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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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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1:19:0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八章 劍客與刀客

    楊帆雖也瞧著這些人透著些古怪,可他急於去見小蠻,不想多管閒事,舉步便向台階上走去。那幾個少年見他旁若無人,神色更加不悅,其中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身形一轉,便攔到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冷問道:“你要進公孫府?”

    楊帆奇怪地看了看這個恍若長安俠少的人物,頷首答道:“不錯!在下正是想到公孫府上拜望,足下是什麼人,為何攔住我的去路?”

    楊帆一開口,那幾個少年的敵意更濃了,攔住楊帆去路的少年將插在腰帶上的鐵劍往手邊挪了挪,冷笑道:“居然還是個外鄉人!想進公孫家的大門,哪有這麼容易,足下不給我們亮上兩手,怕是不好進去!”

    楊帆看看他,又看看那幾個躍躍欲試的少年,蹙眉道:“請問幾位是公孫家的什麼人,這進門較技,是公孫家的規矩,還是你們的規矩?”

    那少年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道:“我現在雖還不是公孫家的人,以後卻難說是不是公孫家的人。總之,你想進這個門,就得先讓我領教領教你的功夫,否則,你從哪兒來,還是回哪兒去吧!”

    說著,少年便自鞘中抽出了長劍。

    楊帆眉頭皺的更緊,說道:“幾位怕是誤會了,在下登門不是挑釁來的,也不是想尋公孫姑娘比武較技,只是我的家眷正在公孫府上做客,在下此行,是為了見見自己的家人。”

    攔住他的那人哈哈大笑,道:“想進公孫家的人,種種藉口,什麼法子不曾用過,你的家眷在公孫府上?若是你被公孫姑娘看中,那麼你的家眷倒是真的可能在公孫府上,拔劍吧!”

    “什麼?”

    楊帆隱隱聽出其中關鍵,還待在問。少年已把劍一揚,大聲道:“勝了我,你便進去,若不然,原路請回!”

    楊帆看看這少年。又看看那幾個握住劍柄的少年。一回手,便自馬鞍旁摘下了他的刀,他的刀有兩口,一口薰期所贈的鐸鞘。刀如殘戟,削鐵如泥。另一口便是普通的制式單刀,楊帆自然不會靠利器欺人,伸手摘下的就是一口普通的狹鋒單刀。

    那少年見他握刀,不禁愕然:“你……竟然用的是刀?”

    楊帆道:“怎麼?”

    少年不屑。屈指一彈,劍峰“嗡”地一聲龍吟。少年有些陶醉地道:“劍,乃君子之器,至尊至貴,人神咸崇。攜之輕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立身立國,行俠仗義。乃我輩遊俠首選,足下不用劍,也配登裴大家的府門麼?速速離去,免得自取其辱!”

    楊帆急於進門探望妻子,哪有閒心跟他聒噪。神色一沉,不怒自威:“我要進府去,你偏攔著;應你之言動武,偏又這麼多的屁話。某哪有功夫與你閒扯。要麼便戰,要麼滾開!”

    那少年怒道:“好!你既不走。那我便趕你走!”

    他把神色一正,橫劍當胸,這個一臉青春痘的少年神情便異常地莊重嚴肅起來:“我是一名劍客!鄙姓步,單名一個戟字。此劍名龍泉,長兩尺七寸,重……”

    “還是廢話!”

    刀,兵中霸者。楊帆一刀在手,似也生起幾分霸氣,不等步戟聒躁完畢,他手腕一緊,刀化一道匹練,便向步戟當頭斬去。

    步戟正在誇誇其談,面前寒光一閃,一道刀光,隱挾殷殷風雷,向他劈面砍來,真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舉劍便迎。

    劍是輕靈之物,哪能跟刀這般硬擋硬架,刀劍相交,“嚓”地一聲,步戟手中劍便斷了一截,斷劍應聲而落,“噗”地一聲紮在地上,離他的腳趾不過一寸有餘。

    步戟嚇呆了,舉著劍柄面如土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帆哼了一聲,提刀就往門前闖,其他幾個少年一看大怒,紛紛掣劍在手,向他猛撲過來,厲聲大叫道:“你使詐,倉促偷襲,算不得英雄!”

    楊帆有些忍俊不禁,朗聲說道:“手持君子的各位君子竟然一湧而上,不要臉皮了麼?”

    楊帆一面說,一面走,從他所站之處距府前石階約有七步,石階則有三階,一共十步而已。楊帆左手牽馬繮,右手持單刀,或刺、或扎、或斬、或劈、或掃、或撩,一口刀隨心應手,彷彿道道匹練環繞周身。

    楊帆連走七步,連出七刀,只聽“叮噹”聲不絶於耳,當他走到大門前時,七八個長安俠少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後,依舊保持著各種攻擊姿勢,只是他們兩手空空,都已沒了兵刃。

    如果他們手中的劍都是被楊帆倚仗刀勢沉重強行擊斷,或者他們還有話說,可是一口刀在楊帆手中竟比劍還輕靈,他們之中除了一人是被楊帆擊斷了劍,其他人都是被楊帆用刀柄敲了手腕,吃痛不過,這才棄劍。

    如果楊帆有心傷人,他們此刻豈不全都成了獨臂俠少?如果楊帆有心殺人,那麼……

    一念及此,眾俠少冷汗涔涔,再也說不出話來。

    前面三步就是石階,但是楊帆已經止步,沒有上前去叩門環。

    不知何時,一個青衣少女已經開了角門兒,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看他,看他動手,看他威風。

    少女身形纖柔,一身素雅青衣,婉約嫵媚。

    她那雙清清亮亮的眸子深情地凝睇著楊帆,柔聲道:“你來了!”

    “我來了!”

    “呵,你一來,便顯威風!”

    “這可由不得我,也不知這些少年是怎麼回事,逼著人比武較技,這是長安規矩麼?”

    少女抿嘴一笑:“你不用理他們,這些俠少都是公孫姑娘的仰慕者,忒也煩人。不過,我喜歡看你這麼霸氣,可是自從你做了官,我就只能看到你的官威,已經很少見你這般灑脫了。”

    楊帆道:“南行路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你要想看,以後盡有霸氣叫你看。”

    “看一輩子都可以麼?”

    “看幾輩子都可以!只要你不煩,就一直看下去!”

    楊帆一笑。挽起少女的手,笑的溫柔。

    青衣少女也是一笑,笑姿嫣然,憑添幾分嫵媚。

    階下眾俠少見此情景,終於知道挑戰錯了人。

    這一戰實在顏面無光。他們摸摸鼻子。很無趣地拾起他們的“君子”,灰溜溜地走掉了。

    ※※※※※※※※※※※※※※※※※※※※※※※※※

    “小蠻還沒生吧?”

    “沒等到你這個當爹的回來,小傢伙怎麼肯出世呢?不過,近日鬧騰的尤其厲害。大概也快生了。”

    “門前那幾個少年是怎麼回事?”

    “嗨!還不是公孫姑娘搞出來的把戲。公孫姑娘劍技出眾,享譽長安。只是一直沒找婆家,公孫先生很是著急,也曾托媒人給她介紹過幾位少年俊彥,可惜公孫姑娘全都看不上眼。

    眼看著她都十七八了還不找婆家。裴大娘也著急了,老兩口兒逼著公孫姑娘儘快擇選夫婿,公孫姑娘就想出了這麼一個法子,放出風來說要比武招親,誰能鬥劍贏她個一招半式,便嫁給誰!

    消息一出,長安俠少蜂擁而至,這公孫府就成了演武場,天天刀光劍影。鬥個不停,公孫姑娘原是想用這個法子逼父母收回成命,誰知這對老夫妻也是橫了心,任你折騰,反正不嫁人就是不成。”

    天阿奴捂著小嘴“咭兒”地一笑。又道:“可惜,放眼長安,能比公孫姑娘劍技更高的實在是沒有,頭幾天公孫府還門庭若市。這幾天漸漸已沒有人來了。方才那幾個俠少都是公孫姑娘的手下敗將,心猶不死。日日守在門前論劍,只盼公孫姑娘再給他們一個機會。”

    楊帆納罕地道:“那他們攔我做什麼?如果我是上門比武的,打不過他們,自然也不是公孫姑娘的對手,就算讓我進門,也是鎩羽而歸。如果我能比公孫姑娘技高一籌,他們既是公孫姑娘的手下敗將,又豈能攔得住我?”

    天愛奴笑眼看他,看了半晌,微笑不答。

    楊帆挑眉道:“怎麼?”

    天愛奴嫣然道:“我猜,他們是怕公孫姑娘見了你的風采,有意放水,輸你兩招。”

    楊帆忍俊不禁,哈地一聲笑,道:“我又沒有潘安之貌,你太誇張了。”

    楊帆固然英俊,可是方才那幾位長安俠少之中,論身材相貌,不遜於他的至少就有兩個,但是那些俠少有哪個有他一般的經歷?他們之中哪一個幼經大難,身負血海深仇,顛沛流離,經受過如許苦難?

    有哪一個年紀輕輕便跋涉萬里,經歷過大風大浪?有哪一個未及弱冠,不靠父祖餘蔭,而是憑自己的功勞在羽林衛和刑部這一文一武兩個要害衙門身居要職,藴養出一身威嚴氣度?

    楊帆身上有一種成熟男子的風度和氣質,這種風度和氣質對懷春少女最具殺傷力,這又豈是那些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可以比擬的。可是一般擁有這般氣質的男子,大多年過中旬,有兒有女,楊帆才多大?

    他有這種獨特的成熟魅力,又兼具少年人的鋭氣和英朗,那便絶對的與眾不同了。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這等目高於頂的奇女子先後傾心於他,固然有其機緣,未嘗不是因為楊帆的這種獨特魅力。楊帆自己不自覺,可別人卻能感覺得出來,那些俠少自然視其為莫大威脅。

    楊帆入得公孫府,自然得先去見此間主人,否則未免失禮。天愛奴引著他,正是去見公孫先生和裴大娘。路左有跨院,跨院中假山,假山上有小亭,亭中有兩女,一個大腹便便,另一個紅衣勝火。

    “小蠻,那人就是你的夫君?”

    紅衣女負手傲立,向大腹便便的少婦問道。

    “嗯!他就是你的妹夫!”

    小蠻眉開眼笑,要不是知道郎君須得先去見過主人,早就搶下亭去相見了。

    紅衣女道:“好!我瞧他配不配得我家師妹!”

    “師姐!”

    小蠻驚呼一聲,未及阻止,紅衣女已似一團火焰,從小亭中一掠而出,箭一般射向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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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7 19:38:08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九章 野蠻師姐

  楊帆與阿奴並肩往院中走,一邊走一邊轉過頭來,望著阿奴俏麗如昔的容顏,笑道:“你怎會出現在門口的,莫非是心有靈犀,我剛一到門外,你就知道了?”

  阿奴白了他一眼道:“少臭美了。你那十月懷胎的小娘子天天掐著指頭算你的歸期呢,一直派人留心著,如今你們三百多號人浩浩蕩蕩地進了長安城,先跑到永康坊轉了一圈,又一路趕向長安府衙,這麼大的陣仗,還能看不到麼?”

  說到這兒,阿奴向他嫣然一笑,道:“算你有良心,還以為你要先去過府衙才會回來呢。”

  “公主是不得不見,至於洛陽令……”

  楊帆剛說到這兒,突見阿奴的雙眸驀然睜大,她的瞳孔裡迅速出現了一抹火苗,火苗燃燒著、跳躍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瞬間幾乎便佈滿她的瞳孔。

  阿奴倏然舉手,青衫袖褪落,滑出一管凝如脂膩的皓腕,她的纖纖玉手伸出兩根青蔥似的手指,正探向她發間的銀釵。楊帆與她在刑部司相依相伴那麼久,知道了許多關於她的秘密,比如她的髮釵也是殺人的利器……

  一見她這般動作,楊帆的手立即攥緊了刀柄,霍然扭頭。鐸鞘是一口寶刀,他不可能丟在馬背上讓下人牽走,這口吹毛斷髮的利器現在就插在他的腰間。

  楊帆扭頭而不閃避,是因為阿奴就在他的身後,如果真的有危險,他貿然閃開,那麼阿奴就會首當其衝,成為別人狙殺的目標。雖然看她的表情已經有所準備,楊帆也清楚她的一身功夫,但他從來也沒有讓自己的女人頂在前面的習慣。

  楊帆扭頭時,鐸鞘已出鞘一半,然後他就看到猶如一個人,猶如一團烈焰。人劍合一。向他颯然衝來。

  這口劍很長,猶如古時名劍太阿,遠比一般的劍都要長,如果把它背在身後,想拔出來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至少四尺長的劍鋒,如一道銀霜,如一抹電光。筆直地刺向楊帆的咽喉,附之於後的,是一雙鋭利的眼睛,英氣逼人。

  好快的人!好快的劍!

