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621
匿名  發表於 2014-3-13 05:36:45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九章 故人誼

    小蠻吃驚地看著陸伯言,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白髮老者竟與郎君的太師父有一段淵源。

    陸伯言的思緒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連車子拐上小道時那重重的一顛都沒有察覺:“隋末大亂,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七十二家大盜,群雄並起,烽煙處處。

    這些人,要麼原就是地方豪雄,要麼就是隋朝舊臣,看著一個個氣勢洶洶,其實要見識沒見識,要野心沒野心,只是應亂勢氣運而生,充其量就是個土皇帝,根本談不上真能成就霸業。”

    “張三爺卻不然,張三爺是揚州首富張季齡之子,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胸有韜略,文武全才,只可惜他是商賈人家,一時間拉不起那麼大的隊伍,張三爺就另僻蹊徑,混跡綠林,憑著一腔豪氣和一身驚人的藝業,成了綠林的總瓢把子!”

    陸伯言追憶著,神色便有些神采飛揚:“丫頭,那時候的綠林可不是現在,現在的綠林根本不配稱為綠林,三五十個蟊賊、藏在深山老林裡,那日子過得苦哈哈的比乞丐都不如。那時節天下大亂,各路綠林最弱的也有三五千人馬,占山據寨,嘯傲一方!”

    “呵呵,張三爺的路子是沒錯的,否則,他只能投奔別的義軍,充其量是給別人打江山!張三爺既幹不出篡位奪權之事,又不願屈居人下,唯一的選擇就是把散播於天下各地的綠林豪傑集中到一起了。這件事,別人想幹也幹不成。只有張三爺才能叫草莽英雄心服口服。

    可惜了,三爺雖然才智卓絶,但他奔波於三山五嶽之間,收服這些綠林豪雄,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這件事耗費了他太多的時間,等他真的做了總瓢把子,把這三山五嶽的英雄豪傑都匯聚到旗下時,天下……已經變了!”

    陸伯言重重地嘆了口氣,惋惜地道:“十八路反王都是草莽英雄血性漢子。玩弄權術?不合格!王霸之業,不在於武功,而在於智力!呵呵,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三爺跟我說的。烽煙四起,大隋四處圍剿,大傷國力,這時候太原李淵趁機起事了。

    推翻大隋不是唐王一家之功,很大程度上。他們是坐享其成,在最關鍵的時候捅出了一刀。推翻大隋,消滅各路反王,李家占了個大便宜。不過,他們早不反晚不反,偏就選擇了一個最佳時機,這不恰恰證明李家人有眼光麼?那些反王,敗的不冤!”

    “等三爺征服了三山五嶽的好漢,天下氣運已經匯聚到李家去了,三爺苦思多日。權衡得失,最終斷定,此時即便起事,也只是葬送了眾多好兄弟的性命,所以,他放棄了!嘿!他竟然放棄了!”

    陸伯言臉上有抹異樣的紅光,雙目炯炯有神。對小蠻讚歎地道:“隋末各路豪傑,要麼是血性漢子、性情中人,徒然拆了大隋根基,為他人做嫁衣。要麼就是秦瓊、程咬金、魏徵、李績那樣。一個個都是人尖子,大滑頭,吃虧上當的事永遠也找不著他們,誰有前途就跟著誰,識時務者,終成俊傑!可是他們哪一個比得上三爺?”

    陸伯言此時不像一個白髮老者,那種顛狂的神態,就像一個瘋狂的追星族談起他最崇拜的大明星:“三爺拿得起、放得下,明知不可為,就斷然放棄,哪怕他此前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這份心胸氣魄,誰人能及?”

    小蠻問道:“你……就是想跟著虯髯客打天下的人?”

    陸伯言笑眯眯地點頭,與有榮焉地道:“當然!三爺被拜為綠林總瓢把子的時候,陸某就是一座山頭的草頭王,自然是三爺的手下,而且,老夫是各路首領中唯一一個受三爺指點過武功的人!”

    陸伯言說到這裡,下意識地挺起胸來,自豪不已。

    小蠻黛眉微微顰起,疑惑地道:“人人都知道虯髯客未曾起兵,便斷定天下大局已定。他既不願與李世民爭王,也不願在李世民麾下稱臣,是以揮兵海外,據島稱王,你……怎麼沒跟他去?”

    陸伯言擺手道:“跟三爺走的,都是他的嫡系部下。陸某也是一座山頭的首領,我走了,同生死共患難的那班手足兄弟怎麼辦?他們的父母妻兒全家老小怎麼辦?嘿,沒多久,果如三爺所說,李家得了天下,再接下來,綠林也容不得了,大家紛紛散夥,重歸田園,當年威風一時的綠林豪傑,就此化作滿天浮雲。”

    陸伯言說到這兒,聲音似乎太響亮了些,把熟睡的小傢伙吵醒了。小傢伙閉著眼睛哇哇大哭起來,小蠻慌了手腳,連忙輕輕搖晃著他,柔聲哄著他。可惜小傢伙並不買帳,還是哭的厲害。

    小蠻猶豫了一下,背過身去,悄悄解開了衣衫。車中雖然還有一個男人,但是這個男人的歲數做她爺爺都嫌太小,再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疼,一時也就顧不了那麼多的忌諱了。

    誰知小傢伙也不知犯了什麼驢性了,奶頭兒塞進了嘴裡,又被他吐來,依舊扯著喉嚨大哭,眼看他閉著眼睛,眼淚爬得滿臉,可把小蠻心疼壞了,卻不知孩子如此大哭的原因。

    陸伯言正說到興頭兒上,卻被小傢伙打斷了,耳聽得小傢伙哭得撕心裂肺,陸伯言白眉微皺,說道:“你且瞧瞧,小傢伙怕是拉了或者尿了吧,身子不舒服也會大哭大叫的。”

    小蠻得他提醒,連忙放下孩子打開包裹,果然,小傢伙尿了,一泡熱尿泡著屁股,他還能舒服?小蠻慌了,手足無措地道:“這……這怎麼辦?”

    這個小母親才當了一天的娘,身邊又沒有個長輩女子提點著,根本不知道怎麼侍候孩子。

    陸伯言啼笑皆非,勉強挪近了些,道:“老夫來吧!”

    小蠻連忙系好衣衫,給陸伯言讓出位置,陸伯言看看手舞足蹈閉目大哭的胖小子,對小蠻道:“可惜也沒準備些柔軟的布片兒……”

    小蠻二話不說,就從裙襬處撕下幾塊內襯,陸伯言接過來又鋪又墊的,在座榻上摺成一個三角形,又把小傢伙從原來的襁褓中抱出來交給小蠻,把底下未曾濕透的幾塊布片拿出來也跟他疊好的三角形布片鋪在一起,然後接過小傢伙放上去,三下兩下就給他包裹好了。

    他把包好的孩子交還給小蠻,小傢伙換了“乾淨衣服”,又被娘親在小屁股上輕拍幾下,雖然還是扁著小嘴,眼淚汪汪的一副委屈樣兒,卻是不再哭泣了,小蠻不禁又驚又喜。

    陸伯言按了按胸口劍傷,嘿嘿笑道:“你這娃兒,算是很乖啦。老夫那重孫可比他淘氣的多,有事沒事的就哭,哭得老夫心煩意亂。”

    小蠻驚訝地道:“重孫?你……的重孫?”

    陸伯言白眉一聳,嘿地一聲,道:“你以為老夫鰥獨一人,無兒無女麼?”

    小蠻低下頭,輕輕搖著懷裡的孩子,低聲道:“你的兒孫,也和你一樣,是此道中人?”

    陸伯言搖搖頭,喟然道:“誰願讓兒孫幹些刀頭舔血的買賣?老夫甚至只教了長子武功,後來陸家徹底安定下來,兒孫們便再也不許學武了。除非亂世……否則學一身功夫,有害無益。”

    陸伯言沉默了片刻,臉上又緩緩綻出笑意:“得公子相助,老夫的兒孫現在都有一份正當的職業,現在重孫輩兒都上了學堂,讀書認字做小先生去了,嘿嘿!老夫滿足的很!”

    小蠻心中一動,雖然希望不大,她還是想就著這個話題談下去,萬一能打動這老人,就算不肯放她走,若是能把她的孩子交還到郎君身邊……

    誰料小蠻還未張口,一個騎士便急急趕到車旁,促聲稟報:“陸老,有追兵!”

    陸伯言白眉一聳,沉聲問道:“楊帆?”

    小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那騎士道:“追兵足有幾十人,好像是獨孤世家的人。”

    小蠻的心一下子又放下了,她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郎君來救她出去,可是她深知陸伯言的厲害,雖然瞧他現在受了傷,好像有氣無力的樣子,可誰知他還能不能動手,又盼楊帆來,又怕陸伯言傷了郎君,她這一顆心可矛盾的很。

    陸伯言先是有點詫異,隨即恍然笑道:“嘿!獨孤世家,有魄力!山東關隴,高門無數,就這麼一個叫老夫佩服的人家。”

    說話間,陸伯言突然出手如電,往小蠻頸下一點,小蠻眼前一黑,登時昏厥過去。不等她軟倒在地,陸伯言便扶住了她,向窗外沉聲吩咐道:“甩不脫他們的,迎敵!”

    那騎士聽了陸伯言吩咐,立即喝令下去,馬車頓時停下,七八名侍衛呈半圓形護住馬車,紛紛拔出兵刃,嚴陣以待。

    陸伯言把小蠻輕輕放倒在榻上,順手把孩子攬在了懷中,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的小臉蛋,微笑道:“你爹是三爺的傳人,你就是三爺的徒子徒孫了,老夫偌大年紀,跟你爹動手已經是不得已,如今還要為難你這吃奶的娃娃,九泉之下可真是沒臉去見三爺了,呵呵……”

    陸伯言笑了兩聲,托起襁褓,把孩子小心地放到小蠻內側,這才轉過身,一掀轎簾兒走了出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622
匿名  發表於 2014-3-14 01:51:27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章 急急皇家犬

    “盧家人在此,來人止步,切勿自誤!”

    眼見數十騎快馬即將衝到,數名侍衛中一人立即拔刀大喝。

    來人速度漸緩,錐型衝陣漸變半月,把獨孤宇捧在中間。

    獨孤宇越眾而出,器宇軒昂::“我不管你是盧家還是什麼家,本人一位摯友的妻子被人擄走,你們盧家有重大嫌疑。我要檢查車子,只要車上沒有我要找的人,立即放你們走!”

    關隴世家尚武鄙文,行事作風與山東士族不同。獨孤宇既然決定與楊帆結交,就不會畏首畏尾。再者,盧氏的根基在范陽,獨孤氏的根基在長安,獨孤氏如今接近的屬於山東士族的勢力是隴西李氏,不是范陽盧氏,真就得罪了盧家,獨孤宇也不太在乎,除非對方是關中四姓的“韋、裴、柳、薛”四大家族之一,或者他還會猶豫一下。

    刀鋒前指的盧府侍衛“嗤”然一聲冷笑,道:“好大的口氣,盧家的車你想查就查?”

    獨孤宇手上微微一緊,止住戰馬,微笑道:“我要查,你不讓查,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動手!”

    於此同時,陸伯言也從車中鑽了出來,沉聲喝道:“不要廢話,擊退他們!”

    陸伯言在這些侍衛中有著崇高的威望,他一聲令下,那七八名侍衛再不多言,雖然前面有著數倍之敵,他們還是催馬疾進,沒有一絲猶豫。

    論武藝,顯然是姜公子這些侍衛技高一籌,但是獨孤宇這些人不只人數是他們的數倍,而且精於騎術,在馬上他們能把十成武功發揮到十二成,而這些繼嗣堂高手十成功夫卻發揮不出八成。

    幸好獨孤宇還不想做的太絶,只想制住他們搜查車輛,因此沒有示意部屬下重手,饒是如此,七八名繼嗣堂高手也多多少少掛了彩。等他們發覺馬匹反而限制了他們的發揮。下馬步戰時,才稍稍挽回頽勢。

    戰馬若不能發揮衝鋒的優勢,跟這些躥高躥低、身手靈活的技擊高手作戰就吃了大虧,尤其是這些繼嗣堂高手先斬馬腿後殺人,登時就有四五個獨孤府的侍衛喪命在他們手上。見了血、殺了人,雙方打出了真火,手下便再不留情了。

    獨孤府侍衛倚仗人多。三五成群結夥攻敵,雖然武功遠遜對手,可是他們擅長軍伍作戰,互相配合,你攻我守,配合的天衣無縫。利用人數優勢和合擊戰術,堪堪彌補了他們武力的不足。

    這種膠著式的作戰,是以不斷的創傷和死亡為代價的,混戰中不斷有人受傷,不斷有人倒下,幸好這裡已遠離官道,沒有人看到這樣一場激烈的戰鬥,他們可以心無旁鶩地戰鬥。要麼生。要麼死!

