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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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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8 01:08:3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5-9 01:16 編輯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六十九章 老奸巨滑

    來俊臣是京兆尹兼司農少卿,這兩個官職之中,相對來說,自然是京兆尹權力更大,這也是來俊臣最在乎的一個職位,因此這幾天他一直在京兆尹任上交接公務,尤其正逢年節,事務尤其繁多,所以直到今日才到司農寺來報到。

    來俊臣正在他的籤押房裡翻著一些積壓的公文,熟悉該由他負責的事務,唐筱曉忽然推門進來,打個哈哈,道:“來少卿,手邊的事務還應付得來麼?”

    來俊臣一抬頭,見是本衙堂官到了,忙站起身道:“大司農!”

    唐筱曉笑吟吟地道:“從這司農寺裡論,來賢弟是唐某的下屬,可要是京兆尹那一頭算起來,你我同殿為臣,可分不得高下,就不要這般客氣啦。來賢弟京兆尹那邊事務尤其繁忙,若是實在忙不過來,這邊的事可以讓手下人多擔待一些,明曦和李鈞這兩位司農令都是在司農寺當了多年差使的人,經驗豐富,為兄特意把他們撥到賢弟身邊,可以做你的左右手,替你分擔一些。”

    來俊臣笑嘻嘻地道:“有勞大司農關照,小弟初來乍到,凡事還望大司農多多指點!”

    唐筱曉哈哈一笑,道:“指點可不敢當,你我二人同心協力,把這司農寺打理好,莫出什麼亂子惹得陛下不開心就好。”唐筱曉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份公函,遞與來俊臣道:“來賢弟,你且瞧瞧這個。”

    來俊臣接過那份公函瞧了瞧,卻是政事堂下發的一份通知,命司農寺在新春和上元期間加緊對各處的巡視,以確保宮廷各項供應不出差遲,來俊臣對這方面事務確實不甚明白,便向唐筱曉請教:“大司農,這是?”

    唐筱曉道:“宮廷許多供奉,都是來自於司農寺下屬的各署、監、倉、苑。年節期間,這些供奉尤其出不得岔子,所以每逢此時,你我主官務必得到處走走,檢查一下儲備情況,確保供給不出問題。”

    來俊臣還是不得要領,便笑道:“來某剛剛上任。對司農寺事務還不甚瞭然,請教大司農,咱們需要做哪些事情?”

    唐筱曉道:“比如說,京城幾大倉,都要去查核驗看一番,核對一下帳目。確保府庫充實,要不然京師百姓過節期間連米都買不到、又或者在京朝官的祿米發放不下去,那就要出大亂子了。

    再有,新春期間,朝廷大小祀供所需要的豬牛羊、舉辦筵會所需要的蔬果酒水、搭建綵棚所需要的竹葦綢緞、各處宮室和衙門取暖用的薪炭之物……,這些都是由我們司農寺負責供給的,所以要確保儲備充足。”

    來俊臣還以為是多麼緊要的事情。一聽事情如此瑣碎,又沒有多少油水可撈,馬上面有難色地道:“哎呀,大司農,你看這些事情林林總總,極其瑣碎,怕是三五天的功夫是查不過來的,而京兆尹那邊又有許多事情。小弟實在分身乏術啊……”

    唐筱曉笑道:“這些事務雖然瑣碎,可是任哪一件事出了差遲,都會丟了皇家顏面,事務雖然瑣碎,卻是重要無比啊。只不過,為兄也知道京兆尹那邊事務繁忙,這些事自然是為兄一力擔待。不過是多跑幾步路、多查幾處地方罷了,哪能讓來賢弟操勞呢。”

    來俊臣大喜,連忙長揖道:“哎呀,大司農對小弟如此關照。小弟可是感激不盡啊!”

