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661
匿名  發表於 2014-4-26 03:08:47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五十九章 弼馬溫

    薛湯丞可不知道這位剛剛上任的湯監大人看到那鮮嫩可口的瓜果菜蔬已經琢磨著怎麼監守自盜了,他興沖沖地引著楊帆繼續往前走。

    “湯監請看,此處春夏秋三季自不待言,當然是水草豐美的,可是即便是冬天,這裡也依舊有鮮草可食,所以咱們溫泉監除了溫泉湯沐、瓜果菜蔬,還為朝廷養著幾十匹御馬呢,喏,那邊就是御馬棚了。”

    薛湯丞領著楊帆進入馬廊,一隻猴兒正在草堆中打滾玩耍,忽見有人進來,馬上翻了個跟頭,興沖沖地迎上來,一見楊帆的模樣它便一愣,繼而繞著楊帆轉了兩個圈子,撓撓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這猴兒抓耳撓腮的動作十分擬人化,那副憨態可掬的樣子逗得楊帆忍俊不禁地笑起來。薛湯丞也笑著解釋道:“原任霍湯監最喜歡它們,每次來都給它們帶些吃食,想必它們看了官服,還以為是霍湯監到了,到了近處,卻只識官服不識人了。”

    “幾隻?難道這兒還不只一隻猴子嗎?”楊帆話音剛落,果然又有五六隻猴子從各處角落裡竄出來,興沖沖地跑到楊帆近前,待看清楊帆不是那位霍湯監,猴子們吱吱唧唧地叫著,紛紛露出納罕模樣。

    楊帆笑道:“霍湯監養的這些猴兒,離任時沒有帶走麼?”

    薛湯丞道:“霍湯監只是喜歡它們,它們可不是霍湯監養的。但凡馬廊,都要蓄養猴子的,咱們這裡馬養的多了些,所以就多養了幾隻。”

    楊帆對這方面全無知識,不禁好奇地問道:“養馬處要養猴?這是什麼道理?”

    薛湯丞道:“湯監有所不知,馬廊養猴,是為了避患馬瘟,所以養在這裡的猴子也叫‘避馬瘟’。”

    猴尿可以預防、抑制馬瘟,猴子在馬廊裡廝混,尿液灑在馬草上。馬吃了自然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患上馬瘟。這個道理,在《馬經》裡和《齊民要術》裡都有提及,楊帆卻是頭一回聽說,不免嘖嘖稱奇。

    他雖全無這方面的知識,但是他今日入山那副排場。薛湯丞卻全都看在眼裡。他本來就不敢小覷了這位新任湯監的能耐,見識了那氣派之後對楊帆更是不敢有絲毫怠慢,是以對他始終畢恭畢敬、有問必答。

    那些猴子可不管楊帆有多排場、有多大能耐,只是見他穿了與霍湯監一模一樣的官服。卻沒有給它們帶吃的來,仗著猴多勢眾,便紛紛圍攏上來,這一隻扯他袍子、那一隻揪他衣袖,只盼能搜點吃的出來。

    有只小猴兒本來只是跟在母猴後面。怯怯地揪著母親的尾巴,一副很乖巧的樣子,待見眾猴騷擾,這人也不惱怒,小猴的膽子也大起來,背一弓,身子一蹦,竟然竄到了楊帆的身上。

    片刻功夫,楊帆就被一群“避馬瘟”給團團包圍起來。馬廊中傳出了楊帆一陣爽朗的大笑:“薛湯丞,快去取些吃食來吧,要不然我可無法脫身啦!你們這些猴頭,給你三分顏色就……,哎喲!猴崽子。怎地還爬到我頭上去了,哈哈哈……”

    ※※※※※※※※※※※※※※※※※※※※※

    雪後的洛陽宮,瓊樓玉宇,彷彿天闕。

    每到這個季節。聞香殿的梅花都是開得最艷的時候,所以進宮拜謁母皇的太平公主離開母親的寢殿後。便去尋到婉兒,一同往聞香殿賞梅。

    一株株梅花開得正盛,粗大虯勁的梅樹老乾上覆蓋著茸茸的白雪,朵朵梅花在白雪皚皚中驕傲地綻放著專屬於它們的美麗,嫩如蠟質的花瓣兒晶瑩剔透,盡情地吐露著芬芳。

    疏影橫斜,老乾虯枝的梅花樹下,高公公套起了他那件肥大的棉裌襖,坐在墊了蒲團的石凳上,同往年一樣,對那些新入宮的小太監、小宮女們興緻勃勃地講他的東北、他的故鄉。只是這一次,他旁邊沒有那個名叫楊帆、扛著大戟的英俊武官插嘴打趣,陪伴在他左右的是高金剛和高力士兩個義子。

    婉兒和太平並肩走在梅花樹下,低低絮語。

    這兩人原本是極談得來的閨中膩友,後來卻因為太平發現她迷戀的男人偏生喜歡了婉兒,妒火中燒之下,利用楊帆落難的機會想迫使婉兒離開楊帆,就此生了嫌隙。

    不過,隨著太平公主極力補救,儘力幫助婉兒製造與楊帆見面的機會,在官場上太平公主與楊帆又目標一致,漸漸的她和婉兒雖然還沒有恢復到當年那般親密無間的關係,彼此間卻也大為改善了。

    “武三思拉攏到的黨羽有限,他本想利用這次機會,把投靠了他卻沒有什麼實權的人盡數安排下去任個實缺,以後再從地方調回京師也就容易多了,想不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最得意的人幾乎全部在這份入選名單裡,這一次幾乎是被一網打盡!”

    太平公主越說越開心,忽地瞟見婉兒容色淺淡,殊無笑容,還以為她是責怪自己只顧折了武三思的勢力,卻不想想楊帆如今的下場,忙道:“二郎為了匡複李唐江山,不惜放棄唾手可得的地位和權利。李家永遠也不會忘記他的功勞,我李氏若能重奪天下,一定會重重報答!”

    婉兒淡淡地道:“二郎如此作為,並不是為了他自己打算。否則,他想要的,武家一樣可以給他,他根本不會冒此奇險!”

    “我知道,但二郎可以不在乎,我李家的人卻不可以忘記!”太平公主斬釘截鐵地說罷,又忍不住笑起來,李家這些年來連遭打擊,勢力節節退縮,已是奄奄一息,這是頭一回反守為攻,取得如此戰果,她如何能不高興。

    太平公主欣然道:“這一次,不只武三思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他沒有從中撈到好處,現在又嫉又恨,便牢牢地盯住了武承嗣,唯恐讓武承嗣奪得好處。呵呵,有他武三思鷹隼似的替咱們盯著武承嗣。武承嗣也不敢肆無忌憚地有所謀求了。自母皇登基以來,忠於我李氏一族的力量逐步萎縮,這還是第一次得以擴張,二郎這一計一石二鳥,當真令人欽佩的五體投地!”

    楊帆明為攘助武三思。實則坑了他一把。既削弱了武三思的力量,又借武三思為肉盾,避免自己受到嚴厲的制裁,這本就是楊帆事先謀劃好的。

    可是一旦武三思被削弱。而武承嗣卻藉機壯大的話,那就不妙了,因為武承嗣一旦成為武氏一族的唯一領袖,他就能整合武氏全部的力量,一個團結起來的武氏遠不如現在彼此傾軋的武氏更利於匡複李唐。

    這一點也在楊帆、獨孤寧珂等人的計算之內。不過仔細分析過武氏一族內部的紛爭和武三思這個人的性格秉性之後,楊帆便覺得此事完全不用擔心。因為武三思一旦沒有得逞,必然緊盯武承嗣,做那只“我爬不出去,你也休想爬出去的螃蟹”。

    武氏有一族有女皇主持大局,在武氏族人眼中,天下就注定必為武氏所有,再也沒有什麼外患會比來自內部的威脅更嚴重,所以武三思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阻撓武承嗣籍此壯大勢力,如今的發展果然如此。

    不過,太平公主並不知道,李昭德並不是這一事件中一條遭殃的池魚,他本來就在楊帆的算計當中。李昭德的政治態度。從長遠看是擁李的,但是因為他現在已經掌握了一個臣子最高的權力,所以短期內他又是忠武的。

    只要武則天一日不死,他就打算繼續維持現有局面。

    這樣一來。武則天活著,他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宰相。武則天駕崩後,作為首席宰相,他再主持大局擁李唐太子複位,那麼在新朝,憑著擁立之功,他依舊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宰相!

    這就是李昭德的如意算盤。可惜,李昭德利令智昏,也太小瞧了武則天的智慧,除非武則天決定不傳位于武氏子弟,否則在她殯天之前,她一定會做好種種安排,確保武氏後人能夠順利繼承皇位,到那時哪還是他能夠左右得了的。

    李昭德已經從復李的一大臂助,變成了復李的一大障礙,剷除他就成了必然的選擇。如今李昭德倒了,武三思吃了個啞巴虧,吃了啞巴虧的武三思又主動盯上了武承嗣,世家就可以大動手腳了。

    只要世家行事隱蔽一些,目光放長遠一些,不要急功近利,把那些很簡單地一查,就能確定其背景是世家的子弟塞進來,南疆選官必將獲得一個圓滿的結局,而獨孤世家栽培了十年、也隱忍了十年的趙乾,也將成長為他們在朝廷上的一個極得力的代言人。

    這些心向李唐、有世家背景的官員一旦充斥南疆,來日京城發生什麼變化時,他們就可以保證至少南疆不亂,有南疆為表率,其他地方的封疆大吏如果有誰想混水摸魚,就不免要瞻前顧後,費些思量。

    如果來日反武政變事有不逮,他們有了南疆這塊基地,還可以保護太子投奔南疆,在那裡另立朝廷,與武氏建立在北方的朝廷對峙,以李唐正統的身份號令天下,光復山河。

    這一次二張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反而因為李昭德的倒台,讓他們趁機擴張了勢力,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二張從一開始就沒把南疆官員的空缺放在眼裡,他們的目標一直就在朝廷。所以這次南疆選官醜聞無法把他們拖下水,而同樣的手段也絶不可以再用一次,這算是此次政治鬥爭的唯一憾處了。

    太平公主仔細分析著,越說越開心,也不管婉兒愛不愛聽。

    她之所以同婉兒說這些,是因為當初對婉兒有過傷害。天樞落成大典那一晚,她在金谷園裡終於達成夙願,妒意稍去,想著婉兒在楊帆心裡終究比她重要,便想與婉兒消除芥蒂。共同的秘密,能讓人走的更近,頻繁的交往也更容易消除隔閡。

    可惜,婉兒卻不知道她心底的打算,聽她如數家珍地說著她與楊帆共同做的這些事情,婉兒臉上笑得清清淺淺的,心裡卻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哼!就知道你是誠心向我顯擺,你以為你參與了他很多機密麼?嘁!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個顯宗,而他就是宗主,人家才是與二郎共享機密最多的那個女人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662
匿名  發表於 2014-4-28 01:11:46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章 事後諸葛

    “我明白了!哈哈哈……”

    “我終於明白了!哈哈哈哈……”

    姜公子就像算無遺策、智近於妖的諸葛亮,楊帆的整個計劃被他想的通通透透,可惜……只是事後諸葛亮。

    “武曌被他算計了!武三思被他算計了!武承嗣被他算計了!李昭德也被他算計了!哈哈哈,如此對手,本公子栽的不冤!”

    袁霆雲站在障子門外,聽著公子有些瘋狂的笑容,滿面擔憂。

    胖大的奶娘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小丫頭,蹺著腳兒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袁管事,咱們要離開這兒了?”

    袁霆雲看她也是一身遠行裝束,懊惱道:“愚蠢!我只是叫你準備著,走不走還要公子說了算,你怎麼已經收拾好了?回去!”

    公子敗了,楊帆順利完成了任務。

    如果這事是在楊帆手裡完成的,姜公子也只能背後下手,比如利用他名單上明顯傾向於各大世家的人員,稍稍點醒一下皇帝的鷹犬,接下來他就可以喝著酒看戲了。

    但是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不是那麼容易辦的了,因為楊帆的手段太隱秘,貌似不經意的點醒起不了作用,如果刻意了些又會很容易被人追查到是他在做手腳,那他就等於替盧家把所有世家都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楊帆已經把自己摘清了,他現在只是龍門溫泉湯監的監正,這些事統統跟他沒有關係了。損人利己的事,姜公子可以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他都懶得,何況是損人害己的事。

    他敗了,事已至此,楊帆的宗主之位已穩如泰山,他除了黯然歸隱,還有別的選擇麼?

    袁霆雲是他心腹,知道公子大勢已去。這才通知從屬。做好撤出洛陽的準備。

    “誰在外面!”

    “公子,是我!”

    袁霆雲瞪了奶娘一眼,連忙拉開障子門。

    姜公子笑得臉上有一抹病態的潮紅,看見袁霆雲和奶媽子站在外邊,便擺擺手道:“你們進來,嘀咕什麼呢?”

    袁霆雲趕緊道:“呃,沒什麼。聊了幾句天,沒想到打擾了公子!”