  楊帆在扭身的剎那,刀便已出鞘一半,這時看清了眼前的人和劍。他卻“嚓”地一聲,手中刀還鞘了。

  劍鋒一閃即至,映得楊帆的眉梢靛青,便如一道驚虹掣電一般,長劍貼著楊帆的脖子滑了過去,長劍滑過去三尺,硬生生凝住,如一泓秋水般。靜靜橫在他的面前。

  楊帆舉目向那人望去。就見一雙英氣勃勃的眼睛,正狠狠地瞪著他。這是一個紅衣佳人,長腿細腰、膚白如雪,可是因為一雙眼睛,整個人便如劍一般多了幾分剛性,少了幾分柔婉。

  紅衣佳人不高興地說話了:“你怎麼跟呆頭鵝似的,既不躲避也不出刀?”

  她的語氣凶巴巴的,但是聲音很清脆,只是有些中性的感覺。

  楊帆唇角一撇,淡淡地答道:“因為我怕你輸了!”

  阿奴眸中立刻露出一抹笑意,公孫姑娘卻氣紅了臉,恨恨收劍。這句話別人或許聽不懂,但是在場的這三個人全都聽得明白。公孫蘭芷曾公開放言,誰能打敗她的劍,她就嫁給誰。楊帆不出刀,是因為怕她輸了,那麼言外之意……

  這時,阿奴才好奇地笑問:“你為何不反擊?”

  楊帆打量了一眼公孫姑娘手中那口特殊的利劍,答道:“因為……你抬手的動作很快,拔簪時卻停住了,我轉頭的剎那,還能看到你的眼中露出一絲釋然,那絶不是看見敵人的樣子。我不知道來人是誰,但我知道你絶不會害我!”

  阿奴望著他,明麗的眼波頓時化作一泓春水。

  楊帆卻把臉一板,又對她道:“不過,這實在是太危險了些,以公孫姑娘的快劍,如果我胡亂閃避,閃避的方向又不妥當,她一個收劍不及,你就要守寡了,以後這種無謂的風險,千萬不可再試!”

  這句話出口,阿奴的臉蛋也騰地一下紅了。可她雖然羞窘,卻並沒有反駁楊帆這句話,於是臉蛋愈發紅艷,如一朵盛開的桃花。

  左邊的紅衣女氣紅了臉,右邊的青衣女羞紅了臉,相映成趣。楊帆站在中間,又對公孫蘭芷板著臉道:“男女相處,不是比武奪魁,若能打敗你你就嫁,那也太過草率了!”

  “我……”

  公孫姑娘剛一張嘴,楊帆又道:“我知道,你對你的劍術很自信,可是人外有人,如果偏偏來了一個武功高過你,你又不想嫁的人呢?姑娘視終身如兒戲,便是真有喜歡你的男人也會被你嚇跑。”

  公孫蘭芷大怒道:“你這是在教訓我麼?”

  “是!”

  公孫蘭芷沒想到他竟這麼直接,一時呆住。

  楊帆沉著臉道:“任性不招人喜歡,任性而不知輕重,那就格外令人討厭了!”

  楊帆這句話說的有點重,說的公孫蘭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阿奴有些不安,輕輕牽了牽他的衣角。

  男人對漂亮女人總是比較容易忍讓的,楊帆的性格更是一向比較隨和,阿奴不明白楊帆今天為什麼對公孫蘭芷如此苛刻,她不只是一個漂亮女人,還是小蠻的師姐呢。

  楊帆之所以如此,自然有他的理由。方才公孫姑娘全力一擊,如果技藝遠遜於他,他驀然拔刀反擊,難免就傷了公孫。如果技藝高明於他,如果他閃避失措,這樣的一劍,也未必就不會傷了他。

  不管出現哪種局面,結果都是悲劇。他是來看老婆孩兒的,不是想來變成殘廢或者把別人變成殘廢的。這一劍,對公孫姑娘來說或者只是興之所致的一個舉動,楊帆卻是打心眼兒裡反感。

  全力一擊,試人武功?

  今日的楊帆心性何等成熟,又是什麼身份地位,會無聊到對這種無聊事興緻勃勃麼?

  如今是公孫蘭芷不知輕重,還指望他笑顏以對,再誇幾句公孫大姑娘劍法超卓,大家哈哈一笑,你好我好?笑話!

  公孫蘭芷被楊帆訓斥的無地自容,惱羞成怒地揚劍道:“就算你是小蠻的夫婿,今天我也要好好教訓教訓你!楊帆!舉刀!”

  楊帆挺起胸,用眼角梢著她,淡淡地道:“沒功夫!沒興趣!沒意思!”

  “你……你……”

  公孫大姑娘筆挺漂亮的鼻子都快被氣歪了。

  “蘭芷!”

  隨著一聲斷喝,一個頭戴折上巾,身穿圓領輕袍的胖老頭兒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咆哮:“你這個臭丫頭,真是快把為父活活氣死了,越來越不懂規矩,對客人也是動刀動槍的!”

  老頭兒走得剛勁有力,吼得中氣十足,一點也沒有快被氣死的樣子,不知他是不是從小就吼他這個舞槍弄棒的寶貝女兒,練出來一副大喇叭般的喉嚨,老頭兒吼的聲音比起姚州白蠻的那位薰期薰老爺子毫不遜色。

  “給我回房反省去!今天不許吃晚飯!”

  老頭子聲如霹靂,吼得楊帆耳根子直癢癢,吼完了女兒,老頭兒便轉向楊帆,上下打量一番,露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兒:“足下就是小蠻的夫婿?”

  楊帆連忙拱手施禮:“正是晚輩。楊帆見過公孫老伯。”

  “好!好好!”

  老頭兒眉開眼笑道:“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年輕有為、性情穩重,小蠻那丫頭真是有福氣呀!”

  老頭兒不理女兒,毫不見外地拉起楊帆,一邊走一邊感嘆道:“蘭芷這孩子都被我給寵壞了,還是小蠻那丫頭乖巧懂事啊,老夫一直視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只恨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呀……”

  阿奴見公孫不凡自己陪了客人進去,便不再跟他同往,而是與憤憤然的公孫姑娘一起迴轉小亭,公孫蘭芷拎著劍,風風火火地走進小亭,第一句話就是:“我爹又誇你比我乖巧了!”

  第二句話就是:“你這郎君當真不錯,是條漢子!可比那個死人頭強多了,我都比武招親了,他還做縮頭烏龜!”

  小蠻姑娘看著她這位性情爽朗的比漢子還像漢子的大師姐,唯有苦笑不已。

  ※※※※※※※※※※※※※※※※※※※※※※※※※

  楊帆走進客廳的時候,發現這裡已經有了一位客人。

  看到此間主人陪著楊帆進來,那位客人放下茶盞,慢慢站起身來,滿臉笑意。此人年紀與楊帆相仿,眉眼俊秀,笑容清爽,穿一身素雅青衫,領口露出的一抹雪白中衣一塵不染,整個人都給人一種異常乾淨的感覺。

  公孫不凡對楊帆笑道:“呵呵,來來來,老夫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賢侄是老夫的晚輩,複姓獨孤,單名一個宇字,他們家與老夫有通家之好,常來府上走動。獨孤,這位是當朝刑部司郎中……”

  獨孤氏?

  楊帆心中驀然一動。

  這個姓氏雖然不大常見,可就是這個不大常見的獨孤氏,已經出過三位皇后,雖說眼前這位獨孤宇未必就是楊帆所以為的那位獨孤氏。可他既然身在長安故都,又與公孫不凡這樣有身份地位的長安大族有交往,焉知他就一定不是那個獨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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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7 19:38:4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七十章 別來滄海事

    楊帆聽他姓氏不俗,雖然對方只是白身,卻也不敢託大,趕緊搶前一步,向那青年拱手笑道:“在下楊帆,你我都是公孫老伯的晚輩,咱們敘齒論交就好,千萬莫論官職!”

    這獨孤宇倒不是個矯情的性子,大概也是真不把什麼郎中放在心上,爽朗地一笑,便依了楊帆所言,這一論年歲,獨孤宇雖然看著和楊帆一般年輕,年紀卻比楊帆長了四歲,這一來楊帆就得以兄長相稱了。

    獨孤宇與公孫不凡家關係匪淺,楊帆今日登門只是循禮拜見,也並沒有什麼隱私的話要說,所以公孫不凡並沒讓他這個世侄迴避。

    楊帆客套一番,謝過了公孫不凡對小蠻的關照之後,公孫不凡便道:“賢侄遠道而來,定是掛念小蠻的緊了。老夫豈能拉著你東拉西扯啊。賢侄去見見小蠻吧,你既然來了,自然是要住在老夫府上的,回頭你我再詳細談過。”

    楊帆連忙起身道謝,獨孤宇也跟著站起來,微笑著:“獨孤與二郎一見如故,如今你我談興未盡,改日獨孤再設宴相邀,你我二人把盞言歡,如何?”

    “固所願,不敢請耳!”

    楊帆欣然應允,又向他微笑著拱拱手,這才由公孫府上的家人陪著去見小蠻了。

    公孫不凡捋著鬍鬚,望了楊帆背影一眼,收回目光後,見獨孤宇仍舊望著楊帆遠去的背影,略現沉思之色,不禁冷哼道:“你這小子,除了年節,從不登門,渾然忘了老夫與你爹乃是八拜之交,今天這般慇勤,只怕也不是來看望老夫的吧?”

    獨孤宇連忙扮出一副委屈模樣道:“老叔,你這可真是冤枉侄兒了,侄兒今天是誠心誠意來探望你老人家的……”

    “滾你的蛋!”

    公孫不凡笑罵了一句。眉頭卻又一皺,說道:“小蠻是老夫看著長大的,雖非我的女兒,卻也視如己出,楊帆是她夫婿。你可不要打他的什麼壞主意。”

    獨孤宇趕緊道:“老叔過慮了。獨孤是真心誠意想跟二郎結交的,絶對沒有存什麼不良的心思。”

    公孫不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獨孤宇坦然以對,一雙眸子澄澄澈澈。如溪見底。

    公孫不凡吁了口氣,道:“就算你沒有惡意,也不許在老夫家裡胡搞,老夫自由自在、逍遙快活的很,可不想沾惹你們高門大戶裡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兒!”

    獨孤宇陪笑道:“自當遵從老叔吩咐!”

    ※※※※※※※※※※※※※※※※※※※※※※※※※※※

    小蠻還在小亭裡。當楊帆走進去的時候,阿奴便拉著公孫蘭芷走開了。

    公孫蘭芷顯然對楊帆先前的頂撞還有些不高興,不過對她的這個小師妹,她還是很體貼的,當著小師妹的面,不想再與她夫婿爭執,只用她那雙英氣勃勃的大眼睛狠狠地剜了這個不給她面子的霸道妹夫一眼,便邁著一雙長腿虎虎生風地離去。

    小蠻看見楊帆走來時,眼中便已沒有了旁人。立即歡喜地迎了上去,楊帆看她大腹便便,走得還那麼快,可是擔心的不輕,趕緊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她的腰肢,一手便撫上她高聳的肚皮,感受著他與小蠻生命的結合,滿心歡喜。

    小蠻被郎君扶進小亭坐下。看他小心翼翼、又歡喜異常的樣子,乍見夫君的的歡喜就變成了幸福與滿足。還有一種母性的溫柔與自豪:“我就知道郎君一定會在孩子出生前趕回來的,這兩天孩子鬧騰的厲害,整天拳打腳踢的,大概也知道他爹快回來了吧……”

    小蠻偎在楊帆懷裡,甜甜地說。

    楊帆擁著她,看著她含笑的眉眼,聽著她的絮絮低語,心裡異常的滿足與恬靜。

    亭中有風吹過,楊帆的心神卻已全部沉浸在自己的愛妻和即將誕生的孩子身上。

    小蠻一見楊帆便滔滔不絶,她說了很多很多……

    她說阿奴比劍敗給公孫師姐,心裡頭不服氣,便一次次地向師姐挑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這兩天已完全放棄,再也沒有興趣同師姐較技了,偏偏師姐打出了興緻,要不是因為這,方才也不會手癢向郎君出手。

    她說到公孫先生和裴大娘老夫婦眼見她都有了孩子,而她的師姐,兩夫婦這個唯一的寶貝女兒公孫蘭芷卻還深閨獨處,老夫妻又是羨慕又是著急,整天數落師姐,師姐才被逼無奈,搞了個“比武招親”向爹娘還以顏色。

    每說一件事,小蠻都想笑,都想與郎君分享這份快樂。

    當然,她說的最多的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儘管孩子還沒有出生,她還不知道孩子的樣子,也沒聽孩子喚過她娘親,待在肚子裡的小傢伙也不可能有太多淘氣的舉動,偏偏她就能如數家珍地說出許多關於孩子的事來。

    她說了這麼多,唯獨沒有說到她對楊帆的思念。

    情到濃時反為薄。

    愛很濃很濃時,它便滲透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不再是玫瑰般的熱烈激情,而是臘梅般的清淡宜人;它不再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而是平平淡淡點點滴滴。它不再是轟轟烈烈,而是長相廝守,這時想要把它訴之以語言,反而會有一種忘言的感覺了。

    楊帆微笑著傾聽,他從來沒有這樣耐心過,直到小蠻說盡了心中的歡喜,意猶未盡地靠在他的懷裡,才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苦了你,這次來,我就不走了。我會留在這裡,一直等到你把孩子生下來……”

    小蠻在來長安之前就已聽過楊帆的打算,她雖不捨,也是同意的。可是距孩子出生之期越近,她的心腸就越軟,原來已經同意的事情,現在又有些反悔了。她抱著萬一的希望,眼巴巴地道:“郎君,我……想隨你回洛陽。等孩子出生,我就不怕路途的顛簸了……”

    楊帆把她抱的更緊,柔聲道:“你留在這邊,我在洛陽才能放開手腳。我這一去,是要向姜公子發難的。不把他趕走,就像是有一口利刃始終懸在我們頭頂。我不容許我的家人活在這樣的境況之下,以前不允許,現如今我們馬上就要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更不允許。”

    楊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似許諾又似誓言。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陪著我,幸福安寧,白頭攜老!我要我們的孩子,快樂長大。娶妻生子,一生太平!”