    獨孤宇端坐在馬上,鋭利的目光越過廝殺混戰的人群望向那輛馬車。

    陸伯言站在馬車上。彷彿一株探岩而出的蒼松,沉穩地看向獨孤宇。

    他們中間相距不過二十丈,二十丈的距離對獨孤宇胯下那匹寶馬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兩者之間正有三四十人拚死一戰,劍影刀光,血跡斑斑,在其中一方死光之前,這一眨眼的距離就是天涯!

    ※※※※※※※※※※※※※※※※※※※※※※※※※

    “往……哪個方向追?”

    佇馬十字街頭,天愛奴氣喘吁吁地問道。

    四輛車,他們已經截住一輛,追上一輛,還有兩輛不知道逃向何方。方向有三個,三個方向兩輛車,阿奴敢拚命,卻不敢決定向哪個方向追,這個責任太重,她承擔不起。

    “往前追!”

    楊帆毫不猶豫,直接沿著朱雀大街向南衝去。

    他不知道這兩輛車奔了哪個方向,也不知道這兩輛車哪個才是他的目標,他甚至不知道現在追下去還能不能追到車子,他只是想不停地跑下去,只要還在跑著,就沒有絶望。

    天阿奴二話不說,隨著楊帆向明德門衝去。不斷的奔波、不斷的廝殺,他們已經很疲憊了,但是他們依舊快的像風。

    為了進城時不致引起門丁守衛的注意,他們身上都裹了還算乾淨的袍服和披風,這是從盧府侍衛身上扒下來的。一路馳去,他們的披風就像被風吹動的兩朵雲,冉冉地向南、再向南……

    柳徇天就像一隻狡猾而嗅覺靈敏的獵犬,平時蜷伏在他的衙門裡,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是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豎起雙耳,凝聚雙目,安靜而警覺地遠望,直到發現目標,然後一躍而起。

    他早上到了籤押房處理了積壓在手頭的幾件公務,剛想喝碗酪漿歇息一下,一個鋪頭的話便引起了他的警覺:興寧坊盧家似乎有人打鬥,有街坊聽到盧家傳出爭吵喝罵聲,叮叮噹當的好像還動了傢伙。

    柳徇天掌管著偌大的長安城,不要說是鬥毆打架,就算是人命案子,也自有巡檢通判等司法官員處置,根本不需要他過問,否則他這位長安令就算累死也忙不過來。可是這件案子發生在盧家,那就不同了。

    他坐鎮長安府,一個重要使命就是監視這些世家。

    柳徇天馬上命人趕去盧家探問究竟。

    等他的人像一群獵犬似的撲到盧家,人家連門都沒讓進,別看這些公差巡捕平時耀武揚威的,可盧家不讓他們進,他們還真不敢往裡闖,站在門口臊眉搭眼地問了問,人家帶搭不理的告訴他們:“主人回范陽省親去了,有大批的財物要隨後運走,有兩個家僕試圖竊取財物,被發現後已經施了家法,盧家的事,不勞他們操心!”隨後就把大門關上了。

    柳徇天聽了之後沒怎麼往心裡去,這麼一件獨立事件,還不致於讓他草木皆兵,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結果下午的時候,他又聽說永平坊盧家似乎有金弋之聲、廝殺之聲。

    又是盧家?

    這一回柳徇天可不會等閒視之了,他特意派了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心腹前往永平坊去查探動靜。

    本來楊帆去的第二家是靖安坊,不過當時李太公和王太公、鄭太公都在,三個老者早就下了封口令,所有的痕跡都被抹殺了,左鄰右舍有可能聽到點什麼的也都“運作”過了,所以一點消息也沒傳開。

    柳徇天的心腹捕頭趕到永平坊,就見有人正在巷裡殺豬宰羊,血灑了一地。再往前走,一陣濃郁的肉香傳來,勾得他饞涎欲滴。

    秋高氣爽,盧家正在炙肉燒烤。

    這個捕頭辦案沉穩老練,先見盧家在院前宰殺牲畜,已然有了疑心,事先他已打聽過,知道此間主人回了范陽,據說是十年一次的隆重祭祖大禮,期間還要給老太公賀壽,如今盧府這麼熱鬧,太過古怪了些。

    他本來想好了許多說辭,不管主人怎麼刁難,都要進去看一看,結果一到盧府,人家居然毫不阻攔就讓他進去了,他事先想好的說辭一句都沒用上。這位捕頭進去以後才明白,難怪應門的人不攔他,敢情這些人根本就不是盧家的人。

    前院大廳裡,崔家、鄭家、李家、王家幾大世家的公子都在,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廳外院落中,幾雙武士正捉對兒廝殺,仔細一打聽,卻是這些世家公子們玩膩了拋珠入水的遊戲,正在較量武技。

    眾公子各出技擊高手,院子裡刀光劍影、殺聲不斷,這還罷了,這些代表各大世家公子出賽的武士總有些知交好友、師兄師弟的,都在一旁吶喊助威,激烈處吶喊不斷,沸反盈天。

    哪位公子贏了,就會拍手大笑,手下人湊趣,敲敲鑼鼓、點支菸花、放捆炮仗,以示慶祝。那位捕頭這才明白他們為何在門外宰殺牲畜,敢情是借了別人家的宅院,不便深入內宅。

    捕頭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便回府衙回覆,等他回到府衙時,正好碰見柳府君派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殺奔北城,據說北城外有強梁血戰,等他們趕到事發地點,除了幾灘血跡,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沒有苦主,沒有兇手,沒有屍體,大道上空空蕩蕩,要不是地上還有幾灘血跡,他們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戲弄官府了。

    可是,就這麼幾攤血跡,他們能幹什麼?

    柳徇天聽了那捕頭的彙報,本來已再度打消疑心,可是聽說本城出現如此神通廣大,而且很自覺很乖巧地不給官家添麻煩的模範強盜,本已打消的疑心登時再度被勾了起來。這樣的本事,除了那些世家還能有誰?

    他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三件近乎捕風捉影的事幾乎都離不開“打鬥”二字,可他就是無法弄清楚,究竟是誰和誰打,因為什麼而打,現在打成什麼樣兒了。

    這個謎團,把這頭皇家獵犬急得心癢難搔,團團亂轉。

    出城五里,楊帆正一鞭急似一鞭地催馬疾行,天愛奴突然大呼一聲:“那邊有車!”

    楊帆聞聲扭頭,就見路邊一條小道,一輛馬車棚頂剛剛消失在小道盡頭的土丘下面,楊帆立即急急一撥馬,那馬收勢不住,兼之力疲,“轟隆”一聲仆倒在地,摔折了一條馬腿,幸好楊帆身手靈活,在駿馬仆倒的剎那縱身掠開。

    “上來!”

    天愛奴探手一抓,與楊帆十指相扣,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前,二人一馬,向那小道土丘處追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623
匿名  發表於 2014-3-14 01:52:39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死不休!

    楊帆和阿奴馳離大道,沿兩箭地的小道衝去,片刻功夫就過了那片土丘,再往前看,那輛車子還在前方不遠,看來速度並不快。

    楊帆一見那車邊只有兩名侍衛,心中便是一沉:“追錯人了!”

    姜公子為了惑敵,逸向不同方向的幾輛馬車,護衛的人員都是相等的,如果這輛車是他要找的,旁邊該有七八名侍衛才對。

    其實他也知道此刻再追,希望已極其渺茫,只是始終不肯甘心、不願放棄,直到追上這輛車,發現它並不是自己的目標,那種絶望和沮喪才像一座大山似的迎面撲來。

    那輛馬車旁邊的護衛忽聽身後馬蹄聲響,急忙拔刀回身戒備,忽然看清楊帆,忙又還刀入鞘,驚呼了一聲:“楊郎中!”

    楊帆心中一動,定睛一看……不認得!

    他不認得那兩個人,那兩個人卻認得他,楊帆與獨孤世家來往已非一日,楊帆不會刻意去記獨孤世家兩個護衛的長相,那兩個護衛卻不會認不出這位家主的好友。

    “你們是誰?”

    楊帆心中萌生了一絲希望,驅馬迎上前去。

    車廂裡寧珂姑娘聽到侍衛的呼喊,已由船娘扶著走出來。

    就像一塊墨色的岩石縫隙裡鑽出一株稚嫩的小草,小草在風中搖曳,脆生生的嬌弱無比,卻因為它的出現,讓整個毫無生氣的岩石都煥發出了一種生命的感覺。

    “淺露”輕揚,露出一張精緻的雪白的小臉。彷彿那脆生生的小草,剛剛從岩石下掙扎出稚嫩的身姿,便迫不及待地吐露了花苞。

    “二郎!”

    寧珂臉上現出一抹欣喜的笑,她知道楊帆很急,所以一句客套話都沒說,馬上說道:“大兄追趕姜公子的車駕,先出了城。咳咳……,路邊留了標記,向這邊來了……”

    寧珂的小手向前方一指,翠袖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她的手腕上什麼都沒帶,手腕太細,就算一隻玉鐲,戴在上面都有些晃蕩,一不小心,就會滑下手腕。

    “多謝!”

    楊帆重重一點頭,雙腿一磕馬鐙,箭一般向寧珂姑娘所指的方向馳去。

    阿奴坐在楊帆身後,匆忙之間。也只向寧珂感激地點了點頭。

    船娘搖了搖頭,輕聲道:“此人太過意氣衝動!”

    寧珂淡淡地道:“不這樣。沒意思!”

    “嗯?”船娘不懂。

    寧珂回到車中坐下,車子追在楊帆和阿奴後面向前駛去。

    寧珂柔聲道:“優伶學戲,常有一句行話‘不瘋魔,不成活’。在我看來,做人何嘗不是如此?人之所以為人,總要有些真性情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勾踐的忍,劉邦的狠,或許都是能成就大業的男人需要具備的本領。可我……很不喜歡。那樣做人,很沒意思。那樣的男人,很沒意思……”

    “小姐是不是喜歡楊帆?”

    這句話已經衝到嘴邊,又被船娘硬生生地嚥了回去。小姐性子一向淡泊,以前從未這樣欣賞過一個男人,更未這樣明白地表現過對一個男人的欣賞。

    她過的太苦,痼疾像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的惡魔。永遠折磨著她,幸福快樂於這位長於世家本該是天之驕女的姑娘而言,永遠都是一種奢侈。哪怕她某頓飯能多吃一口東西,哪怕某一天她多露一個笑臉。船娘都會歡喜得想要流淚,如果小姐真的喜歡了那個男人,為了小姐的歡喜,她會不惜一切,也要把小姐和那個男人湊作堆。

    然而,以小姐的年紀早就該嫁人了,即便她始終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家族也不會讓一位姑娘年過雙十還待字閨中,她之所以迄今未嫁,是因為她虛弱的病軀,所以船娘不敢問,她怕觸動小姐心中永遠的痛。

    寧珂沉默了許久,向她回眸一笑,眼神亮亮的:“我注定了活不久的,所以……我寧願人生這樣轟轟烈烈!”