    姜公子目光往那奶娘身上一定,便恍然地想起來,他扶案而起,活動了一下腿腳,慢悠悠地踱到奶媽子身邊。往她懷中的孩子看了一眼。

    天氣冷,孩子身上裹得嚴實,臉上也用駝絨的毯子矇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條縫隙,小傢伙也不閒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在從那縫隙裡努力地向外張望著,姜公子一探頭,小傢伙的眼神便定在了他的身上。

    姜公子微笑起來。伸出一根素淨白皙的手指。將柔軟的絨毯撥開了一些,說道:“裹這麼嚴實作什麼。把孩子悶著。”

    奶娘連連應聲,姜公子笑吟吟地看著小傢伙粉妝玉琢的小臉蛋,柔聲道:“棄奴,你爹爹好厲害,我可是被你阿爹打得落花流水啊,呵呵……”

    小傢伙看他笑嘻嘻的,也咧開嘴巴,“咯咯”地笑起來。

    姜公子不笑了,沉著臉,慢慢俯下身去,聲音很輕,但是清晰有力:“可是,不會有人永遠都不犯錯!他這一次贏了,不代表就永遠打敗了我!我一定、一定能打敗他!棄奴,你看著,我一定能打敗你爹!”

    小傢伙已經會看人臉色,大概是感覺到他的語氣不善,小傢伙不笑了,嘟著小嘴,皺起眉頭看著他,很嚴肅的樣子。

    姜公子直起腰,又恢復了雍容高貴的氣度:“把孩子帶回房去,我們不走!”

    奶娘不敢多話,連忙答應一聲,抱著孩子走了出去。

    袁霆雲急忙拉上障子門,走到姜公子身邊,急切地道:“公子!”

    姜公子沉著臉,瞟他一眼道:“誰讓你擅作主張的,我說過要離開麼?”

    袁霆雲茫然道:“可是……,咱們……,是!屬下知罪!”

    姜公子重重地“哼”一聲,道:“我被不滿、憤懣、仇恨,或者……還有那麼一點嫉妒,迷亂了神智。這一次,楊帆做的漂亮,我敗得心服口服!我栽在他手裡,不冤,那些不甘、那些憤怒,便也煙消雲散了,我現在很清醒!”

    姜公子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子,一步一尺,緩慢而力,量出幾步後,他緩緩站定身子,仰首望了半天屋頂的承塵,低聲道:“我要擴充官場中的人脈需要錢,我要聘請江湖奇士為我所用需要錢,就算打聽消息、買通門路,都需要錢!”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道:“本公子已無顏向家族求助,事已至此,家族怕也不會再給我投入,我需要自己的資金來源,現在還能受我支配的生意還有多少?”

    袁霆雲定了定神,答道:“咱們搶先回了長安,保全了一些產業,還有一大筆財富……”

    姜公子截口道:“坐吃山空?”

    袁霆雲忙道:“不不,現在這些錢,都轉化成了生意,一本萬利的生意!什方道人與河內老尼、還有那個胡人摩勒深受女皇寵信,這幾個人都愛財如命,咱們的生意現在都和他們掛靠在一起,借助他們的勢力,無往而不利……”

    當初陸伯言就已告訴過姜公子,說女皇奉若神明的那三位活神仙,實際上是幾個江湖騙子。之後,因為這幾人深受皇帝寵信,姜公子覺得有利可圖,曾派人和他們接觸,陸續把一些生意掛靠在他們名下。

    由此,對這幾個人的事情,姜公子也知道的越來越多。那位據說能知過去未來、每日只吃三粒米的河內老尼,常常大魚大肉,這事兒他很清楚。

    河內老尼擁有授戒收徒的特權之後,只要有孝敬給她,她便為人剃度,不分良莠地發放度碟,以致許多青樓妓女為了逃避稅賦、隱瞞財產,也紛紛做了她的弟子,以致門下烏煙瘴氣,這事姜公子也很清楚。

    再比如那位什方道人留連地方不返,到處作威作福,還有那個胡人摩勒斂財受禮的諸般作為。不過這些事和他全無關係。他只知道借助這幾個人的勢力,他的貨物哪怕是違禁品也能暢通無阻,穿城過阜不但不用上稅,就連運輸都可以借助朝廷驛運之力,不需要他花一分錢。

    如今他極需用錢,跟這三個神棍合作來錢又最快,他幾乎把所有的浮財都投了進去。壯大他掛靠在這三個神棍名下的生意。

    姜公子聽袁霆雲解釋了一番,緩緩點頭道:“嗯!憑此一端,我們當然不可能恢復在顯宗時那般實力,但是積蓄一年、兩年、最多三年,我們便有了一搏之力!”

    姜公子霍然轉向袁霆雲,沉聲道:“這一次。楊帆幹得漂亮!我很開心,因為打敗我的人,並不是一個泛泛之輩!可是,他再了得,終究還是一個人,是人就會出錯,他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姜公子攥起了拳頭,不知道是說給袁霆雲聽。還是給自己打氣:“某今日臥薪嘗膽。來日必捲土吞吳!”

    ※※※※※※※※※※※※※※※※※※※※※※※※※

    洛陽雪紛飛,長安紛飛雪。

    窗前那盆水仙開花了。幽香撲鼻。院中那株川西小粉也開花了,紅艷勝火。還有就是,二郎不負所望,一局妙奕,砥定乾坤,寧珂姑娘很是歡喜。

    冬季幾乎從不踏出房門的寧珂姑娘因為歡喜,忽然有了興緻想到院子裡賞一賞那株紅梅,於是,船娘便趕緊張羅起來。

    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賞先穿上,再套上銀針海龍皮的裘袍,戴上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外罩一件雪狐皮的鶴氅,腳下一雙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懷裡袖著一隻暖烘烘的手爐,纖細的脖頸上纏了一條大貂鼠的風領。

    風領纏了足有三圈,結果一張清麗精緻的小臉,就只剩下一雙大眼睛了。原本窈窕可人的嬌軀也變成了一隻笨拙的熊寶寶,態寶寶費力地踱到院子裡,就開始呼呼地喘氣。繞著那一樹紅梅只欣賞了半柱香的時間,船娘便張羅著請姑娘回繡房。

    於是,寧珂姑娘打道回府,緊接著就是摘下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解下大貂鼠的風領,脫去雪狐皮的鶴氅,卸下銀針海龍皮的裘袍,脫掉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然後又是外三層裡三層,等她從一隻笨拙臃腫的熊寶寶,重新還原成一個窈窕纖細的小女子,額頭都沁出汗來。

    寧珂格格地笑,她覺得很有趣。

    船娘本來還擔心她會受了風寒,擔心她會累著身子,可是看見姑娘那快樂得像個淘氣小女孩的樣子,她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只覺一向靜若曇花的姑娘能這般快樂一笑,便什麼都值了。

    方才獨孤宇到小妹房裡,對她興緻勃勃地說了一通楊帆在洛陽的所作所為,好像他親眼看到了似的,這一番講繪聲繪色、詳詳細細,說得他口乾舌躁,不過看到小妹眉開眼笑的樣子,獨孤宇說的更賣力了,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簡直比“說話先生”(即說書)還下功夫。

    監察御史王助巡察西京,剛剛趕到長安,獨孤宇也在受邀參加接風宴的客人之列,因為給小妹說書,他都險些延誤了時辰,從小妹那兒出來,他便趕緊回去更換衣裝,剛換好衣服便聽家人稟報,冬季從不出房的大小姐跑到院子裡賞梅花去了。

    獨孤宇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勃然大怒,小妹身子虛弱,怎能受得了風寒侵襲,這些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不勸阻著些!

    獨孤宇趕緊又奔了妹妹的小院,到了院中,妹妹卻已回房去了,獨孤宇站在門外,側耳聽著妹妹用輕咳但極歡喜暢快的語調都船娘說著話,原本的震怒不知不覺便散去了。

    沉默了片刻,他便轉身離去,準備赴宴,一路走,一路想著:“要不然……明年春天,讓小妹到洛陽去散散心吧,雖說山高路遠,可是一天若只走個十里八里的總沒問題吧,阿珂……還從未離開過長安城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663
匿名  發表於 2014-4-29 01:09:26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一章 遲來的陷阱

    今天長安官員和士紳們宴請的人是監察禦史王助。

    朝廷每年都會派監察禦史巡訪各府道,他們管的事情很雜,吏治民情、司法訴訟、徭役差派、府學教化,無所不包。他們一般很少直接插手地方政務,但是他們有權在回京後,把一路見聞詳細地稟報給皇帝。

    這種特殊的“調研員”,雖然官兒不大,但是權力太重,所以地方上從來都不敢怠慢。而這位名叫王助的監察禦史不但自身負有替天子察訪民情的特權,他的長兄還是鳳閣舍人兼吏部侍郎,有這一層關係,地方上的官員自然更加阿諛。

    這場接風宴既不能顯得過於奢華,又不能掉了品味,長安令柳徇天可是煞費了一番心思,酒筵辦得大方得體,賓主徑。待這場盛宴結束時,鵝毛大雪也停了,滿城銀裝素裹,份外妖嬈。

    柳徇天想安排王禦史住到自己府上,剛剛對他說明心意,王助便笑起來:“柳府君一番美意,助心領了。不過來時我就已經先以書信告知了吉兄行程,說是要住在他的府上,與他抵足而眠,一敘離別之情的。”

    王助說著把一個人拉到面前。柳徇天認得此人是明堂尉吉頊。西兢安的明堂尉和東都洛陽的合宮尉一樣,雖然分別歸屬于長安令和洛陽尹管理,但是他們的職權和身份都比較特殊。

    他們是縣尉,負責執法治安,但不是負責普通坊市,而是負責宮城。宮城的範圍不止包括皇宮大內,皇宮大內之外那些地方,有各衙的差役、有灑掃的工人、有馬夫廚子,平時難免也有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事情。

    這長安的明堂尉和洛陽的合宮尉,就是專門負責宮城範圍內的治安和一般刑事、民事案件的。如今來俊臣擔任的就是洛陽合宮尉,而這長安明堂尉就是吉頊,因為現在洛陽是都城。所以吉頊是來俊臣的直接下屬。

    吉頊此人性情果毅、沉默寡言,在長安官宦的圈子裡不是個很引人注目的角色,平素參加的一些酒宴應酬也極少,所以柳徇天對他印象不深,只記得此人形容嚴肅、不苟言笑。卻沒想到他與京裡來的這位王禦史如此熟稔。

    王助見他微露驚詫之意。便笑著解釋道:“某與吉兄相交久矣,當年我二人在進京趕考路上便結識了,我二人一同赴京,又同租一處宅第備考。一同考中進士,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吉頊向柳徇天牽了牽似乎因為不常笑,早就顯得僵硬了的臉部肌肉,嘴唇嚅動了一下,就算是向他打過招呼了。

    柳徇天恍然道:“原來如此。王禦史與吉縣尉既是同年好友,那……本府就不做那個惡人了,哈哈哈,不過王禦史遠來是客,我這地主既不能一盡地主之誼,把王禦使送到吉府聊表敬意還是應該的。”

    王助連稱客氣,吉頊雖不苟談笑,話也比較少,這時也知道該說句話了。連忙幫腔說上幾句,柳徇天這才甘休,只是攜了王禦史的手,把他送出酒樓,直到他和吉頊登車離去。柳徇天才向今日赴宴的長安眾官員士紳一一告辭,大家各自登車回府。

    吉頊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是對相交多年的朋友卻是談笑風生,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與平素模樣判若兩人。二人登車,一路賞著雪景。說著各自這些年來的發展和際遇,談笑間便到了吉府。

    吉府坐擁三進院落,雖然稱不上華美,卻也寬敞、肅穆,很有官宦人家的氣派。

    吉頊回府後,少不得又叫家人整治了幾道小菜,以紅泥小爐焙酒,與好友當窗賞雪,再度言談。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吉頊談興猶濃,叫人在客房鋪了兩人的鋪蓋,掌起燈來,繼續喝酒聊天。

    這時二人早已說完這幾年各自的發展,王助正講起他一路上的種種見聞,對吉頊笑道:“吉兄,來時路上,我偶然聽見一樁傳聞,說是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有天命在身,綦連家的宅第有王氣。哈哈哈,坊間還有人說,綦連耀生有兩子,大兒名大覺,小兒名小覺,這兩個覺,便是兩角麒麟之意。”

    王助酒喝的多了,舌頭已經有些大,但是聲音倒還清晰:“他們還說,綦連耀,這個耀字拆開就是光翟,喻意光宅天下,江山之主!你說……可不可笑?”

    吉頊一聽,不由暗吃一驚,酒意都醒了幾分,連忙問道:“王兄可把此事報與了天子?”

    “噯!無稽之談!完全是坊間小民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王助揮揮袖子,大笑道:“綦連耀不過是洛州的一個小小錄事參軍,王氣天命?光宅天下?可笑!可笑!某豈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以此神怪之說蠱惑天子耳目呢!”

    王助說著,仿佛已不勝酒力,往前一趴,伏到了案上。吉頊連連搓手,急聲道:“王兄糊塗啊!這可不是小事,身為人主,最忌憚的就是這種事,從古至今,不管是何等明君英主,但凡對這種消息,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你怎麼……”

    王助伏在案上,呼嚕聲大作。吉頊推了推他,喚道:“賢弟,賢弟?”

