼,氣若游絲地道:“你可真有閒功夫!”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聽話的合攏了雙腿,兩條腿好像已經不是她的了,合攏的時候,大腿筋都痠疼痠疼的。薰兒的小臉薰得如灶王爺一般,這是上午風向突然轉變時被毒煙彈熏的,所以她的眼睛現在也像小兔子一樣紅紅的。

    楊帆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道:“你說,如果我現在下山會怎麼樣?他們會不會放過寨子裡的人。”

    薰兒懶洋洋地道:“行了,試來試去的你不煩麼?做賊的心虛,姓黃的不會讓寨子裡的任何一個人活著洩露他殺害欽差的事情!這個道理你當我不明白?我是不會在你背後捅刀子的。”

    楊帆又嘆了口氣,道:“可是,我擔心青山兄不會這麼想,你看他跟那幾個人嘀嘀咕咕的,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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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4 16:25:08
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一章 生死一線

    “什麼?”

    薰兒也顧不得疲憊了,一咕嚕爬起來,順著楊帆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高青山坐在一個半坍的木頭棚子下面,旁邊一個寨丁正幫他包紮著臂上的傷口,在他身邊還圍著幾個寨丁,高青山正同他們低聲說著什麼,那幾個寨丁聽著,便下意識地向楊帆這邊瞟來,瞧那情形的確有些詭異。

    薰兒大怒,低聲道:“他敢!這個蠢貨!他要敢做出賣朋友的事,我就先砍了他的腦袋。”

    這時,高青山已經包紮好傷口,起身向他們這邊走過來,那幾個寨丁都緊緊跟在他的後面,楊帆慢慢坐了起來,挪了挪佩刀的位置,薰兒則一下子站起來,看著高青山,目光頗為不善。

    高青山沒有注意薰兒的目光,徑直走向楊帆,微笑道:“楊兄弟!”

    楊帆慢慢站起來,道:“怎麼了?”

    高青山道:“我打算把寨子裡的人都撤到第二道防線後繼續堅守,可是這道防線究竟能抵抗多久,很難預料。所以我想……”

    薰兒忍不住了,脫口問道:“你想怎麼樣?”說話間,她的手也按住了刀柄。

    高青山道:“我想……讓楊兄弟護著小姐先行離開,這個寨子背後是陡不可攀的高峰,兩側是懸崖峭壁,曾有寨中巫醫繫了繩索在上面採藥,雖然不曾從那裡到過地面,不過據他們講,右側的懸崖還不算特別險,如果繩索的長短足夠。應該可以從那兒下去。所以……”

    楊帆怔住了,方才戰鬥一結束。他就發現高青山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他,後來裹傷時與幾個寨丁低聲細語,目光不時向他這邊逡巡過來,更似有所打算。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高青山要對他不利。

    雖然這個寨子本就在文皓的目標之中,可是到了眼下這種局面,已成不死不休之勢,這卻是因他的存在。他又是個外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認為高青山對他起了歹意。卻沒有想到……

    楊帆臉上發燙,有些無地自容,在官場久了,見慣為了利益毫不猶豫地拋棄同伴的行為,還振振有辭地曰之為顧全大局、壯士解腕,他竟習慣性地用這種齷齪的心理猜測起這些心胸像高山白雲一般的漢子來。

    薰兒舒了口氣,得意地瞟了楊帆一眼。道:“我不走,如果寨子出了事,我就只顧自己逃命,我還配做土司的女兒麼。不過,你這個打算很好,叫人護送楊大哥離開吧。阿爹打得過文皓,卻不可能打得過朝廷,我們終究還要生活在這塊天空下,要得到皇帝的寬宥、要讓皇帝知道我們所受的委屈才行,這些事離不開楊大哥的幫助。”

    高青山斷然道:“不行!小姐。你一定要走,如果你有個好歹。高青山將百死莫贖!”

    他不容薰兒再拒絶他,便霍然轉向楊帆,神色鄭重地道:“那個人叫謝傳風,你記住了麼?”

    楊帆道:“我記得!”

    高青山欣慰地一笑,道:“如果我死了,這個人就拜託給你了!”

    楊帆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死了,你活著,那麼黃景容也要拜託給你了。”

    高青山道:“那是欽差,我連他的影子都不可能見得到,我殺不了他!所以,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薰兒疑惑地問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楊帆道:“既然你做不到,那現在就不要忙著安排後事!不到最後一刻,我是從不輕言失敗!咱們先撤守第二道防線吧!”

    高青山剛要張嘴,楊帆又笑道:“你想綁我下山容易,想綁我下懸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薰兒眨眨眼睛,又問:“你們在說什麼?”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誰都沒有說話,薰兒撅起小嘴,氣鼓鼓地不說話了。

    ※※※※※※※※※※※※※※※※※※※※※※※※※※

    “為什麼收兵?”

    黃景容滿臉怒氣地衝進文皓的中軍大帳,厲聲質問道。

    他站在樹塔上,眼看寨子就要被攻破,正心花怒放,雲皓突然鳴金收兵,將楊帆埋葬在這座山頭的美夢再度幻滅,黃景容快要氣瘋了。

    大帳裡,文皓和雲軒似乎剛剛發生過一場爭執,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些陰鬱。

    黃景容滿眼怒火,看看文皓,又看看雲軒,大喝道:“回答我!”

    文皓嘆了口氣,懶洋洋地道:“兵士疲憊不堪,如何還能再戰?”

    黃景容大怒,揮著連鞘長劍咆哮道:“再如何疲憊,難道比山寨中那些人還要疲憊?他們連婦人、老人和孩子都衝上寨牆充作戰士了,那是寨牆嗎?現在已經垮塌成一道土包,只要我們再加一把勁兒,馬上就能攻下來!”

    文皓暗暗腹誹:“放屁!敢情死的不是你的人了,這是拿我的人往寨子上鋪路啊,每前進一步,都要丟下無數具屍體,等到打下這個寨子,我的傷亡將有多麼慘重?到時候我拿什麼去跟其他土司爭?”

    黃景容見他一臉無奈,卻不說話,憤憤地又道:“打下去!必須堅持打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攻下這個寨子了。”

    文皓道:“我的兵馬已疲憊不堪,如果要打,現在還是換上雲土司的兵好了。”

    雲軒一聽,一臉不悅地道:“文土司,今兒一早可是我的人馬打的頭陣,我部傷亡慘重,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兒來,你現在打不成,難道我打得了?真是笑話,我的兵力可沒有你強大呢。”

    文皓馬上道:“既然如此,我看我們圍而不攻好了,馬上叫人回城向朝廷的援軍再借幾架床弩來。我看那東西威力巨大,如果有十具床弩同時發射。這座山寨馬上就能被射爛,我們輕易就能攻陷它!”

    黃景容暴跳如雷:“廢物!都是廢物!都是瞻前顧後、小肚雞腸的廢物!你們心裡什麼打算當我真不知道?我告訴你們,如果楊帆不死,我完了,你們也就完了,若是楊帆從中作梗,朝廷兵馬一撤,你以為薰期、孟折竹會放過你們?”

    文皓撇撇嘴道:“真跟他們翻臉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打不過他們又如何?他們想吞掉我們,卻也沒有那個實力。”

    “你們果然是這麼想的!”

    黃景容瘋狗似的在大帳裡亂竄起來,竄了一陣,又站住,跳著腳的大罵:“你們的雄心壯志呢?難道你們就甘心一輩子在薰期和孟折竹的面前做狗?欲成大事者誰能不作犧牲,你們這兩個鼠目寸光的……”

    “哎喲!”

    黃景容還沒罵完,突然有人拱了他一下。把跳著腳的黃景容拱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黃景容定睛一看,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單膝跪倒,對文皓道:“大都督,姚州失守啦!”

    “什麼?”

    文皓和雲軒大吃一驚。黃景容也顧不得再罵,一個虎撲,緊緊揪住這人衣領,連聲質問道:“你說什麼?姚州城怎麼會失守?那兒有朝廷的兵馬,怎麼可能失守。你是什麼人?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你……”

    黃景容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那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黃景容正問話,忽然覺得衣領一緊,卡得他喘不上氣來,雙手下意識地一鬆,便被人甩到了一邊,定睛一看,卻是情急之中的文皓也顧不得他的欽差身份,扯著衣領把他甩到了一邊。

    文皓瞪著那人道:“謝傳風,你說清楚,誰人攻打的姚州?為什麼會失守?”

    一旁的雲軒道:“這麼快?薰期、折竹應該沒有這麼大的實力,難道是他們向南詔搬兵了?”