    “嗯!”

    小蠻咬了咬嘴唇,低低應著,貼到他的胸前,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沒有再說什麼。過了片刻,小蠻似想到了什麼,忽地破啼為笑,仰起頭來,吸了吸鼻子,道:“娶妻生子?郎君想得好長遠,你就這麼篤定我生的一定會是個男孩兒麼?”

    “對啊,還有可能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話……”

    楊帆忽然蹙起了眉頭,小蠻馬上忐忑起來。期期地道:“郎君……郎君不喜歡女孩兒麼?”

    楊帆搖搖頭,道:“喜歡!當然喜歡!我的親生骨肉,為什麼不喜歡?”

    “那……””

    楊帆臉色凝重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小蠻啊,如果咱們生的是女孩,可千萬要記住。絶不可以教她學武功!”

    小蠻奇怪地道:“為什麼?”

    楊帆擔憂地道:“女孩子嘛,就得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讓她舞槍弄棒的,一旦變成你師姐那樣的女子。可不愁死我這當爹的了!”

    小蠻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才不是呢。師姐雖然性情爽直,不過平時也沒有這麼莽撞的。這一回是因為……,嗨!她不肯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一些,好像是她喜歡了一個男子,偏偏那人總是躲著她,她才用這個法子,想激那個人現身……”

    小蠻笑道:“我和阿奴都是習武之人,哪個驕縱霸道過了?”

    楊帆釋然笑道:“倒也是,是我想多了。”

    楊帆知道公孫姑娘‘比武招親’另有目的,雖然對她的觀感還是不算太好,卻也沒有防備之心了。否則的話,就衝著她把終身大事付諸於“比武招親”這麼荒唐草率的方式,楊帆就得考慮把小蠻接走,另行安置了。

    這位公孫大姑娘太不著調,一個對自己都如此不負責的人,楊帆擔心她會帶壞自家乖巧的小妞妞,一想到另行安置,楊帆就想到了他在長安唯一的熟人,忍不住問道:“對了,你到長安以後,沈沐有沒有派人來看過你?”

    小蠻頷首道:“嗯!他派人來看過我,見我在這裡很安全,才減少探望的次數。不過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人過來探望一下。對了,沈沐本人現在不在長安,你知道麼?”

    楊帆道:“我今日剛到,馬上就來見你了,還沒跟他取得聯絡。他不在長安去了哪裡?又到西域去了?”

    小蠻搖搖頭道:“不是西域,這回更遠,他去了新羅。”

    楊帆訝然道:“他到那兒去幹什麼?”

    小蠻道:“他派來的人也語焉不詳,只是因為沈沐沒有露面,所以他們才向我解釋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沈沐做了一件什麼事,動靜太大,驚動了長輩們,所以受到責罰,命他去新羅做一件什麼事情以為懲誡。”

    楊帆哦了一聲,心中暗忖:“這件事,說的怕就是他和姜公子的鬥法了。這兩人長安一戰,各自操縱糧價,關中時而鬥米千文,時而糧賤如土,連朝廷都被驚動了。姜公子鬥法失敗,拱手讓出長安,敗走洛陽。沈沐雖然大獲全勝,可是這件事聲勢太大,那些世家不可能無動於衷。”

    想到這裡,楊帆忽然想起他在苗寨時,那個扮作行商前來會面的林子雄曾經說過,如果他到了長安,說不定會有哪個老人家想見他,心中頓時一動,暗道:“莫非顯宗和隱宗的明爭暗鬥,讓那些隱居幕後的老傢伙們覺得晚輩們獨撐大局不甚可靠,按捺不住想要出山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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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 第五百七十一章 高門

    假山迤邐,曲廊飛檐,這是一座秀麗雅緻的園林。同太平公主府放任自流的野趣盎然不同,這裡哪怕是一棵小草都有斧鑿的痕跡,任何一處都佈置的別具匠心,安排的井井有條。

    廳堂很寬敞,因為只有一張几案,又顯得很空曠。几案後面坐著一個人,三旬左右,輕衣軟袍,相貌平凡,但是一雙眼睛鋭利有神。他頭戴高冠,身穿寬頻,寬坐於几案之後,頗有幾分漢晉遺風的神韻。

    在他面前,長長的几案上擺滿了佐料和食物:醬汁、蒜泥、芥茉、胡椒、蕪荽、韮黃、蔥姜等調料盛在小碟內,又有鹿脊、羊項、雞舌、蝦仁、駝峰、牛肉、蘑菇等各色食物,切好碼片,狀若花瓣。

    桌子中間有一隻宛若青銅大鼎的式樣古樸的紫銅火鍋,鍋中沸水滾滾,熱氣騰騰。

    一位身著素淨的窄袖襦裙,腰裡系一條短腰裙的柔媚少女,跪坐於几案一側,正探身案上,一雙纖秀如花的小手有條不紊地把一味味佐料投入沸水,又使一雙象牙箸挾一片鹿肉,在沸水中稍一涮洗,便蘸了醬料盛進一隻薄如蟬翼的蘭花小碟,雙手捧送到主人面前,動作優雅之極。

    那位高冠博帶的男子並沒有看她遞來的香氣四溢的食物,而是微微側著肩膀,一手托著下巴,正傾聽堂上躬身站立的一人說話。

    “楊帆已經到了長安,先去拜見了太平公主,隨後便和大隊人馬分離,獨自去了公孫府。”

    “公孫府?是公孫不凡的家麼?”

    “是!”

    高冠博帶的男子挾起那片涮鹿肉添進嘴裡,細嚼慢嚥一番,將鹿肉嚥下。這才緩緩問道:“他和公孫世家是什麼關係?”

    那人答道:“楊帆的妻子幼年時曾是公孫府上一個侍婢,但是因與公孫姑娘情同姊妹,所以也被公孫不凡視如己出。如今她有了身孕,被送回長安,入住的就是公孫府。楊帆是去探望他的妻子的。”

    那位公子冷笑了一聲,道:“楊帆!他既然來了長安,那就不要走了!”

    微微欠著身的人遲疑著問道:“大公子不是近日就要秘密返回長安麼,此事是否與大公子商議一下再說?畢竟,他是一個朝廷命官!”

    那位公子乜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區區一個刑部郎中,只要讓他死得沒有破綻,能出什麼問題!難道這件事,我還做不了主嗎?”

    那人臉色一變,不敢多說。連忙躬身道:“是!”

    “楊帆!”

    高冠博帶的男子停下象牙箸,臉上露出忿恨之色:“若非是你,吾家大兄豈會輕易落敗!這一次,你既然來了長安,我就叫你來得走不得!”

    他的眼睛慢慢抬起,森然道:“你去安排吧,我想儘快聽到他的死訊!”

    那人沒再說話。只是深深一揖,悄然退了出去。

    高冠公子打發了那人離開,便專心吃起東西來。

    他吃東西時很仔細,細嚼慢嚥。就像在寫一篇字,非常的耐心專注,而且在進食的過程中絶不說話。

    旁邊的小侍女涮好鮮肉,蘸好醬料。再遞到他的面前,平常人這麼吃飯大概會感到很不耐煩。但是這位公子好像早已經習慣了這樣進食,再加上他用餐的速度實在不快,所以侍女涮肉、蘸醬料的過程也很從容。

    這時,又有人被引進了大廳,於是,公子又放下筷子,他沒有一邊說話一邊吃東西的習慣。

    這是一位客人,嚴格來說,又不是客人,而是一位生意人。

    這位生意人販賣的商品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人!

    他是一個奴隷販子,長安城裡最大的奴隷販子,龍飛。

    龍飛的身材不算魁偉,甚至有些羸弱,臉上始終掛著一種很卑微的笑容,可是誰都知道他的兇狠。能在長安成為數一數二的奴隷販子,沒有一點真本事,如果鎮得住手下那班陰狠狡詐之途?

    但是現在他臉上謙和卑微的表情卻是發自內心的尊敬,因為他眼前坐著的這位公子姓盧,家在范陽。這是一位真正的世家子弟,擁有龐大力量的人,龍飛在這位貴介公子面前,連給人家舔腳趾的資格都沒有。

    龍飛未語先笑,謙卑地向盧公子彎下腰去。

    龍飛的奴隷來源很豐富,不管是西域草原上的馬匪,還是東海、南海的海盜,都與他有著密切的聯繫。所以,突厥吐蕃的戰俘、波斯的破落貴族、高麗新羅的少女、南方的傣人和昆化奴,能夠源源不絶地流入他的手中。

    龍飛經手的奴隷從來都沒有唐人,因為販賣國內的平民是違法的,風險太大,得不償失。這些異族奴隷又極受豪門世家的歡迎,所以龍飛是一個合法的奴隷商人,因之也就成了豪門世家最受歡迎的一位商人,所以他才能在盧公子面前擁有一席之地。

    但是龍飛自打站在那兒,就再也不肯挪動一步,似乎生怕踩髒了人家的廳堂。他打起精神,向這位高冠博帶的盧公子賣力地吹噓起來,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子可是范陽盧氏的嫡房子嗣,是他最大的買家之一。

    “盧公子,這一次小人手裡有新運來的高麗、新羅少女三百人,嬌艷美麗、性情溫柔,而且個個能歌善舞,做貼身侍女、姬妾或者樂舞伎都是上上之選。此外,還有崑崙奴五百人,個個溫馴耐勞,其中有九人水性奇佳。

    去年公子一時大意,不是在入水尋珠的遊戲中輸給崔公子了麼,呵呵,只要公子從這九人中任選一人,相信其他幾位公子就再也沒人能勝得了公子您了。”

    入水尋珠是貴介公子玩的一種遊戲,他們將價值千金的明珠隨手拋進河水,然後讓水性好的奴僕入水尋珠,誰的奴僕最先撈的上來,誰就算贏了,如果撈得慢或者乾脆就找不到的。那自然就是輸了。

    方才說起三百名新羅奴、高麗婢,盧公子還有些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一聽他手中有水性奇佳的崑崙奴,盧公子便來了興緻:“好!這九個人,我都要了!”

    龍飛一怔,說道:“公子,入水尋珠……有一兩個水性奇佳的人就行了,何必……”

    盧公子瞪了他一眼,說道:“萬一叫崔放他們幾個人把其他水性好的崑崙奴買走。如何就能保證我贏?這幾個水性好的,我都要了!如此才萬無一失!”

    盧公子坐直了身子,將那片涮鹿肉挾起來,細嚼慢嚥了一番,抿了口酒。等到食物完全嚥下,才又說道:“我的祖母大人壽辰將至,你從新羅、高麗女中挑選一百名最好的來,我要送去伺候祖母。”

    龍飛連聲道:“是是是。公子要不要親自看一下?”

    盧公子擺擺手,道:“不用了,又不是頭一回和你打交道,你的眼光我信得過。除了那九個水性好的。你再選五十名年輕力壯的崑崙奴來。”

    “是是是!”

    “明天!”盧公子興緻勃勃地道:“把那九個崑崙奴帶去曲江,我要親自看看他們的本事。”

    如今已是深秋,早起的時候,草葉上會有一層白霜。山上的楓葉已經變成深紅,曲江的水也開始變涼了,崑崙奴來自南方,並不適應寒冷的江水。但是他想在這個季節看看那些崑崙奴的水性,那些人就只能跳到江裡去。在江底淤泥裡尋找他投下的一顆明珠,搏他一樂。

    “如果他們的水性果然奇佳,我一定要把小崔他們找來,大家再比一場!”盧公子在大腿上拍了一下,興沖沖地:“上一次把我極鍾愛的一位波斯公主都輸給了他,這一次,我要把他最鍾愛的侍妾贏過來,報這‘一箭’之仇!”