    王助已然睡得熟了,全無半點知覺,吉頊苦笑一聲,站起身來,在房中緩緩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揚聲喚道:“來人,扶王禦史登榻歇息!”

    兩個小廝應聲走入,見吉頊從牆邊架上摘下袍子,忍不住問道:“阿郎不歇息嗎?”

    吉頊道:“你們先侍候王禦史睡下,某去書房處理一樁公事!”吉頊說著,推門而去。

    兩個小廝費力地拖起王助,把他帶拉帶抱地弄到榻上,替他脫下靴子,蓋上錦被,因為自家阿郎還要回來歇息,兩個小廝在桌上留了一盞燈,這才退了出去。

    王助側臥在榻上,呼嚕聲大作,兩個小廝一走,他呼嚕不停,一雙眼睛卻睜了開來,向門口一瞧,詭異地一笑。

    他與吉頊相交久矣,深知這位同年的脾氣稟性。這位仁兄心思深重,遇事素來不肯行差踏錯半步,王助早就知道只要把這個傳言告訴他,吉頊就絕不會漠然視之。

    武承嗣從同州拖回一條姓來的瘋狗,想讓它去咬李昭德和楊帆。但是這條瘋狗已經威風不再,得讓它重新成為皇帝器重的看家狗,才有資格同李昭德和楊帆叫板,所以武承嗣用了一個最有效的辦法來讓皇帝姑母重新器重這條瘋狗。

    他知道姑母最猜忌的事是什麼:謀反!他要做文章,只能從這個題目上下手。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自南疆土蠻被禦史台眾酷吏以謀反為名險些真個逼反以後,皇帝對於謀反一說已經開始謹慎和警惕了,已經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意捏造個謀反的罪名,就真的掀起一場動盪。他需要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確實有人謀反,至少這一次必須要有證據。

    於是,他請一直在家幫他煉製“回春丹”的張真人出手,蠱惑崇信相術風水的箕州刺史劉思禮,再和被蠱惑的劉思禮一起忽悠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綦連耀見了張道人“神乎其神的相術”,又見職位遠在他之上的劉思禮對他畢恭畢敬,真個把他當成了真龍天子,竟也開始相信自己是真龍之命,開始暗中籌備,以待女皇駕崩、天下大亂!

    事已至此,武承嗣已是萬事俱備,但他還擔心會有什麼疏漏,一旦追查起來,若是查到他的頭上,使他失去與武三思爭奪皇嗣的資格,那就得不償失了。

    即便沒有追查到他的身上,若是因此使他在朝廷上有限的勢力受到折損也捨不得,所以這個舉報人絕不可以是他的人。

    王助和王勒兩兄弟都是武承嗣的人,武承嗣給王助的使命就是找到一個和武承嗣的派系沒有關係、又有資格舉報謀反的人來揭發這件事,於是,他出京了,他選擇的就是同年好友吉頊。吉頊遠在長安,這件事一旦雹,無論如何也不致於被人聯繫到洛陽的魏王。

    于武承嗣而言,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一件傑作:目光深遠、計畫周詳、行事謹密,可謂天衣無縫。只是,京中局勢變幻莫測,他也沒有想到,來俊臣那條瘋狗還沒有被放出去,李昭德就倒了,緊接著楊帆也倒了。

    如今李昭德先是貶為縣尉、又被流放嶺南,出京沒有多遠,還在大雪中艱難跋涉,又被皇帝一道恩旨調回來,蹲在禦史台,和那些曾被他呼來喝去如門下走狗的禦史們做了同僚。而楊帆則被發配龍門,替皇帝看浴池、養馬種菜去了。

    資訊的不同步,使得剛剛趕到長安的王助,根本不知道廄最新的變化,他可沒有獨孤世家那種快捷迅速的消息管道,他現在仍然在一絲不苟地執行著武承嗣交給他的使命,把這個一旦傳出去,就會在朝堂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消息傳了出去。

    一場腥風血雨馬上又來了,不過,終武周一朝,朝堂上的腥風血雨幾乎就從來都沒斷過,或許那些在刀尖上追求著權力與富貴的官員們早就習慣了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664
匿名  發表於 2014-4-30 01:14:40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二章 監守自盜

    龍門溫泉湯監的薛湯丞提著一隻錫酒壺,就著那細細的鶴頸似的壺嘴兒抿一口劍南燒,又用筷子點一點滋滋冒油的鹹鴨黃兒,唆溜一下,眉開眼笑。他的面前站著三個青衫,一個個都挽著袖子,青衫下襬掖在腰帶裡,頭戴青布襆頭,一臉的苦大仇深。

    薛湯丞閉著眼睛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不耐煩地瞪了他們一眼,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道:“一個個擺個苦瓜臉給誰看,有什麼事兒,說吧!”

    徐錄事苦喪著臉道:“薛湯丞,您是咱這龍門湯監裡資格最老的人,除了監正大人,屬您職權最高,這事兒,也就只能請您給大家作主了。”

    薛湯丞乜著他沒說話,徐錄事吞了口唾沫,小聲道:“昨兒晚上,我瞧見……我瞧見咱們楊湯監上山泡溫泉去了。去的……去的是梁王殿下的配殿。”

    薛湯丞咂巴咂巴嘴兒,又向下一個點點頭:“你呢,什麼事兒?”

    這一位是蘇掌固,蘇掌固拾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囁嚅地道:“薛湯丞,昨兒個……菜園裡又少了點東西。”

    薛湯丞眼皮一抬、一抹,慢條斯理地道:“又少了什麼呀?”

    蘇掌固馬上屈指數了起來:“小人一早發現,韭菜少了半畦,薺菜少了一壟,波菜至少三十棵,豇豆和茄子若干。已成熟的西瓜兩隻,前天數著熟透了的金桃有二十一隻,今兒早上再數剩下只十六個了。”

    蘇掌固哭喪著臉道:“湯丞,咱們千防萬防,就連馬廊裡那幾隻避馬瘟都休想偷到一隻桃子,昨兒一晚就少了五隻。這……這可都是給皇帝嘗鮮的呀,連王爺們都無福消受呢。”

    “咳!”

    薛湯丞捂著嘴咳嗽一聲。慢吞吞地說道:“自從咱們這位新任湯監上任,對兄弟們照顧有加。唔……,這劍南燒春,你們也得了幾壇,好喝吧?這樣的名酒,說實話,要不是湯監賞賜,咱們自己可不捨得買,是吧?”

    面前幾個人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點點頭。

    薛湯丞又道:“你看,楊湯監家裡的那個胖廚子,手藝那叫一個好,自打吃了他做的飯菜,以前咱們自己做的那些……簡直就是豬食。如今。楊湯監沒吃獨食吧,每天做飯都給咱們捎了份子。”

    “昂……”

    幾個手下隱約有點明白了。

    薛湯丞繼續耐心引導:“今兒一大早,小四他們哥幾個冒著大雪給皇宮裡送菜,楊湯監給了賞錢吧?換作以前,這就是你該干的差事,凍死活該,誰給你賞錢吶?”

    薛湯丞又抿了口酒:“所以說……。楊湯監體恤兄弟們,兄弟們也得好好幹,不能讓楊湯監太操心,你們說是吧!所以這事呢……”

    薛湯丞斟酌地道:“要說偷。估摸著就是被那幾隻避馬瘟給偷了,那幾個小傢伙,猴精猴精的,以後對它們得看緊些。晚上要鎖好嘍,啊?這回這事兒。就別叫湯監知道了,免得楊湯監跟著費心,你們這嘴一個個的都嚴實點兒,知道麼?”

    “哦……”

    徐錄事和蘇掌固茫茫然地轉過身,出了薛湯丞的房間,站在白茫茫一片雪地中,一時都忘了自己究竟幹嘛來了。

    薛湯丞打發了他們出去,長長吁了口氣,剛剛拿起筷子,想再唆溜一口鴨蛋黃兒,忽然看見桌前還杵著一位,把他嚇了一跳:“劉瑞,你在這兒幹什麼?”

    劉瑞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聽了薛湯丞的話,他咧了咧嘴,想笑,沒敢:“湯丞,小的有事稟報,可……可還沒來得及說呢。”

    薛湯丞鬆了口氣,道:“哦,你有什麼事?”

    劉瑞道:“楊湯監……”

    薛湯丞臉色一緊,趕忙站起來問道:“楊湯監又怎麼了?”

    劉瑞乾笑道:“楊湯監的娘子和孩子……上山了……”

    薛湯丞一個踉蹌:“到了哪裡了?”

    劉瑞訕訕地道:“已經上山了,現在楊湯監大概正給他們安排住處吧。”

    “你個倒霉孩子,你怎麼不早說!”

    薛湯丞急了,衝過去摟著劉瑞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喝道:“滾!滾出去!”

    劉瑞抱頭鼠竄,薛湯丞嘆氣道:“梁王難得上一趟山,你用他的配殿洗溫泉也就罷了。偷菜呢……偷兩棵菜我也只當沒看著,可那金桃樹就這麼一棵,祖宗似的侍弄著才結了幾個果,上元節時還要獻與天子和太子、眾王爺分食的,你再來這麼兩次我們可就沒法向上面交待了。現在……你連家裡人都帶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薛湯丞越想越頭疼,轉磨似的轉了半晌,終於跺了跺腳,衝出房門,直奔楊帆的住處。

    楊帆把小蠻和兒子還有阿奴都接到龍門來了。他在這兒住了幾天,每天無所事事,優哉游哉的神仙一般逍遙,吃飽了就去看雪,看花了眼就去大棚裡看瓜果菜蔬,經過實踐,他得出了一個綠色更養眼的科學結論。

    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他都會去泡溫泉。泡溫泉的地點不一,有時候是分配給太子殿下的寢殿,有時候是分配給王爺的寢殿,有時候則是分配給某位公主的寢殿,他感覺都差不多,頂多就是浴湯池的大小有點區別,室內的雕飾不甚相似。

    如此過了幾天,忽有一日,他撫著自己因為泡溫泉而變得異常光滑的肌膚,再看看因為常泡溫泉而變得更加水靈的三姐和柳梅,忽然覺得小蠻和阿奴也一定會喜歡湯浴,說不定念祖那小子也會喜歡。

    既然有好處,當然應該一家人享用,只給家裡弄了點瓜果菜蔬回去,這可不是一家之主該有的作風。

    於是,楊帆大手一揮,便打發了一名侍衛回去。把一家老小都接來了。當然,他是堅決不會承認他之所以想把娘子接來,是因為他在這樣的洞天福地修身養性,養得精力過於旺盛,以致看見三姐那個黃毛丫頭也有點蠢蠢欲動。

    如今,一家老小已經到了,楊帆抱著寶貝兒子,正興沖沖地領著小蠻和阿奴巡視他的王國。

    他剛帶一家老小逛過種植瓜果菜蔬的大棚,他們從裏邊出來的時候。樹上已經成熟的金桃又少了一顆,現在楊念祖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老爹的懷裡,正等著他老娘咀嚼了桃肉,把鮮美的桃汁渡給他吃。

    “你摸摸看,滑吧!嘿嘿。第一天我就發現了,真是奇怪,在溫泉裡泡泡,那肌膚滑的,就像塗了層滑粉似的,等會兒你們泡一泡就知道了。”

    楊帆說著,已經走到馬廊旁邊:“這裏邊就算了。這裡養的是御馬,馬棚裡味道不太好聞,咱們……”

    楊帆沒想到,這幾天每天都帶了零食來給避馬瘟們解饞。那些猴精早就聽熟了他的聲音,他在外面這麼一說話,聽見他聲音的避馬瘟紛紛跑了出來,一個個喜得抓耳撓腮。吱吱亂叫。

    “今兒沒帶吃的,去去去。都走遠些!”

    楊帆一面說,一面抱起兒子就走,不想那些猴兒們沒有發作,楊家小祖宗卻不幹了。

    自打幾隻猴子從馬廊裡竄出來,四平八穩地斜躺在楊帆懷裡的楊念祖便把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些猴子看,楊帆轉身一走,小傢伙馬上咧開嘴,眼淚滾滾而下。

    楊帆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抱著兒子又轉過去,道:“喏喏喏,給你看給你看,不要哭啦!”

    孩子那眼淚來得快收得也快,一看又能看見那些猴子,楊念祖馬上收了哭聲,還在抽噎著,一張嘴巴就咧到了耳朵根上。

    小蠻一張漸漸恢復如往昔一般俏美,卻比往昔多了幾分腴潤嬌媚的臉蛋兒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自郎君被發配到這龍門監,奴只擔心郎君會沮喪不振,郎君心胸寬廣,能這般快活,奴就放心了。”

    楊帆一面把兒子豎起來些,讓他跟那幾隻猴子大眼瞪小眼地相面,一面對小蠻笑道:“你以為我是苦中作樂麼?嘿嘿,你不知我心中有多自在,這樣的日子才舒坦呢。你瞧,兒子也喜歡,只要能讓我兒開心,便做個養馬戲猴的官兒又如何?”