    船娘的眼睛迅速氤氳了一層霧氣,強抑著哽咽,勉強笑道:“小姐又說傻話了,小姐的身子雖然弱些,可是人常說:‘久病延壽’,小姐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就算我死了,小姐都會活得好好的。”

    寧珂莞爾,就像岩石下終於頑強誕生的小生命,終於從那堅硬的縫隙中磨勵出稚嫩的身軀,向著蒼穹、向著大地盡情舒展著她身姿,感受著那陽光雨露,心滿意足地露出美麗的笑容……

    ※※※※※※※※※※※※※※※※※※※※※※※※※

    荒野中,盧家一方只剩下最後一名侍衛還在垂死掙扎。

    獨孤世家一方的侍衛已經有人帶著一身傷痕爬回戰馬,把那輛馬車圈於其中。

    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車中有沒有他們要找的人,他們都不會放一個活口離開了,不死不休。

    陸伯言還站在車轅上,穩穩的,直到獨孤家的騎士把他和那輛車都圍起來,他都沒有一點動作。直到那馬伕也跳下車,拾起一口刀,廝吼著衝上去,他還是一動不動,宛如石雕泥塑一般。

    身上帶傷卻變得更加兇狠,恍如狼群的獨孤府侍衛很快就把那個車伕撕成了碎片,舉著帶血的鋼刀,彷彿亮出了森森的牙齒,一步步向馬車逼近。

    策馬圍住馬車的幾名侍衛一手提繮,一手提刀,躍躍欲試。

    如果這車中真有楊夫人,他們擔心這個老人會以楊夫人為人質,所以他若轉身彎腰,這些騎士就會不惜一切地撲上去阻止他,哪怕同歸於盡!不過這麼多身手高明的武士都已被殺光,何況這麼一個垂垂老朽?這個老得怕是一陣風都能吹倒的老人還有重傷在身!

    騎士們有些輕蔑地看著他,也許接下來這個老者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跪地求饒了吧?

    老人沒有轉身鑽回車廂,也沒有跪地求饒,他突然動了,宛如一片枯葉被風吹起,無聲無息地騰身而起,無聲無息地落在馬車前兩丈開外,腳尖一挑,一口刀便飛起來,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兒,穩穩地落在他的掌中。

    騎士們大嘩,原來這個老者才是真正的高手!

    雖然他們人多勢眾,雖然他們年輕力壯,可是一下子都緊張起來,就連獨孤宇身邊的四名始終沒有拔刀的侍衛也緊張地向他靠近了些,拔出了鞘中的利刃。

    陸伯言持刀在手,那副老邁之態立即不見了,除了他眼中烈火般閃動的精芒,他整個人也煥發出一股凌厲無匹的強大氣勢。圍在四周的侍衛們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

    但是這種危險的氣息馬上斂去,因為遠處響起了馬蹄聲,兩個人、一匹馬,馬已盡了全力,人在馬上,身形前傾,彷彿一柄刺破天地的利劍。

    一時間,四下里的侍衛不甚明白對方的身份,立即分出幾騎撥轉馬頭戒備,陸伯言只看一眼身形,卻已明白是誰到了,不禁撫鬚,欣然。

    他的表現更被人誤以為來人是他的援兵,直到那一馬雙騎衝到近前,獨孤宇看清來人,率先大喝一聲:“自己人!”

    那馬藉著慣性奮力前奔,馳到近前時終於跑不動了,馬腿被一具屍體絆了一下,轟然仆倒,楊帆和天愛奴分向左右,奮戰躍起,再落地時,恰成犄角之勢,與陸伯言對峙。

    “我的娘子……在哪?”

    楊帆說話時聲音已經有些發顫,這一路盧家車隊中竟然有陸伯言,這令他大喜若狂。他知道陸伯言在姜公子手下是重要人物,他在這裡,那麼十有八九小蠻也會在這輛車上,關心過切,以致聲音都發起顫來。

    阿奴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右手劍隱到了肘後,左手虛握,似乎從袖中摸出了什麼東西。陸伯言向她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些小玩意兒,可傷不了我!”

    阿奴抿著嘴唇還是不說話,她也相信自己的暗器傷不了陸伯言,但是能給他製造些麻煩就行了。看陸伯言的傷勢可不輕,他武功再好,這麼嚴重的傷勢,還能發揮出幾成戰力?事情到了這一步,怕或擔心全無用處,唯一拼而已。

    楊帆踏前一步,鋼刀斜舉,沉聲再問:“我家娘子何在!”

    陸伯言微笑道:“你若能殺了老夫,便可以檢查車子,答案,你自然就知道了!”

    楊帆眼中精芒大盛,右腿緩緩沉下,雙手攥緊刀柄,突然大喝一聲,鋼刀化作一道驚雷疾電,劈向陸伯言!

    與此同時,阿奴也嬌叱一聲,左手一翻,一道寒芒疾射,同時身形游動,肘後劍從一個詭異的角度刺向陸伯言下腹。

    陸伯言手腕一震,冷電四射的掌中刀使如輪轉,發出嗡然一聲,身形一步不退,任憑楊帆的刀勢如何兇狠凌厲,阿奴的劍招如何靈動詭奇,沉穩堅韌如一塊萬載磐石,屹立不動。

    楊帆的刀雄渾悍猛,凌厲無匹,阿奴的劍快如閃電,靈動詭奇,兩個人就像在打鐵,一快一慢、一重一輕,圍著陸伯言旋風一般打轉,四下里觀敵瞭陣的侍衛們眼見雙方這般武功,都緊張得掌心沁出汗水來。

    “叮叮噹當……”

    刀光乍閃,罡風呼嘯,楊帆和阿奴兩個人的攻擊密如驟雨,但是落在陸伯言的手上,卻只有一陣“叮叮噹當”,彷彿他們真的在打鐵。

    這一戰,不死不休!
匿名
狀態︰ 離線
624
匿名  發表於 2014-3-14 01:53:0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二章 我心安處

    陸伯言被裴大娘傷那一劍是在肺腑,他的肺腑被刺穿,傷勢極其沉重,這一動手,傷口迸裂,鮮血漸漸滲透了衣袍。

    隨之,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潮紅,手上的力道漸漸不穩,這種變化雖然輕微,可是正與之交戰的楊帆和阿奴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的攻勢更加猛烈了。

    “咳!”

    陸伯言交戰之中,因為傷口撕裂忽然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刀勢便是一頓,勁道也隨之一鬆,楊帆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聲厲嘯,手中刀凌厲無匹地連劈數刀,勢若瘋虎,把陸伯言一連逼退四步,隨即陡然躍起,如鷹擊長空,雄姿矯健,扶搖之上。

    楊帆上躥的力道稍盡,突然一團身,借勢展身,如蒼鷹撲兔,人刀合一,向陸伯言當頭一刀劈下,馬光如電,氣湧如山。

    天愛奴見狀,猛地和身向前撲去,貼著地面,蛇一般襲向陸伯言,劍揚起,像蛇吐出的蛇信,疾撩陸伯言的腹心。

    一天一地,一上一下,都是有敵無我的全力一擊!

    陸伯言長刀一橫,寒森森的刀光宛如翻騰咆哮的黃河怒濤,反捲而上。

    “鏗!”

    兩道狂野的刀光狠狠地一撞,兩口刀同時折斷,陸伯言胸口傷處受到巨震,一口甜腥衝到喉嚨。

    楊帆撲落地面,手中還有刀柄,刀柄上殘餘了不到半尺的刀刃,這半尺殘刃隨著他落下的力道,從陸伯言的胸口一直滑到小腹,“叮”地一聲與天愛奴刺入陸伯言小腹的劍刃碰了一下。

    “退!”

    楊帆生怕陸伯言暴起傷人,按著阿奴的肩膀用力向後一甩,自己也猛地一個旋身,飛出一丈開外,一掌據地,隨即躍起。

    陸伯言好像醉酒一般,踉蹌著退了幾步。雙腿猛地一綳。這才站穩身形。一道可怖的傷口,從他的前胸一直到小腹,鮮血披瀝。

    “哈哈哈……”

    陸伯言開懷大笑起來,一笑,血便從他的嘴裡湧出來。

    楊帆依舊警惕地盯著他,雄獅將死,也無人敢予小覷。

    陸伯言笑著。一個雄壯魁偉的身子便緩緩仰面倒去,雖然傾倒,依舊氣壯如山!

    一世之雄,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所有的人都靜在原地,又過了半晌,始終不見陸伯言暴起。楊帆才像一隻脫兔,一掠身就向車子撲去。

    “小心!”

    阿奴急急叫了一聲,擔心車中還藏著刀客,但楊帆已經一把撩起了轎簾。

    轎簾揚起,翻捲到棚頂,楊帆一眼就看到了靜靜臥在車榻上的小蠻。

    楊帆心中一沉,縱身撲進車中,伸手一抓小蠻。馬上察覺她還活著。一顆心放下,雙膝頓時一軟。險些坐倒在車中。

    然後……他就駭然發現,在小蠻身子內側,臂彎之內正枕著一顆小腦袋瓜,小腦袋拱來拱去的,片刻之後,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奶娃兒,睜開眼睛,一雙點漆般的眸子轉來轉去,然後緩緩定在他的身上。

    楊帆怪叫一聲,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阿奴聽他一聲怪叫,只道他受了別人暗算,心中一急,挺劍撲上車子,往車中一瞧,整個人也呆在那裡……

    ※※※※※※※※※※※※※※※※※※※※※※※※※※

    寧珂的車子本來極寬敞的,可是擠了楊帆、阿奴、小蠻再加上一個小寶寶之後,可就有些擁擠了。

    一堆人擠在一輛車裡,滿滿噹噹的向長安城駛去。

    後面,獨孤宇率領剩下的侍衛正在清理現場。

    “陸老頭兒離開盧府後,就命令車子在一條條巷弄間轉來轉去……”

    甦醒過來的小蠻偎在楊帆懷裡,輕輕訴說著她被掠走後的經歷。

    寧珂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只是新奇而有趣地盯著躺在榻上的那個小傢伙。

    新生兒的眼睛比深山的泉水還要清澈,透著天真無邪的味道,寧珂的眼睛雖然比他深邃一些,可是一樣的澄澈明淨,小傢伙大概很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乾淨、恬美的氣息,有種手舞足蹈的快樂。

    寧珂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碰碰他,他就一把抓住寧珂的手指,力氣好像比她還大。然後抿著嘴巴,兩條藕節式的小肥腿亂蹬一氣,努力地吹出一個泡泡來,逗得寧珂為之失笑。一大一小兩個人,樂在其中。

    “陸老這麼做,應該是為公子製造逃脫的機會……”

    阿奴聽了小蠻的話,輕聲分析道:“陸老雖也是公子身邊一個部下,可公子自幼就是由他照看長大,我看得出,陸老對公子無比疼愛,把公子視為兒孫看待的……”

    楊帆點點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聽小蠻繼續說下去。

    沒有人知道,陸伯言離開盧府後,在巷弄中轉來轉去的真正目的。

    陸伯言也不知道姜公子在哪輛車上,姜公子但有什麼打算,從來不會與別人商議,他只需要別人服從。

    陸伯言在房中靜臥養傷,被人扶出去時就已被告知突圍的計劃,並且要他來負責一輛極重要的車子:“帶著小蠻母子一起回洛陽!”

    陸伯言疼愛姜公子一如自己的兒孫,他希望公子振作,希望公子永不言敗,但他並不希望公子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擄走婦人幼子脅迫對手!

    當他知道楊帆的妻子被擄來,而且還生了孩子的時候,他感到很不妥,但當時情況緊急,他根本沒有看到公子,也沒有時間勸誡,就被扶上了車子。

    楊帆是他平生最仰慕的虯髯客張三爺的後人,這位綠林大豪雖然早就做了盧家的鷹犬,如今已是各為其主,就算楊帆是故主傳人,他也只能為姜公子效力,但是在公孫府上,他那一掌即將拍中楊帆時,還是心有不忍,試圖饒楊帆一命。

    如今,面對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綠林大豪的道義和驕傲不容許他做出這樣的事來。何況這個嬰兒還是故主的徒子徒孫。

    在他看來,男兒可以死,不可言敗!男兒可以敗,不可以失去頂天立地的男兒氣概。這件事公子做錯了,會有損公子的一世英名,他要儘力挽回。他,要把婦人孩子。歸還楊帆!

    可是他要這麼做,就對不起公子的託付,公子顯然很看重小蠻母子,所以才把他們交給自己看管。要忠義就沒有道義,要道義就沒有忠義,兩者難以兼顧。他就只能死。

    所以,在他的指揮之下,這輛馬車離開盧府後,在長安城裡轉悠了半天,他固然是想吸引有心人的注意,為公子擺脫追兵順利脫險製造機會,也是為了給楊帆追上他製造機會,他要以身作餌、以命相報:還公子忠義、還楊帆道義!

    他成功了。所以他笑著死。笑得痛快、死得痛快!