    唐筱曉連忙擺手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賢弟不必客氣。只是,咱們司農寺諸園苑屯倉分處各地,太過於分散,時間緊迫,為兄馬上就得出發,去到各處巡察一番。賢弟剛剛走馬上任,為兄本打算明日與你共赴龍門,喝你一杯喜酒的,這一來卻是去不成了。”

    唐筱曉這麼一說,來俊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這裡陞官請客,那裡倒要勞動本衙的主官冒著風雪去各地奔波巡視,這的確有點說不過去。

    來俊臣趕緊道:“若非小弟早與各位同僚定好了日期不易變更,小弟本當與唐兄一起巡察各園苑屯監的,如今還要勞動唐兄一人,小弟實在過意不去,這樣吧,上元節後,小弟在府中專門設宴,向唐兄致謝!”

    唐筱曉連忙推辭道:“不不不,賢弟高昇,為兄本該為賀,奈何公務在身,卻也拖延不得。明日不能赴賢弟之宴,已是失禮之至,豈敢厚顏再要賢弟相請,這樣吧,上元節後,為兄設宴,再慶賢弟高昇之喜。”

    來俊臣對大司農這個職位毫無興趣,自然不會把唐筱曉當成他的競爭對手,如今見唐筱曉對自己照顧有加,也算是一個極知趣的官兒,心中很是歡喜,平日的倨傲便也沒有顯露半分,兩人都爭著請客,到最後還是來俊臣爭到了手,一團和氣地把唐筱曉送出去。

    唐筱曉走出來俊臣籤押房所在的院落,雪中站定,撫著鬍鬚自得地一笑,他知道,明日龍門山上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了,不能親眼得見,實在有些可惜。只是,這兩頭惡虎他哪一個都忌憚三分,要他坐山觀虎鬥他是萬萬不敢的,思來想去,還是遠避為宜。

    ※※※※※※※※※※※※※※※※※※※※※※※※※※※

     臨近黃昏的時候,胡琛胡典事鬼鬼祟祟地鑽進了來俊臣的籤押房,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房門一開,胡典事抱著腦袋跑了出來,緊跟著一方硯台後發先至,呼嘯著越過胡典事的腦袋,“啪”地一聲砸在牆上,摔得粉碎。

    打開的房門裡旋即傳出來俊臣的一串咆哮:“楊帆,好膽!你如今這般下場,還敢挑釁本官,好好好!來某不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不叫來俊臣!”

    胡琛遠遠逃出門去,這才心有餘悸地站住,回頭看了看,狠狠地向地上呸了一口,低聲罵道:“真他娘的不分好歹,老子好意前來相告,反而受你責罵,真是瘋狗一隻!”

    說話間,遠遠一人行來,到了近前,翹著下巴傲然問道:“來少卿的籤押房可是此處?”

    胡琛一瞧那人那身官袍,論品階可比他高了幾級,當下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道:“來少卿的籤押房正是後邊那片房舍,不知足下是哪個衙門的官員,可需小人代為稟報麼?”

    那人夷然道:“衛某是來少卿的老朋友,登堂入室,從來不需稟報!”說罷把袖子一拂,昂然走過。胡琛氣極,看著他的背影又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暗暗咒罵道:“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專找大王八,都他娘的一路貨色!”

    來人乃是侍御史衛遂忠,他做潑皮時便與來俊臣相交莫逆,所以確實如他所言,他與來俊臣從不見外。衛遂忠施施然進了來俊臣的籤押房,只見房中一片狼籍,文房四房撒了一地,來俊臣臉色鐵青,氣咻咻的餘怒未息。

    衛遂忠不由大為驚訝,連忙陪笑上前道:“府尹,這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惹您發怒啊?”

    來俊臣睨了他一眼,恨恨坐下,拍案道:“還不是那個楊帆,好大膽!真真好大的狗膽!若非來某與他之間的恩怨陛下一清二楚,不能不避一避嫌疑,這次我一定把他辦為纂連耀的同黨,把他挫骨揚灰!”

    衛遂忠詫異地道:“楊帆?楊帆不是被貶到龍門種菜去了麼,怎麼又招惹到府尹了?”