    原來那人就是謝傳風,看長相眉目俊朗,倒不是獐頭鼠目之輩可以比擬的,誰會想到他竟那般兇殘,又是那般淫虐,對一個妙齡少女也捨得出刀,對斷臂痛暈、倒於血泊之中的女子也有性致施展。

    謝傳風聽了雲軒的話,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回雲土司的官,南詔沒有興兵,攻城的就是薰期和孟折竹。”

    文皓大怒,道:“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攻下姚州城,朝廷的官兵都是紙糊的不成?”

    謝傳風帶著哭音兒道:“兩位土司帶兵來攻河白寨子,城中守軍不多。薰期和孟折竹在城中有人,外邊一攻城,裏邊立刻放火,製造混亂,協助奪取城門。守城的人一看兩位土司不在,立即棄城逃跑了。

    等朝廷兵馬聞訊從駐地趕來,準備協助守城,早已四城洞開,滿城都是烏蠻兵和白蠻兵了。一見這般情形,那些官兵怕自己的人馬陷在城裡,也自東城突圍出去了,小人在都督府裡當差,知道的消息最晚,那些混蛋逃得比兔子還快,都沒人來府裡告知一聲,小人險些就做了他們的俘虜……”

    謝傳風訴完了委屈,又表忠心道:“小人逃出城,快馬加鞭來給兩位土司大人送信兒。孟折竹率領他的人馬追著朝廷的兵馬去了,薰期土司率領白蠻兵奔著這兒來了,兩位土司再不走,就要被生生困在這裡,再也逃不得了。”

    文皓一腳把滔滔不絶的謝傳風踹到一邊,咆哮道:“撤兵!馬上撤兵!立即撤回齊雲寨,快!”

    黃景容搶到他面前,豎起一根手指,急迫地道:“只要再有一戰!只要再有一戰!楊帆必死!”

    文皓獰笑道:“他不死朝廷便只信他的話?如果那樣,你黃御史又有何用?哼!要打你打,老子再不走,就得與全族勇士盡數葬送於此!撤兵!立即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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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二章 退步抽身

    楊帆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他剛到山寨時被吊起來的那座棚屋裡,一屁股坐到青草堆上,剛剛喘了口氣,獨臂的漣新姑娘便給他端來了一簸烤餅子,又把挎在肩上的水簍放下,有些難為情地對他道:“水不多了……”

    水簍很輕,往地上一放楊帆就感覺到了,看看漣新姑娘皸裂的雙唇,楊帆的聲音變得很柔和:“我不渴,簍裡剩下的水,你和薰兒姑娘分了吧。”

    “不不不……”

    漣新急忙搖頭:“這是留給薰兒小姐和你的水,你們在前邊打仗,比我更需要……,我是說,我已經喝過了。”

    這時薰兒和高青山交待了幾句話,正好走進來,楊帆抓起水簍遞給她道:“喏,你和漣新分一下,快點吃完休息休息吧,估計他們下一撥的攻擊不會間隔太久。”

    漣新推辭不要,被薰兒硬拖著坐下,楊帆用力咬了一口餅子,烤麥餅其實挺香的,如果是平常時候,不需要就什麼菜,楊帆就能很香甜地吞下幾隻去,可是現在他的喉嚨渴的冒煙,餅子嚼在嘴里根本化不開,用力嚥下去時,喉嚨裡就像有刀子在割似的疼。

    薰兒拿過一個木碗,將水簍裡的水倒到碗裡,只有大半碗水。

    漣新有些不安,低聲道:“我再去弄些吧。”

    薰兒嘆了口氣道:“算了,整個寨子都缺水。我們多喝一口,別人就得少喝一口。”

    漣新道:“可……你是土司小姐。楊大哥是朝廷的欽差,不一樣。”

    薰兒道:“有什麼不一樣?來。你先喝三分之一,剩下的我和楊大哥分。”

    漣新連忙又推辭不要,楊帆道:“漣新,你受了傷,比我們更需要水。就別推辭了,你不喝掉你那一份,薰兒是不會喝的。”

    漣新無奈,只得小口地喝著水。她把碗裡的水喝掉淺淺一層。便遞給了薰兒,薰兒同她一樣,也是小小地抿了三口,水碗就轉到了楊帆手上。

    楊帆沒有推辭,他端著碗輕輕抿了一口,感受著那清甜的水流緩緩淌過喉嚨,全身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歡喜地嘆息。不是渴到極致的人,永遠都不會體味到那種滋味。

    品味了半天,楊帆又抿了一口,不捨得立即嚥下去,他含著水把碗又遞向薰兒,薰兒哪裡肯接。三人正為了小半碗水互相推讓著,高青山彷彿屁股著了火的公牛,一頭撞了進來。

    “楊兄弟,楊兄弟,他們退了。他們退啦,哈哈哈……”

    高青山抓著楊帆的肩膀拚命地搖晃。搖得那碗水潑出來,濺了楊帆一身。

    漣新急了,捶著哥哥堅硬的肩膀道:“哥,你小心些,水都灑……什麼?你說什麼?”

    漣新的小拳頭停在空中,突然回過味兒來。

    正艱難地嚥著烤麥餅的薰兒也愕然看向高青山。

    高青山眉開眼笑地道:“文皓退兵啦!他們退兵啦!”

    薰兒和漣新一起撲過來,連連問道:“是真的麼?”

    楊帆把碗輕輕放到一邊,強捺著心中的歡喜,沉聲問道:“你確定?他們會不會使了什麼詐兵之計?”

    高青山大笑道:“咱們在山上,他們在山下,居高臨下,一覽無餘,他們詐退有什麼用,又能騙得了誰,哈哈,他們是真的退了!”

    “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為何退兵?”楊帆喃喃自語著,臉上卻已露出笑容。

    文皓和雲軒匆忙退兵了,甚至連幾頂將領住的大帳都沒來得及拆掉,他們退兵的方向也不是姚州城,而是落荒而逃,沿著大江向下游逃去,下游十餘里外也有一座吊索橋,可是那條路並不通向姚州。

    山上派了幾個機靈的漢子下山摸了一圈,確認他們是真的撤退了,馬上又派人上山送信,同時遣了兩個人跟蹤文皓等人的去向。

    楊帆和高青山、薰兒聞訊後急急下了山,在文皓駐地里奇外外走了兩圈,只見滿地狼籍,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帶走,可見他們走的有多匆忙。

    三個人正分析著文皓退兵的原因,遠處塵煙滾滾,猶如一條長龍般向這裡捲來,聲勢如此之大,站在山下就感覺得到,可是半山腰高高樹幹上負責瞭望的人卻沒有發出警示的訊號,幾人正詫異間,一個佈於外圍負責警戒的人狂奔回來,老遠就嚷:“土司老爺來啦!咱們的土司老爺帶兵來啦!”

    薰兒大喜,立即迎著那人衝過去,楊帆和高青山對視了一眼,也舉步跟在了薰兒的後面。

    “文皓那個兔崽子呢?什麼!逃走了!龍飛,你帶人給我去追!”

    薰期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吩咐著,命令二管家龍飛帶領先鋒人馬去追,又吩咐一個兒子快馬去後陣催促兵馬加快行軍追殺文皓,然後從馬上一躍而下,快步迎向薰兒。

    薰期一把將女兒摟在懷裡,緊緊地抱了一抱,又放開她上下打量一番,見美麗的女兒如今的模樣就像一個小乞婆兒,不禁傷心地道:“我可憐的女兒,竟然被文皓那個兔崽子欺負成這樣兒了。”

    薰兒白了他一眼,道:“阿爹胡說八道甚麼呢,什麼叫女兒被文皓欺負成這樣子。”

    高青山趕到薰期身邊,恭敬地施禮道:“高青山見過土司大人。”

    薰期看了他一眼,目光便鎖定在楊帆身上,審視地看了幾眼,他的目光便鋭厲起來:“他是……”

    薰兒擦擦眼角的淚水,對薰期道:“阿爹,他叫楊帆,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他跟那個姓黃的御史可不是一路人,我派人去向你討救兵時曾經提到過他,他可以幫助我們……”

    薰期“嗤”地一笑。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意味,道:“他能幫助我們?眼下可是我幫助了他。如果我不來,他怕是連命都不保了。哼!那個黃欽差調來三州兵馬,又有文皓和雲軒聽命,他這個欽差有什麼?”

    薰兒蹙起柳眉,不悅地道:“阿爹,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呢,楊大哥……楊欽差可是很厲害的,那個姓黃的傢伙怎麼比得了。”

    楊帆微笑著制止了她。上前一步,向薰期抱拳道:“楊帆見過薰土司。土司大人說的沒錯,黃景容現在有文皓和雲軒兩位土司支持,可是如果薰期土司和折竹土司肯支持我呢?我的力量自然就比黃景容更大了,不是麼?”