    正說到這裡,一名青衣侍衛從遠處走來,在旁邊站定。楊帆看了他一眼,把孩子遞給小蠻,道:“喏,你抱著,小心些,猴子淘氣,別把念祖撓著。”

    楊帆把孩子交給小蠻,舉步向那人走去。到了近前,那人馬上肅然道:“宗主!”

    楊帆擺擺手,帶著他朝一邊走開,低聲問道:“那幾位藝人,可找到了?”

    楊帆當日在長安遊逛東西兩市時,曾看見有雜耍藝人表演過與什方道人、河內老尼相似的幻術,當時他多打賞了點錢,問了問他們的本事,知道他們還有師父,幻術手法比他們還要高明幾分,只是他們的師傅也遊走天下,此時不知身在何處。

    楊帆當時就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叮囑獨孤宇聯繫這些藝人,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師父,重金禮聘到洛陽來。

    楊帆想拆穿那三個神棍的把戲,並以此為契機把薑公子用以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線生息也掐斷,那他不只要拿到三個神棍敗壞綱常、斂取不義之財的罪證,更重要的是,要戳穿他們的把戲,否則女皇帝就是他們最大的保護傘。

    他們不倒,如何斷去姜公子最後的希望?

    這個青衣人就是奉他之命留在長安等候消息的,一見他來,楊帆就知道有了結果。

    那青衣人道:“獨孤閥主已經找到了他們的祖師爺,把那位江湖能人請了來,如今正往洛陽路上,屬下先行趕來,向宗主回稟一聲,以免宗主著急。”

    楊帆聽了,頓時振奮起來,他自陷危局時,姜公子忍住了沒有跳出來。他被發配龍門,做了一個看泉養馬戲猴守山的湯監時,姜公子還是忍住了沒有跳出來。看來,頻頻吃虧之後,姜公子的傲性已然大減。

    姜公子若是深藏九地之下,楊帆縱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揪他出來,自然也就無法救出女兒。可這一次,若是把他的尾巴都一刀斬斷,他還忍得住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665
匿名  發表於 2014-5-1 18:04:50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三章 來也匆匆

    薛湯丞提著袍裾,深一腳淺一腳的正往坡上走,一個身穿綠袍的小吏遠遠地奔過來,這人是溫泉湯監的湯史李霽,年紀不輕,身手倒極靈活,連竄帶跳的像一隻大蜢蚱。老遠看見薛湯丞,李霽便叫喚起來:“湯丞!湯丞!”

    薛湯丞站住身形,扭頭回望,眯著眼睛看清來人,便道:“大呼小叫的作什麼?”

    李霽跑到他跟前,氣喘吁吁地道:“湯丞!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到了,要在龍門住上幾天。”

    薛湯丞駭然道:“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到了?怎麼司農寺都沒提前通知一聲?這這這……,快快快,快派人去把公主寢殿收拾一下,該更換的都更換了,快找楊湯監往山下去迎!啊!還有還有……速請楊湯監把家眷藏起來,且莫讓公主殿下的人看……”

    薛湯丞正陀螺似的原地亂轉,忽然頓在那裡,瞪著李霽道:“哪位公主殿下?”

    李霽茫然道:“太平公主呀!”

    “哦……,這樣啊……”

    薛湯丞捏著下巴想了想,說道:“你去找到楊湯監,把這件事告訴他,請他下山迎接公主殿下,我去找人把公主寢殿收拾一下,嗯!其他的不要多說、不要多問、不要自作主張,一切聽楊湯監安排!”

    “喏!”

    李雯不明白薛湯丞為何忽然鎮定下來,不過上官不慌,他也就輕鬆下來,連忙繼續往山上爬。

    薛湯丞一聽太平公主到了,馬上就明白過來。太平公主在金谷園的私邸也有溫泉,何必捨近求遠地跑到龍門來沐浴。不用問,人家就是衝著楊湯監來的,上官待制的出現,大概是公主殿下不好太過招揚,所以特意請來掩人耳目的。

    楊帆和太平公主之間的風流韻事,薛湯丞也是聽說過的。既知是公主殿下駕到,薛湯丞馬上心神大定。公主殿下來了,又有女皇最寵信的上官待制陪同,薛湯丞馬上想到,可以把“失蹤”的瓜果菜蔬算到這兩位天子駕前最得寵的女人頭上。

    如果上面不查也就罷了,如果查問起來,就把這些東西列到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的菜單上。不管是司農寺卿知道了,還是女皇陛下本人知道了,還能為這點事兒去詢問這兩個人麼?

    “只是……,公主不是有了身孕麼?如此這般還不忘會情郎,武家的女人真是……”薛湯丞暗暗腹誹著準備去了。

    楊帆向青衣侍衛問清了事情經過,又對他面授機宜一番。這才打發他離開,回到娘子身邊,楊念祖看著幾隻猴兒身前身後的亂竄亂蹦,樂得咯咯直笑,腰桿兒挺著在娘親懷裡一竄一竄,恨不得跳下去跟它們一起玩耍才好。

    小蠻雖是習武之人,身子強健。可兒子在懷裡跟泥鰍似的這麼一扭一扭,抱了一陣也覺吃力,阿奴便接了把手。小蠻騰出手來,見丈夫走回來,便迎過去,笑逐顏開地道:“阿兄,這個冬天咱們就在這裡住吧,我看念祖極喜歡這裡。”

    楊帆笑道:“好啊!你們喜歡。那就留在這兒。這山上少有人來,空閒的很。咱們家沒有別苑下莊適宜散心遊玩的地方,我如今既然是此地管事,就當這是皇家借給咱們的別苑吧,哈哈!”

    小蠻莞爾道:“阿兄這一說,我還真動了心思,要不然。等來年開春,我去金谷園走一走,看看誰家有要變賣的別苑,或者尋個景緻優美處。買下來自己蓋上一幢,咱們家現在又不是買不起。”

    楊帆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笑道:“你這丫頭,你當那些權貴重臣們買不起麼?龍門是天子園林,根本不容買賣、不准擅建園林。而金谷園呢,則是王侯公主皇親國戚們的莊園聚集地,”

    這城裡頭在金谷園買得起莊園別墅的人家多著呢,他們不是買不起,是不敢買。若是咱們家在金谷園買上一塊地,那事兒就鬧大啦,你要是喜歡這鄉野氣息,到時候我可以向人借一座莊園,咱們一家去住。”

    小蠻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郎君打算向誰借莊子呀?”

    “呃……”

    楊帆俊臉一紅,剛剛話一出口,他就察覺不妥了,果然還是被小蠻察覺出來。

    小蠻皺了皺鼻子,酸溜溜地道:“人家不去理你那些風流事兒,卻也不想去她的莊園,住在裡面,心裡會怪怪的。金谷園住不得,我便去老君山,雖說路途遠一些,可那兒的風光未必就比金谷園差了。”

    楊帆心虛,滿口答應:“好好好,咱們就去老君山裡建一幢別苑,每年盛夏去山中避暑,就咱們一家三……口!”

    楊帆說到一家三口時,語氣稍頓了一下,其實他是想到了還沒尋回來的女兒,小蠻聽他語氣一頓,還道他想到了阿奴,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活該!叫你到處風流,這下為難了吧?”

    小蠻哼了一聲,大度地擺手道:“好啦好啦,人家不難為你了,阿奴自然是要與咱們一起去的,說起來,阿奴的童年可是比我還要悽慘的多,至少我有母親、有阿兄你,可是她卻……”

    小蠻嘆了口氣,忽又瞪起眼睛,重申道:“不過,只可以有阿奴喔,你要是再把什麼公主殿下也找來,人家可不陪你!”

    楊帆滿臉陪笑,攬住她的削肩,緊了一緊,道:“還是妞妞疼我。那是自然啦,這等荒唐事兒,我怎麼會幹呢?你放心,我家妞妞駕臨之處,一切牛鬼蛇神統統迴避,就算公主殿下也得……”

    楊帆話猶未了,李霽便氣喘吁吁地跑了來,大呼小叫地道:“湯監,楊湯監,你快快換了官衣下山迎接,太平……太平公主殿下到了!”

    ※※※※※※※※※※※※※※※※※※※※※※※※※※

    龍門山上二十多處宮室,只有少數幾間是專屬於某位皇室權貴的,比如皇帝、太子、太平公主和梁王、魏王,其它的則是有資格來這處皇家溫泉湯沐的權貴們誰先來誰入住,並不專屬於哪個人。

    太平公主這間浴室特意請了西域胡人石匠設計,牆上是巨大的白石雕飾的侍女,捲髮深目,鼻尖高挺,身披浴衣,半裸健美的胴體,手中托著燈盤,明燈高燃。溫泉水從一處大張的獸口注入湯池,整間浴室充滿異域情調。

    溫泉被燈光一映,隱隱透出乳白色的效果,水中兩個美人兒,鮮嫩潤麗,均似搖曳綻放的嬌艷花朵,但是又各具特色,彷彿破水而出的兩朵新綻睡蓮。

    太平公主身材豐腴勻稱、纖儂合度,白嫩碩挺似水滴狀的一雙玉乳搖曳無聲,微微顫動間便散發出一種少婦特有的艷冶魅力。婉兒小腰若柳,翹臀渾圓,皮膚緊致,柔腴滑嫩,較之太平的成熟略遜三份,可那一雙梨形碩乳卻比太平有著更驚人的尺寸。

    可惜如此凹凸有致的誘人玉體,卻只有幾名侍女有福得見,此刻侍女被驅離浴池,裡面更只剩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兩個人了。她們兩個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小蠻也來了龍門,到了這裡才知道。

    這裡是皇家園林,公主殿下才是這裡的主人之一,如此說起來,小蠻和阿奴算是來做客的,太平公主若不來,楊帆是此間主事,小蠻還可以把這裡理所當然地視為丈夫所有。她來了……小蠻和阿奴便有些尷尬。

    同樣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在金谷園的別苑都有溫泉,之所以跑到龍門來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想卻在這裡撞見了人家的元配。上官婉兒倒無所謂,她和楊帆早已訂下終身,若非她身份不得自由,小蠻都不可能搶在她的前頭。

    上官婉兒與楊帆、小蠻三人彼此早已相知,並沒什麼不自在,可太平公主卻不然,這時難免有些懊惱。所以,侍女出去之後,池中便寂靜下來,只有淙淙流水。過了半晌,上官婉兒忽然“噗哧”一笑,太平公主乜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笑甚麼?”

    上官婉兒瞄著她沒於水下的誘人曲線,揶揄道:“可憐,香湯沐浴,玉體橫陳,只盼今宵獻與郎君,共享極樂,誰曉得……,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登時脹紅了臉,咬著唇恨恨地瞪著婉兒,見她越笑越開心,以手拍水,胸前波濤蕩漾,終於忍不住向她撲過去,惡狠狠地道:“看我笑話,你很開心是不是?”

    兩人這一打鬧,波翻浪湧,兩條白花花的身子在水中翻滾上下,時隱時現,當真是春色無邊。這一番打鬧,肢體交纏,二人不約而同,心生異感:“若是二郎與自己這般鴛鴦戲水……”

    二人的臉上登時有些發燒,好在溫泉水熱,浸泡在裡面臉色本就潮紅一片,這羞意並不明顯。二人都想:“小蠻雖在山上,那冤家今日不能來陪我,明日總可以吧?若明日不成,還有後天,大不了在這山上多住幾日就是……”

    二人想著,目光一碰,都似洞悉了對方想法,一抹羞澀使得她們兩人馬上錯開了目光,只是心中那片無形的隔膜不知不覺間便又淡了幾分。恰在此時,一名侍女匆匆來到湯池,欠身稟報導:“公主殿下、上官待制,宮中有極緊要的消息送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666
匿名  發表於 2014-5-2 01:19:19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再生事端

    太平公主向那侍女問道:“什麼消息?”

    侍女答道:“宮中來人,請上官待制速速回宮!”

    湯池中的兩人盡皆一怔,片刻之後,太平公主吃吃地笑起來,向婉兒得意地地一挑蛾眉,笑道:“這可不是人家不幫你,天意如此,奈何?”

    上官婉兒卻無心與她說笑,她已告假卻被急急召回,這種事以前從未發生過。若非朝中發生了什麼緊急大事,絶不會遣派內使急召她這位御前第一待制回宮。

    婉兒緊張起來,腰桿一挺,一對碩乳似玉瓜出水,半浮半沉間,便沉聲問道:“來人可曾說,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侍女答道:“來人就在殿外候著,不曾言明發生何事,只說朝中發生大事,務必請待詔馬上回宮!”

    “知道了!”

    上官婉兒擺擺手,那侍女便躬身退了下去。

    池水中靜了片刻,上官婉兒忽然長身而起,“嘩啦”水瀉,彷彿一條白龍出水。

    太平公主扶著池邊站起,對她道:“我陪你回去吧!”

    上官婉兒雖然略有失望,不過更在意的卻是朝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聽了太平公主的話,搖搖頭道:“我自回城便是。你……”

    她回過頭來,注視了太平一眼,認真地道:“你留下吧,既然你做出了選擇,有些事,你早晚都要面對,不如早些適應。”

    “什麼事?什麼選擇?”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臉上雖還帶著笑,眼神卻有一絲悵然:“我和你不同,我根本沒得選擇,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你一樣有可以憧憬的未來,我只要能偶爾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能有一個念想。就很開心了!”