    來俊臣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說到氣憤處又是破口大罵,氣得面孔扭曲,肌肉哆嗦地道:“我絶不饒他!絶不饒他!早晚我要把他抓進大牢,把他那小娘子綁了來,當著他的面奸了!嘿嘿嘿嘿……”

    來俊臣說著,似乎又陷入了臆想狂,猙獰地笑著,眼神兒有種非正常人的瘋狂,饒是衛遂忠追隨他日久,看了他這樣異於常人的目光,心中也是一寒。

    衛遂忠想一想,苦著臉道:“府尹,他溫泉湯監不供應住宿、飲食,咱們該怎麼辦才好?這一去,不是削了府尹您的顏面麼?”

    來俊臣不屑地道:“區區一個溫泉湯監,奈何得了我來俊臣?我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

    衛遂忠道:“是是,這口氣,咱們自然是要出的。可是,就算住進龍門宮室,可這酒宴所需的飲食、歌舞,一應事物,介時可來不及現準備呀?”

    來俊臣聽了看看大敞的門扉,天色已經昏暗,不禁皺起眉頭,惡聲惡氣地道:“那待怎樣?難道要本官明日自備酒菜,一路拉去龍門?”

    衛遂忠連忙陪笑道:“哪兒能呢?府尹不要著急,遂忠想想辦法。”

    衛遂忠低下頭去,仔細思量半晌,忽地一拍大腿道:“我有辦法了!”

    來俊臣睨著他道:“怎麼?”

    衛遂忠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府尹勿需多問,明日只管安心赴龍門飲宴,其它的事一概包在我的身上!府尹放心,我衛遂忠出馬,一定把事情辦得圓滿,讓府尹這場‘燒尾宴’風風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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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1:16:11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章 意外來客

    度日如年的薛湯丞終於等到了來俊臣赴龍門舉辦“燒尾宴”的“好日子”。

    “燒尾宴”是指新官上任或者官員陞遷,招待前來恭賀的親朋好友的宴會,其意取自於魚躍龍門,必經天火燒掉魚尾,方能化龍的喻意。如果不算上來俊臣有意炫耀於對頭楊帆的想法,在龍門召開這場“燒尾宴”,正合了躍龍門之意,倒是吉利的很。

    一大早,薛湯丞、徐錄事還有蘇掌固等人便在山腳下候著了,雖然他們明知道來俊臣不可能到得這麼早。因為來俊臣如果此時能出現在山腳下,那除非他是半夜就起床準備,城門一開馬上出城。

    幾個人穿的都很厚,禦寒效果極好,可是在山腳下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以後,一個個也凍得臉色發青雙腳麻木了。

    徐錄事抻著脖子看看山上,見楊帆還沒有出現,便吸了吸鼻子,對薛湯丞道:“還別說,咱們這位楊湯監倒真是硬氣,到現在還高臥不起。就不說來少卿的赫赫凶……威名吧,就憑他是咱司農寺的二當家,楊湯監敢這麼託大,我就得服氣。”

    薛湯丞笑罵道:“什麼二當家,咱們又不是山賊。人家楊湯監,你就不要比啦,來少卿面前,楊湯監敢擺這個譜,咱們可不行,你們也別抱怨下山太早,我叫你們早早下山來,凍在這兒,是為了你們好!”

    薛湯丞跺著腳道:“不明白是吧?咱們楊湯監是擺明了要跟來少卿對著幹了,回頭惹惱了來少卿,咱們怕也要跟著倒霉。現在凍得狠一些,也叫來少卿看看咱們的誠意,免得他們神仙打架,咱們小鬼遭殃。”

    蘇掌固年紀雖輕,身子骨卻單薄的很,還不及薛湯丞耐凍。蘇掌固凍得一肚子火,聽薛湯丞這麼說。不禁嗤溜了一下鼻子,不屑地道:“薛湯丞、徐錄事,您二位也不用把楊湯監吹噓的那麼厲害,他要是真的不怕來少卿,幹嘛昨兒就把一家老小送回城去了?”