    龍飛滿臉堆笑地恭維:“公子一定能得償所願!”

    盧公子哈哈大笑起來,在他眼裡,殺死一個朝廷五品大員,似乎遠不及一次投珠入水的遊戲來的重要。

    ※※※※※※※※※※※※※※※※※※※※※※※※※※

    楊帆在公孫府住了下來。

    公孫不凡是個很爽朗、很好客的胖老頭兒,短暫的相處下來,楊帆就發覺公孫蘭芷姑娘那種讓她老爹深惡痛絶的男子性格,其實恰恰就是遺傳自這位公孫老先生本人,可是同樣的這種性格出現在男人身上就讓人舒服多了,所以他和公孫老頭兒相處的很愉快。

    裴大娘出身裴字世家,雖然一身劍技驚人,但是在常人看來,她就是一位雍容高貴的婦人。居移氣,養移體,這位裴大娘已經多年不在外面走動了,看起來就更像一位和善慈祥的老婦人。

    如今裴大娘崇信佛教,最常做的事就是在自家的佛堂裡敲木魚兒,所以楊帆也只見過她一面,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她了。

    在公孫府的日子平淡而溫馨。清晨,楊帆陪著小蠻在花園中散步,這時候公孫姑娘正在林中練劍;楊帆陪著小蠻和阿奴一起用早餐的時候,這時公孫姑娘還在練劍;等到太陽高昇,楊帆準備出門去拜望長安府令柳徇天的時候,公孫姑娘依舊在練劍。

    楊帆為之動容了,一個人如果能如此專注於一件事情,就算他天資一般,成就也絶對不俗。何況公孫姑娘看來絶不是一個蠢笨的人,她的師傅更非平庸之輩。聽小蠻說,阿奴與公孫姑娘屢戰屢敗,如今看她練劍如此刻苦,真要動起手來,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她對手呢。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楊帆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修行武功的時間,遠遠不及這位公孫姑娘。

    楊帆本來還想找時間和這位公孫姑娘較量一下劍技,她畢竟是小蠻的師姐,不好鬧得太僵,籍由比武投其所好,或可緩和彼此的關係,如今見了公孫姑娘習劍時的痴狂勁兒,這個念頭早已不翼而飛了。

    他可不願意跟一個女劍痴較量武功,老婆和準老婆都在旁邊看著呢,贏了勝之不武,輸了……很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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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 第五百七十二章 來去匆匆

    孫宇軒和胡元禮、馬橋知道楊帆與家人團聚的時間有限,所以都沒有來打擾他。

    這三個人因為喜好不同,也沒有聚在一起,而是各依所好,游長安城。

    胡元禮去了長安學府,那裡有幾本珍藏的孤本,他聞名久矣,正好趁這個機會去謄錄下來;孫宇軒拉著他的菲兒妹妹興緻勃勃地遊山玩水去了,雖然菲兒姑娘明顯對逛坊市更感興趣,可她需要在情郎面前裝斯文,而孫宇軒也沒發現菲兒其實是個購物狂。

    馬橋則是逛完了南市逛北市,買了一大堆估計老娘和媳婦會喜歡的東西,當然他也少不了為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一些東西,雖然還不知孩子是男是女,不過嬰兒用的東西本來就差不多,諸如虎皮衣、虎頭帽,還有波浪鼓一類的小玩意兒。

    長安原是大唐國都,如今的大周陪都,不是一個尋常小地方,身為長安令,在朝廷中自然有他的後台和關係,所以柳徇天是很清楚楊帆在洛陽的聲望地位的,他知道這位年輕的刑部郎中,現在是朝裡對抗禦史台的一個先鋒人物。

    儘管楊帆一向的表現很低調,除了在跟御史台斗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遊手好閒的感覺,也沒未顯露過什麼強大的力量和背景,倒像是捨得一身剮的一個愣頭青,但是柳徇天卻不這麼看。

    御史台如今雖大不如前,可是他們乍一出手,照樣扳倒了政事堂的三位相公。蘇味道、崔元綜和張錫哪一個不是為官多年,哪一個沒有自己的人脈和關係,上面又有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李相公為他們撐腰,還不是說倒就倒了?

    御史台雖然看著已岌岌可危,可是一趟南方之行。還不是照樣攪得天翻地覆、朝野震驚?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方,楊帆偏偏挑明了跟他們作對,居然一直毫髮無傷,他背後會沒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支持?

    柳徇天如果相信這是楊帆的運氣,他也就做不到今天這樣的位置了。所以,他對楊帆非常客氣,馬上置辦酒宴,盛情款待。這頓酒一直喝到午後未時才宣告結束。盛情難卻,陪酒的官吏又多。哪怕一人只陪一杯,楊帆離開時也醺醺欲醉了。

    從柳徇天府上離開之後,楊帆信馬游繮,原來只是想散散酒興,同時觀賞一下長安風景。誰知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永康坊,等他發現之後,那馬已經到了太平公主府前,不知是不是它來過的原因,竟然又找到了這個地方。

    楊帆啞然失笑,翻身下馬,正猶豫著要不要此時登門拜訪。公主府的府門突然大開,一群鮮衣怒馬的隨從護擁著一輛厭翟車出來。翟羽為蔽,白銅飾犢,青通帷幔。朱裹油幢,這是公主出行的正式儀仗。

    楊帆微露訝色,既見公主出行,他便有意離去。不料太平公主的車駕帷幔未卷,已經看到倚馬而立的郎君了。太平公主臉上頓時露出歡喜神色,一聲吩咐,便有一個侍立在車旁的青衣婢女款款走來,向楊帆福了一禮,柔聲道:“殿下請郎中上前相見!”

    楊帆微一躊躇,便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太平公主本來坐在座位中間,這時往旁邊挪了挪,向他莞爾一笑。楊帆會意,登上車子之後,追隨過來的青衣小婢便順手放下了簾子,牛車緩緩前行。

    “算你有良心,這麼快就來看我。”

    太平嫣然一笑,把螓首輕輕貼在楊帆的肩膀上,抱住他的手臂,滿足地嘆了口氣。

    “今日拜訪長安府令,蒙他盛宴款待,酒後信馬游繮,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兒……”

    楊帆順口答了一句,把她滑膩香軟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摩挲著,問道:“你出門一向喜歡輕車簡從,尤喜身著男裝,只為圖個輕便爽快,今日卻盛裝隆重,全副儀仗,這是要去哪裡?”

    太平公主抬起頭來,笑道:“我是受人之邀前去赴宴的,那些人家都是講究規矩法度的,我若太隨便了,在他們而言便是一種輕慢,實不得已。”

    楊帆訝然道:“什麼人家,連你也不得不予重視。”

    太平公主笑道:“是自幼玩大的一個朋友,她叫寧珂,出身獨孤世家。”

    “獨孤?”

    楊帆心裡登時打了個突,這個罕見的姓氏,近來出現在他耳中的次數似乎也太頻繁了些。

    太平公主說的這個獨孤寧珂既然是從小與她玩在一起的,她們的年齡和身份應該相差不多,那麼她就必然是出自曾經有過北周、大隋、大唐三朝三位皇后的獨孤世家。只是不知這位獨孤姑娘和自己昨日所見的那個獨孤宇之間是否有關聯,也不知道這個獨孤宇確實是和自己一見如故還是別有目的?

    楊帆暗自提高了警惕。

    太平公主既是赴宴去的,楊帆就不好與她耽擱太多時間,所以楊帆很快就說明了自己的打算:“公主能否藉故在長安多耽些時日?小蠻產期將至,但具體的日子還不確定,我不能守著孩子滿月、百日,總也要多守他幾日的。”

    “嗯……”

    太平的聲音有些不太確定的飄忽,楊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太平神情猶豫,有些取決不定。

    楊帆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太平公主道:“我……原打算今日赴寧珂之宴,明日再把其他事情處理一下,後天便啟程回洛陽的。”

    楊帆吃驚地道:“這麼快?”

    太平怏怏地“嗯”了一聲,興緻有些不高,顯然她也很想與楊帆在長安廝守些時日。

    楊帆深深地蹙起了眉頭,說道:“小蠻還沒有生產,這……這該如何是好?”

    太平輕輕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道:“事出倉促,要不然,我原也想在此多耽些時日的,只是……京裡出了些事情……”

    太平公主把事情經過和她的打算簡單地對楊帆說了說。楊帆這才明白,諸般變故,竟是因為自己在南方所為一手促成。

    太平道:“你也知道,我那兩位皇兄被母皇看的甚緊,不敢稍有動作。要保留李唐一脈香火,就得及早存蓄力量。一直以來,武氏家族的力量都遠比我強大,我只能悄悄的積蓄一些力量、結交一些人脈,如果失去這個機會。我和他們的力量差距就會更大。而且……”

    太平一雙既彎且細的黛眉輕輕地蹙了起來,彷彿月牙兒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愁霧:“不幸讓你言中了!我獻張昌宗與母皇,借張昌宗進言,固然打消了母后廢太子的想法。可是,得到母皇的寵幸之後。張氏兄弟也滋生了野心。

    現在他們還未成氣候,但是再這麼下去卻很難說。我急於回京,也是想阻止他們通過這件事攫取更多的權利,否則,武氏之禍未除,張氏之患又起,我李氏已如風中殘燭。可禁不起這麼一撥撥的折騰了!”

    楊帆把牙一咬,道:“罷了!我護送你還京!小蠻通情達理,不會怪我的!至於我那兒子……”

    楊帆笑了一聲,道:“初生嬰兒。啥也不懂,我守在他的面前,也是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過些時日再相見也沒什麼。今日這般打拚,還不是為了讓他一出生就有個太平安康的好日子過麼。”

    “不!我回洛陽。是為了我李氏江山;你留下,是為了你的親生骨肉。這是你的頭一個孩子,我若讓你陪我回京,太也不近情理,你縱不言,小蠻也要怨我。再者說,各方勢力角逐,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若牽涉其中,絶非幸事!”

    太平公主凝視著楊帆,柔聲道:“我回去!你留下!”

    楊帆皺眉道:“我不回洛陽,而是來長安,本就是為了護送你回洛陽的。如果你走了,我卻留下,如何向皇帝解釋?”

    太平公主歪著頭向他一笑,竟然有些調皮的味道:“真笨!若是你生了病,皇帝總不能叫你抱病上路吧?”

    楊帆默然片刻,苦苦一笑,道:“那……只好如此了!”

    “帆郎,我……也想留在長安陪你的。如今實是不得已,你……不要怪我……,太平並不是因為戀棧權力。”

    太平公主又靠在他肩上,輕輕攀住他的手臂,依依不捨中有些忐忑。

    楊帆輕輕拍拍她的後背,柔聲道:“李家現在只能靠你撐著,我明白,又怎會怪你,做你該做的事,這本來……也是我想做的事,對麼?”

    “嗯!”

    太平公主低低應了一聲,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仰起嬌媚的臉蛋,忽然把一雙柔軟的臂膀環住楊帆的脖子,把她豐滿誘人的雙唇湊了上去……

    ※※※※※※※※※※※※※※※※※※※※※※※※※

    牛車一路前行,竟然也是往崇仁坊來的,原來這獨孤世家的府邸也在崇仁坊中。楊帆從太平公主的車中出來,換乘了自己的馬匹,看著公主的車駕儀仗繼續向前行去,這才折向公孫不凡的府邸。

    楊帆回到小蠻住處時,小蠻和阿奴正陪著一個戎裝男子坐在亭中敘話,仔細一看卻是馬橋。看見楊帆來了,兩個女子才站起身來,向馬橋告罪一聲,由阿奴扶著小蠻回房歇息去了。楊帆瞧那石案上擺著虎皮衣、虎頭帽一類的東西,忍不住笑道:“替你孩兒買的?”

    馬橋笑道:“我一買就買了兩套,這些孩子衣服不分男女,小傢伙嘛,都能穿,呵呵,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卻是我這做大伯的一點心意。”

    楊帆坐下,拿起那小衣服比劃了一下,攤開了並不大,比他的巴掌也大不了多少,想想那出生的小人兒也就這麼大,楊帆的心裡不禁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想著他的孩子穿上這小衣服,躺在他的懷裡……,楊帆臉上不知不覺便漾滿了笑意。

    把玩半晌,楊帆忽然想起太平公主的決定,忙放下東西,對馬橋道:“對了!大嫂生產在即,怕是你也歸心似箭了。你不用太著急,後天一早,公主就要啟程回洛陽,你有什麼要採買的東西,明天可得儘早。”

    “這麼快?”

    馬橋意外地問道:“那……小蠻怎麼辦?”

    楊帆道:“我留下,你們走!”

    他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馬橋點點頭,臉上微微露出些異樣的神情。

    楊帆奇怪地道:“怎麼了?”