    沒有人會明白他的這番苦心,他也不需要別人明白。但求心安。

    ※※※※※※※※※※※※※※※※※※※※※※※※※

    搜索姜公子下落的人馬囊括了山東士族和關隴世家的全部力量,盧家那幢宅子幾乎被挖地三尺,嗅著味道趕來的柳府君得到的答案是:“盧家要趁著主人回范陽省親的機會對整個宅園進行翻修。”

    長安城裡以及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小道上,到處都有不明來歷的神秘騎士整日穿梭往返,但是姜公子始終如石沉大海,全然沒有消息。三天之後,搜索行動終告放棄,從時間上算,此時姜公子應已出了關中了。

    楊帆雖然沒有抓到姜公子,但是小蠻母子平安回來,總算是有驚無險。看著他那白白胖胖的寶貝兒子,楊帆高興的合不攏嘴,一時也就顧不上對姜公子徒勞的追捕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三天,公孫府上異常安靜,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日夜逡巡在公孫府外,就連一隻公蚊子都休想飛進去。但是在這三天裡,沒有任何一方勢力主動與楊帆接觸,公孫府上是真正的安靜,安靜到了極點。

    柳徇天上躥下跳,他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一肚子的陰謀氣息,可是在山東士族的努力下和關隴世家的配合下,就算他府裡許多胥吏公差都開始陽奉陰違,他實在是抓不到哪怕一丁點的陰謀罪證。

    只有一些串不成線的疑點,連一個完整的推理都沒有,他不能向皇帝呈報一個字,還得瞞下這些事。有功勞要報,有過失瞞不了堵不上,那也得報。可是睜開兩隻眼只能證明他無能,閉上一隻眼則是不相干、無所謂,他會怎麼選擇?他又不傻。

    崔王李鄭各大世家,在放棄追捕姜公子之後,聯合修書直送范陽,對姜公子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利令智昏的諸般舉動提出了嚴厲的指責,並聯名提出,正式決定:“罷免姜公子顯宗宗主之位。”

    朝廷傳旨的欽差此時已經過了潼關,正施施然地往長安而來,各大世家不得不再次面對那個嚴峻的話題:楊帆的條件。

    這件事,需要各大世家共同決定。罷免姜公子的意見因為姜公子的倒行逆施,已經獲得了各大世家的一致通過,可是是否由楊帆來繼任其位,各大世家卻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於是,就在三天之後,撤消追捕姜公子的命令當天,隴西李太公和滎陽鄭太公便聯袂上了終南山,而太原王閥和清河崔氏則攜手去了驪山溫泉宮,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已經參加過了李慕白的八八大壽,歇息幾天後開始啟程返鄉。

    柳徇天得到的消息,就是這幾個老傢伙遊山的遊山、嬉水的嬉水,返鄉的返鄉了。離開長安的那兩位老人家,還是他親自趕到十里長亭相送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回到府衙,屁股還沒坐穩的時候,這些人就已齊齊出現在公孫世家。一場在連鎖效應下決定了天下、世家、繼嗣堂和楊帆本人的未來的重要會議,在公孫世家秘密召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25
匿名  發表於 2014-3-15 01:05:3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三章 顯宗易主

    公孫不凡一向不願意與世家打交道,所以他們之間平素往來極少,這一點人人都知道,坐鎮長安多年的柳徇天更是非常清楚,所以說到長安各世家,他最不關注的就是公孫世家。而這一次,眾世家恰恰選擇了這裡作為他們會唔的地點。

    雖然公孫不凡很厭惡與世家打交道,可是這麼多世家聯名要“借君花廳雅閣一用”,他也不至於拒絶。不喜歡歸不喜歡,如果因為不喜歡就一下子得罪所有的世家,那公孫不凡就是比楊帆還要愣的愣頭青了。

    這個會議雖然對“繼嗣堂”很重要,而且連他們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今天所決定的一切,不僅對他們,而且對朝廷、對天下、對未來都將產生深遠的影響,但是這個會議絶對談不上莊嚴肅穆隆重不凡。

    整個場面,就是六個白髮老者,有的翹著二郎腿,有的盤膝大坐,有的懶洋洋地靠在坐榻靠枕上,面前各擺一張小幾,幾上擺著些瓜果飲料。軒廳窗子開了兩扇,窗外就是池塘,池塘中荷花不再,荷葉凋零,只剩下幾隻蓮蓬孤零零地矗在那兒。

    六個老者閒散坐著如嘮家常,沒有會議主持,也沒有上下尊卑、發言次序。

    博陵崔氏家主沉聲道:“最大的問題:他不是我們的人!”

    太原王氏家主道:“這個問題,我和老鄭還有慕白商議過,但是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要讓他變成自己人,就得讓他做世家的女婿。可是不管誰家的女兒,也沒有悄悄嫁過去給他做暗妻的道理。明著嫁?那女皇就不會用他了,所以,這個問題無解!”

    李慕白捋鬚不語,因為他扶持的沈沐已經成為“繼嗣堂”隱宗之主,所以他的身份比較敏感,不方便說什麼。

    滎陽鄭老太公瞟了李慕白一眼,咳嗽一聲道:“這個問題,在我看來並不是問題。老夫以為。沒有人生來就是自己人,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關係,才變成自己人。盧賓宓倒是自己人,又如何呢?

    楊帆和我們有相同的志向:還政於李!一旦成為顯宗之主,他和我們又有了相同的利益,早晚他會成為我們密不可分的一份子,不需要用一紙婚書來約束他。他要入主顯宗。沒有個一二十年的功夫,無法建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而一二十年之後,他和我們早已根脈相連,我不知道有什麼理由,會讓他那時做出背棄世家的事情,再者……女皇會活到那時候麼?如果有誰不放心。那時候和楊帆的子嗣互相聯姻也就是了!”

    很顯然,鄭老太公已經和李慕白達成了一致意見,這番話很可能就是李慕白說服他的理由,現在只是因為李慕白不方便表態,他原封不動地把李慕白的說辭再兜售給別人罷了。

    清河崔氏家主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覺得,這件問題不大。重要的是。楊帆性情如此衝動,能否擔此重任?”

    趙郡李氏家主“嘿”了一聲道:“就憑他把我們這些老傢伙擺弄得團團亂轉,這本事還不夠大?老夫這兩天仔細調查過有關他過往的一切事情,此人當得起膽大心細、處事練達的評語,為人多智多謀、且有大勇……”

    清河崔淡淡一笑,道:“那這幾日長安城裡發生的一切,又作何解釋?”

    趙郡李瞪了他一眼道:“急什麼,老夫還沒有說完。不過……此人也有短處,或者說是他的逆鱗。此人幼失怙恃,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所以尤為重視親人,什麼事都好說,都不易讓他亂了方寸,惟獨不可傷害他的親人。關於這一點,問題倒也不大……”

    趙郡李抻了個懶腰,笑吟吟地拿了一枚果子把玩著,悠悠說道:“一旦成為顯宗之主,除非皇帝派兵抄他的家,否則還有誰能動得了他的家眷呢?更何況,一個完全沒有缺點的人,你們用著放心?”

    太原王道:“我現在倒是擔心,楊帆會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還有盧賓宓那個小畜牲,既然他敢無視我等悍然離開,他會不會挾忿再與楊帆交手?如果那樣,把顯宗交給楊帆,可就害了我們了,兩個人都掌握著顯宗的一部分勢力,那麼大的力量動起手來,再也休想瞞過皇帝!”

    李慕白咳嗽一聲道:“這一點勿需擔心,楊帆這邊,有老夫來勸阻他。至於盧賓宓,除非盧家那個老傢伙想玉石俱焚,否則他也一定會動用一切手段,阻止他那個孫子繼續胡鬧!”

    清河崔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地道:“這麼說來,你們是同意由楊帆接手顯宗了?呵呵,本來,‘繼嗣堂’就是‘繼嗣堂’,偏偏因為沈沐那小子,硬是把‘繼嗣堂’一分為二,搞成了顯宗和隱宗。我們這些老傢伙還不得不同意。如今,顯宗也易主了……”

    清河崔若有深意地瞟了李慕白一眼,展顏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吶!這天下,早晚都是年輕一代的,便叫他們闖一闖也無妨。不過……”

    他笑容微微一斂,沉聲又道:“關隴世家可是虎視眈眈的在盯著我們,這一回……他們有了把柄在手,可不會給點甜頭就知足了,遠的不提,至少南疆之事,他們肯定要從其中多分一杯羹,這件事,怎麼解決?”

    ※※※※※※※※※※※※※※※※※※※※※※※※※

    “這件事,我來解決!”

    楊帆低頭沉思良久,霍然抬頭,對李慕白道:“至於姜公子,你放心,我的妻兒既然沒有受到傷害,只要他從此以後不來惹我,我也不會去主動招惹他,我知道他背後還有個范陽盧氏,不會那麼不知天高地厚!”

    楊帆說到這裡,微微笑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還未離京時,就已開始在洛陽為姜公子挖的大坑。

    李慕白聽說他不再繼續與姜公子糾纏,不由鬆了口氣,隨即麵皮子一緊,又有些緊張地道:“可……關隴那邊,你如何解決?那些人就像一群餓瘋了的狼,好不容易有了一頓大餐,他們可不會輕易放棄!”

    楊帆沉穩地一笑,道:“太公不覺得我這幾天表現出來的愣頭青模樣,不只叫山東諸位長者頭痛,便是他們關隴的各位長輩也會心生怯意麼?”

    李慕白怔了怔,苦笑不已地道:“可別,老頭子已經答案寧珂丫頭,她明年生日,就把那具‘綠綺’送她,你要是再來一出,老頭子就得提前送給她了。”

    楊帆奇道:“這是為何?”

    李慕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因為老夫連急帶氣,已經不在人世了,已經睡進老夫三十年前就已備好的那副陰沉木的棺材裡面,還留著‘綠綺’作甚?”

    楊帆驚道:“古人云: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太公的棺材是烏木做的?那可價值連城啊!”

    李慕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道:“幹什麼?你還想盜老夫的墓不成?”

    楊帆笑道:“那可不敢,被人無窮無盡的追殺,這事划不來!”

    說罷,他便斂了笑容,嚴肅地道:“晚輩自有主張,不過詳細情形如何,還需見機行事。太公也不必問得那麼明白,總之,這件事交給晚輩來做,晚輩能否辦成此事,就當作晚輩是否配得上顯宗宗主之位的一次測試,如何?”

    李慕白定定地凝視他半晌,白眉一軒,道:“好!這才是做大事的樣子,老夫信你,此事就交給你了!”

    楊帆微笑道:“太公儘管放心,晚輩一定妥善解決此事。”

    房中忽然響起了嬰兒哇哇的啼聲,接著是小蠻和阿奴哄孩子的聲音。

    一個是未出閣的姑娘,一個是剛剛生產的小母親,兩人全無經驗,手忙腳亂。

    李慕白談罷事情,心情暢快,聽見孩子響亮的哭聲,竟然甚是歡喜,喜孜孜地道:“你家這娃兒,出生時便吃了忒多的苦頭,剩下來便該只有甜頭吃了,是個有福氣的娃娃,快抱出來讓老夫瞧瞧!”

    老人家這般說了,楊帆哪還能把他的寶貝兒子秘不示人,沖屋裡喊了一聲,小蠻便抱著孩子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阿奴。

    “來來來,給老夫看看!”

    老頭兒一接孩子,包裹孩子的襁褓便散了,小蠻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瞟了楊帆一眼,訕訕地解釋道:“妾身……還沒學會……”

    襁褓一散,小傢伙就赤身裸體了,李慕白八十八歲高齡,看見這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讚不絕口地道:“好小子、好小子,瞧這小傢伙胖乎乎的,呵,手勁兒也大……”

    老頭兒雙手架在小傢伙的肋下,把他舉起來,端詳著道:“看看,看看,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眼明潤,一生前程,貴壽無窮啊……”

    老頭兒正跟小傢伙相面,小傢伙抿著嘴巴,手腳用力,胯下白白淨淨的一隻小田螺漸漸變成了一隻玉蠶。天愛奴一旁看到,“哎喲”一聲,倏地摀住了嘴巴,一雙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兒。

    一道晶瑩的水柱,幾乎就在天愛奴一雙杏眼彎成弦月的同時,便有力地噴射出來,老頭子正興高采烈地詠歎著,剛剛說到一個“啊”字,嘴巴大張,接個正著……
匿名
狀態︰ 離線
626
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2:03:26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四章 塔議

    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

    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

    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

    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

    大雁塔上,憑高遠眺,遠山近水,盡在眼前,連棋盤般齊整的長安街市都一覽無餘。

    高處的風更清涼一些,好在今天風不大,徐風拂來,讓人神清氣爽。

    高高的塔尖頂樓上,楊帆和寧珂對坐在卷拱的門洞下面,身前有一方小幾,幾上擺著酒壺酒杯和幾樣水果。

    楊帆從塔外收回目光,又環顧了一番塔中的情形,說道:“據說這塔中藏著許多玄奘法師從天竺帶回來的佛家法貝,而且每一寶塔中都藏著一顆舍利子?”