    徐錄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屁!楊湯監家裡頭僅在南市現在就坐擁二十餘家店舖,年節期間,這東家不得去犒勞一下各家店舖的掌櫃的和夥計們?一年到頭兒不得去攏攏帳?人家楊家大娘子回城。是有正事做的。”

    蘇掌固“嘿嘿”地冷笑兩聲,陰陽怪氣地道:“反正……今兒來少卿要到龍門辦‘燒尾宴’,昨兒楊湯監就把一家老小送回洛陽城,我怎麼看,這都是向人家服軟的意思。”

    薛湯丞道:“真要服軟,楊湯監也不會申明既不許來少卿住宿也不給他張羅飲食了。依我看,楊湯監這麼做只是不想讓來少卿抓他的把柄,楊湯監如今畢竟是在人屋簷下,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這時,一個執役遠遠跑來,高聲喊道:“湯丞,薛湯丞。山外有人來啦!”

    薛湯丞詫異地道:“不會吧,這麼早來少卿就到了?”

    他手搭涼蓬向遠處望去,雪原盡頭,果然看見一排黑影正緩緩移近……

    隊伍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清他們的輪廓,七八輛大車,二三十騎護擁著,迤邐地向龍門山下走來。薛湯丞長長吸了口氣,喚過一個執役道:“你快去,上山告訴楊湯監一聲。”

    蘇掌固乜著他道:“湯丞,人家楊湯監不是根本不把來少卿放在眼裡麼,告訴他做什麼?”

    薛湯丞瞪了他一眼道:“你少廢話,楊湯監肯不肯下山接迎,那是人家楊湯監的事。咱們該盡的心還得盡到,楊湯監待咱們兄弟不薄,你那來的那麼多怪話!”

    蘇掌固受了他一番訓斥,悻悻地不再言語。薛湯丞擺手道:“走啦!別等來少卿到山下,這位爺脾氣大著呢,咱們迎上去!”

    薛湯丞一聲令下,一群在龍門守溫泉、種菜養馬的小吏便亂鬨哄地迎了上去……

    ※※※※※※※※※※※※※※※※※※※※※※※※※

     楊帆一身短打扮,此刻正在院中練刀。

    平日楊帆練刀也是他那寶貝兒子極喜歡看的一個節目,在楊念祖的眼睛裡,他老爹耍刀,大抵和御馬廊裡那幾隻猴兒翻跟頭差不多,都是一個樂子。今兒家人不在,楊帆不用為了逗兒子一樂刻意加些怪動作,運刀如風,練得十分專注。

    院中的積雪並未清掃,在楊帆日日練功踩踏之下變得十分堅實,除了從院門到房門之間撒了一道炭灰作為防滑之用,其它部分的雪面已經光滑如鏡,這樣的地面無疑會增加他行動的難度。

    可楊帆就在這樣的地面上,依舊疾如旋風、勢若瘋虎、時而鷹擊長空,時而獅子搏兔,兔起鶻落,夭矯如電。那一口刀時而若匹練一般將他全身層層裹起,時而又如驚雷疾電,劃作一道道電弧寒光散發出去。

    他的刀法比起當年初離南洋時已經大有長進,刀勢雄渾沛然,氣勢悍猛,且又氣脈悠長、固若磐石,這等威猛霸道正是兵中王者----刀最顯著的特點,也是最能把虯髯客一脈武功發揮到極致的刀法。

    一個執役站在門口,明明離楊帆還有著數丈距離,可是他看楊帆輾轉騰挪間便籠罩了方圓數丈的範圍,一道道刀光,森森然刺骨生寒,他很明智地選擇了站在原地不動,真要是走上前去,萬一楊湯監腳下一滑,可不死得冤枉?

    “呼”地一聲,漫天澈地、懾人心魄的刀光忽然斂去,激嘯淒厲的刀風也驟然收住,楊帆把刀藏於肘後,不耐煩地道:“又有什麼事?我不說了麼,他來俊臣今日若是為公事而來,本衙上官光臨,楊某自當迎候。既是為了私事,楊某懶得出迎!”

    那執役陪笑道:“楊湯監,如今山下來的不是來少卿,而是右屯衛大將軍,聽說此地主事是您,說他與您乃是老相識,故而特來相見,小的先來通稟您一聲!”

    楊帆想了想,沒記起有哪個故人是右屯衛大將軍,不禁詫異地道:“右屯衛大將軍,是誰?”