    “至於朝廷派來的三州援軍……”楊帆搖搖頭,篤定地道:“他們只是受了黃景容的矇蔽而已。現在他們並不知道我在這裡,如果他們知道了。我要叫他們作壁上觀,不再插手挑州之事,他們一定聽從。”

    薰期大笑道:“算了吧,老漢再信不過你們了!現在沒有你,朝廷的兵馬和那個黃景容還不是被我趕得落荒而逃?念在你幫老漢守山寨也算有些功勞,老漢便放過了你。要不然,朝廷的人我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如果不是你們,文皓和雲軒怎會生起野心,把姚州拖進戰亂之中!”

    楊帆道:“文皓和雲軒有野心。既便沒有黃景容的到來,以後找到機會。他們一樣會發作,薰期土司把這件事歸罪於朝廷,可有些欲加之罪了。你現在打贏了,可是你以為這一時的勝利算得了什麼呢?

    你曾經把文皓趕離過姚州,朝廷大軍一到,你又迅速縮回了自己的領地,現在你再度殺到姚州,當朝廷兵馬捲土重來的時候呢?不客氣地說,薰期土司,你可以打敗文皓和雲軒,可以趕走赴援的朝廷少量兵馬,可是朝廷若真派大軍來,你們根本不堪一擊!”

    薰期大怒,“嗆啷”一聲拔出鐸鞘,厲聲道:“你可要試試老漢的鋼刀利否!”

    薰兒慌了,趕緊攔到楊帆身前,張開雙臂將他護住,嗔道:“阿爹!你剛來就發瘋,這是朝廷的欽差,殺了欽差,可就坐實了你的謀反之名!”

    薰期大怒道:“臭丫頭,胳膊肘兒往外拐!你讓開,欽差怎麼啦?黃景容也是欽差,現在還不是被我趕得落荒而逃?他要是晚走一步,你看我會不會砍了他!”

    薰兒道:“楊大哥和黃景容不同!”

    薰期道:“有何不同?”

    “他……他是我們的朋友!”

    “薰兒姑娘,讓我來說!”楊帆的手搭在了薰兒姑娘的肩膀上。蠻族女子,男女大防不似中原嚴格,薰兒姑娘不是頭一次被男人碰觸到身體,可是楊帆那溫暖、有力的大手往她的削肩上一按,掌心熱力透入,薰兒的身子都有些軟了。

    楊帆把她輕輕推到一邊,上前一步,迎著薰期手中那柄削鐵如泥的鐸銷,沉著地道:“薰期土司打贏了一仗,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在你看來,朝廷兵馬也不過如此,是麼?呵呵,土司大人應該記得你這個寨子以前是什麼樣兒,憑這座寨子,能擋得住多少兵馬。

    前幾日你曾經派過一支人馬來為山寨解圍,卻被文皓擊潰,他們回去後,應該告訴過你究竟有多少兵馬在攻打山寨,而這座寨子,在你趕來之前,一直都在我們手中,文皓日夜攻打山寨,始終奈何不了我們。

    我們為什麼守得住寨子?寨中勇士不畏死、敢作戰,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下對山寨做過一番改造,而我這些領兵打仗的本領,在朝廷的將領之中,根本不值一提。

    你以為你能輕易擊退朝廷兵馬?焉知不是朝廷兵馬不想為姚州各部落的內戰出力?否則的話,一萬多精鋭之師,夠土司大人你喝一壺的,土司大人若不見好就收,朝廷若再加派兵馬,那時你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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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三章 爾虞我詐

  薰期冷笑道:“如果我率族人退守叢林,朝廷便是派來百萬大軍,奈何得了我嗎?”

  楊帆道:“不能!”

  薰期得意地一笑,楊帆又道:“但是,朝廷既無心吞併你的領土,也無心奪取你世襲的權位,你這麼做所為何來?難道退進叢林之中做個半野人是件很有趣的事麼?”

  楊帆歪了歪腦袋,看著薰期的脖子,一本正經地道:“土司大人脖子上有幾個大包,墳起如丘,其色嫣紅,看來這叢林裡的蚊子毒性不輕啊。”

  薰兒輕輕掩住嘴巴,忍不住想笑。

  薰期被楊帆調侃的怒不可遏,像只憤怒的大狒狒似的,暴跳如雷地道:“放屁!既無心吞併我的領土,也無心奪取我的權位?你們的人如今正在這麼做。”

  “不不不……”

  楊帆豎起食指,優雅地搖著:“要吞併你領土的人是文皓和雲軒,他們雖然擔任著姚州都督和姚州刺史,但是你很清楚,他們並不是朝廷的人。至於赴援的那三衛兵馬,是受了黃景容的矇蔽,而我現在正要幫你戳穿他的謊言。”

  薰兒著迷地看著楊帆,雖然他的頭髮亂糟糟的像個鳥窩,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身上滿是泥垢和血污,就連那根晃動著的手指都很骯髒,可他站在那兒,顯得那麼沉穩和優雅,她的族人之中誰有這般風度呢?

  楊帆道:“所以我很奇怪,做為一族首領,素有睿智之名的薰期土司,為什麼放著這樣的好機會不用,而寧願走一條不歸路。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正中黃景容和文皓之流的下懷,讓他們奸計得逞嗎?”

  薰期突然平靜下來,瞪著楊帆,道:“此一戰,在我而言。是不得不戰。如今。我們死傷了很多人,作為土司,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待,不可能就此不了了之,黃景容這個罪魁禍首必須死,你做得到?”

  楊帆笑了笑,道:“這一點。我們意見一致!”

  薰期的臉色又緩和了些,道:“文皓和雲軒以下犯上,必須受到懲治,否則其他土司以後有樣學樣,我姚州將永無寧日了!”

  楊帆眨眨眼睛,問道:“那麼薰期土司打算怎麼懲治他們呢?”

  薰期粗魯地擺手道:“這是我們姚州各部族間的事。與朝廷無關!你又何必過問!”

  楊帆道:“皇帝陛下是很大度的,對於姚州,只要你們承認朝廷的存在,接受朝廷的統治,皇帝陛下對你們幾乎未作任何干涉,所以只要是你們姚州地方部落之間的事,朝廷當然不會管。不過,文皓和雲軒都是朝廷委任的都督和刺史。你向他們動手。朝廷置之不理,那朝廷體面何在?”

  薰期瞪起眼睛。怒道:“這麼說,你們是要包庇他們了?”

  楊帆道:“雖然他們是朝廷的官員,可是既然他們不能維持姚州地方的安寧,反而生出許多事端來,我看他們這個官是做不得了。薰期土司想算你們自己人的帳,那也該等朝廷免去他們的職務再說。”

  薰期冷冷地道:“朝廷會免去他們的職務?”

  楊帆道:“黃景容控告你們謀反的奏章,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皇帝手上。”

  薰期臉色一緊,楊帆又道:“雖然我一直待在這個寨子裡,但並不表示我只有一個人,控告黃景容罪行和文皓、雲軒野心的奏章,現在應該也已到了皇帝面前,薰期土司覺得朝廷會維護一個貪婪的罪臣以及兩個野心勃勃的土司,還是更願意支持你這樣忠於朝廷的人?”

  薰期土司臉上的怒氣奇蹟般地消失了,他還刀入鞘,衝上來給了楊帆一個大大的擁抱,哈哈大笑道:“認清了有毒的東西,就等於找到了良藥。老漢如今不但認清了文皓還雲軒這兩個有毒的混蛋,還得了楊欽差這樣濟世救民的良藥,這是老漢的福氣啊!”

  楊帆怔住了,薰期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些,他有些適應不來。

  薰期土司鬆開懷抱,又熱情洋溢地握住楊帆的手,笑容可掬地道:“老漢代表白蠻部落,願意接受楊欽差的幫助和調停,請相信我,烏蠻部落也一定會同意的!”

  楊帆期期地道:“土司大人……”

  “欽差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薰期嚴肅地說:“欽差幫助我的子民保護山寨,願意為老漢主持公道,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直呼老漢的名字,或者老漢占你些年紀上的便宜,叫我一聲大叔好了!”

  他從腰間摘下那柄劍鞘上綴滿寶石的鐸鞘,雙手交到楊帆手上,臉上掛著異常真摯、熱情的笑容,大聲說道:“這柄劍,是老漢隨身之物,如今我把它贈送給你,作為你我友誼的見證!”

  “呃……,薰期大叔,你同意與我合作了?”

  “當然同意!”

  薰期攬住楊帆的肩膀,大聲道:“走!咱們上山!今晚,我要大排筵宴,犒賞山寨裡勇猛的戰士,還要同我族的好朋友、尊敬的欽差大人喝幾杯好酒。請!”