    寧珂嫣然道:“真正的至寶,都放在地宮裡面。二郎想看麼?若是二郎有興趣,卻也不是全無辦法,寧珂可以找方丈大師說一說……”

    楊帆搖了搖頭,道:“有勞姑娘,我對佛門寶貝,其實沒什麼興趣。”

    他提起青玉的酒壺,斟滿兩杯酒,將其中一杯緩緩推到寧珂面前,微笑道:“喝一杯麼?”

    寧珂神色微微一黯,輕輕搖頭道:“奴自幼身子虛弱,從不曾飲酒。”

    楊帆道:“說是酒,其實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而已,毫無酒力,還有活絡血脈的效果。”

    寧珂抿了抿少了幾分血色的嘴唇,猶豫著接過酒杯,輕輕嗅了嗅,微蹙黛眉道:“味兒不大好聞吶。”

    楊帆笑道:“可它喝起來挺香甜的。”

    寧珂像個好奇的小女孩,不敢動又捨不得的樣子,偷偷轉眼往旁邊看了看,沒有人在身邊,連船娘都不在,不會有人阻止她,這才放下心來。伸出舌尖飛快地舔了一舔。味道果然比聞起來要好,她緊張的臉色也放鬆下來。

    寧珂輕輕端起酒杯,對楊帆道:“寧珂不勝酒力,多飲不得。就只這一杯吧,借這杯酒,為二郎賀,一賀二郎喜得貴子;二賀二郎妻子平安;三賀二郎成為顯宗之主。從此天高海闊,志氣飛揚!”

    青玉的酒杯,白玉的手指,線條一般的柔美,交集出一片美侖美奐。酒液的清澈、酒杯的潤澤、手指的白皙,交織出一片盈盈欲滴的質感。楊帆還是頭一回看到一隻手拈著一隻小小的青玉杯,就會勾勒出如此的美麗。

    他也舉起杯,與寧珂遙遙一碰,舉杯就唇。

    小小一杯醪糟,對楊帆來說,連潤潤喉嚨都嫌不夠,他一口就幹了。

    寧珂舉杯就唇,小心翼翼地抿去三分之一。含抿在口中。感覺著它的味道,然後輕輕仰起脖子。將余酒一口喝下。

    楊帆可以清楚地看到酒液順著她纖細的脖頸流過咽喉時身體產生的反應。舉杯、抿酒、下嚥,整個姿態分解成動人、迷人、撩人……,一個個優雅的倩影先後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卻定格於他的腦海。

    那種美麗,讓人願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一滴酒,流淌進她的身體……

    “這東西挺好喝的!”

    寧珂雀躍的說著,細細的舌在唇邊輕輕地舔了一下,猶在品味。醪糟的味道雖然不錯,其實卻也不致於讓寧珂如此回味,她覺得甜蜜,只是因為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飲酒,而共飲的人又是她歡喜的男子,雖然只是遙遙一碰……

    楊帆看她開心,心情也莫名地輕鬆起來。從公孫蘭芷口中,他對寧珂姑娘的經歷也瞭解了一些,這樣的一位姑娘著實叫人憐惜,尤其是她弱不禁風的樣子同她的完美揉和在一起。就像一件精美的卻一碰就碎的瓷器。

    如今看她開心,楊帆也由衷地開心起來。他又向塔外望了一眼,寧珂會意地笑起來:“不用著急,還需要一些時間,他們來的沒有那麼快。”

    寧珂歪著頭想想,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道:“如今想起來,還叫人後怕。當時聽說你直接闖去了盧家,我和大兄著實為你捏了一把冷汗,本以為以你一向的冷靜和沉著,你絶不會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的。”

    楊帆搖搖頭道:“這跟理智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性格使然!傷害我的家人,我絶不能容忍!”

    寧珂新月似的眉微微揚起來,柔聲道:“可是你不覺得,若向李太公他們求助,會是一個好主意麼?”

    楊帆道:“我絲毫也不覺得!老人家們總覺得晚輩的翅膀再硬,也會乖乖地受他們的控制,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你認為,姜公子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還會聽這些老人家的麼?”

    寧珂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本來認為……會的!直到他悍然衝破各大世家的封鎖離開長安城!如今看來,當時若由李太公等人出面斡旋,怕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楊帆為自己又斟了一杯醪糟,呷了一口,道:“這就是了,姜公子已孤注一擲,我沒得選擇。我沒有求助於官府,就已經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剩下來的是世家們的事了,他們也該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寧珂誠懇地道:“借助官府之力是不可行的。你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只能向長安府求助,柳徇天會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封鎖長安城拘捕盧家人麼?除非是有人造反,否則絶不可能!沒有一個充分的理由、沒有一些確鑿的證據,他根本不會動盧家人一根汗毛。

    你和姜公子之間真正的紛爭根源是繼嗣堂的權力。而這一點,你不可能告訴他。那麼,就只能是因為私怨了,比如說……因為你和他兄弟先前所起的衝突。如果是這樣,事情的性質就再簡單不過了,不管是柳徇天還是朝廷,會不會為了你和盧家這個龐然大物發生矛盾都不好說。

    事情到此,就只是一場官司,一起案件。就算柳徇天找到盧家,盧家也可以一口否認,只要說一句所謂的刺客早就被盧家辭退,此事與盧家沒有一點關係,你又有什麼辦法?你這個苦主也不簡單,長安府三班六房的衙役們當然會幫你去查。可這是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兩年的事?

    雖然姜公子出了昏招。失了道義,讓所有世家都陷入了被動,可你若就此事借助於官府,就是把他們推到了你的對立面,他們沒得選擇,只能幫助姜公子,就像這一次他們幫你抹平你製造的一切亂子。他們也會幫姜公子抹淨一切痕跡,連你也會被他們抹殺掉!”

    楊帆道:“我當然不會蠢到去求柳徇天。我是說,經由我的舉動,我已經明確告訴他們我的立場,接下來他們也需要一個立場,而且……經由這些事情。他們對於抵受來自盧家的壓力也有了一個充分的理由不是?”

    “可你這樣很冒險!”

    “世上哪有萬全的辦法?我的妻子落入人手,我就要掌握絶對的主動,調動一切力量為我所用,把她救出來!要我把家人的生死交由他們來決定,做不到!”

    寧珂輕輕垂下了眼簾,她心裡,其實早就知道了答案,可是聽著楊帆親口說出來。聽著那擲地有聲的話。心中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這一爭,就如皇子爭嫡。競爭者都是使盡渾身解數,你遊走在規矩邊緣,但並沒越出規矩,而盧賓宓……踰越了,所以……他出局了!”

    楊帆嘆息:“我不想爭……”

    寧珂搖頭:“無所謂爭。有資格為皇儲的皇子們,也不是個個都想爭,可是一旦到了那一步,已不僅僅是爭與不爭的問題,還有一個自保的問題。你不算計別人,別人會來算計你,所以身在局中,只能爭!”

    過了許久,她才揚起眸子,淺淺一笑,道:“幸運的是,你贏了!”說完不待楊帆回答,寧珂又道:“他們來了!”

    楊帆扭頭向塔外望去,就見一些車輛正從曲池方向緩緩駛來。

    楊帆微微一蹙眉,道:“就這樣?不怕柳徇天有所發現?”

    寧珂微笑道:“大雁塔原是磚面土心,風雨剝蝕之下,塔身已經漸漸塌損。女帝崇佛,捐資重建。當然,女皇帝只是象徵性地拿了點錢,真正出資修繕大雁塔的……”

    寧珂纖纖玉指向外一點,道:“就是他們!今天是觀世音菩薩出家成道的大日子,他們這些善信護法到這裡來轉一轉,看一看,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觀世音菩薩的尊號因為避太宗李世民名諱,已經把世字去掉,稱為觀音。不過這些世家向來不太把皇家規矩放在眼裡,在楊帆面前,寧珂還是以觀世音的正確尊號相稱。

    出資修繕大雁塔的眾多善信護法駕臨,慈恩寺方丈親自陪同,大做法事。一時間,塔下尚未完工部分的工匠盡皆迴避,眾善信、眾和尚頂禮膜拜,香煙繚繞,各種法器,叮噹作響。

    亂烘烘忙了好長時間,法事做罷,眾世家長者一步一拜,登塔禮佛,又設素齋一桌,供奉佛前,由方丈陪同,打坐聊天。

    沒過多久,知客僧匆匆趕來,對方丈耳語幾句,原來另有一撥善信來到了寺院,領頭的竟是李慕白李老太公,這人身份貴重,當然也需要方丈大師親自陪同。

    韋氏家主坐在方丈大師身旁,聽得清楚,含笑道:“方丈不在這裡,我等倒還逍遙自在一些,方丈自去忙吧,我等小坐片刻,聊聊天,便下去了。”

    方丈陪笑歉禮,匆匆離去。等方丈一行人一走,塔中便安靜下來,片刻之後,楊帆一步一步從塔尖上走下來,身後船娘扶著弱不勝衣的寧珂姑娘。

    楊帆向眾世家長者團團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楊帆見過各位長者!”

    獨孤宇咳嗽一聲,替關隴眾家長者們道:“二郎不必客氣,一應俗禮都免了吧!時間有限,咱們也不必說客套話了,南疆之事,皇帝已有任命下來,確定了由楊郎中你主持其事。

    你也知道,做長輩的,最牽掛的就是子孫晚輩的仕途前程,可惜宦途難入啊,二郎在長安種種舉動,我們都看在眼裡,也欣賞的很。關隴眾世家子弟很想和二郎這樣的朋友多多親近,同朝共事,卻不知二郎於此,有何思量?”
匿名
狀態︰ 離線
627
匿名  發表於 2014-3-18 01:45:30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五章 觀音成道日

    慈恩寺老方丈陪著李慕白先游曲池,再游芙蓉院,漸漸來到大雁塔下。

    老方丈笑道:“好教李老施主知道,韋老施主、裴老施主等人今日也來慈恩寺拜觀音大士,他們還在大雁塔上,李老施主可要見見他們麼?”

    李慕白哼了一聲道:“那幾個老傢伙,面目可憎、言語無趣。我就不見啦,四處轉轉,拜過觀音大士之後,老夫就回去了!”

    說話間,二人來到供奉觀音大士的廟宇中,內中正有一人焚香膜拜,口中禱唸著:“南無大慈大悲廣大靈感有求必應觀音菩薩。”

    老方丈不識得那人是誰,急忙向知客僧使眼色,讓他摒退一眾香客,給李老太公騰地方,不料那知客僧尚未舉步上前,李慕白已然“咦”地一聲,笑道:“這不是楊郎中麼?你也是我佛弟子麼?”

    楊帆禱念已畢,剛把三柱香插進香爐,忽然聽見後面有人說話,扭頭一瞧,連忙迎上來施禮:“晚輩楊帆,見過李老太公!”

    長揖已畢,楊帆直起腰來,微笑道:“當今聖上崇信佛教,晚輩想,聖上是有大智慧、大德行的人尚且崇信我佛,晚輩自然也應虔誠信奉!”

    老方丈聽了微微露出矜持之色,輕撫鬍鬚微笑不語。

    楊帆話風一轉,又道:“晚輩前些時日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剛剛病癒,又添了一個兒子,家門有後。今日適逢觀音大士出家得道的大日子,所以特來上一炷香。”

    李慕白呵呵笑道:“好!且待老夫為大士上一炷香。咱們一併離開。”

    李慕白上前,跪在蒲團上,默默禱告一陣,點了高香,虔誠奉上,這才起身,又在功德簿上寫了幾筆,老方丈雙手合什。偷眼一瞄,見李老太公出手不凡,好大的一筆香油錢,兩道白眉不由抖了幾抖,連忙忍住,依舊維持世外高人模樣。

    老方丈畢恭畢敬地陪著李慕白直到寺院山門外,這才止步。等李慕白等人離開。老方丈又急急趕回大雁塔,恰見集資捐修大雁塔的幾位關隴高門從塔裡有說有笑地走出來,連忙高宣佛號迎了上去。

    這幾位善信還沒捐香油錢呢,老方丈哪能不盡心侍奉著……

    李慕白離開慈恩寺後沒有馬上就走,卻叫楊帆陪著又回到了曲江池畔。

    兩人沿著曲池緩緩而行,李慕白問道:“關隴那班人這麼快就解決了?”