    楊帆一面說,一面向門口走去,那執役畢恭畢敬地道:“小的哪敢多嘴,只記得那位大將軍自稱姓羅,薛湯丞正陪他過來呢。”

    楊帆聽他說那位大將軍姓羅,忽然想起一人,不由驚啊一聲,道:“是他?他怎麼來了?”

    楊帆走出門口,向山間小道上望去,果見薛湯丞陪著一人,正從那山間小道上緩緩走來。那人穿一件豹皮袖的裘袍,披一件灰鼠披風,腰闊體肥,身姿臃腫,步態間一派從容,顯得極為貴氣。

    楊帆本來已經想起了一個人,可是一瞧這人模樣,與他印象中的那人大相逕庭,不禁又有些遲疑起來。這時,那人業已看見楊帆,登時咧開嘴巴,哈哈大笑起來,老遠就張開雙臂,欣然迎過來,笑道:“二郎,好久不見啊!”

    楊帆方才在院中如鏡的雪面上練刀也不曾滑得一下,這時聽他說話卻是腳下一滑,險險就要摔倒。

    眼前這人皮膚赤紅粗糙,一隻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鼻翅肥大,一張胖臉肌肉鬆馳,眼袋很深,看起來足有四十歲上下。若非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瞳和他那略帶西域口音的說話,楊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此人竟然是自取了一個漢人名字叫做羅克敵的竭忠事主可汗阿史那斛瑟羅。

    記得當初他與斛瑟羅在白馬寺中第一次相見,那時斛瑟羅膚色白皙、鼻尖如錐,五官俊美、英姿颯爽,可……這才幾年功夫,他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體態臃腫、臉闊如盆,楊帆真有些不忍卒睹。

    說起來,斛瑟羅只比楊帆大了五六歲,現在頂多三十出頭的年紀,可是看他這模樣,足足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十歲不止。

    斛瑟羅大步衝過來,一雙肥厚的大手“啪”地一聲握住楊帆的雙手,連連搖動著,親熱地道:“二郎,好久不見啊!哈哈,看你模樣,比之當日白馬寺中初相見,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真是羨煞為兄了,為兄可不行啦,老嘍……”

    斛瑟羅抓著楊帆的手熱情地搖頭,圓而肥大的肚皮顫悠著,那肚子腆得都快頂到楊帆身上了。楊帆苦笑道:“可汗,你這變化,可是實在太驚人了些,小弟都不敢相認了。”

    斛瑟羅開懷大笑:“那是,為兄原來弓馬不離身,現在是酒色不離身,雖然一應習俗都依了漢人習慣,唯獨這飲食,穀物蔬菜我是無論如何也吃不慣,還得是肥牛肥羊才吃著痛快,又沒有什麼事可操心的,能不胖麼?”

    楊帆因為當初與沈沐做那一樁交易,保了烏質勒,總覺得有些愧對好友,所以斛瑟羅不來找他,他也很少找這位老朋友出來喝酒聊天。再加上他一直陷於種種官場風波之中,也不想牽連這位老朋友,因此幾年來這還是頭一回見面。

    細品斛瑟羅話中滋味,楊帆並沒有察覺到半點的蒼涼失落,看起來這位竭忠事主可汗對現在這樣聲色犬馬的優渥生活還真是滿意的很,楊帆不禁啞然:“草原兒女的心胸,都是這般寬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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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2 00:59:05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一章 來少卿駕到

    斛瑟羅看他神色微現惆悵,還以為他是觸景生情,自憐自傷。也是啊,這位兄弟年紀輕輕便成了郎將,既而升做刑部司刑郎中,接著又權知天官侍郎,可謂春風得意,前程如錦,不曾想一夜間便淪落如此,做了一個守山養馬、種菜看泉的山中小吏。

    斛瑟羅連忙寬慰道:“二郎,且莫傷心。你的事,為兄近日才聽說,官場上的起起伏伏,別太往心裡去,想想那麼多的王侯將相,一夜間便家破人亡,二郎可算是福緣深厚了,你是有福之人吶。

    你看你才多大年紀,今日雖然淪落,來日東山再起,未必無期。再者說,我可聽說你在南市坐擁數十家店舖、日進斗金呢,縱然仕途真的無望,你也能做個太太平平的富家翁,這又有何不好?千萬不要難為自己。”