    兩個同樣美麗、同樣智慧、同樣擁有崇高地位的女人,卻也各有不可對人言的苦衷。

    妝台前,侍女拿起白疊布,幫著太平一層層地纏在腹上……

    兩個女人雪中跋涉,甫到龍門,還不曾與郎君有過親近的機會,便又匆匆離開了。

    楊帆把她們一直送到山腳下,看著她們匆匆登上車子,沿著那還沒有被風雪掩沒的車轍向洛陽城駛去。清冷的風中,只留下婉兒身上初露春芽般的芳草清香和太平公主身上含苞待放的花朵般淡雅的幽香。

    “不捨得是吧?”

    阿奴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楊帆的眼角捎見一片白色,緊接著就變成了一襲青衣。阿奴只穿一襲青衣,也是朱顏真真。明眸皓齒。到了她這種程度的美女,其實反而不需要太鮮艷的衣服,越是素淡越能襯托她的美麗。

    阿奴笑嘻嘻地道:“你好大的膽子,接了小蠻上山,又把公主殿下找來。這是想向小蠻示威麼?”

    楊帆哼了一聲,道:“別拿小蠻說話,你這是借小蠻說自己吧?”

    突然,楊帆出手如電,一把扣向阿奴的肩膀:“公主走了,那就抓你陪我去鴛鴦戲水!”

    “嘻。想得美!”

    阿奴一雙長腿極有彈性,縱身一跳就躲出好遠,向他扮個鬼臉道:“想要我陪。等你明媒正娶的吧!”

    楊帆笑道:“真的不要?那我自己去嘍!”

    他說著自己去,卻向住處走去,這幾天他依舊是一天三次泡溫泉,不過每次都帶著小蠻和孩子。因為孩子皮膚嬌嫩,受不得太熱的泉水。所以這幾天他倒沒有借用山上高處更接近溫泉出水口的宮殿,而是就在自己住處。

    小傢伙現在迷上泡溫泉了。每天他最大的樂子除了看猴子們蹦來蹦去,學著在娘親懷裡一躥一躥的,就是美滋滋地泡在溫度適宜的泉水裡玩耍,若時到了時辰爹娘還沒帶他下水,他就會啊啊地叫喚。

    對於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匆匆離開,楊帆並沒有太在意,他在京城早就佈下了眼線,不需要他去詢問,只要有什麼情報,他的人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送來。

    如今的楊帆,雖然在龍門逍遙自在,只做了一個小小的湯監,可是不管他的權力還是對朝廷的影響力,都是前所未有的龐大。只是這種這權力和影響力,正如李太公所言:“大象無形、大音希聲,它在,但是沒有人感覺到它在。它在起作用,但是沒有人認為那結果是它起的作用!”

    看著楊帆遠去,阿奴一揚手,身子向下一伏,“呼”地一聲,整個人又消失了,眨眼功夫,她又在原地冒了出來,手臂一揮,一身白衣飛快地換成了青衫。阿奴沾沾自喜地道:“古師的傳授果然奇妙,我伏在二郎身邊那麼久,他都沒有覺察。”

    突兀地,在阿奴身邊又冒出一個白色的人影,要不是因為她突兀站起,有後面與雪原不同色的景物對照,根本就看不出來。

    這個白色的影子哼了一聲,道:“不要得意的太早,方才宗主送公主離開時,曾經三次望向你所在的位置,你剛剛學習遁術,功力尚淺,憑你現在的功夫根本瞞不住他。”隨著聲音,那道白色的影子奇蹟般地變成了古竹婷的模樣。

    “古師!”

    阿奴親熱地抱住了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古竹婷道:“就是你悄悄跟著宗主,眼看宗主與公主和上官待詔依依惜別、咬牙切齒的時候。”

    阿奴臉紅了,趕緊咳嗽兩聲,轉移話題道:“古師,你查到公子下落了麼?”

    古竹婷搖了搖頭,道:“還沒有!他藏的太深了,我又是獨自行動,不能借助宗主的力量。不過,我倒是查到了一個現在依舊聽命於他的人,只可惜此人級別太低,不可能同他有直接聯繫。我已找了我們古家的人幫忙盯著,透過他,一定能找到他們中更重要的人物,直到把他挖出來!”

    古竹婷拍拍阿奴的肩膀,眸中湧起了一抹恨意,沉聲道:“你放心,宗主的女兒。我不能不救!我跟他之間的個人恩怨也一定要解決!所以,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回到洛陽城時就察覺京中出了事。並沒有太明顯的表現,沒有差官提著鎖鏈滿城遊走、吆喝百姓,尋常百姓根本沒有察覺什麼,但是像她們這樣的上位者,自然可以看出許多常人不太注意的地方。

    等他們到了宮城,就發現這裡和平時明顯的不同了----這裡的警衛數量明顯增加,較之平時增加了一倍不止,士兵們的神態舉止也隱隱帶著一種嚴肅和緊張,令她二人也跟著忐忑起來。

    今天守衛端門的人居然換成了百騎的人。以前百騎一直只負責玄武門,雖然這兩年百騎不斷擴張,所謂的百騎早就變成了千騎。不過他們的名稱一直還是叫百騎,負責警衛的也一直是皇宮的後門:玄武門。

    那裡是進出宮闈最重要的門戶,進了玄武門就是皇宮大內,可以為所欲為,再無阻攔。而從正前方的宮門進去。卻是萬象神宮、天堂、政事堂、翰林院等許多朝廷中樞衙門以及天子署公理政的所在,要穿過一層層的宮門,才能到達後宮。

    如今,端門被百騎接管,很可能整個皇宮所有的門戶都已被百騎接管,而百騎是羽林衛的核心。羽林衛是天子衛隊,由此推論……,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太平公主回京時本來一肚子不開心。如今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她想馬上進宮探望母皇,問問事由,可惜,她連宮門都進不去。張溪桐很客氣、很恭敬、但是也很堅定地告訴她:“請殿下回府候命,皇帝有旨。所有人一概不見!”

    太平公主無奈,只好打道回府,只盼她留在府上的人已經獲知了什麼消息,可是從眼下的情形看,只怕不可能打聽到什麼。

    上官婉兒及其隨從在張溪桐等百騎衛士嚴密搜查過之後,才被獲准進入宮中。上官婉兒一進宮便直奔武成殿,宮中若是出了大事,天子一定在那兒!

    果不其然,武則天就在武成殿。

    上官婉兒急急步入武成殿時,見守在殿前兩位將軍,玉面珠唇、英俊之極,彷彿畫中人物,定睛一看,才認出這兩位甲冑鮮明、肋下佩劍的小將竟然是張昌宗、張易之兩兄弟,把上官婉兒嚇了一跳。

    張昌宗兄弟是名門子弟,雖然一向目高於頂,尤其是得到女皇寵幸以後,更是目中無人,可是他們對上官婉兒這位系出名門、容顏清麗、才學出眾的女中巾幗一向欽仰的很,態度倒是從不倨傲。

    一見她來,張昌宗便和氣地笑道:“上官待制回的好快,請待制趕快進殿吧,別讓聖人心急!”

    上官婉兒很想問他們一句:“究竟出了什麼事?”不過只要邁進門檻,謎底就能揭開,倒無須再請教他們二人了。婉兒向張氏兄弟客氣地點了點頭,舉步進了武成殿。

    武成殿裡,正有一跪一立兩個人向端坐御案之後,神色肅穆的武則天稟報著什麼,婉兒瞟了他們的背影一眼,沒敢多看,便向武則天行了一禮,側身立在一旁,皇帝正與臣下奏對,她雖受寵,也不敢打斷。

    武則天看到了她,舉掌向下一按,打斷了那跪地的人說話,對她道:“婉兒回來了,到朕身邊來!”

    “喏!”

    上官婉兒答應一聲,姍姍來到武則天御案邊,身子站定,抬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眼前這兩個人,都不是宮中常常能夠見到的人物,可她都是認得的。這兩人,一個是河內王武懿宗,一個是合宮尉來俊臣!
匿名
狀態︰ 離線
667
匿名  發表於 2014-5-3 07:20:39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五章 瘋狗出籠

    武則天面無表情地對婉兒道:“你先聽著!”

    婉兒欠身道:“喏!”

    武則天又轉向來俊臣,輕輕點點頭,正仰臉看著的來俊臣趕緊低下頭,以他獨創的跪見禮繼續說了起來。

    雖然婉兒來時來俊臣已經把事情跪稟了一半,但是聽他說完接下來的事,聰慧的婉兒還是聽明白了:“有人謀反!”

    武則天登基以前,就不斷地“有人謀反”:皇室宗親在“謀反”,一撥撥的宰相們在“謀反”,百戰沙場的將軍們在“謀反”,以謀反之名殺掉的人太多了,這其中有些案子是皇帝心知肚明的冤案,有的是酷吏們把她蒙在鼓裡的冤案。

    不過,哪怕是把武則天蒙在鼓裡的冤案,也根本沒有什麼實據,基本上都是酷吏們用酷刑逼出來的口供,而武則天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全清理了,殺錯了不要緊,若是放錯了後果就太嚴重了,她只求她的江山永固。

    但是自從太子含冤,樂工剖腹明志,來俊臣炮製狄仁傑、任知古等人的假認罪書等一系列事件爆發以後,尤其是南疆“流人謀反案”險些釀成真正的叛亂,對武則天的觸動太深,她開始感覺但涉謀反,寧殺錯不放過的作法似乎反而對她的統治不利了。

    所以這一次來俊臣密報有人謀反時,武則天半信半疑,她懷疑是來俊臣為了往上爬,重施故技,故意炮製謀反冤案,所以她沒有聲張,也沒有派來俊臣這個舉報人去查,她派了武家的人----武懿宗。

    武懿宗封爵河內郡王。官拜左金吾大將軍,得到姑母密旨後,他馬上行動,先把洛州司馬參軍綦連耀秘密抓捕起來,連夜進行審訊。

    這位據說王命在身、王氣罩頂,將於亂世之中成就霸業的真龍天子哪裡禁得起武懿宗的審問,被他又是動刑又是恐嚇,嚇得把他所有的謀劃一字不漏地供述了出來。

    武懿宗抄了綦連耀的府邸,來往書信、家人的口供、參與密謀的管事、帳房等未來的開國元勛們的口供。乃至這些人興緻勃勃地寫下來的建國綱領什麼的一些實物盡皆掌握在手。

    還別說,綦連耀串連的效率還是挺高的,這麼短的時候內,憑著張老道那些神乎其神的說法、手段,著實地蠱惑了不少人。主要是他的親戚、鄉鄰、部下、故舊,這些人也都被抓了起來。

    武則天這才相信所謂謀反不是來俊臣無中生有,所謂仁慈就是姑息養奸啊!

    武奶奶勃然大怒,立即派龍武衛星夜兼程奔赴箕州,務必搶在劉思禮得知情形,提前起事以前把他拿下。又連下幾道敕旨,命箕州周邊幾州的刺史和駐軍將領嚴陣以待。配合龍武衛行事。

    京裡,武懿宗一連抄了好多人的家,當真是意氣風發。武懿宗身材矮小,還有點天生的駝背。相貌也很醜陋,所以在同族間也不大受人待見,這一次立下大功,聲名大噪。當真是揚眉吐氣。

    可惜,被他查抄的那些人不是平民便是小官小吏。著實顯不出他的威風,所以來俊臣向他進言,說一定有高官參與這樁謀反案,只是他們手段高明,尚未暴露時,正稱了武懿宗的心思,他馬上附合,並拉著來俊臣向姑母彙報。

    方才婉兒進來時,來俊臣正向皇帝稟報此案進展,並在言辭之間巧妙地加了一些暗示,加深武則天的猜忌。別看他肚子裡沒有墨水,可是來俊臣確實是個極機靈的人,而且很會察言觀色,一番話終於說服了武則天。

    “來卿這一次,立下大功了!”

    武則天聽完來俊臣的稟報,和顏悅色地道:“從現在起,你和懿宗一起負責此案,務必把叛黨全都揪出來,將他們繩之以法!”

    來俊臣大喜若狂,連忙一個響頭叩到地上,顫聲道:“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你們退下吧!”

    武則天擺擺手,武懿宗忙向姑母叉手施禮,來俊臣還是不緊不慢,一個頭、兩個頭、三個頭,實打實在磕在地上,這才爬起來,和武懿宗一起退出武成殿。

    武則天雖未看他,卻把他的舉動一一看在眼裡,以前只覺來俊臣此舉謹小慎微,且不無拍馬屁的嫌疑,可是因著這樁公案,倒是覺得來俊臣雖然不是十全十美,對自己的忠心卻毫無疑問了。

    武懿宗和來俊臣退出武成殿,武則天便轉向婉兒,沉著臉色道:“婉兒,你都聽見了?”