  薰期不由分說,拉起楊帆的手就往山上走去。

  楊帆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自己身邊這個看似性情異常火爆的老漢其實並不是一頭易被激怒的大狒狒,而是一隻狡猾的老狐狸,而自己則是陪他耍了一趟猴戲的小猴子……

  ※※※※※※※※※※※※※※※※※※※※※※※※※

  武則天正在麗春台陪著她兩個最寵愛的男寵嬉戲,她躺在湘妃竹榻上,把張易之的手握在胸前,輕輕摩挲著,正笑吟吟地看著張昌宗換了胡服,為她跳胡旋,忽然內侍總管高公公匆匆走來,附耳對她低語幾句。

  武則天驟聞有西南軍情急報,宰相李昭德已在武成殿候駕,不由暗吃一驚,不知究竟出了何等大事,趕緊叫停舞蹈,匆匆更換冠服,急急趕往武成殿。

  武則天趕到武成殿的時候,執筆首席宰相李昭德和御前待制上官婉兒都已經到了。

  “免禮,平身。宰相請坐!”

  武則天懶得客套,一進武成殿便免了二人向她施禮,匆匆繞到御案後坐下,沉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昭德肅然道:“陛下,御史台黃景容巡察劍南道流人,濫施淫威,屠戮無辜,為勒索賄賂,大肆株連,姚州土蠻不堪欺壓凌辱,起兵造反了!”

  “什麼?”

  武則天一聽,臉色立即陰沉下來,上官婉兒輕聲道:“姚州白蠻和烏蠻率眾二十萬餘造反,姚、嶲諸州其他部落蠢蠢欲動。吐蕃和南詔陳兵邊境,意圖不詳。”

  武則天一聽,臉色更加冷峻,王孝傑收復安西四鎮時,吐蕃就曾與突厥聯手出兵,被王孝傑大敗,西域傳來消息,王孝傑如今已經收復安西,眼下最大的問題是,打下安西四鎮,就要派兵駐守。

  如今粗略估計,留守安西四鎮的兵馬至少也得有三萬人,這三萬兵卒長期鎮守邊陲,軍糧馬糧都是大問題。從內地運輸固然是個法子,可是路途遙遠,路途不靖,每運一斗糧,怕不要消耗五斗。

  王孝傑已經上書朝廷議屯田事,朝廷議論之後同意了他的建議,決定讓他暫時留守安西,開闢屯田。雖然開闢屯田所能提供的補給也不到邊軍所需糧食的一半,其它的還是要從中原運過去,但是總勝過全部靠朝廷補給。

  即便如此,戶部也給朝廷算過一筆帳,眼下海運貿易逐漸興旺,絲路貿易已不及漢朝時候重要。朝廷駐兵安西,打通絲路所產生的貿易收益,還比不上在安西四鎮駐兵所需要的花銷多。

  因此勝利之後,反對駐兵安西的聲音又起,還是有大臣建議從安西撤兵,認為此貧瘠之地不足鎮守。四鎮的存廢,如果只算經濟帳,如今的確是得不償失,而從政治利益上考量,眼下又看不到太多實惠。

  其實安西四鎮要與不要,本就是一個利弊互見的難題,根本沒有兩全齊美的結論。如果這時劍南道大亂,恐怕撤銷安西四鎮的聲音又要甚囂塵上、佔據朝廷主流了。而恢復安西四鎮,是武週一朝迄今為止唯一的軍功,武則天哪捨得撤銷。

  再者說,劍南道一旦大亂,若是吐蕃再趁隙生事,勾連劍南土蠻,那樣的話整個西北、西南都沒有寧日了!這就不只是安西四鎮的事,而是涉及整個大周帝國安危的事情。

  武則天想到此處,忿然拍案道:“黃景容!竟然如此不能顧全大局,該殺!”

  婉兒見眼藥已經上得差不多了,這才說道:“聖人,這有黃景容剛剛上奏朝廷的奏章,言及姚州叛亂一事,聖人請看!”

  武則天接過奏章仔細看了一遍,疑惑地道:“這黃景容奏章上所言,似與李相所言不符啊!”

  上官婉兒道:“這裡還有巡撫大使楊帆的奏章一封,也是剛剛以八百里快馬呈送京城的,請聖人閲過。”

  楊帆這封奏章自是張柬之代筆,其中也提到了姚州白蠻和烏蠻造反,但是黃景容奏章中說的是土蠻早就流人勾連,蓄謀造反,因為被他發現不得不提前起事。而楊帆的奏章中則直指黃景容濫殺無辜、貪墨賄賂,逼反白蠻烏蠻。

  武則天看罷,一時不知該相信他們二人誰才好了。眼下固然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但是不同的判斷,將決定朝廷對劍南是撫還是剿。兵者國之大事,尤其是眼下西域之事未平,對西南究竟用不用兵,所產生的影響至關重要,武則天豈能不予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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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四章 悵然若失

    李昭德撫著長鬚,斟酌地道:“西南局勢一旦靡亂,於國將成大患,如今朝廷正對西域用兵,更不可迫之太甚,否則土蠻若投奔吐蕃或南詔,則情形更加不可收拾。西南諸族交錯雜居,形勢一向複雜,覊靡才是最適合那裡的政策,故剿不如剿撫,剿撫不如撫。

    今依楊帆所言,土蠻造反乃是受到勒索威逼,憤而反抗,如此更宜施之以恩,安撫為重。臣以為,只消懲治首惡,化解土蠻怨憤,這場動盪自然消解。陛下應該果斷下旨懲辦黃景容,再命劍南道官員從速安撫,平息事態。”

    武則天睨了李昭德一眼,問道:“李相與朕一樣坐守於京城,如何知道劍南形勢便如楊帆所言一般呢?若是判斷失誤,土蠻果真有心謀反,早已暗中勾結吐蕃和南詔,則朝廷一旦發兵遲緩,恐王孝傑東返之路也要被切斷了!”

    李昭德泰然道:“他二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臣現在只憑他二人的一封奏章,自然難以分辨是非。然則,若再輔以劍南道官員們近日的奏章來看,臣以為實情如何便一目瞭然了。”

    武則天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對於國事已經不再事事操勞,自從她有了張昌宗和張易之這兩個美男子,每日耽於享樂,對國事就更加不甚關心了,李昭德說起劍南道官員近日的奏章,武則天竟全無印象,忍不住看向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道:“李相所說的奏章是前幾天送到京師的,聖人已經批閲。婉兒找找看。”

    上官婉兒檢索一陣,翻出幾封奏章,遞給武則天,最上面一份就是嶲州刺史張柬之的奏章。

    張柬之在奏章中控訴黃景容勒索地方、大肆受賄,屠戮無辜,為了索取好處,又大搞株連,給蠻族首領編排造反的罪名,以朝廷的名義加以恫嚇,逼迫他們貢獻財富消災。

    奏章裡還提到黃景容覊押蠻族首領。收到貢獻才肯放人,還提到有兩個小部落的首領因為沒有貢獻,被他強指為叛黨同謀,將其首領處死。

    張柬之在奏章中最後言道,西南土蠻民風彪悍,百姓尚武,黃景容的所作所為,引得諸族怨憤不已,如不下旨斥責。著令悔改,恐有不測之後果。

    看到這裡。武則天忽然有了印象,前些天她的確看過這樣一份奏章,不過她當時並沒有在意,反而覺得張柬之言過其辭了。

    這個張柬之當初是她提拔進京的,並且讓他做了鳳閣舍人,不可謂不予重用。誰知此人不識好歹,屢屢駁還她的旨意,武則天一怒之下就把他趕出了京城,自此對這個人再無一點好感。

    再加上御史是監察百官的。本來就是站在官員對立面上,不大受人待見,官員彈劾御史她不在乎,御史不管兵、不秉政,在她看來不會釀成大害,如果官員們滿口替御史說好話,那才真的危險。

    尤其是張柬之是地方官。黃景容是京派御史,兩個人的立場大不相同。張柬之為官一任,關心的是他轄區內的安定和地方上的利益,而朝廷官員奉旨出京。先天上就與地方官有所牴觸,不受待見乃是必然。

    有了這層考慮,武則天便沒把張柬之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為他虛張聲勢想把黃景容趕走,不想讓黃景容在他的地盤惹些麻煩出來叫他去揩屁股。如今再看張柬之這封奏章,武則天的想法便大為不同了。

    武則天又看了看其他幾封奏章,那都是張柬之發動與他友好的劍南道同僚彈劾黃景容的奏章,言辭雖比張柬之溫和的多,但是意思大同小異。

    所謂三人成虎,更何況黃景容在劍南道確實作威作福,有大把的把柄可抓,這些奏章中大多都列舉了些事例,武則天越看越生氣,忍不住問道:“劍南道觀察使現為何人?”