    楊帆聽得啼笑皆非,他覺得人家可憐,人家反倒覺得他可憐,人各有志,這種事還真是強求不來,何必強要人家按照他的想法活著呢?自家覺得開心就好。

    這樣一想,楊帆心裡沉甸甸的感覺便輕鬆了許多,搖頭一笑,轉而言道:“多謝可汗寬慰,小弟欠缺的,就是你這般豁達的心胸啊!呵呵,可汗今日怎麼上山來了?莫非攜美上山,想要在這溫泉池中逍遙快活一番?”

    楊帆眼尖,已經看到遠遠還有一行人上山,其中大多都是身姿嬝娜的妙齡女郎,雖然穿著皮衣裘服,那身段的優美也不稍減。

    不想斛瑟羅聽到這句話,臉上竟然現出一抹窘迫,有些羞於啟齒的樣子,楊帆不禁奇道:“怎麼?”

    斛瑟羅臉色微赧,訕然答道:“實不相瞞,來俊臣如今復得皇帝寵信,今日於這龍門設‘燒尾宴’款待賓朋。以為慶祝。為兄……是來赴宴的。”

    楊帆訝然道:“可汗怎麼和來俊臣做起了朋友?此人倒行逆施,滿朝樹敵,可汗和這種人往來,這可……大大地不妥!”

    斛瑟羅懊惱地“嘿”了一聲,道:“你當為兄想跟他來俊臣來往麼?不瞞你說,這司農寺管著京郊的幾處畜牧場,為兄自長駐京城以來。有些族中子弟不捨不棄,俱都舉家隨了我來。

    靠著為兄那份俸祿可養活不了這麼多人,可是於耕織一事,我那族中子弟又不擅長,因此我便找到了司農寺,把為朝廷飼養牲畜的事兒給他們攬了下來。現如今他們當著皇差,也算有了一份生計。

    如今來俊臣做了司農少卿,這事該他管著,為兄就想,他既然上任,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便去來府送了些禮物聊作慶祝。禮物送完,我就回去了,原以為此事到此為止,誰知還被他給惦記上了。

    昨晚他的走狗衛遂忠忽然登門,不知怎地聽說我府上有從西域買回的數十名細婢,能歌善舞,要我帶來龍門為來俊臣慶祝,而且還要我一早就來。一定要趕在來俊臣之前佈置妥當,嘿!來俊臣,好大的威風,好大的威風呀,如此驅策,何曾把我當成客人!為兄好歹也是……”

    斛瑟羅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好像一隻撒了氣的皮球。黯然搖了搖頭,鬱悶地道:“不說了,不說了,說起來就一肚子氣。今日且應付了他吧,要不然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豈肯與我善罷甘休?”

    “原來如此!”

    楊帆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忽爾望著斛瑟羅笑道:“來俊臣如此跋扈,想來可汗心中一定也是羞憤難平吧,可要小弟為你出這口惡氣麼?”

    斛瑟羅緊張起來,連忙道:“萬萬使不得,二郎,你如今在司農寺做事,正是他的下屬,你千萬不要為我強出頭。再者,如果為兄得罪了他,那畜牧之事從此不教我的族人去做,我那些族人可就沒了活路啦。”

    楊帆笑道:“可汗放心,小弟出馬,無論如何也不會教他把這筆帳算在你的頭上。”

    斛瑟羅道:“那也不成,你如今如何鬥得過他,二郎,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啊,你還是……”

    楊帆笑而搖頭:“無妨,無妨,可汗儘管作壁上觀,小弟自有分寸!”

    薛湯丞人老成精,二人說話時,他一直站得遠遠的,這時看二人事情聊罷,才咳嗽一聲走上前來,誰料他走到近前還未及說話,又有一名執役從山上跑上來,大聲喚道:“楊湯監、薛湯丞,秋官衙門皇甫侍郎上……上山了!”