    婉兒聽了一半,雖然大致經過和參與人員已經清楚,心中卻還是有許多疑問,只是這些事勢必不可能讓皇帝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只能隨後去翻捲宗,忙道:“是!婉兒清楚了。”

    武則天怒氣衝衝地道:“這些亂黨,賊心不死!朕已傳旨,諸位宰相就住在政事堂,此案了結以前,一概不得出宮。朝會暫停,出京巡視官員、回京述職官員一概各守其衙,未得旨意不得妄動一步,否則以謀反論。這幾份奏章,朕已經批閲,你按照朕的批示,馬上為朕擬幾份奏章。”

    武則天把臣子的奏本交給上官婉兒,又道:“眾宰相留在政事堂辦公,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在證明他們清白之前,一些緊要的政務,尤其是涉及軍隊的事情,萬萬不能叫他們沾手了,這些天,要辛苦你了!”

    婉兒心中凜凜,急忙欠身道:“自當為聖人效力!”

    ※※※※※※※※※※※※※※※※※※※※※※※※※※※※

    武承嗣端坐案後,兩眼發直,口中喃喃自語,張嘉福要湊近了才能聽清楚,魏王殿下說的是:“來俊臣瘋了?來俊臣瘋了!來俊臣真是瘋了!”

    皇帝聖旨一下,來俊臣馬上開始行動,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如今已經是他接旨的第九天了。

    九天裡。武懿宗和來俊臣做了許多事。

    他用的法子和當年審理狄仁傑一批人時用的法子一樣,因為他剛剛重獲聖寵,心中還有一絲謹慎,他沒敢像當年一樣擅動大刑,只是利誘纂連耀,告訴他只要乖乖招供,多招出一些同黨,就可獲免一死。

    纂連耀可沒有狄仁傑、魏元忠那些人的氣節,馬上按照來俊臣的“提示”開始招供。於是天官府主事石抱忠、主事劉奇,給事中周潘、司議郎路敬淳等官員紛紛落馬,成了纂連耀的同黨。

    緊接著,還在箕州做著開國太師美夢的劉思禮也被從天而降的龍武衛破門而入,一個名叫馬橋的旅帥從灶坑裡把頭藏在裡面。屁股露在外面的劉刺史拽了出來,五花大綁解送京師。

    正嫌叛黨官兒不高,抄家抄的不太過癮的武懿宗大喜過望,馬上命來俊臣再審劉思禮,這劉思禮和纂連耀一樣也是個沒有骨氣的。來俊臣雖然離開朝廷幾年,可凶名不減,一見來俊臣一臉陰笑。就嚇得魂不附體,在得到只要招出同黨、便可不死的承諾之後,馬上召供了。

    他的官兒比纂連耀大,招出來的同黨也比纂連耀招出來的人官大。一時間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享、涇州刺史王勔,鳳閣舍人王勮……,統統成了叛黨。被抓進大獄。

    武則天因為先前來俊臣送來的證據,已經對此事確信無疑。再加上接下來的審理和搜捕有她的親侄子參與,所以對來俊臣報上來的一切她毫不懷疑。本來酷吏將亡,結果劉思禮謀反一案使自知來日不多的武則天猜忌之心又起。

    武承嗣之所以呆若木雞,是因為來俊臣在同州憋了幾年,似乎憋紅了眼,咬起人來就收不住了,在來俊臣的指使之下,監察御史王助、天官侍郎王勒兩兄弟,也成了劉思禮、纂連耀二人的同黨,被抓進了大牢。

    武承嗣在朝中的勢力極其有限,這方面的經營遠不及他的堂兄弟武三思。天官侍郎王勒、監察御史王助兩兄弟是他在朝中發展的同黨中,地位極高、權力極大的兩個人,如今都被來俊臣那條瘋狗咬進天牢了。

    武懿宗是武三思的人,武承嗣不可能讓他高抬貴手,面對如此局面,武承嗣真是欲哭無淚。他的本意是用來俊臣對付李昭德和楊帆,沒想到李昭德和楊帆還沒等來俊臣找到機會發瘋就已經倒了,英雄無用武之地的來俊臣狂咬一通,把他手下兩員大將也咬死了。

    瘋狗出籠,又豈會按照你的心意,你想咬誰它就咬誰?

    事到如今,武承嗣真是後悔不迭。

    鳳閣舍人張嘉福更是坐立不安,“驅狼鬥虎”之計是他精心設計的,如今狼放出來了,虎卻沒了,“高手寂寞”的來俊臣開始亂咬人了。

    眼見武承嗣懊悔不已的樣子,想想可能的後果,張嘉福還得硬著頭皮上前,低聲道:“殿下,殿下,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王勒、王助兩兄弟已經入獄,現如今必須得採取補救措施!”

    武承嗣沉著臉乜他一眼,道:“補救?如何補救?你能救他們出來?”

    張嘉福鼓足勇氣道:“已經成了來俊臣口中食的人,下官如何能救他們出來?殿下須防他們出獄無望,說出殿下的謀劃……”

    武承嗣心中一凜,再也顧不得自艾自怨,趕緊追問道:“那……本王該怎麼做?”

    張嘉福一咬牙,道:“王助必須死,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要馬上重金賄買獄卒,毒死王助!”

    武承嗣道:“那王勒呢?”

    張嘉福道:“王勒只是依王爺所言,讓劉思禮接了原任刺史林錫文的班,憑此一條,奈何不了王爺,必要時完全可以解釋為拿錢辦事。王家兩兄弟不能“同時暴病而卒”啊,下官以為,可以用保全王勒家人安全為條件,換取他的緘默。”

    武承嗣沉默半晌,頽然道:“你去辦吧……”

    “是是!”

    張嘉福不敢多言,連忙施禮退下。

    過了半晌,武承嗣突然暴跳而起,一腳把面前案几踢飛出去,惡狠狠地咒罵道:“這只瘋狗!”

    誰也不會想到,思維已達天馬行空境界的來俊臣,這時又把目標對準了向他告密的西京明堂尉吉頊!
匿名
狀態︰ 離線
668
匿名  發表於 2014-5-5 01:15:12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六章 迷霧重重

    監察御史王助得到武承嗣授意,把坊間關於錄事參軍纂連耀身有王氣、將為真龍天子的傳聞,當成了一個笑話說給吉頊聽。

    他知道他這位同年心思縝密、做事嚴謹,這個笑話吉頊不會當成笑話聽,他一定會報上去,王助為了避免被人發現此案背後有武承嗣的影子,他就不能搶這份功勞,他特意找到吉頊,固然是想利用吉頊,卻也等於是送了老友一份天大的功勞。

    事發之後,王助本人“錯把”這麼重要的消息當成坊間一個笑話,自然少不了一個玩忽職守之罪,但他並不擔心,有魏王武承嗣保著,他頂多受些訓斥責罰,就算真的被貶官,有魏王做靠山他也一定能東山再起。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來俊臣居然把他給咬成了叛黨,而且女皇帝把這件案子交給了河內王武懿宗負責查辦,武懿宗又恰恰是武三思一派的人,一步錯、步步錯,他終於把自己栽了進去,武承嗣也救他不得。

    可吉頊不同,吉頊是把這個消息秘報來俊臣的人,他是明堂尉,來俊臣是他的頂頭上司合宮尉,吉頊一俟獲悉這個消息,馬上就派人秘報來俊臣,這件謀反案能得以破獲,首功是他的,無論如何也沒有把他打成亂黨的道理。

    可來俊臣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也不知道他是想獨占這份功勞,還是瘋病又發作了,人人都覺得不合情理的事,他偏就做了,他想把吉頊也咬進去。犯案的他要抓,泄密的他要抓,現在連告密的他也要抓!

    來俊臣這種怪異而瘋狂的舉動,不只武承嗣看不懂,就連正在龍門山上泡著溫泉,卻對洛陽城裡任何風吹草動都瞭如指掌的楊帆也看不懂了。當武承嗣氣極敗壞地痛罵來俊臣是瘋子的時候,楊帆也在莫名其妙地搖頭:“來俊臣瘋了吧這是?”

    “來俊臣的舉動實在古怪。王勒和王助是武承嗣的人,這一點就算來俊臣一開始不知道,他查案的時候,王勒王助兩兄弟也不會不給他一個暗示。來俊臣以前害人雖多,卻很少會碰武氏一系的人,可這一次……,難道他已經暗中投靠了武三思?”

    楊帆摸著下巴。沉吟半晌終於得出了這麼一個可能的結論,但是站在湯池外暗影處的一個人馬上否決了這種可能。這人四十出頭,身體有些發福,身上穿著一件禦寒效果極佳的羊皮襖,看起來很平凡的一個人。

    如果他洗去臉上的薑黃,撕去唇上的八字鬍。把刻意描濃了的眉毛變淡一些,或許很多去過溫柔坊裡溫柔鄉的官紳名士會大吃一驚,因為此人正是溫柔坊裡“溫柔鄉”的大掌櫃,號稱“眾香主人”的柳清淺。

    “應該不會,從屬下掌握的情報看,來俊臣從未和武三思有過任何接觸。而且他這次能重返京城,還是武承嗣在皇帝面前為他進言的緣故。於他而言算是有知遇之恩。來俊臣現在的所作所為,真的很……很……”

    “很令人費解,是吧?”楊帆笑了笑,道:“既然看不懂,我們就繼續看下去。官場博奕的勝敗,每一顆棋子都很重要,但全局的勝敗,從不決定於某一顆單獨的棋子。先不用理會他。”

    楊帆想了想,又問:“這一次,受牽連的人以哪一方的勢力居多?”

    柳清淺在暗影中繼續稟報起來,他的事情果然做得極為出色,把那些受劉思禮、纂連耀牽連入獄的人的身份背景、政治傾向、所屬勢力調查的清清楚楚。

    因為趙乾剛剛走馬上任,他重新擬定的南疆選官人員原來都是閒職散官甚至候選之官,跟纂連耀、劉思禮都沒有什麼聯繫。彼此間甚至從不相識,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而這些人也不是武懿宗熱衷打擊的目標,所以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楊帆聽到這裡。暗暗鬆了口氣,不管來俊臣在朝中如何興風作浪,只要沒有影響到他的人就好。

    柳清淺又道:“被抓的朝廷重臣,大部分沒有明確依附於哪一派系,也就是所謂的中立派,不過從他們留連青樓期間飲酒作樂的言語,和姑娘們探察出來的隻言片語中分析,他們都是比較同情或者說是忠於太子旦的。”

    柳清淺笑了笑,道:“醇酒美人,總是很容易就叫人打開心防的。這些人也絶對不會想到那些性情溫柔若水、對其曲意溫存的枕邊人,會把他們的醉話、酒話、牢騷話都記在心裡,所以,我們掌握的情況應該是可信的。”

    楊帆點點頭,柳清淺的語氣極為自信,但他認同。

    古往今來,栽在女人手上的人傑實在是太多了,有帝王、有將相、有豪傑、有名士,在那些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女人面前,越是了不起的男人,卻只覺得那只是一朵芬芳撲鼻的花朵,進而忽略了她的美貌和誘人胴體之外的一切。

    因為輕視,所以不設防,因為覺得她柔弱,所以甘當護花人。楊帆忽然有些自得:“幸好本人潔身自好,溫柔鄉里群雌粥粥,個個都是人間絶色,我偏就能把持得住!”

    柳清淺馬上很無辜地給正在自鳴得意的宗主大人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太平公主殿下很著急,現在正四處奔走,試圖營救他們。宗主,咱們是不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楊帆乾咳一聲,柳清淺立即閉上了嘴巴。

    柳清淺知道太平公主是宗主的女人,而宗主也一直在致力於匡複李唐江山,這個目的與公主殿下是一致的,因為公私兩宜,所以才大膽提出建議,但楊帆考慮的角度顯然與他不同。

    經過多次的清洗,朝中擁有明確反武立場的官員已經被清洗的差不多了,這一次被牽連的官員大多是沒有明確政治立場的人,但是以顯宗的消息渠道,他們卻很清楚,這一次受牽連的官員,很多是同情並忠於太子李旦的人。

    所以,來俊臣那只瘋狗或許是胡亂咬人,可是在他背後。一定還有人引導著他,使他有的放矢。這個人可能是武三思,甚至可能就是武則天本人。因為情報有限,現在楊帆還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場風波都不會只是一隻瘋狗亂咬人這麼簡單。

    李旦頂著太子的名頭,早已成了武氏族人的眼中釘。常常受到武氏一族的攻訐,而且正因為他是太子,樹大招風,所以依附於他的人也常常在還未成氣候的時候就被打掉,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以致於楊帆在瞭解了許多資料以後,不得不懷疑武則天一直立著這個半死不活的太子。其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

    是因為皇儲的人選真的還未確定,還是想利用李旦做那盞夜裡的明燈,把那些不死心的飛蛾都吸引過來,一批批地消滅掉,以確保武氏一族屹立不倒。

    楊帆這一派的勢力,也是以匡複李唐為目標,但是擁戴誰呢?