    馬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裡的感覺:“我總覺得女人就該相夫教子,安生度日。國家大事,輪不到一個女人往裏邊摻和。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往裏邊摻和,就算本來是一番好意,也會辦成壞事。”

    楊帆沉默有頃,道:“她不只是一個女人,還是大唐的公主!高祖太原起兵時,子女之中最出色的三個,就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平陽公主。大唐的公主,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身為女人,就不必理會國家大事。

    固然,她們之中很多人只是為了攫取權力,做了很多混帳事,可是至少太平公主目前所做的,對大唐的未來只有好處。房州那位廬陵王什麼樣子你我不知道,可是宮裡那位太子爺你我都是清楚的,靠他?那天下必然姓武。”

    馬橋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認同楊帆的說法,可他還是本能地牴觸女人參政,這也是大多數唐人的想法。武則天已稱帝這麼多年,依舊風聲鶴唳,聞謀反而色變,也恰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是男人的天下!”

    楊帆嘆了口氣,道:“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一個皇室中人站出來收攏人心,只靠大臣們殫精竭慮,李氏是沒有機會的。我只希望,太平做到這一點就好,當她掌握更大的權力時,不要被權力矇蔽了雙眼,變成……第二個武則天!”

    這時,一位公孫府上的家人走來,在小亭外站住,向楊帆遙遙一揖。

    楊帆起身道:“什麼事?”

    那公孫府家人朗聲答道:“獨孤公子邀楊郎中於明日未時,於曲江芙蓉園飲宴,這是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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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 第五百七十三章 曲池赴宴

    曲江位於長安城東南昇平坊,昇平坊內的樂遊園地勢在整個長安最高,立於其上,如棋盤般嚴整、氣勢恢宏壯觀的長安城盡收眼底。樂遊園南面則是地勢極低的所在,這裡碧波蕩漾,一水長流,即為曲江。

    曲江兩岸垂柳如雲,花色人影,乃是長安盛地。每年三月三上巳和七月十五中元,豪門巨賈紛紛聚集於此,飲宴會友,歌舞不休,是以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之說。

    楊帆還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到了曲水池邊,只見花卉環周,煙水明媚,岸線曲折,碧波之中又有小舟數艘,池邊荷花、菖蒲叢生,亭樓殿閣掩映於花木之間,柳陰四合,水光天色,湛然可愛,不禁心曠神怡。

    楊帆因為路途不熟,所以出來的時間比約定的時間早了許多,如今見此地風光確實不俗,不禁動了遊興,便翻身下馬,牽著馬繮,一人一馬,優哉游哉地沿著曲折的池岸緩緩行去。

    時值深秋,曲江遊人不多,清靜洞天,正好靜下心神細細欣賞這方天地風光。

    深秋時節,荷花漸稀,許多荷葉也漸漸枯萎了,倒是一片片蓮蓬茁壯起來,細長的柄托著一個個鼓鼓的蓮蓬,在深綠的荷葉間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彷彿好奇地張望著岸上行人的頑童。

    在楊帆身後隔著一箭之地,有兩個牽馬人也在漫步遊覽曲江風光,余此之外再無一人。

    茂盛的荷葉密密匝匝地挨擠著,風拂過也只能讓它們輕輕掀動一下,綠浪之中,偶爾泛起一點嫣紅,卻是一朵晚開的芙蓉。剛剛綻開粉嫩的嬌靨,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從碧綠玉盤似的荷葉間探出頭來,偷眼斜睨岸上行人。

    又是一陣風來,這位嬌羞的蓮花少女便忙不迭拉過一片綠葉為袖,掩住了她那羞紅的臉龐,擋住了楊帆的目光。楊帆笑望了一眼那朵藏到荷葉下面的蓮花,又睨了一眼遠遠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牽馬人。

    兩個牽馬人正面向池水荷花站著,指指點點。搖頭晃腦,似乎正在吟詩作賦。楊帆轉過身,邁著四方步,繼續慢悠悠地向前走去,那兩個牽馬人也似被他以一條無形的繮繩“牽”了起來。隨著他一步步行去……

    ※※※※※※※※※※※※※※※※※※※※※※※※※※※

    一柄小刀在小蠻手上靈巧地旋動著,梨片被她一圈圈旋下,依舊貼著梨子,手法靈動之極。

    旁邊坐著阿奴和公孫蘭芷,兩人又在拌嘴。

    公孫蘭芷蠱惑道:“技不如人也沒甚麼,可是沒有膽氣一戰,那就再無進境可言了。怎麼樣。秋高氣爽,你我閒來無事,要不要再比劃比劃?”

    阿奴哼了一聲,道:“被你虐來虐去的。你倒是開心了,我可不開心。你劍法出眾,我不是對手,不過我最擅長的本來也不是劍術。幹嘛捨己所長,就己所短。非要和你爭個高下?”

    “那你擅長什麼?”

    “殺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殺人!”

    “聽著很了不起的樣子。”

    “當然!”

    阿奴的小瑤鼻兒驕傲地翹起來:“鬥劍,我不如你。可要是真作生死之搏,我能殺你!”

    公孫蘭芷的眼睛亮了:“要不咱試試?”

    阿奴搖頭:“試不得,殺人的功夫,就只能用來殺人,我又不想殺你!”

    公孫蘭芷瞄著她冷笑,做不屑一顧狀:“大吹法螺。”

    阿奴不受她激,道:“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想再跟你動手。”

    公孫蘭芷眼珠轉了轉,忽然嘻皮笑臉道:“我看楊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要不你跟他說說,讓他跟我比劃比劃?”

    阿奴板著俏臉道:“不能比!”

    公孫蘭芷瞪起俏眼道:“為什麼?你怕他輸?”

    阿奴嘆了口氣,道:“我怕你輸!”

    公孫蘭芷瞪著眼不說話了,阿奴道:“洛陽寸土寸金,楊家置下的宅子實在不算大,可擠不下那麼多姐妹!”

    小蠻忍不住笑著打圓場,道:“好啦好啦,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上輩子的冤家對頭,一見面就鬥劍,現在又鬥嘴,喏!吃梨!”

    小蠻捉住梨皮的頭兒一扯,就像扯起了一條長蛇,露出晶瑩雪白的梨肉來,小蠻丟開梨皮,刀子往中間一切,兩瓣雪梨便落入盤中:“一人一半,不偏不倚。”

    小蠻自打有了身孕,身子就比以前豐腴了許多,如今連臉蛋都胖了起來,原本俏麗的尖下巴有些圓了,臉蛋兒綳得緊緊的,這一笑起來,就像個有些嬰兒胖的娃娃,可愛的很。公孫蘭芷和阿奴雖然喜歡鬥來鬥去,卻都喜歡她,尤其喜歡看她現在這個樣子。

    小蠻一笑,甜甜可愛,二人便不再鬥嘴,阿奴拈起一半梨來,公孫蘭芷一手去拿梨子,瞧著師妹可愛的模樣,另一隻手還忍不住捏捏她結實的臉蛋,道:“師妹啊,你倒耐得住性子,我那侄女幾時才能出生啊,我還等著教她功夫呢。”

    小蠻現在的脾氣特別好,笑眯眯地糾正道:“幹嘛一定是侄女,就不能是侄子麼?”

    公孫蘭芷道:“侄子有什麼好,長大了就是臭男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這時候,一個不是好東西的東西領著另一個不是好東西的東西走到了小廳外面。

    前面的是公孫府上的一個小管事,後面的卻是一個外人,看其裝束,也是某戶人家的傭僕下人。

    “楊家大娘子,此人是奉其主人之命來下請柬的,要見楊郎中。”

    公孫府上的管事一說,旁邊那人便笑微微地揖了一禮:“見過三位娘子!”

    小蠻歉然道:“我家郎君去曲江芙蓉園赴宴了,一時半晌不會回來。不知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可否留下請柬,等我家郎君回來,再擇日回訪。”

    那人訝然道:“楊郎中赴宴去了,不曾記得楊郎中在長安有熟人吶,請恕小的冒昧,可否問一句,相請楊郎中赴宴的是什麼人吶?”

    公孫蘭芷瞪起眼睛道:“你自己知道冒昧還問,請他赴宴的是獨孤世家的人,怎麼啦?”

    那人眸光微微一閃,微笑道:“哦!原來是獨孤世家的人,那麼……小人照此回覆主人,改日再請楊郎中一見吧。告辭!”

    這人向她們行了個團揖,將請柬呈上,便即轉身離去。

    小蠻打開那份請柬,看了看落款,疑惑地道:“林子雄?阿奴,你聽說過這個人麼?”

    阿奴撇撇嘴道:“那個傢伙做事一向喜歡神神秘秘的,不知有多少事瞞著,不肯叫我們知道,天知道這個林子雄又是何方神聖!”

    小蠻笑眯眯地回護郎君:“他若不說,定是怕咱們替他擔心,阿奴何必為此責怪他呢。”

    公孫蘭芷打個冷戰,絶望地道:“想當初那麼可愛的小蠻,這一嫁人都成了什麼樣子了。如果這就叫閒妻良母,我情願不嫁!”

    天愛奴馬上接口:“好得很!你魂牽夢縈的那個人若是來了,你可千萬不要理他。”

    公孫蘭芷瞪眼道:“理他又怎樣?”

    天愛奴把下巴一揚,道:“我會鄙視你!”

    公孫蘭芷道:“我才要鄙視你呢,有本事跟我比劍!”

    小蠻苦惱地嘆了口氣,托起原本尖尖如今日見圓潤的可愛下巴,憂愁地道:“又開始吵,你們兩個就不能有一刻消停麼……”

    ※※※※※※※※※※※※※※※※※※※※※※※※※

    楊帆漫步而行,因為時間還早,他也不急,沿著曲江池畔悠哉悠哉地一路逛去,前邊路上忽然看見一個賣小吃的商販。深秋時節遊客太少,沒有生意好做,那個小販正懶洋洋地靠在江邊一塊大石上,草帽扣在臉上打著瞌睡。

    楊帆走過去往車上一探頭,先就嗅到一陣甜香。車上的食物用蒸布蓋著,只掀開一角,露出一截紅白相間晶瑩如玉的東西來。這是關中有名的小吃甑糕,又名水晶龍鳳糕,色澤鮮潤,綿軟粘甜,濃香撲鼻。

    秋陽此時正映在那掀開的一角甑糕上,潤白的糯米,鮮紅的棗泥、碧綠的葡萄乾,被陽光照得晶瑩一片,很是勾人食慾。楊帆笑吟吟地問道:“喂!你這甜糕是怎麼賣的?”

    那小販正倚著大石瞌睡,一聽生意上門,忙把草帽往頭上一頂,慇勤地跳了起來,陪笑應道:“客官要買甑糕麼,這可是好東西,甜香可口,滋味極佳,價錢也不貴,兩文錢就能買一大塊……”。

    遠處那兩個牽馬而行的人見楊帆停下買糕,忙也停住步子,這個往湖上信手一指,那個便頻頻點頭,裝模作樣地蹭著時間。楊帆買了一塊甑糕,又向那兩人睨了一眼,微笑著行去。

    一塊甑糕,人吃三分之一,馬喂三分之二,就著清澈的江水淨了手,再往前走不遠,就見一座七層寶塔高聳入雲。那是玄奘自天竺取經回來後,親自主持修建的大雁塔,裡面供奉著舍利、貝葉梵文真經以及諸多佛門寶物。

    芙蓉園就在大雁塔之南,看到大雁塔,芙蓉園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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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 第五百七十四章 江上佳人江畔虎

    芙蓉園建在水上,填土為洲,洲上築樓,自岸邊至洲上,約有十餘丈,引一道曲橋相連,橋上鋪青石板,兩邊有雕獅虎猛獸的漢白玉欄杆,只及成人腰部高處,兩側還是江水,水中荷葉叢叢。

    楊帆把馬拴在江邊一株垂楊柳樹下,信步向橋頭走去。

    那片洲不小,打眼一看,至少五六座紅樓,七八座亭閣,楊帆料想獨孤宇不可能只在一處宴請客人,卻包下整個芙蓉園,那是暴發戶燒包,卻非世家子弟所為,可是獨孤宇請柬上可未說明是在哪一處請他。

    收回目光,卻見橋頭有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正在東張西望,楊帆心中一動,便走上前去,說道:“鄙姓楊,楊帆。蒙獨孤公子相邀,前來芙蓉園赴宴。兩位童子可是獨孤兄派來迎候的麼?”

    “啊,正是!郎君來的好早!”

    兩個小童忙不迭還禮,歡歡喜喜地道:“還請郎君稍候,小的這就稟報公子前來相迎!”

    說完,一個小童便返身奔去。

    楊帆一聽他們正是獨孤宇派來迎候的,還以為他們兩個引著,自己到洲上去就行了,不想他們鄭重其事的,還要請出主人相待,便笑了一笑,停住了腳步,心中暗想:“這般拘於禮數、規矩,只怕這孤獨宇,真是我猜的那戶人家了,卻不知他為何著意與我結交,跟在我後邊那兩個人,是不是他派來的。”

    楊帆想到這裡,下意識地回頭一望,只見一直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牽馬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不覺便是一怔,若非他確信那兩個人這一路確是亦步亦趨地盯著他行動。現在都要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楊帆想了一想,卻也不再去尋那兩個人下落,此時在他看來,那兩個人十有八九就是獨孤宇派來的,如此一來,倒讓他心中更加好奇,獨孤宇如此種種,究竟意欲何為?