    李昭德垮台以後,刑部尚書豆盧欽望也受了牽連,被貶到地方去了,太平公主暗中運作,成功地把她的黨羽陶聞傑捧上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作為交換,也是各方勢力的妥協,刑部一下子升上來兩位侍郎。

    一個是皇甫丈備,一個是劉如璇,兩人分任左右侍郎。而陳東則正式替代楊帆,成為刑部司刑郎中。眼下上山的這位就是皇甫丈備了,皇甫丈備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廚子,帶了食材,連灶具都帶了。

    看來來俊臣是發了狠,一定要在龍門山上辦這場“燒尾宴”了,只是他也清楚,這兒的每一棵蔬菜、每一顆瓜果都是屬於皇帝的,他來俊臣再如何狂妄,也不能叫人抓他這個把柄,只好把淫威施加在其他人身上。

    看到皇甫丈備,斛瑟羅心中小小地平衡了一些,他這個右屯衛大將軍只是掛名兒的,所謂可汗如今也是有名無實,皇甫丈備可是實打實的刑部大員,論官職、論地位、論權力,不比來俊臣差,還不是被來俊臣指使如家奴一般?

    楊帆和斛瑟羅並肩站在山上,看著秋官侍郎皇甫丈備像個伙伕頭兒似的,領著那些背鍋扛菜的家人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上走。斛瑟羅長嘆一聲,苦笑道:“本來我對來俊臣如此囂張還有些心有不甘,如今看來,不能不服呀!滿朝朱紫,驅策如狗,如此威風,怕是連魏王和梁王都有所不及,放眼天下,還有誰有這般威風?”

    楊帆雙手袖在懷裡,微笑道:“至少還有一個!”

    “哦?”斛瑟羅睨向楊帆,眸中滿是疑惑。

    楊帆依舊袖手笑望山下,淡淡地答道:“還有一個李昭德!”

    斛瑟羅目光稍稍一凝,楊帆道:“有些人,太接近權力了,久而久之,便以為自己擁有了那權力,孰不知,他的權力只是來自於別人的賦予,如果這權力被人收回去,他馬上就會一無所有!”

    斛瑟羅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試探地道:“二郎,你是說……”

    楊帆微笑道:“我什麼都沒說,我只是說花開到極艷的時候,就該謝了;雪下到最大的時候,就該停了;月滿必虧,日盈則蝕,天地間萬物莫不是這般道理。李昭德那般威風,還不是盛極而衰?來俊臣……想必也該如此吧,這是天地間的大道理。”

    斛瑟羅如今雖身寬體肥、滿面油光,發福發得一塌糊塗,那顆心卻比以前更加剔透,哪肯相信楊帆的這番說辭,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二郎,你我兄弟,有話不妨直說,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在他看來,楊帆也只能是倚仗與太平公主和梁王武三思的關係,聽說過什麼,憑他是萬萬扳不倒來俊臣的。

    楊帆向山下揚了揚下巴,笑道:“來俊臣來了,可汗再不去相迎,可要遲到了!”

    “哎喲,真的來了!”

    斛瑟羅趕緊一提袍襟,急匆匆向山下奔去。來俊臣何時倒霉,那都是將來的事兒,只要他還一刻未倒,就得小心侍候著,這貨咬起人來可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

    來俊臣來了,身後還跟著幾位朝廷大員,這些朝廷大員無求於來俊臣,來俊臣也不可能給他們什麼,他們之所以如此巴結來俊臣,並不是想從來俊臣那兒得到什麼,只是希望再有什麼風波時,來俊臣能念及今日這段交情,不要胡亂牽連他們。

    司農寺也來了一批人,大司農唐筱曉察覺龍門山上將有一番龍虎鬥之後,馬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美其名曰巡視各園苑屯監。但是司農寺裡畢竟還有大批留守官員,這些人不能不捧場,尤其是被撥到來俊臣手下聽用的明曦和李鈞這兩位司農令。

    明曦一見薛湯丞,便怒不可遏地訓斥起來:“這個楊帆,還有沒有一點規矩,懂不懂上下尊卑,來少卿光臨溫泉湯監,他竟然不來相迎,太不像話了!”