    太子李旦。還是廬陵王李顯?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他們更傾向於李顯,因為李顯的目標不像太子那麼明顯,一直被軟禁在房州的李顯遠離政治中心,以他為核心的話不致於氣候未成便被皇帝察覺,再來一次大清洗。

    更重要的是,女皇帝如果不想冒天下之大不諱而去立武氏子弟為皇儲的話,那麼她選擇李顯為皇儲的可能性明顯要比李旦大。因為李旦在太子的位置上。被武氏族人明裡暗裡已不知攻擊多少次了,他的兩個寵妃也因此喪命。

    李旦本人也險些因為“厭咒案”而送命。在李旦心中,怕是早已恨極了姓武的,如果真讓他做了皇帝,李武兩家勢必會像武則天養的那只狸貓和鸚鵡,永遠也不可能有和平相處的一天。

    所以他們選擇了李顯,雖然同一目標。但擁戴的人不同,就注定他們成不了同路人。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他們既然選擇了李顯。對於李旦一派勢力受到打擊,就不能甘冒損耗自己力量的風險去解救。

    太平公主不同,她是李家人,不管是李旦還是李顯都是她的兄長,不管誰坐天下都是李氏江山,所以她可以不遺餘力地去保全兄長的力量,不管是忠於哪一位兄長的力量。

    楊帆則不然,他不可能像太平公主這般“博愛。”別看他們都是擁李的,可擁李的勢力因為擁戴的人不同,最終也會變成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其殘忍不會比現在的武李之爭更祥和,就像現在的武承嗣和武三思。

    現在適度削弱擁戴李旦的力量,更容易讓李顯凸顯出來,也更容易在解決武氏之後和平解決李氏內部誰當家的問題,實力差距過大,就能避免內部再動刀兵,從長遠看,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楊帆淡淡一笑,把身子慢慢浸入水中,鎮靜地道:“風波未定,靜觀其變就好。風浪平息之後,對這些官員的空缺,我們要儘量爭取!”

    “喏!”

    “這件事要放在其次,能得到好處最好,得不到也沒什麼,最緊要的是確保南疆之事不出差錯,京裡丟的不過是幾個官職,南疆那兒可意味著半壁江山,來日一旦風雲直下,那就是咱們翻本的本錢!”

    “喏!”

    說到本錢,楊帆忽然想到了姜公子,姜公子就是因為只慮勝、未慮敗,以致現在身陷困境,缺了一份翻本的本錢。從他不計後果地借助什方道人、河內老尼等三個神棍的勢力斂財,就可以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是如何的窘迫,楊帆也是由此判斷出他還在洛陽的。

    “長安那位幻術藝人的師傅,何時可到京師?”

    “回宗主,咱們的人已經護送著那幾位幻術藝人從長安出發了,想必是因為風雪耽誤了行程,近日各地都是風雪瀰漫,那幾位老藝人年紀大了,不敢讓他們過於奔波,否則一到洛陽先患了大病就麻煩了。”

    “知道了,此事不必催促他們,只要不出岔子就好。你下去吧!”

    “喏!”

    柳清淺悄然消失,楊帆吁了口氣,把頭枕到了池邊厚厚的毛巾上,溫熱的泉水把他健碩的身體包容其間,霧氣繚繞,很快便隱沒了他的容顏。

    現在的局勢,就像眼前這霧氣,撲朔迷離。不過,就算迷霧重重,楊帆也知道門在哪裡,窗在哪裡,他若想走就能走出去。

    不是因為他比身在局中的其他人更高明、更有智慧,而是因為他的手中掌握著一股龐大的力量,有著遠比別人更靈通的耳目。可他依舊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因為他的前任姜公子也曾擁有過這些力量,但他還是栽了,栽得很慘。他栽在狂妄自大、剛愎自用和不留退路上面,楊帆不想重蹈他的覆轍。
匿名
狀態︰ 離線
669
匿名  發表於 2014-5-6 11:04:57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七章 錦衣夜行

    大雪瀰漫,崇山峻嶺都化成了一片皚皚白雪,靜靜地亙於天地之間。小鎮外深達三尺的河流完全冰封了,平時奔流不息的河水早就凍成了一條死蛇,寒風呼嘯著,即便在雪停之後,也會把雪沫子颳得紛飛如亂雪。

    人蹤絶跡,鳥獸無影,小鎮裡的人大多都貓冬了,躲在封得嚴嚴實實的房間裡不肯出來。倒是鎮東頭的那家小飯館依舊開張,巴望著偶爾會有南來北往的客人,可以在過大年之前再多賺點花銷。

    還真有人來,小鎮外的路上,三個人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的正往前趕。此處雪太厚了,騎馬還不如步行來得快速,馬匹都包上了禦寒保暖的裹腿、裹肚,披上了氈毯,人也一樣,三個人都穿著羊毛襖,戴狗皮帽子,足蹬牛皮面的氈靴,一看就是跑長途的。

    三個人走進空蕩蕩的鎮子,一路逡巡著,直到鎮東頭才長出了一口氣,這兒竟然有家飯館開張。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漢子走進小店,解開蒙在臉上的氈巾,露出一張眉梢眼角滿是風霜的面孔,臉頰瘦如刀削,一雙眼睛卻很有神。

    店裡正有幾位客人在用餐,這漢子看都不看,直接搶到掌櫃的面前,說道:“店家,給倒三碗熱水,撿五十個籠餅(包子)包起來!”

    掌櫃的瞧他穿著雖然普通,可是自有一種懾人的氣度,有種平時見了官家人的感覺,說起籠餅那比平時高出四倍的價錢來,便有些底氣不足,誰料那人聽了絲毫沒有發難的意思,只是點點頭道:“要快!”

    掌櫃的見他爽快,心情大好,忙道:“幾位客官還是進來坐吧,吃食還有一些,正熱著。先給你們端上來。這鬼天氣行人太少,可沒有太多食物備著,小老兒馬上叫後廚蒸上,也耽誤不了你們太多時間。”

    那人眉宇間一直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焦灼之色,看來是有十分要緊的事,聽掌櫃的這麼說,他也沒有辦法。回頭看看另外兩個人,已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只好苦笑一聲道:“那就有勞店家了。這馬……,也請幫著喂一下,錢不是問題!”

    說著,這人費力地從懷裡掏出一塊金錠。“咚”地一聲拍在櫃檯上。這金銀雖非貨幣,卻可以拿去首飾店換成錢花,掌櫃的見他出手這麼豪綽,不由大喜,連忙拿過金錠,使勁咬了一口,確認它是真貨。便眉開眼笑地衝後面吆喝。

    不一會兒,他的兄弟、婆娘、兒子、侄子紛紛湧了出來,牽馬的牽馬、倒水的倒水,盛粥的盛粥,忙著伺候這幾位大主顧。

    店裡那幾位客人顯然也是趕遠路的,不過他們似乎不是很著急,已經在店裡歇了很長時間,比起這三個剛進來的人臉色發青。手指僵硬的模樣,氣色就好多了。

    那幾位客人有壯年有老者,其中一個肩寬背厚、極其強壯的漢子似乎是個領頭的,他正用很有趣的眼神盯著新進來的這三個人打量,這三個人身上都佩了刀,橫刀,刀柄的銅吞口上有一個很明顯的標記。那分明是官府中人的佩刀。

    新來的這三個人看起來是真有急事,飯菜一端上來,也不管味道好賴,便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三人連吃帶喝,每人還灌了兩大碗熱水,臉色這才稍稍緩了過來。

    三人吃飽飯,便坐在那兒眼巴巴地等籠餅,一副恨不得馬上插翅飛走的模樣。等那籠餅蒸好,三人也顧不得太燙,馬上一人背起一些,藏在皮袍下面,離開飯館,繼續向東行去。

    這三個人正是倒霉的吉頊和他的兩個親信。

    吉頊從王助口中得知纂連耀身有王命的傳聞之後,馬上向他的頂頭上司來俊臣密報,然後便喜孜孜地等著朝廷賞賜,結果賞賜沒有來,派去送信的親信卻帶回來一個噩耗:“來俊臣要把他也打成叛黨!”

    吉頊都快嚇瘋了,幸虧他密報時擔心來俊臣貪功,抹殺了他的功勞,當時多了個心眼,留下來的一份副本,他馬上找出副本揣好,帶了那兩名親信,沒日沒夜地往京城趕,找皇帝申冤。

    三人一走,店裡面一個年輕後生便湊到那肩寬背厚的壯年漢子身邊,詭秘地小聲道:“頭兒,我瞧方才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在西京見過他,是個官家人,就是一時想不起他的身份……”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聽了頓時有些不安,連忙湊過來,忐忑地問道:“齊先生,大雪寒冬的,官家人這麼急著趕路去哪裡,他們……不會是衝著咱們來的吧?”

    壯年人曬然一笑,安慰他道:“馮老漢,你不過是一個跑江湖賣藝的,官家人誰會那麼無聊,這等天氣跑出來與你為難?你放心吧,我們找你,不是叫你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此去洛陽,你只要依照我們的吩咐好好做事,一定送你一場大富貴!”

    這一行人,正是奉楊帆之命,護送精通幻術的江湖藝人往洛陽去的那些人,卻因天威肆虐,阻了行程。馮老漢聽了壯年人的話,臉色稍安,忙點點頭道:“小老兒謹遵先生吩咐就是了!”

    他看看外面,又面有難色地道:“只是這路實在是寸步難行,小老兒年紀大了,怕是折騰不來……”

    壯年人道:“無妨,我已叫人去弄狗爬犁了,這小鎮要歇腳也不易,咱們到了風陵渡再說,若是前方路程實在難行,咱們便在風陵渡歇上幾天。”

    ※※※※※※※※※※※※※※※※※※※※※※※※※※※※※

     薛懷義手提馬鞭,大步走出麟趾寺,臉色陰沉如水。

    弘一和弘六一溜小跑地跟在他的後面,瞅著師父的臉色不敢言語。出了山門,扳鞍上馬,薛懷義抓住馬繮,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惡聲罵道:“什麼世外神仙、淨光如來轉世,也不過是個見錢眼開的勢力眼、腌臢貨!我呸!”

    一向善言的弘六張了張嘴,到底沒敢接他的話。

    河內老尼、什方道人還有胡人摩勒這三個神棍初識薛懷義時,對他禮敬有加。來往也極密切。後來三人漸漸知曉皇帝已經有了新寵,薛懷義早已不復當年威風,對薛懷義的態度登時大改,再不把他視若上賓。

    薛懷義如今正在籌備上元佳節的大法會,只為討得女皇歡心,重邀女皇寵幸,因此對這次大法會十分重視。這河內老尼是佛家弟子。又是極受皇帝寵信的人,薛懷義便想著邀她共攘盛舉,籍以抬高這次大法會的身價。

    誰料薛懷義自以為言之必允的事兒,卻被河內老尼搪塞了回來。薛懷義並不傻,見此情景自然明白老尼前恭而後倨的原因,可他如今確實今非昔比。河內老尼還能時常進宮見到天子,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和女皇說句話了。

    無奈之下,薛懷義只好攜了重禮,這一次不是來請,而是來求了。看在那份厚禮的面上,河內老尼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只是對他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觀。冷冷淡淡的,都懶得送他出門。

    薛懷義一向最好臉面,偏偏現在丟的就是臉面,自然大為光火。薛懷義悶悶不樂地行了一陣,才嗡聲嗡氣地對弘一道:“回頭派人去知會你十七弟一聲,正月十五白馬寺大法會,讓他記得過來。”

    弘一訕訕地道:“師傅,十七弟現在被貶官了。守在龍門山上種菜,他……”

    薛懷義勃然大怒,掄起鞭子就抽了下去,破口大罵道:“混帳東西!你也要學那些嫌貧愛富的勢利小人麼?”

    弘一嚇得抱頭鼠竄,連聲分辯:“不不不,徒弟哪敢,徒弟是說。十七弟現如今守在龍門山上,職位又低,怕是由不得他自己作主,想走就走……”

    薛懷義揮著鞭子追了上去。聲如悶雷地道:“說到底,還不是嫌貧愛富!人啊人啊,人不如狗,那狗是畜牲,都沒長著一副勢利腸子,不管主人是貧是富,都不會嫌貧愛富,隨了他人……”

    薛懷義一路罵一路追了上去,一肚子悶氣全撒在這個說錯話的徒弟身上了。

    弘六沒精打采地跟在後面,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鬱悶地想:“師傅聖寵難回,連十七弟都倒了血霉,我白馬寺,怕是氣數盡了……”

    ※※※※※※※※※※※※※※※※※※※※※※※※※※※※※

     皇城和宮城的緊張氛圍已經消失了,在政事堂連吃帶住、擔驚受怕十來天的眾宰相也得以回家與家人團聚。

    此時,武懿宗和來俊臣又來到武則天面前,雖然武則天笑容滿面地再三說後宮相見不必行大禮,來俊臣還是規規矩矩地跪下去聆聽聖訓,那股子虔誠勁兒,弄得一旁的武懿宗都覺得自己站著不自在。

    “你們做得很好!”

    武則天笑容滿面地道:“不但及時發現了他們謀反的跡象,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這些亂黨一網打盡。朕還擔心這個年都過不好了呢。”

    來俊臣忙叩首道:“都是聖人英明,河內王睿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亂黨的核心份子一網打盡!”

    武則天笑眯眯地道:“來卿也不錯,你……終究沒有讓朕失望。”

    武則天從御案後面站起來,緩緩地踱了幾步,扭頭問道:“那個蠱惑劉思禮、纂連耀謀反的道士還沒有抓到?”