    長橋兩側江水中遍生芙渠,荷葉漸漸凋零。蓮蓬脫穎而出,因為這片水域置於陽面,常受陽光照射,凋零的荷葉間倒有幾枝晚生的蓮花,或白或粉。依舊開得鮮艷。

    楊帆忽然發現一艘小舟,就靜靜地停在荷葉叢中,因為它始終一動不動,方才竟被楊帆忽略了。

    小船不大,彷彿一隻獨木舟,小舟尖尖如梭,一頭站著一個赤著雙腳、挽著褲腿、頭戴竹笠、手提長篙的土衣船娘。另一頭坐著一個月白衣裳的少女。

    少女坐在船頭,小舟很淺,船頭又狹長,遠遠望去。便如坐在蓮叢中一般。在她旁邊,正開著一朵並蒂蓮花,娉婷的身姿、粉嫩的顏色,與那道纖細而充滿靈氣的身影相映成趣。彷彿那少女也是一朵初綻的蓮花,白蓮花。

    此情此景。堪可入畫,楊帆不禁著意地看了一眼。

    清風徐來,荷花微掀、蓮蓬搖動,荷花微微蕩瀾,水面稍生漣漪,也輕輕撩起了那少女的烏黑長髮,楊帆這才發現那少女既未盤頭也未梳髻,一頭長髮就用一條月白色的帶子隨意地挽在身後。

    風吹湖動,少女不動,雖然她的秀髮飛揚,卻始終給人一種靜的感覺,靜極了!

    少女正望著遠方,身形有些慵懶,神態非常恬靜,可楊帆一直注視著她,似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便回過頭來,向楊帆這裡望了一眼。

    遠山影綽,碧水粼粼。

    身畔垂柳絲縧曼舞,舞得那水上的小船似乎也在動,可那少女依舊是靜的,只有這回頭一望,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與楊帆視線一撞,才讓楊帆感覺到她在動。

    陽光映在她的臉上,雪白的臉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狀,烏黑的發、紅潤的唇、雪白的肌膚,這是一個極清麗的女子。

    看到了楊帆的凝視,姑娘沒有羞惱,也沒有迴避,她看得出楊帆只是欣賞的目光,於是唇角輕輕一勾,露出一個清清淺淺的笑容。風又來,拂起她肩上的青絲,蕩起一片清秋的涼意。

    楊帆微笑著頷首致意,這一刻,他只覺得似這般靈透純淨的女子,只應生在江南水鄉,讓一片溫柔包裹,而不是置身於這樣秋意蕭瑟,荷葉凋零的畫面中。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確實再也沒有更好的景緻,能容納並凸顯她的清麗和靈透。

    她的容貌並非絶美的,至少婉兒之柔美、太平之嬌麗、阿奴之嫵媚、小蠻之俊俏,各具特色,並不遜於她,便是南疆姚州的那位薰兒姑娘也不在她之下,但是沒有人有她那種靜極了的靈韻。

    那種風光,只應屬於天上。

    雖然姑娘大度,楊帆也沒有任何褻瀆的想法,只是單純的欣賞,可也不好對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家注目太久,所以他微微一笑之後便收回了目光,目光收回,便看到獨孤宇帶著那個跑去報訊的小童從小橋的另一端正快步走來。

    楊帆舉步就要迎上去,才只邁了一步,便覺得有一種危險的氣息。

    當初他從姚州匆匆趕往蠻州時,半途中也曾有過這種似動物本能般的警覺,可惜那苗人的吹箭實在是無聲無息,他沒有避過去,而這大唐故都,顯然沒有人使用那玩意兒。

    楊帆霍然轉身,就發現四個魁偉的大漢,不知何時已經迫近橋頭,正抱著雙肩,目光不善地看著他。

    楊帆只看了一眼,就從他們的身法、腳尖的位置、抱肩的動作覺察出,這是四個相撲高手,恐怕技藝不會比太平公主身邊那八個技藝高絶的女相撲手差上太多。

    楊帆挑了挑眉頭,感覺有點麻煩。一個技擊高手,打十個八個普通人易如反掌,可是如果對方同樣是技擊高手,而地域又比較狹窄,容不得他輾轉騰挪,那就比較麻煩。

    當初他怒沖宰相府,被太平公主手下的女相撲手扣住腳脖子從馬上扯下來的事情他還沒有忘記。那時那個女相僕手並不想傷他,可是眼前這四個人的眼神卻充滿殺氣。

    “明知道今日的宴會有些古怪,我應該把那柄鐸鞘帶來的!”

    楊帆揚起眸子,看向那四個相撲手身後,後面慢慢又走來八個人,八個人的身體都遠不及這四個相撲手壯碩,但是矯健與靈敏尤有過之,八個人迫近,就像八隻躡足而行的蒼狼。最要緊的是,他們都穿著寬大的袍服,袍服下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麼武器。

    楊帆苦笑:“雖然知道今日之宴透著古怪,卻只猜到這獨孤宇的目的不只是結交朋友那麼簡單。誰會想到這是一場鴻門宴呢?”

    楊帆扭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獨孤宇身後二十餘步外,也有十多個人跟著。

    他被包圍了,圍在大雁塔下,芙蓉橋頭。

    楊帆盯了獨孤宇一眼,跟在獨孤宇身後的人距他還有二十多步的距離。楊帆在想如果飛身迎上去,能不能搶在那些人赴援之前來個“擒賊先擒王”,但他還沒有動作,就發現獨孤宇未必就是那個“賊王”!

    獨孤宇本來是邁著極快的步子迎過來的。當楊帆身後突兀地出現四個壯漢的時候,獨孤宇腳下的步子就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愕然。當又有八個人從林中閃出來,明顯是迫近楊帆的時候。他停住腳步,扭頭向身後望了一眼。再回頭時,一臉茫然。

    如果這個局是他佈下的,他當然沒有必要這個時候還來作戲,楊帆心中登時一動:“如果不是他,又是誰想對付我?”

    獨孤宇加快了步伐,幾乎是用跑的衝向楊帆,荷葉叢中有幾隻水鳥,甚至還有幾隻野鴨,那小舟和舟上的少女在荷葉叢中待了那麼久,都沒有驚動這些水鳥,獨孤宇嗵嗵嗵的腳步聲卻把它們嚇跑了。

    水鳥展翅,鳴叫著遠去。

    楊帆不禁嘆了口氣:這個獨孤宇根本就不會武功,他寧願獨孤宇抱頭鼠竄,也不願意他跑上來逞英雄。他被這些人圍著,雖然處境不是很妙,可是如果再加上一個不會武功的朋友,他想走就更難了。

    獨孤宇快步跑過來,他雖不會武,卻是個健壯的青年,這幾步路不至於讓他氣喘吁吁,但他的呼吸依舊急促,那是因為緊張和憤怒:“二郎,這是怎麼回事?”

    楊帆攤了攤手:“我只帶了一張肚皮過來喝酒吃飯而已,我在長安沒有仇家。會不會是衝你來的?”

    獨孤宇答的更妙:“在長安,誰敢向我尋仇?”

    說完,獨孤宇就把胸一挺,沉著臉迎了上去:“長安獨孤世家在此宴請貴賓,你們這些不開眼的東西是什麼人,叫你們的主子過來見我!今日之事,你們若是不給我獨孤宇一個交待,那我就要給你們一個交待了!”

    獨孤宇這句話說的很有底氣,也很有霸氣,可惜他這句話說完,那些人就像耳朵聾了,他們的確有反應,他們的舉動就是,四個相撲高手像螃蟹似的張開“一對大螯”,橫著邁動腳步,肩膀微微塌下,作勢欲撲。

    四個人一橫,便已把橋頭堵得滴水不漏,後邊那八個身形矯健身著寬袍的人,也從衣下取出了武器,楊帆和獨孤宇看到他們手中的武器,臉色都有點白:他們手裡舉著的是弩,軍弩!

    鐵箭已上弦,手指已扣在懸刀上,可射三百步、洞穿七層札的臂張弩,飛鳥疾掠,也休想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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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七十五章 橋上殺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就在盧公子的那柄小扇之間。

  盧公子搖著小扇,興沖沖地從芙蓉園裡走了出來。

  盧公子今日是到芙蓉園裡試那幾名崑崙奴水性的,他萬萬沒有想到楊帆也來了芙蓉園,而且他的手下恰恰選在芙蓉園下手。

  這個地方在這個季節遊人稀少,動手的過程如果偶有一兩個遊人看到,一併解決了就是,後患也不嚴重,可不正是最佳的行兇地點麼?

  但是盧公子的手下是知道公子在此的,所以那兩個牽馬人尾隨著楊帆,發現他沿曲江一路過來,所往地點正是芙蓉園的時候,其中一人趕緊騎馬從林外繞了過來,匆匆向盧公子請示,是否需要換個時間,以免影響了公子的興緻。

  盧公子雖然沒有興趣專門跑去看他的手下如何處死一個與他大兄為敵的朝廷官員,但是既然雙方陰差陽錯地湊到了一起,他也不介意看看。所以,這件事並沒有掃了他的興緻,他的興緻還很高。

  盧公子眉飛色舞,小扇也就搖得愈加瀟灑。扇以象牙為骨,白綾為底,以刺繡技法雙面製圖,含胸的一面是喜鵲登枝,外露的一面則是孔雀開屏,牡丹、梅花交織錯落,一隻孔雀彩屏大張,像極了盧公子得意洋洋的面孔。

  “好大的口氣,你想給我一個什麼交待呀?”

  盧公子聽到了獨孤宇說的話,馬上陰沉沉地接了一句。

  獨孤宇一扭頭,兩個人四目一對,同時一怔,獨孤宇驚訝地道:“盧賓之?”

  盧公子也愕然道:“獨孤宇?”

  獨孤宇見是他認得的人,頓時鬆了口氣,對方這般陣仗都擺出來了,如果是不相識的人,他還真怕對方無所顧忌。獨孤宇大聲道:“二郎是獨孤的朋友,今日邀他曲池飲宴。盧兄擺出這般陣仗。是何用意?”

  這時盧賓之也清醒過來,朝廷命官他敢殺,但殺就要殺得無跡可尋,就算不能把他弄成意外死亡,也得沒有把柄可抓才行,否則這場風波,憑他還承擔不起。如今他已經把人調來了。已經擺出必殺之陣,不管何人看到,都沒有就此收手的道理。此時收手,楊帆肯罷休麼?

  只是他原打算不管是誰看到了此事都一併解決掉,卻沒想到這見證人竟然是獨孤家的家主,盧賓之暗想:“這般晦氣。怎麼偏挑了他在場?事成之後要堵他的嘴,少不得要多費一些周章了。”

  心裡這般想著,盧賓之的語氣便和氣了些:“大郎,不好意思,盧某事先並不知道今日是你宴客,否則一定錯開今日。只是……”

  盧賓之把扇子一合,指著楊帆,陰沉沉地道:“此人是你的客人。卻也是我的仇人!獨孤兄若還認我這個朋友。就請退過一旁,待我結果了此人。再向獨孤兄請罪不遲!”

  獨孤宇大怒,道:“盧賓之,你知道他是我的客人,還敢動手?”

  盧賓之呵呵笑道:“盧兄,我這般陣仗都擺出來了,抽刀難入鞘啊!”聲音陡轉,隨即一聲厲喝:“動手!”

  “誰敢!”獨孤宇把手一張,攔到楊帆前面,堪堪擋住那持著軍弩的八個寬袍人方向,大聲道:“盧賓之,你不要欺人太甚!這裡是長安,可不是你的盧氏莊園!”

  盧賓之嘴角微微一翹,冷聲道:“我知道你是這裡的地頭蛇,可我若不是強龍,又豈敢過你這條大江,獨孤兄,你嚇不住我!”

  獨孤宇道:“我嚇不住你,朝廷呢?二郎可是朝廷命官,殺官如同造反,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胡作非為?”

  盧賓之笑道:“我的人已經控制了外面,不會再有人進來,在場的所有人,我本來都想殺掉,卻不想你也在此,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你我相識一場,我也不好狠了心連你一塊除掉……,呵呵,還不把獨孤公子拉開?免得他從中為難!”

  兩個相撲高手身形一動,晃著膀子就向獨孤宇逼過來,雙膀晃動,彷彿撼動了一座山嶽,人還沒到,一股氣勢就迫得人喘不上氣兒來了。

  獨孤宇被激怒了,怒喝道:“姓盧的!你太狂妄了,不要以為我獨孤家就怕了你們盧閥,這裡可是關中,不是你們的山東!你敢視我如無物,咱們大不了一拍兩散,你敢傷了我的貴客,信不信我把此事張揚天下?”