    楊帆道:“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南疆這件事,肯定不能把關隴撇開,不分些好處給他們,他們是一定要給大家找麻煩的。”

    李慕白點了點頭。

    楊帆道:“可是,這好處又不能盡叫他們占了。僧多粥少,奈何?只好叫他們勒一勒褲腰帶。以後有了什麼好處,再分他們些也就是了。關隴雖然漸趨沒落,可畢竟還是一股極大的力量,如今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本就要聯合他們的,這想必也符合老太公您的心意!”

    李慕白又點了點頭,揚起眉毛看他一眼,道:“你這麼說他們就信了?空口無憑啊!”

    楊帆道:“我說的話,或許他們不信。但是,顯宗之主的話,他們信不信?何況,還有獨孤世家替我保證。”

    李慕白捻著鬍鬚,淡淡地道:“這是眾世家之會,寧珂那丫頭一個女子,本不應參與的。何況她身體不好,很少出門,今日卻被你請了來,你說由獨孤世家作保,莫非就是由寧珂丫頭作保?寧珂丫頭作保……他們就信了?”

    李慕白緩緩轉過身子,一雙老眼看定楊帆,微微挑起眉頭,道:“你不會假戲真作,真的喜歡了寧珂那丫頭吧?”

    楊帆對他知道寧珂參與會議毫不奇怪,對他的推斷卻有些啼笑皆非,說道:“老太公以為,楊帆不能娶五姓女,就能迎娶關隴世家的姑娘麼?”

    李慕白眼珠轉了轉,說道:“那老夫就不明白了。”

    楊帆伴著他繼續往前走,說道:“晚輩說過了,一個,我是以顯宗之主的身份向他們保證。再一個,獨孤世家為我作保。寧珂姑娘出面,確實與此事有關,詳情卻不是老太公想像的那樣。

    總之,老太公儘管放心,晚輩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去迎合別人,也沒有道理棄強就弱。而且,他們現在關注的就是南疆出現的諸多空缺,這件事,年內就得解決。而沒有個三五七年的功夫,晚輩也建立不起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我現在的一舉一動,老太公都能掌握,而往長遠裡看,日久人心自見,老太公擔心什麼呢?”

    楊帆所說都是事實,李慕白倒也灑脫,“嘿嘿”地笑了兩聲,負手前行,不再追問。

    取信關隴世家,要把他們拉過來而不是推出去,這是整個山東士族現在對抗女皇時的一條戰略,在這個基礎上,多多少少得分潤一些好處給關隴世家,這一點各位閥主心中有數,所以楊帆對關隴世族的承諾是他們默許的。

    只不過,關隴世家惟因其弱,所以對這次機會看得更重,如果讓他們不要獅子大開口,這一點比較難。尤其是山東士族的這場熱鬧就看在他們眼裡,就更加為難。李慕白也是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帆如何說服他們。

    楊帆故弄玄虛,他也就不問了。要說楊帆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一點他想都不會想。關隴世家能給楊帆的,永遠也不可能超過顯宗之主這個好處,楊帆沒有背叛的理由,而且他現在可以支配顯宗的龐大能量,卻不可能把它化為己有,割斷它同世家之間的聯繫,楊帆但有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可能瞞過他們,根本無需顧忌。

    他永遠也想不到,楊帆究竟如何取信了關隴世家。楊帆只做了一件事:摒退那些關隴世家長者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寧珂姑娘身邊的船娘,然後向關隴門閥之主們說清一件事:他和上官婉兒的關係!

    早在獨孤世家同他接觸,充分表露願意與他合作的意願,並著手推動他登上繼嗣堂顯宗之主的位置時,他就盯上了關隴這支力量。

    如果他能成為顯宗之主,他很需要這支外力,他才不願做老傢伙們擺佈下的一個傀儡,哪怕只是暫時的。這一點,他和沈沐、姜公子,都是一樣的想法。如果他不能成為顯宗之主,他就更需要這支力量。

    所以,他早就對獨孤兄妹說出了這件事,並請他們出面查證此事。

    上官家族本就是關隴世家的一支重要力量,而且是為了關隴集團的利益敗落於武則天之手,現在上官家族還沒有平反罪名,但是因為上官婉兒是武則天最為倚重的近臣之一,所以已經獲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關隴眾世家也取得了一定的聯繫。

    現在的上官世家,根本就是以上官婉兒為核心的,上官家族現在沒有家主,上官婉兒就是事實上的家主。女人做一家之主雖然有些彆扭,但是上官世家的情況本來就很特別,而且關隴世家胡風猶重,也不是很在乎。

    如果說隷屬於關隴集團的上官世家之主是楊帆的妻子,那麼他們還有什麼不能信任楊帆的呢?楊帆肯把這個大秘密說給他們知道,就足以獲得他們的信任了。因此,當寧珂拿出婉兒親筆信時,大雁塔上登時一團和氣。

    你想獲得別人完全的信任,就得對別人推心置腹。能留在大雁塔上的人,哪個不是人精?一個個都是千年的狐狸,唯有以誠相待。正因為楊帆祭出了這個大殺器,所以他們的會談才能進行得這麼順利。

    要知道,就算他們軟硬兼施,從這次南疆事件中獲得的好處也是有限的,可要是山東士族的繼嗣堂宗主是他們關隴的女婿,那麼從長遠看,他們將獲得多大的好處?

    這些世家考慮問題從來都不是以月、以年為單位的,他們傳承太久遠,考慮的也久遠,一些重大舉措常要考慮到幾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後的影響,既然有這麼長遠的利益,他們當然寧願在短期利益中讓步。

    李慕白走了幾步,在江邊站住,看著倒映著白雲藍天的悠悠江水,漫聲說道:“朝廷的使者馬上就要到長安了,你很快就要回洛陽去。出京時,你還是刑部一郎中,回京時……,嘿嘿……”

    李慕白笑了笑,負手轉身望向楊帆,道:“你明白,你馬上將掌握些什麼嗎?”

    老頭子擺明是個話嘮,而且現在談興正濃,楊帆當然不會掃他的興,楊帆“孺子可教”地躬身道:“請老太公指教!”

    李慕白朗聲道:“力量!一種很特殊的力量!”

    他傲然乜了楊帆一眼,道:“你同盧賓宓鬥這一場,靠智更靠力,你以為他掌握著的是什麼呢?是那班來自三山五嶽的江湖豪傑、技擊高手?錯了,大錯特錯了,說到底,那不過是一群侍衛,最最微不足道的力量,甚至根本稱不上力量!你知道你即將接手的真正力量是什麼嗎?是大音希聲、是大象無形、是可以讓滄海化為桑田的真正力量!”
匿名
狀態︰ 離線
628
匿名  發表於 2014-3-19 01:39:14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不王而王

    楊帆剛剛解決了一件大事,心裡踏實下來,現在只想回家去逗他的寶貝兒子,盡享天倫之樂,偏偏李話嘮談興正濃,非要跟他指點江山,楊帆無奈,只好洗耳恭聽。

    李慕白道:“世家獨立於朝堂之外,卻又與朝堂息息相關;世家獨立於天下,卻又深深融於天下;旁人觀世家子弟,皆高高在上,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世家比任何人都更加入世!”

    李慕白別開生面的開場白一下子吸引了楊帆,他不再敷衍,開始認真地傾聽起來。

    李慕白道:“世家千年的積累,積蓄了巨大的財富。這個財富,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財寶,不是像慈恩寺一樣埋進地宮的金佛玉佛銀羅漢,世家掌握的財富,是與民生民計民智息息相關的東西,是完好保存的千餘年來的人類的財富,是這世間最根本的力量!

    比如說,植桑的、養蠶的、織布的、牧馬的、種莊稼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天下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可是如果把他們的力量集中起來呢?世家不是朝廷,無法動用政令國法和軍隊來左右天下,但是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完成。

    無數個植桑的、養蠶的、織布的、牧馬的、種莊稼的……,每一個人,都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自上而下遙遙地控制著、掌握著他們。你開著布莊綢緞莊,你就掌握了所有植桑、養蠶、織布的人,你購買馬匹、販賣馬匹,你就掌握了那些牧馬人,你收購糧食、運輸糧食、販賣糧食,你就掌握了天下的莊稼人,這種掌握當然很輕,真的就像一根絲線,他只要一掙就斷了。

    所以掌握了這力量的人,不是去統治他們,也不是去向他們收租收稅。更不是驅使他們去替自己打仗。那些是朝廷的權力。世家是通過這種隱藏的控制,通過天下黎民來影響朝廷,再通過朝廷反過來影響天下!

    天下間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太弱小,朝廷聽不見!我們把他們的聲音攏在一起,朝廷就聽得見!皇帝要是發佈一道不利於天下農人的政令,如果等著這道政令的惡果自己顯現出來,那時天下早已崩沮。饑民暴動,不可收拾。

    而我們,就可以利用我們所培植的諍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對的意見!如果皇帝還是不肯改變呢,我們就可以通過糧價的浮動、糧食的短缺,叫他曉得其中的利害。”

    楊帆的嘴角飛快地閃過一抹譏誚的笑意。悠悠說道:“這麼說,世家倒是比朝廷更加關注天下民生了!”

    李慕白哈哈大笑,指著他道:“你這小子,你出身寒族,先天就看不慣我們這些世家中人,總覺得我們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番憤世嫉俗的言語!”

    楊帆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竟能聽出自己的譏誚之意。趕緊解釋道:“晚輩……”

    李慕白搖頭笑道:“行了行了。不用解釋,老夫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什麼事情沒有見過,什麼道理還不明白?沒錯,世家也有私心,也要為自己打算,可世家融於這天下之間,或者它會多占些好處,但是你以為它會逆天下之利而行?”

    李慕白轉向楊帆,目光炯炯地道:“我們傳承千年,有過衰敗,有過興旺,痛定思痛,就有了許多教訓;我們不像朝廷,可以通過政權凌駕於天下蒼生之上,所以我們比朝廷更瞭解什麼才是對天下有益的。

    當然,世家也有私心,可是誰無私心?皇帝沒有私心還是天下間任何一個人沒有私心?你沒有?你會不想利用一切資源,請最好的先生教授你的兒孫?當他們長大成人,你會不利用你的人脈關係,儘可能的為他鋪平道路?”

    楊帆啞口無言。

    李慕白道:“我們和你們每一個人所做的並無二致,能夠兼顧天下也就是了。你以為,把世家拋在一邊,換一些寒族子弟上來,他們就擁有天下為公的品德?就會天下為公,就會路不拾遺,絶不可能。如果有一天世家不復存在,這天下就會變成天堂麼?”

    李慕白搖搖頭道:“也許不會比現在差,卻也不會比現在好。換一群泥腿子上來,也不過是製造一群新的貴族。不管他原來是什麼,都不可能再回去。陳勝吳廣如果坐了天下,他們也不會代表天下泥腿子掌印把子。

    上來一個一窮二白的人,他也一樣要維護自己的家族,要建立自己的勢力,於是他就需要積斂財富,他就需要結交人脈,這些餓鬼,比那些已經吃飽了只想給兒孫積攢一份‘口糧’的人更窮形惡相。

    李慕白摸了摸鬍鬚,狡黠地瞟了楊帆一眼,道:“老夫不會強行要求你改變想法。你現在已經是官,又即將成為顯宗之主,百十年後,你的子孫後代也會成為一個大家大族,如果那時你還活著,你殫精竭慮的也是他們的存在與發展。”

    李慕白伸出手去,在湖面上開始畫圈,說道:“在這個小圈子裡,向著自己的親人;再大一點的圈子裡,偏幫自己的友人;再大一點點的圈子裡,要照顧自己的鄉親。你是河東道,我是關內道的,你們兩個吵架,我要幫著咱關內道的人;你是吐蕃人,我是唐人,你們兩個打架,我要幫著唐人;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還會是這樣。”

    楊帆無言無對。

    李慕白莞爾一笑,又道:“世家也是這大圈套小圈的眾多圈子中的一個,有什麼好口誅筆伐的?好了,說回我們的話題。你將要掌握什麼樣的力量?剛剛老夫已經用柴米油鹽、糧食布匹舉了個例子,其它的如文教資源、官場資源也是一樣!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天下間真正的大力量,從來都是隱藏在朝堂背後,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地發生著作用。當然,我們不可能事事影響皇帝和天下,我們也受著天下間各種力量的制衡。

    有許多事,同樣是我們辦不到的,我們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影響的作用。而繼嗣堂,就是整合各世家的力量,以期我們的影響力可以更大一些。現在,你知道你將掌握多麼雄厚的力量了麼?”