    李昭德欠身道:“是監察御史裴懷古!”

    唐朝早期常由朝廷不定期派出使者監察各道及州縣,名稱不定,諸如採訪使、觀察使、按察使、巡察使,又或節度觀察處置使,權力不小,當時還沒有節度使,那時的觀察使就是簡化版的節度使。如今裴懷古是劍南道觀察使,就相當於該道最高長官了。

    武則天道:“以八百里快馬傳敕於裴懷古,命其為招撫大使,立即往姚州安撫土蠻,平息事端。旨到之日,免去黃景容欽差身份,停職待參!”

    李昭德起身道:“臣遵旨!”

    武則天之所以沒有把這件差使交給楊帆去做,自有她的考慮。

    首先,裴懷古是劍南道最高長官,劍南道的造反事件正是他的份內之事,由他負責理所當然,繞開這個地方長官派一個京官去,很多事情要不斷與京裡溝通、與劍南道地方官員溝通,且京官不熟悉當地情形,難免再出亂子。

    另一方面,楊帆是諸道流人巡訪使,不只負責劍南道的事情。劍南道的造反什麼時候才能通過談判平息,有什麼後續的發展,平息之後的一系列善後事宜,都需要大量的時間,楊帆不可能一直留在姚州專門解決此事。

    尤其是發生了這件事之後,武則天更希望通過他的監督,瞭解一下其他各道御史們的情況。

    此外,楊帆和黃景容是對立的,武則天雖說現在對楊帆的說法信了八成,但是黃景容的說法也不無道理。御史台報告說諸道流人有謀反跡象,朝廷派人去查,那兒果然就發生了叛亂,這究竟是這位欽差逼反了土蠻還是土蠻早有反心?

    武則天對此不無疑慮,如果讓黃景容的死對頭去查辦他,恐怕真有什麼疑問的話她也休想知道了。有此種種考慮,武則天才決定另派一位大員專門負責平息姚州叛亂,以確保她能瞭解到土蠻造反的真相。

    李昭德得了聖旨,拱手離去。武則天拾起張柬之的奏章,又看一遍,若有所思地道:“此人是個幹材,若能忠誠於朕,倒是一個可用之人!”

    婉兒道:“張柬之年逾七旬,已經過了杖國之年,世事通達。性情沉穩,做事確也老練。黃景容西南之行,他能預先察覺會生出不測,果然是老誠謀國之輩,聖人若要用他,用了便是,朝中如今只有李相為聖人股肱,確也需要再多些臂助。”

    武則天有些意動,思索片刻。道:“先放一放吧,等劍南事了。先給他換個地方,再觀察觀察!”

    婉兒欠身道:“是,婉兒記下了!”

    ※※※※※※※※※※※※※※※※※※※※※※※※※※

    “楊大哥回來了!”

    正在營中烹煮食物的幾個白蠻女孩子遠遠看見數騎飛馳而來,中間一人正是楊帆,忍不住便嚷起來。蹲在那兒往灶下添著柴禾的薰兒站起身,手搭涼蓬向那幾騎快馬望去。

    楊帆策馬馳來,頭纏白色包頭,身穿白色對襟上衣,下身穿一條藍色寬桶褲。繫著一條拖須褲帶,儼然是一副白蠻男子打扮。這身白蠻裝扮,使他不僅英俊、瀟灑,神采飛揚,而且讓薰兒看著很有親切感。

    隨著他越來越近,薰兒還看清了他腰間佩著的父親贈他的那柄鐸鞘,以及另一側腰間的一隻綉著蜜蜂採花圖的小掛包。小掛包隨著楊帆躍馬奔馳的動作,正一起一伏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薰兒臉上頓時露出甜美的笑容,小小的酒渦兒彷彿漾滿了美酒。那小小的掛包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本來她還擔心楊帆不會收下,如今見他真的把這掛包掛在腰間,她的心中自然歡喜。

    楊帆和高青山幾人到了近前勒住戰馬,薰兒立刻迎上去牽住了他的馬繮繩,旁邊還有好幾位騎士,可她那兩汪泉水般的眼睛卻只看著楊帆,關切地問道:“楊大哥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他們答應了嗎?”

    楊帆一偏腿從馬上躍下來,笑道:“你當他們喜歡打仗嗎?我身上帶有聖旨,他們不能不信。我同他們說明緣由後,他們便原地紮營了,向我承諾只要你們不主動攻擊,他們絶不動用一兵一卒,靜候上鋒命令。你就放心吧,黃景容外援已絶,如今就是一隻甕中之鱉!”

    楊帆笑著拍拍馬頸,又對薰兒道:“兩位土司何在?”

    聽他提到孟折竹,薰兒臉上甜美的笑容消失了,低聲答道:“山上派人乞降來了,他們正在接見文皓派來的使者。”

    “哦?”楊帆神色一動,道:“我去看看!”

    楊帆快步向薰期的大帳趕去,薰兒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腳下遲遲,終究沒有跟上去。

    薰兒去河白寨子之前就知道父親把她許給孟折竹了,當時她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人的,像她這樣的出身、血統,未來的歸路只有嫁去南詔或者吐蕃做王妃,或者成為某個權貴的夫人,再不然就是成為某個土司、頭人的妻子。

    孟折竹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他的身份、地位都很高,烏蠻又不像南詔和吐蕃王室一樣有那麼多的規矩拘束著她,而且孟折竹的年齡也不大,如果嫁給其他權貴,很可能對方的年紀已經有四五旬了。

    最重要的是,孟折竹在姚州各大部落裡享有盛名,是個出名的英雄,哪個少女不愛英雄?薰兒也是聽說過他的大名的,所以,薰兒對父親的決定沒有意見,沒有特別的歡喜,卻也沒有什麼憂傷。

    可是誰知道她在河白寨子偏偏遇到了楊帆。其實她很清楚,她不可能嫁給楊帆,她是蠻族的公主,不可能去做一個漢官的妾,她的家族不會答應,楊帆也從未表現過對她的喜愛。

    然而,情不知所起,它就是發生了。

    薰兒自欺欺人地享受著偷偷喜歡一個男人的感覺,不願去想結果,也不願去想分離,可是有些事情是她迴避不了的。望著楊帆的背影,她的心裡空空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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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難臨頭各自飛

    楊帆走到薰期的中軍大帳附近時,就看到幾個人正在蠻兵的押送下向大營外走去。

    楊帆看了他們一眼,從他們的衣著確認是山上文氏部落派來的人,知道信使已經離開,便不再著急了,他放緩了步子,慢慢走去。

    中軍大帳的簾兒高挑著,楊帆走進去時,就看到薰期和孟折竹正坐在矮幾後面,低聲交談著什麼。一見楊帆進來,二人連忙起身,先向楊帆詢問一番,得知朝廷兵馬已經在原地駐紮,準備對姚州四大部落之戰作壁上觀時,這才放下心來。

    楊帆說完自己此番使命的完成情況之後,開口問道:“聽說文皓和雲軒派信使來了?他們想談些什麼?”

    薰期道:“他們是派人來議和的,他們說,文皓和雲軒兩家願意向我烏白兩族各賠償山羊五百隻、水牛一百頭,以作為此番他們主動挑釁、引起戰爭的賠償。同時,他們會向朝廷辭去姚州都督和姚州刺吏的官職,並願與我烏白兩族締結兄弟之盟。”

    楊帆眉頭一挑,微帶諷意地笑道:“除了那五百隻羊、一百頭牛,其他都是虛的。這官他們辭也得辭,不辭也得辭,他們以為自己不請辭就還能幹下去麼?至於締結兄弟之盟……呵呵,還有沒有別的?對於黃景容,他們怎麼說?”

    孟折竹冷笑道:“他們居然還妄想保住黃景容,畢竟這件事是他們合夥操辦的,眼下吃點小虧不要緊,只要能保住黃景容,他們就等於在我們兩族頭上懸了一口刀,誰也說不準它什麼時候會砍下來。”

    楊帆笑道:“折竹土司既然已經看清楚了這一點,想必是不會答應他們的要求了?”

    薰期沉聲道:“不錯!我們也針鋒相對地提出了兩條要求。一是他們要負責邀請姚州各部土司,當眾向我烏白兩族謝罪!二是,黃景容此人,必須死!否則,一切都沒得談!要麼,他們主動獻上黃景容的人頭,要麼,他們把人交出來!”