  盧賓之眼皮一抹,淡淡地道:“我不信!你敢那麼做,就是跟我盧家結成死仇!不要說他只是你的一位客人,就算他是你親爹,如果需要以整個家族為代價,我相信你也不會向我盧氏宣戰,因為你是一族之長!”

  獨孤宇彷彿被他說中了心事,臉色鐵青,身子卻簌簌地發起抖來。

  盧賓之又道:“若非我篤定這一點,我早就下令連你一塊兒殺了,雖然會麻煩一些,只要我的手腳夠乾淨,你獨孤世家又能奈我何?我還要糾正你一點,獨孤兄,我不是要傷他,是……殺他!”

  楊帆一直站在那兒,如果說他一開始沒有機會逃走,但是獨孤宇張開雙臂好似母雞護雛般替他擋住勁弩的時候,他並非一點機會都沒有。曲江水深,最深處不知幾許,但是楊帆在大海裡都能暢遊,這對他來說自然不是問題。

  如果獨孤宇張開雙臂護住他的剎那,楊帆投水脫逃,憑他的水性,那些勁弩未必就能射中他,可是楊帆卻一直沒動,一直站在那兒聽著這個想要殺死自己的人耍狠,可惜他聽了這麼久,除了知道這個人姓盧,名叫盧賓之,出身山東大族,其他的還是一無所知,他不能不說話了。

  楊帆咳嗽一聲,說道:“這位盧公子,在下聽你說了半天,可惜還是不知道在下與你究竟結下了什麼仇恨。閣下翩翩君子,總不能不教而誅吧?是不是該讓在下死個明白呢?”

  盧賓之凝視楊帆片刻,淡淡的眉毛一揚,微笑起來:“身陷絶境,還有這般膽色,倒是令人欽佩!盧某一向佩服勇士,可惜,卻不能因此饒過你,今天,你是非死不可!你想知道死因,卻也容易……”

  盧賓之神色一厲,寒聲道:“因為……你是我大兄的敵人!我大兄苦心經營長安多年,如今大好基業毀於一旦,追本溯源,未必沒有你的原因。大兄不屑殺你,我這做弟弟的,自然該替他代勞才是!”

  楊帆如刀的眉鋒輕輕擰了起來,皺緊片刻,又慢慢舒展,眼中露出釋然的神色:“姜公子?”

  盧賓之恨聲道:“不錯!”

  楊帆輕輕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原來姜公子姓盧?是了,盧姓本源於姜姓,他要化名改姓,自然是以姜姓最佳。呵呵,這麼說,你們是范陽盧氏?”

  盧賓之傲然一笑,沒有再答,似是不屑回答。他收扇,舉手,手指中扣著一顆龍眼大的明珠,朗聲道:“在他死掉之前,誰能撈起這顆珠子,本公子重重有賞!”

  盧賓之屈指一彈,那顆明珠便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陽光一映,泛起七彩的光,彷彿雨後一道彩虹。

  彩虹的一端似還繫在盧賓之手上,另一端已沒入粼粼江水,站在盧賓之身後的幾個崑崙奴爭先恐後地撲進江中。

  “卟嗵嗵!”幾個昆化奴先後鑽進江水,與此同時,正緩步向前逼近的四個相撲手也驟然加快了速度,猛地撲向楊帆。

  他們從獨孤宇身旁飛奔而過,踏得腳下的青石似木板般顫動,“嗵嗵”聲驚心動魄,那高大的身形從獨孤宇身旁呼嘯而過時,就像四頭發狂的公牛從一頭牝鹿身邊奔過。獨孤宇瑟瑟發抖,終究沒有勇氣攔上去。

  他也有侍衛,但是沒有帶在身邊,他怎知赴橋頭迎客會迎來這樣的一幕。而且盧賓之準備充份,就算他帶了兩名侍衛來,怕也無濟於事。盧賓之的無禮令他又氣又恨,可盧賓之的威脅也讓他暗暗心寒,他還真怕盧賓之把心一橫,連他也宰了。

  所以,當四頭憤怒的公熊從他身邊衝過去時,他沒有足夠的勇氣攔上去。

  在四個相撲手撲向楊帆的時候,楊帆弓身一縱,像一頭獵豹似的撲向盧賓之。奔牛在後,獵豹在前,彷彿一起撲向盧賓之似的。楊帆一直等到現在,就是為了確認對方的身份,如今已經真相大白,自然還是要擒賊擒王。

  “啪啪啪!”

  拳、掌、腿、腳,剎那功夫也不知道交手幾何,只是一瞬間,楊帆和盧賓之身前撲上來的兩個侍衛已經交手十餘回合,盧賓之身邊還站著兩個侍衛,蓄勢以待。

  撲上來的兩個侍衛都是一身橫練功夫,拳腳與楊帆相交,發出一陣陣怵人的爆破音,楊帆的手腳都有些麻了。

  他有把握放倒這兩個人,但是需要時間,放倒了這兩個,後面還有兩個,這時四個相撲手業已撲倒,像一浪拉一浪的兩個浪頭,猛地砸向楊帆,這一跤若是讓他們撲實了,怕不直接就可以把楊帆攔腰折斷。

  跟這四頭狗熊較量,只能用小巧功夫,想硬碰硬他們憑體重就能把楊帆壓倒,可小橋並不是很寬,哪有地方供楊帆輾轉騰挪,楊帆一個斜插柳,身形靈猿般竄出,一手勾住石欄,整個身子呼嘯而出,懸在了江水上空。

  “嗖嗖!”

  身子剛剛探出橋面,兩支弩箭又間不容髮地射向他懸空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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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七十六章 獨孤寧珂

    非萬不得已,這些弩手也不想射死楊帆,一旦射中他,身上便有了傷。如果可能,當然還是把他弄成自然死亡麻煩最少,比如……溺水。

    每年溺死在曲江裡的人都不少,有舟翻溺亡的,有野浴溺亡的,朝廷命官也是人,怎麼就不能溺亡?可是既然他逼近了公子,那就寧可把他射死也不允許他對公子造成威脅,哪怕只是一種可能。

    楊帆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想暴露在他們的弩箭射擊範圍之內,騰空更是想都不想,在八具軍用臂弩的控制下如果誰想騰空,馬上就能變成一隻死鳥,一隻笨死的鳥。

    所以他的身子只是在石欄外邊一旋,便又倏然旋了回來。想不到這樣的一個間隙,他們也能抓住機會出手,這些人都是真正的用箭高手,不僅射得準,而且擅於把握機會。

    楊帆身形向外一旋,倏然回捲的時候,兩隻弩箭擦著他的大腿射了過去,楊帆重新旋迴橋上,雙足踢在一個相撲手的熊腰上,踢得他轟倒摔倒,砸得橋面一顫

    水面上隨之冒出幾個捲髮黝黑的面孔,那是幾個入水尋珠的崑崙奴,他們長吸一口氣,猛地往水裡一紮,再度潛到了水下。他們的水性極好,水上一個漩渦隨著他們的身子向下漩去,隨即化作一圈漣漪,連一點浪花都沒有濺起來。

    獨孤宇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他想撲上來制止,可他既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勇氣,讓他視若無睹他又做不到,獨孤宇痛苦不堪,心中掙扎,早已恨死了盧賓之。

    盧公子又打開了扇子,一隻開屏的孔雀在他胸前嘩啦嘩啦地搖起來。

    天空有雲飄過,投下一片陰影,彷彿一條大魚從曲江底下潛過。

    江水上不時冒起一顆捲髮黑面的崑崙奴,只長吸一口氣。便又一個猛子扎進水底。

    岸上六個弩手冷靜地盯著橋上的打鬥,鋒利的箭簇在兔起鶻落的人影中捕捉著楊帆的身影。另外兩個弩手自身後的背囊中取出兩支鐵箭,不慌不忙地上弦。弩的殺傷力比弓更強,只是上箭的速度要慢了許多,但是眼下這種局面。他們當然不急。

    盧公子還在搖著扇子。楊帆被四個相撲手纏住,沒有再向他進攻,他身前的那兩個侍衛也退回來,四人將他牢牢護住。

    遠處。沿曲江兩岸和正對面的叢林之後出現了一些人,偶有走近的行人,他們馬上就會攔上去,不知說些什麼,將對方勸走。

    近水處只有一葉小舟。彷彿一片柳葉似的狹長小舟,它似乎一直沒有動,但是不知不覺間,已經向長橋靠近……

    天動,地動,景動,人動。

    楊帆身形似鬼魅般靈活,在四個粗壯如熊的相撲手中間穿來穿去,如穿花蝴蝶。四個相撲手都是高手。身手稍有停滯,只要被其中一個纏住,其他三人就能撲上來將他扼住,那時他有渾身本領也使不出了,所以楊帆不敢稍有停頓。

    楊帆似乎一直想衝破四人的包圍圈。撲向盧賓之,但是四條大漢織成了一個防禦與進攻同樣嚴密的大網,楊帆根本衝不過去,即便沖不去。盧賓之身邊還有四人,他又如何攻破對方的防線?

    所以。楊帆又漸漸向橋邊移動,看樣子是想尋機遁走。他的身法非常巧妙,始終與四個相撲手若即若離地糾纏在一起,籍由他們的身軀,替他抵擋著身後的弩箭。

    五個人在激烈的搏鬥之中,那四個相撲手自然沒有察覺他的意圖,但盧公子顯然看出了楊帆的企圖,盧公子不再搖扇子了,他把眉頭一皺,收扇向前一指,喝道:“殺!我只要他死!”

    隨著這一聲厲喝,他身前兩個侍衛猱身撲上,四個相撲手各出絶招,一個自上而下俯壓,一個橫向前衝熊抱,兩個搶向楊帆大腿,俯身搶向楊帆大腿的正是他背後的兩個相撲手,他們身形一俯,便把楊帆的上半身露了出來,八個手持軍弩的大漢立即遙指楊帆,手指扣在“懸刀”上,隨時可以擊發矢箭。

    楊帆一個旋身,膝蓋重重地撞向朝他熊抱過來的大漢臉頰,雙拳齊出,“舉火燎天”,擊向俯壓下來的壯士胸腑,可這時自身後抱向他雙腿的那兩個人他便避不開去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如此關頭他還敢用虛招,楊帆舉拳上揚的剎那,突然收腹躬身,撞向前撲大漢臉龐的膝蓋也縮了回來,雙足在地上重重一踏,斜刺裡穿了出去,擦著橋頭欄杆竄向江面。

    楊帆的身子以一個古怪的角度竄向江面的時候,向他大腿撲來的兩條大漢兩雙鐵鉗般的大手轟然合攏,堪堪抱了個空,自空中俯壓下來的大漢失去了目標,重重砸向地面,對面熊抱過來的大漢一見他以膝撞來,本來箕指抓來的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急忙一收,擋在面前。

    就只這一剎那,楊帆已經凌躍江上,就像天空的那片雲,也在水上掠起一道陰影,彷彿一條比起那雲影小了許多的游魚,自水底倏然游過。

    “呼~~~”

    一個崑崙奴又自水底鑽了出來,剛剛長吸一口氣,楊帆就在他頭頂單足一點,崑崙奴“呃”地一聲,好像夯進地裡的樁子,筆直地刺進了水裡,楊帆則借勢又向前方水面躍出五尺。

    北人除非以捕漁為業的,否則少有會水的。

    或者北方那些鄉間少年,自幼頑皮,夏日常常下水嬉戲,會在江河湖泊中練就一身水性,但是城裡人,尤其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斷無練鰼水性的道理。盧賓之知道這楊帆是大兄的對頭,卻不知道他的來歷,不是打聽不到,而是不屑瞭解。

    因此,盧賓之不知道楊帆會水,在攔堵楊帆的時候,也沒想過此人會水,可以籍由水遁。而楊帆自橋頭被攔截以來,一直的表現,也絶對不像他懂水性,哪怕此刻有暴露在弩箭的攻擊範圍之下,他也沒有一頭紮進水底,而是籍由那崑崙奴,努力又向空中躍起。

    所有的表現,都證明:他不鰼水性。

    所以,當三個角度最好、又搶在前面的駑手將弩箭指向水面的楊帆時,後面一個貌似頭領的人物突然目光一閃,搶步上前,一推二人臂肘,“嗖嗖”兩聲,兩聲駑箭穿雲而去。二人愕然回頭,後面那人急道:“讓他死在水中,豈不正好?”

    他們不知道楊帆懂不懂水性,即便懂水性又能如何呢?水裡面正在九個最擅長水性的崑崙奴,在水裡靈活得彷彿九條黑泥鰍,就算他懂水性,難道高得過這些崑崙奴?就算他的水性真的很高明,一對九,他還是注定要死在水中。

    盧賓之顯然也迅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嘴角不禁綻起了笑意:這一次,楊帆真的是自殺了,最高明的忤作和辦案高手,也休想看出一點端倪。可惜,還有一箭正射向楊帆,盧賓之現在只希望楊帆運氣好,能避過這一箭。

    楊帆腳踏崑崙奴,再掠五尺,還是難免要落水,可他剛剛掠過四尺,便有一支鋒利的竹篙凌空刺來。這一刺十分迅疾,鋒利的篙尖並不遜色於長矛,如果刺中了,絶對可以洞穿他的身體,但是篙尖刺向他身前三尺遠的地方,如何能傷得了他?