    李慕白深入淺出,很直白地向楊帆說明的其實就一句話:“不王而王!”

    一直以來,這就是世家奉行不渝的生存哲學。這就是一個王朝只有短短的兩三百年國運,而世家卻可以傳承幾千年的原因。他們從不曾想過奪取政權,他們只是依附於政權,又相對獨立。

    為了更好地生存,他們要不斷地給一個政權提供養份,同時又從政權那裡吸取他們所需要的養分,與之共生共存,當這個政權的生命走到盡頭,便拋棄它,再尋找一棵“大樹”,繼續共生共存。

    憑著這種生存哲學,中國的士族政治,萌芽於東漢中期,輝煌於兩晉北朝,到了唐朝中後期再度輝煌。直到五代十國,各方勢力殺來殺去,長達百年的殺戮,世家都被刀兵殺光了,才正式結束它的存在。獨留下一個繼嗣堂,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它低調的輝煌。

    可也正如李慕白所言,隨後建立的一個個王朝,沒有世家的存在,天下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壞。漢唐輝煌過的,宋明也輝煌過;漢唐屈辱過的,宋明也屈辱過。

    繞不出的怪圈解不開的結,根本的體制不變,天下也就不會變。沒有了世家,還有其它大大小小的“圈子”,這世界,永遠都是一個名利場……

    ※※※※※※※※※※※※※※※※※※※※※※※※※※

    書呆子鄭宇身著獵裝,荷弓挎箭時,倒是頗有一種乾淨俐落的颯爽豐姿。

    他帶著幾十名侍衛,還有幾輛馬車,出長安城,向南而去。

    車子上有食物美酒、有炊具帳篷,看這樣子,他是要去秦嶺打獵,這一去沒個三五天的功夫是不會回來的。

    世家子弟之中,因為鄭宇的個性方正到了近乎木訥的程度,所以一向不被風流自詡的崔湜、王思遠等人所喜,在這些世家子弟交流的小圈子裡面,他一直是被排斥在外的。

    儘管崔湜等人平時與他見了面也是嘻嘻哈哈,絲毫不缺禮數與熱情,可是與他實在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上次他在盧家,被楊帆一喝便結結巴巴地說出了盧賓宓駕車逃離的事情,險些葬送盧賓宓的性命,就此造成山東士族之間不可彌合的矛盾,就更加不受其他世家子弟的待見了。

    所以,這趟遊獵,只有他一個人帶著他的隨從,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車隊遠離了長安城,趕到秦嶺腳下時,天色將晚,侍衛們開始在山腳下紮營。

    鄭宇依舊騎在馬上,看著忙碌的侍衛們,許久才一撥馬,掉轉頭來。

    在他身後,有兩名形影不離的侍衛正佇馬站立,艷紅的夕陽就映在他們身上,一個侍衛正低頭拍著馬鬃,馬兒扭過頭,親昵地舔著他的手背。

    另一個侍衛筆直地坐在馬背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雖然他也穿著一身侍衛的襕衫,卻依舊掩不住他那種高傲的氣質,夕陽映得他半邊臉龐發紅,他的眼睛在夕陽中熠熠放光:盧賓宓姜公子!

    人人都以為此刻已經狼狽地逃回洛陽,甚至可能已經一路逃回范陽去的姜公子,居然在這裡!
匿名
狀態︰ 離線
629
匿名  發表於 2014-3-20 01:43:04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七章 奪女

    楊帆好不容易才聽完李慕白的一番說教,對“繼嗣堂”的真正力量和作用也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毫無疑問,“繼嗣堂”所掌握的力量是龐大無匹的,甚至連“繼嗣堂”自己都不確定如果他們全力發動這股力量,究竟能夠產生多麼巨大的作用。

    因為這股力量大而無形,滲透到了國計民生的方方面面,一旦分寸掌握不好,全力發動之後,究竟會向著什麼方向發展、究竟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就連他們自己都無法估計,甚至一旦失控就無法再控制,所以“繼嗣堂”也從未冒險做過這種嘗試。

    這股巨大的力量,今後就將掌握在他的手中!

    饒是楊帆不是一個戀棧權位的人,也不禁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時候,有人急急趕來,對李太公低低耳語了幾句。

    李太公豁然笑道:“好啦,早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老夫就不攔著你啦。快回府去吧,京中傳旨太監,已經到了公孫府上!”

    楊帆快馬趕回公孫府,向門子問清了傳旨太監的所在,急忙向中廳趕去。到了廳外還沒進去,就聽一個公鴨嗓子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這孩子、聰明伶俐,招人希罕著呢,老公瞧著就很是歡喜!”

    楊帆聽了這招牌式的熟悉笑聲,登時便是一怔,心道:“原來傳旨太監是高公公?倒是老熟人。”

    再聽高公公說的話,楊帆又是一怔。暗自好笑起來:“阿奴也太顯擺了吧,看把這孩子稀罕的。這兩天老抱著孩子跑來跑去的向人炫耀。人家高公公是來傳旨的,你抱來叫人家看什麼,就為聽人家誇孩子麼?”

    楊帆想著,快步跨進廳去,飛快地掃了一眼,卻未看見小蠻或阿奴的身影,更未看見自己的寶貝兒子,廳中坐著公孫不凡和高公公。高公公身邊正有一人拎了果盤要退下去,卻是一直隨在他身邊以小廝自居的馮元一。

    “楊大哥!”

    馮元一見了他,快樂地叫了一聲。楊帆向他點點頭,連忙抱拳迎向高太監,滿臉笑容地道:“高公公,楊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這時的太監沒什麼地位,一見楊帆進來,高公公趕緊站了起來,哈哈笑道:“來時聽說楊郎中病著,老公還挺惦記著,如今看來。楊郎中是大好啦?”

    楊帆笑道:“好啦,好啦,大病初癒,拙荊便生了一個兒子,楊某心中歡喜。趁著觀音大士成道的好日子,去寺裡給菩薩上了柱香。不想高公公正好趕來,未曾在家迎候,失禮,失禮。”

    高公公眉開眼笑地道:“哈哈哈,恭喜恭喜,老公現在就再送郎中一喜,恭喜楊郎中高昇,就任天官郎中,權知天官侍郎啊!”

    ※※※※※※※※※※※※※※※※※※※※※※※※※

    秦嶺,淺山。

    山腳下,鄭宇撥轉馬頭,冷冰冰地道:“盧兄,你可以走了!”

    盧賓宓不以為忤,微笑拱手道:“多謝鄭兄援手之恩!”

    鄭宇冷哼一聲,道:“談不上,只是還你的人情罷了!祝盧兄此去一路平安!”

    鄭宇一撥馬頭,又道:“還有,眾長者已經決定,由楊帆擔任‘繼嗣堂’顯宗宗主之職。盧兄如果再鬥下去,便是各世家也有了對付你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讓整個盧家都因你而為難,最好就此罷手,回范陽去吧!”

    盧賓宓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臉上卻依舊掛著微笑:“呵呵,此事……就不勞鄭兄掛懷了!”

    鄭宇沒有再說話,雙腿一磕馬鐙向前奔去。原地只留下了一輛車,六個人。

    伴在盧賓宓旁邊那人拍拍馬頸,懶洋洋地抬起頭來,正是盧賓宓的心腹手下袁霆雲。

    滎陽鄭氏與范陽盧氏一樣,都是北方大族,各大世家世代聯姻,其中都有聯姻最密切的對象。鄭氏最密切的聯姻對象就是盧氏,鄭家的媳婦幾乎都是姓盧的,盧家的媳婦大部分是姓鄭的。

    因為這一層關係,滎陽鄭氏和范陽盧氏走得一向比較近。當然,鄭宇肯搭救盧賓宓,把他藏入自己當日帶往盧府的車隊中,有一個很私人的理由:盧賓宓曾經幫過鄭宇一個大忙。

    至於實情如何,他們雙方就心知肚明了:如果盧賓宓還能東山再起,那鄭家就將是盧家最密切的合作夥伴。如果盧賓宓永無翻身之日,而且不慎暴露了當日被救走的真相,那也只是鄭宇個人行為。這筆帳,算得來!

    鄭宇的手下在山腳下忙著清理草場、平整土地、搭建帳篷,挖灶坑做飯,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彷彿根本沒有看見旁邊還有一輛車、幾個人,正袖手旁觀著。堆在車子上的一些炊具和帳篷被盧賓宓的幾名侍衛抬下去,盧賓宓下了馬,舉步登車。

    車子很寬敞,搬去各種炊具和帳篷之後的車中竟然早就有人,車中有兩個人,一個身材精瘦、眼神鋭利的三旬男子,還有一個體態豐腴的中年女子,兩人一見姜公子進來,便單膝跪下,向他施禮。

    姜公子擺了擺手,在榻上坐定,那男子便走出去,在車伕的位置上坐定,拔下插在座位旁的大鞭。盧賓宓從那中年婦人手中接過一個小小的襁褓,仔細端詳著,襁褓中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只露出一張白白淨淨的面孔,甜睡正酣。

    盧賓宓伸手一根手指,輕輕刮了刮孩子幼滑的小臉蛋,微微地笑了。

    這個孩子,是楊帆的女兒。

    小蠻當日生了一兒一女,龍鳳胎,先出生的是女兒。

    懷了雙胞胎,本就比懷一個孩子多了幾分凶險。偏偏她又遇上難產,始終無法順利產出。小蠻折騰的死去活來,孩子生出大半時,她也硬生生地痛暈了過去。孕婦一旦暈迷,結果必然是胎死腹中,窒息而亡。

    古竹婷一見大勢不妙,只得壯起膽子,狠下心來助產。也虧得這個產婆是她,換作別的產婆。經驗再豐富也沒用了,古竹婷練的是柔骨功,手小骨軟,骨架纖細,硬生生把生了一半的孩子救了出來。

    古竹婷剪斷臍帶,把孩子交給別人帶去沐浴,便著手施救。想讓小蠻醒過來,這時候連她也不知道小蠻腹中還有第二個孩子,不想她剛把小蠻救醒,第二個孩子就探出頭來,古竹婷嚇了一跳,趕緊繼續忙碌。

    幸好第二個孩子是順利生產。否則小蠻只怕真要撐不過去了,孩子生出來之後,小蠻全身力氣都耗光了,昏昏沉沉地睡去,古竹婷則把孩子帶出去清潔。然後去向盧賓宓稟報。盧賓宓聽說楊帆的妻子生了龍鳳胎,登時動了心思。

    如果他能和楊帆交涉成功。迫使楊帆屈服,小蠻和孩子還是要還給楊帆的,他原也沒想過留著楊帆的孩子,但是聽說是一對龍鳳胎之後,他卻想起了在華山絶頂時,天愛奴帶給他的那份羞辱和憤怒。

    他決定,把這個女孩留下!

    所以,他瞞下了這個消息。

    翌日一早,眾世家聞風而動,試圖軟禁他。盧賓宓心高氣傲,豈肯任人擺佈,當即決定分散突圍。這邊著手準備,那邊他就派人與鄭宇取得了聯繫,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當然不是今天才建立的。

    當時他還不知道楊帆根本沒有受他要挾,正發了瘋似的尋找他的下落。在他想來,他即便抗命而去,眾世家雖然惱怒,也不會與他過於糾纏全力追捕,以四支車馬分向四方,足以保證從容撤離。

    他之所以要找鄭宇,是因為他本人還不想走,他認為只要把小蠻和孩子送走,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楊帆就得聽憑他的擺佈。楊帆還沒有走,他怎麼能走?反正他手中掌握著可以控制楊帆的武器:他的兒子!