    孟折竹摩挲著下巴,沉吟道:“人。他們是絶不會殺的,我擔心他們連人都不會交。如果他們據山而守,死死拖著我們,拖到朝廷出面解圍,憑著力保欽差這一條。不管這個欽差有沒有罪、該不該死,他們都可以得到朝廷的青睞。”

    楊帆道:“所以,我們可以談判,但攻山之勢不可因此稍緩,反而要加強!我們要迫使他們在朝廷派人干預之前讓步!兩位土司,請馬上派人追上他們的信使,告訴他們。朝廷的援軍已經保持中立,他們已經沒有外援,不投降的話,絶無第二條路可走!”

    薰期道:“你確定朝廷會派人來安撫調停。而不是再派兵馬來?”

    楊帆道:“七成把握,夠不夠?”

    薰期還待思索,孟折竹已拍案而起:“有五成把握就值得一拼了!我去山前督戰,只要把他們揍疼了!揍狠了。就不怕他瞎子進學堂(不認輸)!”

    孟折竹說著,就像一頭大牯牛似的。邁著咚咚咚的腳步衝了出去。

    ※※※※※※※※※※※※※※※※※※※※※

    山前喊殺聲震天,震得文皓老宅的窗櫺都一陣陣的顫抖。

    文皓在姚州作官,但他的部族不可能因為他做了官,便全部改變原來的生活,一下子變成城市居民,他們依舊生活在自己的寨子裡,該種田的種田、該放牧的放牧、該打漁的打漁。

    如果這麼發展下去,幾代以後文皓的家族就會演變成一個真正的官宦家庭,失去對其麾下部落應有的影響,那些一連幾輩子都代替文家管理這些山寨的頭人就會成為山寨新的主人。

    嶲州的羅書道羅都督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但是現在文氏家族成為姚州都督一共才二十多年的時間,這期間還幾經廢立,所以他們的根本依舊在山裡,在寨子裡,還沒有失去對部落的控制力。

    這座山寨就是文氏部落的總寨,常住人口三千多人,如今卻擁進了兩三萬人。因為是比較大的寨子,所以地勢並不險要,太險要的地方是不可能成為數千人的大部落聚居之地的,因為那樣的地方生存環境太惡劣。

    一般情況下,人口眾多的山寨擁有比較強的自保能力,也不需要選擇那麼險要的地方。像眼下這樣數萬兵馬包圍的情形並不常見,沒有人因為居安思危,為了應付幾百年才出現一次的這種大型戰爭,便全族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住在鳥不拉屎的地方。

    可這一點,此刻恰恰成了山寨最大的軟肋。山勢不夠險要,他們就無法借助地利構築比較堅固的防禦,四面八方都可以成為敵人進攻的方向。山寨周圍鬱鬱蔥蔥的山林這時也成了敵人最好的掩體和隨時可以取用的攻城材料。

    在這樣的環境下,烏蠻白蠻那些慣於叢林作戰的勇士如魚得水,這裡看不到尋常攻防戰中人如蟻附的激烈場面,即便是正面戰場上的廝殺,也只是文氏族人扼控住比較狹窄的山谷,與攻上來的白蠻、烏蠻族人肉搏。

    至於四面八方叢林之中那些蠻族單兵的冷箭襲擾,足以弄得寨子裡草木皆兵,卻幾乎拿他們毫無辦法。來自於外面的攻擊倒也罷了,三萬多人的吃喝又是個大問題,哪個山寨會儲備這麼多的軍糧呢?

    而且他們是在攻打河白寨子的時候急急逃回來的,幾乎沒有攜帶幾天的糧草,如今完全靠寨子裡提供。糧草的問題根本無解,軍心也無比地渙散。

    先前他已經在姚州主動撤退了一次,之後是藉著朝廷援兵的威勢才打回姚州,這一次久攻河白寨子不下,結果只是聽說姚州失守、薰期追來,便又聞風逃回他的總寨。

    他的勢力原本就不及白蠻,也不及烏蠻,這一來更是給大家造成了一種烏白兩蠻不可戰勝的感覺。而兵馬困於總寨,他們不知道烏蠻和白蠻有沒有分兵攻打隷屬於他們的那些山寨,從那些寨子趕來的戰士心懸家人,又怎能安心打仗?

    幾天猛烈的攻擊下來,寨子裡有了大量的傷亡,總寨裡好多人跟他沾親帶故,所以常常跑來哭兒子、哭丈夫,哭他的大侄子、二表弟,哭得文皓心煩意亂。

    這些問題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寨子裡這幾萬兵卒還不都是他的兵,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雲軒的人馬,雲軒當初野心勃勃,文皓之所以下定決心完全是受了雲軒的蠱惑,現在雲軒卻率先有了悔意。一再催促文皓遣使下山議和,就是他的主意。

    “煩!真是煩吶!”

    文皓重重地嘆了口氣,在軒廳下走來走去,臉上陰雲密佈,侍婢下人早就被他嚇得溜出老遠,沒有人敢在這時候自找晦氣。

    “文都督,咱們的使者回來了!”

    一棵綴滿了青桔的果樹枝葉一陣搖曳。雲軒急匆匆闖了過來。

    這軒廳周圍都植滿了觀賞性的花果樹木,雲軒放著道路不走,居然徑直從果樹下鑽過來,可見其心情的迫切。

    文皓一抬頭。就看見他派到山下的一名心腹小管家從碎石鋪地的小徑上急急走來。

    ※※※※※※※※※※※※※※※※※※※※※※※※※※

    黃景容自從到了山寨,吃的沒胃口、住的也不習慣,尤其叫他肉疼的是,這一路斂來的財寶和那幾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全都丟在了姚州城。如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

    眼下烏蠻和白蠻把山寨圍得水洩不通,口口聲聲說要取他性命。黃景容嚇得坐立不安。一早他就聽說文皓派人下山議和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個回信,黃景容坐不住了,便急急來找文皓詢問消息。

    文皓倒沒虧待他,到了山寨依舊把他當貴賓看待,他就住在文皓家的後宅裡,繞過兩條小徑,穿過一叢果林,眼看趕到軒廳,忽聽前方林木後面傳出文皓氣極敗壞的一聲大喝:“什麼?這不可能!絶不可能!”

    黃景容急忙放輕了腳步,悄悄湊過去,站在一道樹牆後面,側耳傾聽,一俟聽清文皓和雲軒議論的內容,黃景容不禁驚得魂飛魄散。

    楊帆那個禍害已經制止了三州援軍對山寨的援救;

    楊帆和嶲州刺史張柬之等多位朝廷官員已經上書朝廷彈劾他;

    薰期和孟折竹已遣使赴洛陽向天子請罪,並自陳造反緣由;

    薰期和孟折竹已提出議和條件,必須交出他黃景容的人頭,否則一切沒得商量。

    一樁樁、一件件,彷彿一道道驚雷劈在黃景容的心頭,劈得他失魂落魄。他緊緊抓住一根廳柱,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支撐著不讓自己的身子軟下去,把最後一線希望寄託在文皓和雲軒身上,但是接下來的一番對話,卻讓他更是心驚。

    “不可能!我怎麼能這麼做?邀請姚州各部土司,公開向薰期、孟折竹請罪,那也罷了,不過是威風掃地而已。反正取而代之的計劃失敗,我們這對難兄難弟做不得姚州最大的土司,也就當不成這都督和刺史了,便低低頭也無妨。

    可是,獻上黃景容的人頭,這怎麼可以?如果我們殺了黃景容,把他的人頭交出去,我們就是背信棄義、賣友求生!我們丟的不再是面子,而是人心!從此以後,我們不要再指望有一個部落肯與我們聯盟,我們在姚州將成為孤家寡人!”

    文皓臉色鐵青,扭曲得非常可怕:“雲兄,你是個聰明人,難道你看不出薰期老賊這一招有多麼陰險?如果我們這麼做了,我們在姚州將再也沒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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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六章 狗急跳牆

    雲軒的聲音有種英雄遲暮的落寞:“文兄,我們還有得選擇嗎?”

    他頽然坐到石凳上,黯然道:“楊帆沒死,朝廷一定會知道真相。你不用否認,你看看黃景容必欲置那楊帆於死地的態度,就知道此人只要活著,一定能壞了他的好事。朝廷知道真相,意味著什麼?”

    他抬起頭,望著文皓,絶望地道:“這也就意味著,你我已經沒有倚仗,不會有援軍來了,不會有人替咱們出頭了,你我還能怎麼辦?”

    有野心的人未必有相應的膽色和才能,有些有野心的人成功了,更多有野心的人卻是志大才疏,最終害人害己。雲軒恰恰就是這麼一個人,當初文皓對借助朝廷之勢逼反烏白兩蠻本來猶豫不決,是他堅持己見,而今眼見情形不妙,他又最先膽怯後悔起來。

    文皓慘然道:“當初我本不願響應,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低頭,除了眾叛親離,還有什麼?”