    這一篙,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救人。

    身形騰空的楊帆憑著他超卓的耳力,甚至隱約聽到了一個少女嬌弱的呼聲:“救他!”

    楊帆非萬不得已堅決不肯入水自有他的考慮,可是時至此刻,他也沒有辦法了,本來正想就勢下沉,遁入水中,一見有人遞過篙來,忙又打消了這個想法。他猿臂一探,便扣住了篙尖,持篙的船娘用力一收,楊帆便向船頭掠過。

    再高明的箭手也算計不到身形騰空的楊帆還能改變方向橫掠出去,空中無處借力,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那一箭也射空了,利箭颯然激射,距楊帆靴底一尺。

    “砰!”

    一聲輕響,楊帆落在船上,在他落地的剎那,那位年過中旬、眉眼依然姣美的船娘便伸手扶了他一把,所以落地的力道極輕,只把小舟踏得劇烈搖晃了幾下。

    那個白衣少女坐在小舟另一端,一手抓著船舷,另一隻手捂在嘴上,正在劇烈地咳嗽,小船搖了幾下,慢慢平穩下來,那舟中少女咳嗽的聲音也變輕了。

    “不要動手!那是我妹子!”

    一直站在橋上,進退兩退的獨孤宇見此情景,突然回過魂兒似的大叫起來,他一面叫一面撲到橋頭,扶著漢白玉的欄杆,倉皇地道:“寧珂,你……你做什麼?”

    盧賓之眉頭一皺,忙把扇子一揚,制止了手下的蠢動。反正這楊帆也逃不掉,獨孤世家的人能不結仇還是不要結仇的好,他盧賓之並非不知輕重之輩,之所以敢殺楊帆,是因為這等驚世駭俗之舉,只要做的夠隱秘,就絶對算不到他盧家頭上,那麼縱然天翻地覆,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寧珂?妹子?獨孤……寧珂!”

    楊帆昨日才從太平公主口中聽說過這個名字,想不到今日就看到了她的人,這個停身芙渠之間,儼然一朵水蓮花般嫻靜溫柔的少女,居然就是獨孤寧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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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7 16:41:37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七十七章 莫名老者

    獨孤寧珂方才急呼“救他”,聲音並不算高,至少在習慣了薰期、公孫不凡乃至公孫蘭芷那樣的大嗓門之後,楊帆覺得這位姑娘的聲音嬌脆輕柔的簡直就像是黃鸝站在柳梢枝頭唱歌。

    但是就是這麼“細微”的一聲呼喊,貌似寧珂姑娘平時也很少會用到,所以一聲喊出來,她就開始咳個不停。

    楊帆看向她的時候,她白淨淨的如同新剝雞蛋似的臉蛋上正藴著一抹因為嗆氣咳嗽而產生的潮紅,巴掌大的小臉瘦得精緻,再被她的小手掩住嘴巴,便只能看到腮上兩抹潮紅和那雙慧黠的眼睛。

    姑娘看了他一眼,目光像秋天湛藍深遠的天空般深邃,然後她的眼簾便輕輕垂下,剪斷了那雙明亮的目光。眼簾一垂時,眉尖便稍稍彎起,她的眉尖極細,彎出一道淡淡的優雅的弧線。

    持篙的船娘從楊帆身邊走了過去,船很小也很窄,楊帆不只懂水性,而且會操舟,所以他甫一落船,就站了一個最能穩定船體的姿勢。

    那個船娘顯然也是操舟高手,一看楊帆的站姿就知道此人熟諳水性。一個熟諳水性的人,明明入水是最好的逃生辦法,雖然水下也不安全,可明明比岸上的凶險要安全的多,他卻一直不肯努力落水,這就有些奇怪了。

    因此船娘從他身邊走過去時,瞥他的眼神頗有些古怪。

    船娘走過去,便輕輕攙起了寧珂姑娘,她的臉蛋兒纖瘦,身材更加纖瘦,原來坐著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一站起,楊帆只覺她的纖腰細細,彷彿一掌就能握得過來,月白色的衫子在江風中一拂,彷彿馬上就要乘風歸去。

    獨孤宇撲到橋邊。看見妹子站起來,也並沒有被人誤傷,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說道:“寧珂啊,你快嚇死我了。你不好好待在那兒。跳出來做什麼?”

    寧珂道:“大兄做事,不妥!”

    獨孤宇臉上現出羞慚之色,輕輕低下頭道:“是!阿兄無能,墮了獨孤世家的名聲!”

    寧珂輕輕搖了搖頭。楊帆自後看著,只能看到她纖秀的脖頸輕搖,她搖得優雅、緩慢而堅定:“名聲,不重要!”

    寧珂姑娘扶著船娘定在水中的篙,就像一位煢煢孑立的少女扶著一管修竹:“道理才重要!楊兄……是阿兄邀請回來的客人。世間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好像平時很少說話,所以偶一開口,吐字發音有些生澀,因此她的話總是說的儘量簡單,但她那柔弱的聲音卻透著剛強的意味,並不因為聲音的柔弱而降低。

    獨孤宇遲疑道:“我……我也不想,可我無能為力……”

    寧珂道:“是你的責任,無力承擔。也要承擔!”

    大戶人家尤其重規矩,講長幼。寧珂是妹妹,可她字字句句都在教訓兄長,獨孤宇也不知是寵她還是敬她,居然並不覺得妹妹的語氣有何不妥。他苦笑道:“小妹,我擔心盧家……我一身繫以整個獨孤世家,怎能貿然樹一強敵?”

    寧珂姑娘輕輕地笑了兩聲,揚眉問道:“什麼是世家?操舟的大娘、你身後的小廝、盧公子身前的侍衛。每一個人都有祖宗,為什麼他們沒有世家?如果傳承下來的只有財富。那還是一個世家麼?”

    這句話說的長了些,說完她便輕咳,彷彿有些疲憊。

    “哈哈哈哈,說的好!”

    盧賓之把扇子一合,走近來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到寧珂姑娘清麗脫俗的模樣,眸中微現訝色,隨即便恢復了從容,笑道:“可惜姑娘不是男人,否則,獨孤世家,應該叫姑娘你來當家才對!”

    盧賓之用扇子拍打著掌心,悠然道:“不過,姑娘的話,盧某可不敢苟同!名聲的確不重要,道理嘛,同樣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樣,實力!遠的咱不說,就說當今皇帝,妻篡夫權,母奪子位,為了皇位,兒也殺女也殺,婆家也殺娘家也殺,有什麼道理可講?”

    盧賓之已經打定主意,今日必殺楊帆,同時也根本不擔心獨孤家的人會蠢到把這番話張揚出去,所以說的毫無顧忌。

    寧珂姑娘道:“公道自在人心!”

    盧賓之不屑地道:“人心?人心有什麼用!駱賓文一紙檄文,罵得痛快淋漓,可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帝!被她殺的那些人,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沒了兒子,還不是要匍匐在她的腳下恭維她?

    說不定千百年後,後人還要把她讚得天上少有世上無,只因她是前無古人的女皇帝!能成人所不能,便是蓋世英雄,誰管你做的事情仁不仁義、講不講道理。沒實力,你渾身道理,也沒人助你,有了實力,你就能決定一切!哈哈……”

    盧賓之說的毫無顧忌,笑得更是肆無忌憚。

    寧珂姑娘輕輕搖頭,道:“我說的人心,不是你心、他心,而是我心、本心。楊兄是獨孤家的客人,他的安危,獨孤家就有責任維護,盧公子要殺他,那麼除非你先把我們獨孤家的人殺光!”

    她的聲音一直都不快,也不響亮,卻一直很有力,她的身子柔弱的就像一朵菟絲花,可她話語間透出來的精氣神兒卻蒼勁的如同萬丈高岩上的一棵青松。

    盧賓之目芒一縮,寒聲道:“你威脅我?我就算殺了你們,你以為獨孤家的人就篤定是我殺的?沒有真憑實據,你以為獨孤家就捨得不惜一切與我盧家開戰?你陪他死,於事何益?”

    寧珂姑娘靜靜地道:“無他,但求心安!”

    盧賓之臉上開始陰晴不定起來,眼神像天上的雲一般飄忽著。楊帆盯著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正漸漸攥緊那把扇子,目中飄忽的光也漸漸獰厲下來。

    楊帆馬上明白盧賓之已經有所決斷,而且從他的神情反應來看,獨孤世家的插手並沒有讓他收手,反而逼得他要孤注一擲了。

    楊帆暗暗吸了口氣,腳尖悄悄向前挪動了一寸。他原本的計劃不能不有所改變了,人是衝著他來的,他不能讓這位無辜的弱女子受害。就在這時。楊帆突然看到兩個人,他正欲暴起的身形頓時止住。

    盧賓之說過,他的人已經控制了四周,不教任何人闖進來看到他們不該看到的東西。楊帆相信這句話,盧賓之既然已經安排了殺手要對付他。這麼做就是必然。

    別看盧賓之現在很猖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官,可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不會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手,甚至不會有人知道楊帆因何而死。

    如果這件事暴露出來,他承擔不起。任何一個世家也承擔不起,老虎不在,他可以張牙舞爪地發威,彷彿他就是老虎,他比老虎還像老虎。可是真正的老虎一旦發威,他根本承擔不起猛虎的一爪。

    因此,這四周絶不可能再有人進來,不管盧家人用什麼辦法,都不可能讓人進來,可是現在偏偏就有兩個人正在走過來。

    楊帆是第一個看到的,因為他真正忌憚的始終就不是那四個相撲手,也不是盧公子身邊的四個侍衛,他真正在乎的小心的只有那八個手持軍弩的人。所以不管他正聽著什麼、看著什麼,他始終都沒放鬆過對那八個人的小心。

    突然出現的這兩個人,就是從那八個人身後出現的叢林中走出來的。叢林中有小徑,小徑蜿蜒,兩個人就從那裏邊一步一步慢慢走來。其中一個攙著另一個,走得比寧珂姑娘說話還慢。

    被攙著的那人是個皓髮老者,頭戴一頂已不常見的烏紗梁冠,身著一件闊衣大袖。那大袖也不知匝了幾疊,估計扯開來再做一套衣服都夠了。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烏色禪衣,腳下則是一雙高齒木屐。

    老頭兒年紀不小了,可是精神卻很矍爍,看起來他的身板兒還挺結實,細長的脖頸高高地昂著,腰背也拔得筆直,高齒木屐邁動起來不甚隨意,必須得一踏一踏,於是走起來就像一隻白頭的長腿鶴,難怪他走不快。

    扶著他的人年過中年,相貌普通,穿著一襲青衣袍服,雙手虛扶著老者,滿臉堆笑。不過沒什麼人注意他,沒有人習慣打量一個侍候人的下人,人們只會去看他的主人,只有楊帆例外。

    楊帆掃了他一眼,覺得有點面熟,再仔細一看,馬上想起這人是林子雄,在蠻州時,他苗家山寨裡曾經會過面的那個林子雄。

    楊帆看到他們的時候,寧珂姑娘也看到了他們,寧珂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她的神色變化落在獨孤宇和盧賓之兩人眼中,兩人馬上也霍然扭頭看去。然後一起呆住,隨即獨孤宇大喜,盧賓之變色。

    白頭鶴似的老傢伙繼續往前走,八個舉著軍弩的青衣漢子此時也察覺了動靜,紛紛轉身,臉上變色的盧賓之突然嘶聲叫了起來:“統統住手,退到一邊!”

    八個弩手霍然分向左右,那白髮老頭兒腳步不快不慢,還是邁著極優雅的仙鶴步,一步一搖地走過來,四個相撲高手也下意識地退向左右,挨著橋欄站住,給他讓開了道路。老頭兒走到獨孤宇身邊,站住了。

    他容貌清臞,皮膚上已經爬滿細密的皺紋,不過保養的顯然很好,皮膚依舊白皙而有光澤。老頭兒的眼神從獨孤宇和盧賓之臉上略略一掃,兩個人馬上斂衽、長揖,吶吶喚道:“太公!”

    老頭兒的目光沒有在他們身上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獨孤寧珂身上。一見獨孤寧珂,老頭子的滿臉皺紋頓時笑成了一朵盛開的秋菊花,馬上興沖沖地向她獻寶:“寧珂丫頭,老頭子前兩日剛剛淘弄到一件好寶貝,哈哈,你猜是啥!”

    老頭子大概是老眼昏花了,此間殺機密佈,他卻全未看到,只顧向有收藏癖的同好炫耀起他的什麼好寶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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