    卻不料,楊帆並沒有像一般親人被綁架了的人,六神無主地在家等他提條件,而是用暴力手段找上門來,由此迫使各大世家也無法再沉得住氣,為了避免被牽連、暴露,隨著楊帆行動起來。

    而且,小蠻和孩子還真被楊帆救了回去。楊帆的決絶打垮了他的信心,他也不認為已經接掌顯宗宗主,清楚地知道“繼嗣堂”究竟擁有多麼巨大力量的楊帆,會為了一個女兒甘心放棄已經到手的王者一般的權力!

    最糟糕的是,小蠻生產時暈厥過,她不知道自己生了兩個孩子,即便盧賓宓現在抱著孩子去告訴楊帆說:“這是你的女兒”,也只能貽笑大方,人家根本不會相信他的話,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負責接生的古竹韻是他的人,本來就難以作為旁證,而且還被他滅口了。如今他就算不死心,還想嘗試威脅楊帆一下都不可能。

    其實古竹韻並沒有死,但是這件事他並不知道,鄭宇雖然包庇了他,為了安全,在容留他期間也只和他有過一次接觸,跟他講了講眼下一些重要事情的進展。至於一個侍衛的死活,在鄭宇眼中跟一隻阿貓阿狗沒什麼區別,他不關心,也沒那個八卦心情說給盧公子聽。

    如今,同楊帆為敵,只能靠他自己的手段。而這個女娃兒,他也只能按照最初留下這個孩子時的打算行事了。

    車子駛動,拐上了大道。

    夕陽追送著他們,一直送到暮色把他們重重包圍起來。

    盧賓宓微笑著把孩子交給奶娘,倚在柔軟的靠墊上,輕輕閉上了眼睛:“你,搶走了我的阿奴,我就搶走你的女兒!楊帆,你就放心吧,我會把你的女兒好好養大,讓她變成第二個……天、愛、奴!”
匿名
狀態︰ 離線
630
匿名  發表於 2014-3-21 02:38:5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二十八章 就位

    楊帆的“病”已經好了,皇帝的旨意又已傳到,他沒有在長安繼續滯留的道理,馬上就得回返洛陽。

    因為時日已晚,楊帆與高公公約定明日一早起行,請公孫先生安頓了高公公的住處之後,楊帆便返回自己住處,告知小蠻和阿奴。

    小蠻聽了頗為不捨,可是經過這樁大難,她也知道再不能感情用事,因此只是抱緊了孩子,幽幽地道:“郎君此去,一切小心!讓阿奴陪你回去吧,身邊多個人照應,總是安全一些。姜公子已經逃了,奴家留在長安,安全得很!”

    楊帆道:“你不隨我一起回洛陽麼?”

    “嗯?”

    小蠻霍然抬頭,有些驚喜,又不敢相信,怯怯地確認:“奴……奴家可以嗎?”

    楊帆把她輕輕摟進懷裡,憐惜地道:“放心吧!原來,我把你送到長安,是擔心你在洛陽會不安全。咱們家可阻擋不了那些飛簷走壁的高手!而我又不能時時守在你身邊。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

    說到這裡,楊帆臉上露出一絲自豪的神色。

    阿奴突然摘下壁上的鐸銷,沉聲道:“外面有人,行跡飄忽!”

    小蠻大吃一驚,楊帆卻泰然自若,笑道:“若他們是潛行而至,便是以阿奴的耳力,也不容易聽到的。”

    楊帆揚聲喚道:“進來!”

    幾個青衣小帽家人打扮的人驀然出現在廳中,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衣著均是家僕打扮。

    現身的有四個人,楊帆道:“留下一個,其他人退下!”

    其中三人拱手退下,這一次卻是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並未施展什麼功夫,原地只留下一個天生苦臉的中年漢子。

    楊帆道:“這個園子裡面,現在有多少人?”

    那人躬身答道:“院中就屬下四人。外圍有十六人!宗主放心。如今的公孫府便是一處龍潭虎穴,除非是一支軍隊,否則沒有人可以闖得進來!”

    楊帆點點頭道:“明日這些人都隨我回洛陽麼?”

    那人道:“宗主回洛陽,我們自然追隨宗主!”

    “有多少人?”

    “隨宗主回洛陽的,有三十二人!”

    那人頓了頓,又道:“古家姑娘受了重傷,如今正在休養。傷癒後也會赴洛陽效命。洛陽那邊還有咱們的人,宗主放心,有屬下們在,必定護得宗主安全!”

    楊帆對目瞪口呆的小蠻解釋道:“那位古姑娘就是替你接生的人,聽說你當時難產,幸虧了她。等她到了洛陽。咱們夫妻要好生謝過她才是!”

    小蠻點了點頭,神色還是有些茫然,一時不明白郎君從哪兒找來這麼多高手護衛,也搞不清楚這些人既然是姜公子部下,如今怎會聽命於郎君。這幾天,她的身子還虛弱著,楊帆自然不會拿這些事情來擾她心神,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楊帆點點頭。對那人道:“有勞了。你退下吧!”

    那人抱拳一禮,悄然退了出去。

    楊帆笑對阿奴道:“怎麼樣?”

    阿奴定了定神。長長吸了口氣,說道:“這人我認得,他叫姜明,武功在我之上。方才那三人中,有兩個比我弱些卻也有限,如果這幢宅院周圍拱衛的高手都有這樣的功夫,的確安全無比。”

    楊帆笑道:“所以,小蠻要隨我回洛陽,你也隨我回洛陽。以前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們,不過……憑咱們現在的力量,再也不是姜公子想捏就捏的軟杮子了!”

    小蠻驚訝地道:“郎君,這是怎麼回事?”

    楊帆把事情經過對她說了一遍,小蠻恍然,先是喜上眉梢,轉念想想,又擔心地道:“他們曾是那位姜公子的部下,可靠麼?”

    楊帆還未答話,阿奴已然道:“你放心,‘繼嗣堂’是個龐然大物,不是一個小小的江湖幫派,因為力量太過龐大,身為宗主,也不可能事必躬親,必須通過一層層的首腦人物對下控制,所以……”

    她想了想,道:“這樣說吧,‘繼嗣堂’就像是一個小朝廷,下面有各個衙門,有各個將軍統領的軍隊,食國家俸祿,受朝廷差遣。現在舊皇帝被太后罷黜了,換了個新皇帝,他們依舊做他們的大官和將軍,效忠新的皇帝!”

    說著這樣不倫不類的比喻,阿奴忍不住笑起來。楊帆攬住她的削肩,忍笑道:“愛妃所言有理!”

    阿奴用胳膊肘兒拐了他一下,俏巧地白他一眼,對小蠻道:“你放心吧!舊皇帝當然有些絶對效忠於他的人,可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他繼續逃了,這些人也就追隨他而去,留下的這些人是可靠的!”

    楊帆這才道:“嗯!他們現在當然算不上我的心腹,不過卻會聽命於我。忠誠不是問題,至於遠近親疏,些許疑慮,等我全盤接收‘繼嗣堂’,舒悉了內部的運作和身邊人員時,再相應調整就是。”

    小蠻連連點頭,能與郎君廝守,她就歡喜的緊了,這些事情卻不是需要她去操心的。既然阿奴說這些人可靠,她自然相信。

    天愛奴忽地動了動耳朵,警覺地道:“又有腳步聲!”

    楊帆笑道:“暗衛既未阻攔,那麼不是這府中主人就是撥來侍候的丫環了。”

    小蠻臉上忽然露出俏皮得意的笑容:“這腳步聲……你們沒聽出是誰嗎?”

    楊帆和阿奴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楊帆遲疑道:“公孫老伯?”

    小蠻莞爾搖頭。

    阿奴道:“蘭芷姑娘?”

    小蠻還是搖頭,楊帆忽然眉頭一皺,道:“不對勁兒,他來而復返,在門外逡巡不已……”

    小蠻一怔,揚聲喚道:“元一,你有事嗎?”

    楊帆和阿奴這才恍然,原來是馮元一到了。

    稍過片刻,門口探進馮元一的腦袋,怯生生地道:“楊……楊大哥。我……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

    小蠻和阿奴都忍不住笑起來。阿奴走過去拉住他的手,笑道:“你這孩子,有什麼事就大大方方進來說唄。”

    馮元一不肯,脹紅了臉蛋,只是望定了楊帆。

    楊帆笑道:“成,我陪元一出去聊!”

    楊帆攬住馮元一的肩膀,陪他到了院中。在小亭中坐下,笑問道:“你有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馮元一盯著自己的腳尖,侷促半晌,才鼓起勇氣道:“楊大哥,我想求你……求你幫我進宮。”

    楊帆一怔。嚴肅而警覺地問道:“你進宮做什麼?”

    馮元一眼中迅速溢起了淚光,向楊帆慘然一笑,道:“天下之大,除了進宮,我……還有可去之處麼?”

    他“卟嗵”一聲跪在地上,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求楊大哥成全!”

    ※※※※※※※※※※※※※※※※※※※※※※※※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陶罐走進房間,一股濃郁的藥味立即散發開來。老嫗拿過一隻大碗,把一塊布蒙在陶罐上。將藥汁濾出。又走到榻邊,輕輕攬起古竹婷的頭。

    古竹婷心口受了重創。肋骨斷了兩根,動彈不得,也不能輕易挪動,老嫗只能把她的頭稍稍抬高一些。古竹婷輕輕喘息了片刻,揚起眸子,對老嫗道:“阿婆,我們的人都離開了?”

    自她養傷以來,總有人來看她,可今天卻突然一個也不來了,古竹婷自然有所感覺。她稱呼的這位阿婆,不是一位普通的長輩,她的確是古竹婷的親戚,是古竹婷的姑祖母,名叫古一媗,

    古氏家族精通遁術、易容、刺殺,是一個掌握了一門奇技的古老家族,很多年以前就被清河崔氏招攬,為其所用。

    古家祖上是個武藝精湛但大字不識的江湖好漢,歸附崔家後見崔家人丁興旺,有祖祠族譜,眼熱不已,可惜他大字不識,哪裡能排得來家譜。

    有一次他隨同主人赴宴,主人與一位有名的謝姓大才子吟詩為樂,那位大才子吟了一首詩,古氏先祖覺得大才子吟的詩必是好的,勉強記下了一句“窗前一叢竹,青翠獨言奇!”便當成了自家的族譜排字。

    用作族譜輩份排字的字數多的有幾十個,少的八九個十來個也正常,沒有哪戶人家的長輩能活那麼大歲數,可以八世同堂、九世同堂,十個字足夠用的。“窗前一叢竹,青翠獨言奇”,古一媗是一字輩,自然是古竹婷的姑祖母。

    古一媗頷首道:“嗯,他們去保護宗主了!”

    古竹婷一聽大駭,保護宗主?宗主回來了?她受傷的真相沒有說給任何人聽過,甦醒後首領和長安家人問起她受傷的緣由,古竹婷只說是受人猝襲,對方掩面禁聲,未曾識得對方身份,始終不敢吐露實情。

    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宗主為何指使人殺掉她,但她被襲擊時,宗主已然逃離,所以醒來後也不十分驚慌,只盼先把傷養好,到時有什麼事情也能應付。卻不曾想宗主竟去而復返。宗主既然返回,一旦得知她沒有死……

    古竹婷一驚之下就要坐起,稍一動作,胸口一陣巨痛,禁不住悶哼一聲又倒了下去,姑祖母責怪道:“你這孩子,這麼嚴重的傷,亂動什麼?”

    古竹韻顫聲道:“宗主……回來了?”

    姑祖母嘆了口氣,道:“你說哪個宗主?姜公子麼?他如今已不是‘繼嗣堂’宗主了。”

    古竹韻一聽,心頭一塊大石登時落下,有些恍然地道:“難怪各世家公子齊集盧府,宗主只帶心腹強行離開……,果然出了大事。阿婆,現在的宗主是誰?”

    老太太咂摸了一下嘴兒,搖搖頭道:“老身退隱舊矣,懶得問,他們也沒跟我說。只叫你好好養傷,傷癒後回洛陽效命,還是老地方!”

    老太婆年紀太大了,早已歸隱養老,這些事已接觸不多了。

    古竹韻放下心來,不管新的主人是誰,只要不是姜公子,她的命就保住了。

    心神一懈,古竹韻長長舒了口氣,倦意又起。

    老婦人嘆息一聲,端過藥碗道:“晾得差不多了,先服了藥再睡吧!唉!咱們古家,世世代代就是替人賣命的命啊,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兒……”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20:5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