    雲軒聽出他的猶豫之意,眼睛亮起來:“怎麼會沒有?我們現在承認失敗,至少還可以保存實力,那樣的話,即便你我沒有機會取而代之,可是我們的兒子呢?孫子呢?幾百年後,誰還記得你我今天幹過什麼?我們要爭的,本就不是你我一時的榮耀和風光,而是未來誰的家族能成為姚州最強大的勢力。

    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我們的精鋭一旦被他們吃光。你以為其他部落不會起而效之,把我們吞併嗎?薰期和孟折竹實在不濟還可以投奔吐蕃或南詔,我們呢?他們是橫在我們外面的一道屏障,我們借助不了任何一方的勢力,我們完蛋啦!”

    文皓重重一拳捶在石幾上,他的手上滲出鮮血,可他卻似完全沒有一點感覺,他現在真是後悔極了,悔意像一條毒蛇,一口一口地噬著他的心臟。

    雲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如果……你實在不同意由咱們來殺掉他,那麼咱們把他交出去如何?”

    文皓沉聲道:“這與我們親手殺了他有何區別?”

    雲軒垂下眼簾,陰沉地想了想,忽地張開雙眼,興奮地道:“有了!我有一計,可以讓咱們滿足他們的要求,又不致令你我身敗名裂!”

    文皓聳然道:“什麼辦法,你說?”

    雲軒興奮地站起來。把自己的想法對文皓說了一遍,文皓聽了雙眼驀地一亮。欣然道:“此計似乎可行!”

    黃景容站在樹牆後面,聽他二人計議如何正大光明地殺掉自己,只氣得肝膽欲裂,他攥緊雙拳就想跳出去斥罵,一步未邁,忽爾想到,他現在已被這兩個人拋棄,這時已不是他大發淫威的時候了,若是跳出去。只怕兩人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他幹掉了。

    黃景容眼珠轉了轉,咬著牙,悄悄向後宅退去……

    ※※※※※※※※※※※※※※※※※※※※※※※※※

    一般來說,攻打城池,除了裡應外合、偷襲等手段,不外乎就是以火烘以水潑通過熱脹冷縮裂坍城牆。深挖地洞潛入城內,以及雲梯、撞木一類的方法,可是在這山裡這些法子全都沒有用武之地,主要就是廝殺、衝鋒、反衝鋒。

    只是因為地勢的不同。無法進行大兵團做戰,所以戰鬥規模相對較小。但是對於這些土兵來說,這樣的戰鬥已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箭矢橫飛,竹製的投槍不要錢似的潑灑出去,隨手抓起的石塊也能成為武器,每進一步,都是以血肉之軀趟開一條血路。

    這裡沒有軍紀可言,也沒有進退有序的章法,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號令根本無法嚴明,整個戰鬥是漫山遍野式的,常常是這裡下達了命令,過好半天散佈在山坷裡、草叢裡、樹林中作戰的士兵才通過別人的反應明白主將的意圖。

    尤其是散佈在叢林中的單兵們,他們的環境更加凶險,他們之間的戰鬥沒有那種極度血腥的壯烈,卻讓人時刻保持著緊張的狀態。你不知道草叢裡會不會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樹上會不會突然擲下一根竹矛、哪裡突然會坍陷一個佈滿竹刺的陷坑,你也無法確認不知從哪兒就會突兀地冒出一群敵人。

    這種時刻提起精神的戰鬥比起沙場上敵我分明的戰鬥更加煎熬精神,也更容易叫人崩潰,很多人為此變得神經兮兮,戰友被各種陰險的殺招害死的,更是激忿滿腔,哪怕突然遇到小股敵人,對方明知不敵,情願棄械投降,也要撲上去殺個精光。

    崎嶇的山道上,倒斃著無數的屍體,有臉孔漲紫、雙眼怒凸的,那是中了毒箭;有被竹矛射穿身體的,因為竹矛的支撐,身子還佝僂著立在那裡;有被刀劍劈死的,也有扭打在一起腦漿迸裂的,死者手裡還緊攥著沾滿紅白之物的石頭……,饒是見慣死亡的人,看了也是觸目驚心。

    文皓又派出了信使,這場仗真的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固然烏白兩蠻也會傷亡慘重,可是軍心渙散、缺糧無援的山寨更加堅持不下去。

    信使搖著白旗下山了,雖然戰士們已經殺紅了眼,但是對這搖著白旗的使者,他們還保持著一分清醒,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很快,就有小頭人發現了狀況,派來幾個親兵護著他們下山去了,而山坡上的戰鬥卻依舊繼續著……

    ※※※※※※※※※※※※※※※※※※※※※※※※※

    薰期聽了來使的話,不禁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文皓和雲軒,真是丟盡了我姚州男兒的臉,這樣的招法也想得出來。”

    文皓的信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無恥的主意確實是自己的主子出的,他也無從反駁。

    孟折竹屈指輕輕叩著案几,似笑非笑地道:“妙!妙極!先讓雙方正式談判,再叫我們出其不意擒殺黃景容。如此一來,黃景容之死,頂多是他們保護不利而已,而談判是四大部落早已商定的,關係到的是四大部落的切身利益,黃景容這個外人的死,自然不會影響談判的進行,這是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顧全大局之舉啊,倒是我們顯得有些睚眥必報了。”

    薰期把臉一沉,喝道:“打得如意算盤!我們不答應!你回去告訴文皓,要投降就投降,不要婆婆媽媽的,黃景容是挑起四族大戰的罪魁禍首,必須交出來!否則,我們唯有死戰到底!”

    “且慢!”

    楊帆笑吟吟地插嘴了:“黃景容在嶲州為了勒索財物,綁架薰期頭人,到了姚州,為了製造事端,向朝廷邀寵獻功,又慫恿文、雲兩部落向兩位土司大人挑釁,激起四族大戰,可謂新仇舊恨、個人之恨、部族之恨集於一身,薰期土司憤而殺之,這是激於義氣,並不丟人。仗再打下去,咱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已經有那麼多勇士捐軀了,文、雲兩位土司的打算固然令人不齒,可是為了那些族中勇士,兩位土司大人又何必計較呢?公道自在人心!”

    孟折竹道:“嗯……,既然楊欽差這麼說,我看,便答應了他們也無妨。”

    眼下的楊帆可不是河白寨子時的楊帆了,現在主動已經操之於他手,姚州這場大亂的定性就著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態度將決定姚州的未來是戰爭還是和平,他的意見,孟折竹和薰期就不能不考慮。

    “好吧,既然楊欽差這麼說……”

    薰期瞪了文皓的信使一眼,道:“你還不回去告訴你們的土司大人,早早準備!”

    “是是是!”

    那信使喜出望外,山上還在打仗,每延誤一刻,就不知多死多少人,他的三個兒子也是其中的戰士啊,一俟得了回信,他是一刻也不想等了,趕緊向楊帆三人鞠躬:“多謝仁慈的欽差大人,多謝寬宏的薰期土司、折竹土司……”

    楊帆笑而不語:再打下去文皓和雲軒就要被殘了,這兩個野心家留著他們對朝廷未必是壞事,對薰期和折竹來說,也未必是壞事。烏白兩蠻現在已經聯盟,既有戰爭之誼,又有翁婿之義,如果在姚州排名第三第四的兩大部落垮了,他們的領地和勢力勢必更上層樓。人的野心和慾望,是隨著力量的增漲而不斷增長的,那時,可能不管對朝廷來說,還是對烏蠻白蠻來說,便都成了壞事。

    山寨裡,文氏祖宅的後花園裡,黃景容青滲滲的一張臉,兩腮上的棱子肉緊緊地繃著,看著面前兩個執役,這兩個人是他從京城裡帶出來的兩個隨從,原本都是市井間悍勇好鬥的潑皮。

    黃景容道:“該說的,本官都已經對你們說了,現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蜢蚱,蹦不了我,也跳不了你,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就這麼個結果。方才本官所說的辦法,是咱們唯一的活路,你們兩個可已想好了?究竟是干還是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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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8 01:04:46
第十八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 鴻門宴

  方才文皓和雲軒興沖沖地來找黃景容,對他說經過多次洽談,薰期和折竹已經基本上答應了他們的賠償條件,將由黃御史和楊郎中兩位欽差擔任調停人,雙方正式舉行談判,談判成功便歃血為盟,從此締結兄弟之盟,永不侵犯。

  文皓和雲軒說的就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文皓負責向他通報雙方接觸的過程和結果,雲軒則在一旁似乎對如此讓步猶有不滿,不時還要發幾句牢騷,令文皓的說辭聽起來更加真實可信。