    來俊臣忙又磕頭:“是臣無能,行事不夠嚴密,讓那妖道逃之夭夭,有負聖望!”

    武懿宗咳嗽一聲,道:“龍武衛日夜行軍,突然出現在箕州府時,劉思禮對此事還一無所知,龍武衛闖進劉府時他正在入廁,聞聽消息倉皇遁去,躲在廚下,被生擒活捉。由此觀之,消息應該沒有洩露,不知那妖道是否真的有些道行,竟然早早逃開了去!”

    武則天冷笑道:“縱有道行也是小道,他若真能窺得天機,劉思禮和纂連耀又豈會落在朕的手上?”

    來俊臣忙讒媚道:“陛下天命所歸,邪魔外道豈敢相侵。”

    武則天道:“傳諭宗正寺和祠部,對那些不守規矩、妖言惑眾的出家人要嚴加看管。這些神棍,假神佛之意蠱或世人,以期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哼!個個該殺!”

    武則天說這話時氣憤難平,全然忘了她自己大造祥瑞、洛水出石,為了登基又自稱彌勒轉世的事了。

    上官婉兒一旁點頭稱是,記下了這道旨意。

    武則天轉向來俊臣,容色又轉霽然:“來卿為國除賊,殫精竭慮,朕心甚慰。來俊臣,上前聽封!”

    來俊臣一個機靈,連忙以頭觸地,屁股高高翹起。

    武則天道:“來卿除奸有功,擢升為京兆尹、司農少卿!來卿方自同州回來,府上奴婢還不全吧,再選官奴十人,賜予來卿!”

    來俊臣誠惶誠恐,磕頭大聲道:“臣謝陛下隆恩!”

    原司農少卿也在此案中受了牽連,叫來俊臣擔任司農少卿倒可以理解。不過,京兆尹還在,一旁上官婉兒默記聖旨,聽到這裡不得不問:“大家,來俊臣若升任京兆尹,那原京兆尹……”

    武則天把大袖一拂,冷冷地道:“纂連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鬧出偌大一場禍事,他居然毫無覺察,朕不辦他一個瀆職之罪,已是法外施恩了!叫他自己上表請辭,致仕榮修吧!”

    來俊臣退出武成殿,站到陽光下時,茫茫白雪映著陽光從四面八方透射過來,一時之間竟有一種炫暈的感覺:“洛陽令、司農卿,一個有權、一個管錢,都是極有實權的官職,我來俊臣重新站起來了,真的重新站起來了!”

    來俊臣再獲重用的消息很快傳開了,衛遂忠是第一個登門道喜的,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人來,雖然來俊臣名聲不好,一直走的又是孤臣路子,在官場上沒什麼朋友,但是總少不了趨炎附勢之輩。

    衛遂忠仗著自己是追隨來俊臣多年的老人,現在算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哈哈大笑道:“來府尹,這等大喜事,你該以酒相酬,答謝大家才是!”

    來俊臣矜持地道:“自當答謝各位同僚好友,只是纂連耀、劉思禮一案,還未最終了結,來某手中還有些事情待辦,不如這樣吧,五日之後,來某請諸位同往龍門,遊山賞雪以慶,如何?”

    眾人自無不應,紛紛唱和答應,來俊臣撫著鬍鬚微微一笑,眸中微微泛起一抹邪氣。

    這一次纂連耀謀反案,來俊臣並未把李昭德或楊帆給拉扯進去。這兩個人剛從風口浪尖上退下來,如果這時再把他們扯進另一樁案子,那就太招搖了,他在此案中已經夾帶了太多私貨,不能因小失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本打算慢慢消磨這兩個大仇人,不想連老天都幫他,皇帝竟然任命他為司農少卿。龍門湯監就是司農寺隷下的一個衙門,他現在是楊帆的上司了!既然如此,他不去龍門抖抖威風,豈非錦衣夜行?”
匿名
狀態︰ 離線
670
匿名  發表於 2014-5-7 01:04:32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八章 神仙打架

    楊帆在龍門山上住了些時日,還真的喜歡上了這裡。

    雖然說這裡過於清靜,但是環境幽雅、山水秀麗,更重要的是,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練練功、爬爬山,泡泡溫泉,一家人其樂融融,這般神仙般的日子,在京城裡可是享受不到的。

    楊帆甚至巴不得就在這溫泉湯監的職位上蹲一輩子,再也不要有什麼變動。只是,他想在這龍門山上逍遙快活,卻偏有人正惦記著,怕他在這裡太過寂寞,他的“老朋友”要來了。

    來俊臣一直以來為所欲為、隻手遮天,王侯公卿想拿就拿,偏偏自遇到楊帆以後連連吃癟,最後竟然一敗塗地,黯然被貶同州。如今楊帆落魄,他來俊臣復起,他若不想在老對頭面前擺擺威風,那他也就不是來俊臣了。

    龍門山上,楊帆和阿奴聯手,在山坡上堆了一個大雪人,兩塊黑炭球塞到眼睛的位置上,整個雪人馬上有了神韻,楊帆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雪人頭上,一個憨態可人、富富態態的大雪人便躍然呈現在了眼前。

    楊念祖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看到那個可愛的雪人,小傢伙開心地咧開了嘴巴,小屁股一顛一顛的,恨不得掙脫母親的懷抱,親自去抱抱那大雪人才甘心。恰在這時,薛湯丞急急走來,揚聲喚道:“湯監,楊湯監,寺裡要來人了。”

    楊帆把剛剛攥起的雪團向遠處一擲,笑吟吟地迎上去,問道:“寺裡來人做什麼,巡察本監的事務麼?”

    薛湯丞論年歲比楊帆長了一倍,對楊帆又一向禮敬,湯監的各項事務大多都是他操心,但是該屬於楊帆的權利他絶不踰矩擅作主張,因此贏得了楊帆的敬意。楊帆從未因為他是一個小小湯丞便目中無人。

    薛湯丞道:“不是巡察,而是宴請。新任司農少卿要來龍門宴請賓客,慶祝高昇!”

    楊帆目光微微一閃,說道:“哦,你是說來俊臣麼?如果我沒有記錯,這龍門溫泉,他還不夠資格享用吧?似乎除了皇室成員和異姓王爺。只有皇帝特旨恩賜,臣子才可以來,是不是?”

    薛湯丞苦笑道:“楊湯監,道理……固然是這個道理,可若事事都依道理,這人間世便也沒了人味兒了。其他衙門的人固然少有到龍門湯沐的。不過司農寺就是咱們的頂頭上司,本衙自寺卿以下寺丞以上的大小官員,平素可沒少來龍門,這個……這個……”

    楊帆看他一臉為難,忍不住笑起來:“呵呵,我明白了。”

    他捏著下巴想了想,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也別壞了規矩,他要來就來吧。”

    薛湯丞對楊帆和來俊臣之間的恩怨一清二楚,他更清楚楊帆今日雖然落魄,可是他既有一個公主情人,又有一個梁王做靠山,來俊臣能鹹魚翻身,楊湯監也未必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他哪個都不敢得罪。

    是以聽說來俊臣要來龍門。他比誰都緊張,如果楊帆執意要與來俊臣針鋒相對,他夾在中間可就難做的很了,這時聽楊帆如此通情達理,薛湯丞暗自鬆了口氣,忙請示道:“既然如此,您看咱們如何安排來少卿才好?”

    楊帆乜了他一眼。道:“如何安排?薛湯丞的意思是?”

    薛湯丞訕訕地道:“湯監您看,來少卿和他的朋友們來了,這住處……,是安排哪位郡王的宮室叫他們住下才好?還有這飲食。瓜果一類的東西產出極少,頂多湊出一點兒叫他們嘗嘗鮮,至於綠草……怎麼也得準備兩道吧。還有……”

    楊帆截口道:“平素寺裡來人,這些也是要準備的?”

    薛湯丞連忙道:“不不不,平素寺裡來人,可沒人敢住王侯的配殿,都是住在前山寺院裡。至於飲食……也沒有人敢動專門奉獻於皇帝的菜餚。不過,來少卿……他……他不比旁人吶。”

    楊帆冷笑一聲道:“來俊臣怎麼就不比旁人了?一應規矩,照平時辦!讓他們住在前山寺廟裡,飲食自行處理,咱們頂多就是關照關照,開放幾處宮室,容他們入內湯浴就是了。”

    薛湯監聽得臉色一白,楊帆正色道:“瓜果菜蔬,那是皇室專用!說是皇室,因為產量有限,實際上現在只供奉宮廷,只皇帝一人享用,他來俊臣有資格吃一口麼?我等既然供職於龍門湯監,就該盡忠職守,豈能以公物獻媚於來俊臣?”

    薛湯監就像含了一口黃蓮,滿臉苦色地道:“這個……這個……,楊湯監,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來少卿他……”

    楊帆忽然一笑,說道:“想必……楊某與來俊臣的恩怨,薛湯丞都是清楚的?”

    薛湯丞點頭道:“是,卑職略知一……,不不不,卑職不清楚。”

    楊帆笑了笑,說道:“來俊臣要來龍門,薛湯丞,其實他就是衝著我來的,除了向我抖抖威風,如果能拿到我的錯處,你道他不會趁機發揮麼?所以,你巴結他也是錯,不巴結他,他會找你的錯,無論如何,都是休想安然度過的。”

    薛湯丞怔怔地道:“那……那該怎麼辦?”

    楊帆道:“龍門湯泉,他本沒有資格享用的,不過這既然是司農寺一向的規矩,又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咱們就答應他,諒他也不敢用這一條來找咱們的岔子。可要是咱們動用本該供奉皇帝的東西款待他,他若以此大做文章的話,咱們豈非自尋苦吃?”

    薛湯丞還是十分不安,搓著手道:“可是……這麼做似乎太不近人情……”

    楊帆曬然道:“和來俊臣講人情?薛湯丞,來俊臣這種人會講人情麼?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他是衝著我來的,如果真有什麼事情,他也不會遷怒於你,來俊臣此人如今目高於頂,不會把你放在眼裡的。”

    楊帆一番安慰,打發了薛湯丞離去,薛湯丞心事重重地回去,蘇錄事早等在那兒,一見他來,忙迎上前道:“薛湯丞,楊湯監怎麼說?”

    薛湯丞苦笑道:“說?說什麼說啊?如今是神仙打架,但願咱們這些小鬼不要遭殃才好……”

    ※※※※※※※※※※※※※※※※※※※※※※※※※

     司農寺典事胡琛急急走進司農寺卿唐筱曉的籤押房,憤憤然道:“大司農,他們溫泉湯監也太不像話了,我看他們的湯監是不打算繼續幹了!”

    大司農唐筱曉年逾五旬,長鬚及胸,面容清矍,目光炯然,頗有幾分飄逸之姿。他正提筆寫著東西,忽聽胡典事發牢騷,抬頭笑道:“呵呵,出了什麼事呀,溫泉湯監哪裡招惹到你了,至於這般……”

    唐筱曉說到這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正,急忙追問道:“你說的哪裡的溫泉湯監,龍門?”

    胡典事氣咻咻地道:“可不是!那兒的湯監也太呆板了,來少卿剛剛走馬上任,要在龍門宴請同僚、慶祝一番,可那溫泉湯監居然絲毫不給面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回覆說……哦,還不是他本人回覆,而是那兒的徐錄事悄悄派人捎信回來……”

    胡典事把徐錄事派人送回來的消息對唐筱曉重複了一遍,唐筱曉撫著鬍鬚,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陣兒,微微一笑。

    胡典事憤然道:“大司農,你看咱們要不要尋個由頭整治他一番。手下人若都是這般目無尊長,那還得了?”

    唐筱曉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知道那龍門湯監是誰?”

    胡典事怔了怔,茫然道:“卑職不知,聽大司農的意思,這個人……莫非大有來頭?”

    唐筱曉搖了搖頭,淡淡地道:“你不知道也就算了,胡琛吶,你要是想做官、想做好這個官,平時要把耳朵豎起來,不能只盯著你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胡典事連忙受教,又虛心問道:“一個小小湯監……,這人究竟是誰啊,連您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唐筱曉嘆了口氣道:“你回頭自去查一查這龍門溫泉湯監的履歷自然就知道了。記著,查到什麼,都爛在自己肚子裡,不要胡亂說話,嘴嚴……也是作官的一個道理。”

    胡典事愈發好奇了,只得連連點頭。

    唐筱曉想了想,又對他道:“這個消息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胡典事道:“龍門湯監的人進宮送菜,順道兒過來告訴下官的,下官馬上就來稟報大司農了。溫泉湯監的人才走,需要喚回他麼?”

    唐筱曉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時辰之後,你才聽說這個消息,聽到消息之後,馬上就去稟報來少卿,因為……本官不在衙裡,明白?”

    胡典事又是一怔,見大司農鋭利的目光正盯著他,忙點頭道:“是!卑職明白!”

    唐筱曉擺手道:“去吧!”

    唐筱曉打發了胡典事離開,在案上隨便翻了翻,抽出一份公函揣進袖裡,狡黠地一笑,便起身離了自己的籤押房,向司農少卿來俊臣的籤押房趕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8: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