  奈何黃景容早已偷聽到他二人的商議,心中只是冷笑,臉上卻扮出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還佯作不滿地訓斥了他們一番,又經二人百般解說他們的苦衷,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文皓和雲軒一離開黃景容的住處,便長長地舒了口氣,演這種戲,他們真的很累。黃景容陪著他們演戲,似乎也筋疲力盡了,送二人離開後他回到房中坐下,沉思半晌,這才喚過自己的兩個貼身侍衛,躲到了後花園去。

  黃景容汲取了文皓和雲軒的教訓,特意挑了一個小亭,居高臨下,四處又沒有樹木掩映,以免隔牆有耳。

  黃景容已經仔細考慮過,他不能同文皓和雲軒公開決裂,如今他身在文皓的山寨裡,就是文皓砧板上的一塊肉,公開決裂,他必死無疑。

  逃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經聽說烏蠻戰士遍佈山寨四周的叢林,就連山寨中同樣擅長叢林作戰的士兵出去也是九死一生,更不要說他這種以前只在名山大澤遊覽過,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叢林為何物的一介書生了。

  可他不想死,不想坐以待斃,他想活著,眼下就必須依賴文皓和雲軒的包庇,可這兩個人已經決定拋棄他了,那他該怎麼辦呢?他只能想辦法把文皓和雲軒繼續綁在他的戰車上,死心塌地的為他而戰。這是唯一的活路。

  所以黃景容把兩個跟班喚到自己面前後。便把眼下的險惡形勢對他們坦率地說了出來。在他的說辭中,他固然是要死的,這兩個跟班也絶無幸理。

  雖然黃景容是為了讓他們兩個死心塌地的為自己所用,但他的話卻也不是誑語,如果對方要殺他,的確不可能讓他的這兩個跟班活著回到京城,說出他們親眼所見的真相。

  兩個跟班聽了黃景容的話臉色登時蒼白起來。再也看不出半分血色。

  秦舞陽十二歲便於鬧市殺人,令眾人不敢忤視,到了秦王大殿上,卻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街頭巷鬥,那是血氣之勇、匹夫之怒。與黃景容要他們做的事所需要的勇氣和膽魄實不可同日而語。

  “黃某的身家性命,就要拜託給你們了!此事若成,回到京裡,本官保你們一個富貴前程。若是不成,本官死在這裡,你們兩個也活不了,你們若能把這利害想個透澈,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黃景容笑了笑。又道:“黃某也怕死。因為怕死,所以才要拼。你們怎麼想?”

  兩個御史台的執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拼一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們幹了!”

  黃景容大喜,連忙起身執起二人的手來,親切地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這兩個人雖然從出京就跟在黃景容的身邊,可是兩個跟班的,黃景容還真沒問過他們的名姓,平時招呼他們也只是“來人!”“你去”一類的話,他們的姓氏黃景容或還隱約記得,名字卻是根本不知道。

  兩人分別回答道:

  “小的姓洛,叫洛夢亦!”

  “小的姓李,叫李世淳!”

  “好!”

  黃景容重重一點頭,慨然道:“來日若死,你我便是同穴之鬼;來日若活,你我便為異姓兄弟!”

  兩個潑皮出身的執役激動的滿面緋紅,因為黃景容的尊重和許諾,令他們頗有一點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

  停戰了。

  看著寨子裡頓時安詳下來的氣氛,感受著周圍人的反應,文皓覺得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山前一片開闊地上,用竹木搭起了一座大棚子,竹篾匠心靈手巧,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搭出了一座巨大的棚屋,上邊鋪了青青的野草,棚子下邊非常陰涼,

  緊跟著,又有人拖來竹蓆、氈毯、几案,歃血為盟用的大牯牛,酒罈子在棚屋邊堆成了小山,不遠處挖了幾個饟坑,幾頭全羊被吊進坑裡,肉還沒有熟透,肉香已經四溢。

  這個位置很好,文皓如果安排兵馬偷襲,必須得從那條山道上下來,從這裡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等他們趕到山下,在棚屋中談判的人早就可以乘馬離開了。同樣的,如果薰期想暗埋伏兵,這裡除了山的一面,三面一覽無餘,兵馬未到文皓等人就能退回山上。

  雙方的主將此時還沒有到,他們已各自派了一位大管家來,帶了十多個人,負責安排會場,也負有檢查對方是否暗中做手腳的責任。

  一根竹竿立在地上充作日晷,影子漸漸與竹竿重合,又向東方傾斜過去,當它傾斜到三步距離時,山上出現了一群人。大地上,遠方也有一群奔馬向這裡馳來。站在山坡上,可以看清那群奔馬,瞧著不過二三十騎,文皓等人這才放心,繼續向山下走來。

  棚子足夠大,方圓五六丈,碗口粗的竹竿撐起,棚下兩排長幾,左邊坐著的薰期、孟折竹以及烏白兩蠻的大頭人,右側則是文皓、雲軒兩位土司和文、雲兩族的大頭人。

  本來孟折竹是事事不願落於白蠻之後的,他最喜歡和白蠻一較長短,像當初赴姚州拜見欽差,聽說薰期不去,已經到了半路的孟折竹馬上打道回府,換了一個人去。

  但如今不同了,他現在是薰期的女婿,烏白兩蠻尊老之風比之中原絲毫不差,自己的老丈人坐上首,他連個屁也放不出來。

  兩排長幾最上首橫著兩張矮幾,那就是黃景容和楊帆這兩位欽差的坐席。兩個人是大周的欽差,現在的穿著卻都是當地土著的衣服。

  黃景容的衣服扔在姚州城了,本來穿著的那一身經過一路的逃難,也早就破爛不堪,楊帆本來就沒帶官服,他孤身一人,只帶了證明身份的印信和聖旨,其餘的東西都在馬橋那兒。

  雙方的人見了面,一個個怒目而視,尤其是那些自己的寨子在戰爭中毀損嚴重的大頭人,個個咬牙切齒,一副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相向的模樣,就連薰期和折竹見到文皓和雲軒,也是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模樣。

  反觀楊帆和黃景容,在河白寨子時,黃景容親自督戰要打下山寨,目的就是要置楊帆於死地,此番楊帆圍困文皓的山寨,談判的首要條件就是宰了黃景容,兩個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可是二人笑得滿面春風,卻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啊!黃御史,請座!”

  “不不不,你我同為欽差,楊郎中職位在黃某之上,理應先座。”

  “哈哈哈,論年紀,楊某可是晚輩,黃御史不坐,楊某哪敢就坐!”

  薰期、孟折竹、文皓、雲軒和一眾大頭人看著這兩個人假惺惺的模樣,不禁直翻白眼兒,暗自腹誹:“都他娘的亮刀子了,見了面還這麼裝模做樣,你們這兩位朝廷欽差用不用這麼噁心人吶?”

  “好吧,既然楊郎中這麼客氣,那黃某就托個大,呵呵……”

  黃景容向楊帆拱拱手,在首席先坐了下去,楊帆卻不就座,又對黃景容拱手道:“黃御史,當初在河白寨子,為了取信於官兵,楊某曾讓他們持本欽差的勘合印信去見你,這枚印信,現在是否可以還給本官了?”

  楊帆說著,瞟了一眼站在文皓身側的凌破天。黃景容好像才想起來似的,“啊!”地一拍額頭,道:“楊郎中若是不說,黃某險些忘了”

  黃景容從袖中摸出一枚黃澄澄的印信遞與楊帆,楊帆驗過無誤,收到袖中,又向黃景容施了一禮,這才在他旁邊坐下。

  黃景容如今自然不會在一枚印信上和楊帆計較。方才雙方頭人劍拔弩張的樣子他已經看在眼裡,對自己的計劃又篤定了幾分。雙方的土司和頭人之間,滿是仇恨、猜忌和互不信任,只要濺上一點火星,就能燃起熊能烈火,他的主意大為可行。

  黃景容如今要想保命,唯一的機會就是在談判桌上製造一場刺殺,讓雙方徹底決裂。楊帆是必殺的人,但是殺一個楊帆未必能改變局面,還要再殺掉對方一個重要人物,雙方才能變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至於殺誰,這個人可以是薰期,也可以是孟折竹,不管是他二人中的哪一個,只要這個人一死,文皓和雲軒就別無選擇,哪怕他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也只能裹挾他逃回山去,負隅頑抗,再無談和的餘地。

  當然,猝襲中,他也可能被當場擊殺,可這已是唯一的機會。

  黃景容知道雙方合談的前提條件就是要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他不知道楊帆這邊準備何時發動,所以,他打算先發制人。

  雙方剛一落座,黃景容便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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