    薛湯丞刻意挺起他那張凍得發青的臉,訕然答道:“楊湯監本來是在山下恭候來少卿和諸位官員的,只是因為右屯衛大將軍和秋官侍郎先到了一步,楊湯監陪他們上山安排,以致錯過了迎接來少卿和諸位上官的時辰。”

    哪怕人人都明白楊帆就是不想給來俊臣這個面子,薛湯丞也不能直說,這是做人下屬的本份,而且這麼說來俊臣面子上也能好看一些。

    來俊臣本也沒指望楊帆向他低頭,倒是聽說斛瑟羅和皇甫丈備已經上山了,心中有些好奇。他還以為這兩個人沒來呢,心中暗暗發著狠,正打算伺機報復。這時聽了薛湯丞的話,不禁驚咦一聲,詫然看向衛遂忠,他已經猜到,這大概就是衛遂忠說到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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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二章 別人笑我太瘋癲

    衛遂忠打個哈哈,道:“皇甫侍郎和斛瑟羅可汗考慮這山上酒菜匱乏,又無歌舞助興,是以自告奮勇把這兩件差使擔待下來,斛瑟羅可汗帶了十餘名舞伎上山,皇甫侍郎則請了‘金釵醉’的名廚侍候酒宴,事先沒有和府尹說這件事,是想給府尹一個驚喜。”

    來俊臣一聽,果然又驚又喜,哈哈大笑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可真是太客氣了,今日是來某宴請各位同僚嘛,怎麼能讓他們兩位如此費心呢?客氣了,實在是太客氣了,來來來,你我快快上山,莫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久候!”

    其他幾人少不得又是一片奉迎,馬屁如潮中,一行人緩步登山,快到龍門湯監那塊華麗的石坊牌樓處時,就見楊帆抱著雙臂站在那兒,笑微微地看著他們,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來俊臣的臉色登時一沉,冷冷地哼了一聲。

    司農令明曦趕緊道:“這個楊帆太也目中無人了,卑職去教訓教訓他!”

    明曦腳下一緊,怒氣衝衝地迎向楊帆,待他衝到楊帆面前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奇蹟般地消失了,變成了一副帶些謙卑的訕然:“楊湯監,來少卿剛剛到任,今日攜諸位同僚好友往龍門一遊,你看……大家畢竟都是司農寺的人,有什麼不愉快也不好叫外人瞧在眼裡,退一步海闊天空啊,您說是不是?”

    楊帆沒想到此人前倨而後恭,變臉變得竟如此迅速,心中不禁好笑,他看此人有些面熟,便問道:“楊某當日到司農寺報到時,似乎曾與足下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楊某沒有記錯的話,足下似乎是司農寺令,敢問尊姓大名?”

    明曦歡喜地道:“本官明曦。不想楊湯監還記得本官,當真是好記性。”

    楊帆點頭道:“明司農既然開了口,楊某本不敢不從。不過,此處是皇家林苑,按道理非皇室成員不得妄入,楊某當然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本衙官員若來此處湯沐一番。解解疲乏,原也無傷大雅。

    只是,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楊某身後這道門戶,諸位儘管進得,可那第二道門戶。便是皇家宮室範圍,諸位切不可擅入半步,楊某既為溫泉湯監,此乃楊某職責所在,還請明農令莫要見怪!”

    明曦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那……你讓來少卿往何處住宿?”

    楊帆道:“他麼,要麼今日來、今日走,要麼自去前山寺院。獻點香油,求個住處!”

    “放屁!”

    來俊臣堪堪登上石階,明曦前邊是如何“教訓”楊帆的他沒有聽見,卻聽清了楊帆這句話,來俊臣強壓的怒火騰地一下冒了起來。他沉著臉色走過來,一把撥開明曦,指著楊帆的鼻子,一字一頓地道:“你給我聽清楚。這個地方,我今天住定了!”

    “住當然可以!”

    楊帆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來少卿若是如此有興緻,楊某自當成全。旁邊不遠就是溫泉湯監一干人等的住處,我可以叫人騰出幾間房出來,請來少卿和各位客人入住!至於那二道門裡……”

    楊帆沉聲喝道:“徐錄事!”

    徐錄事正站在人群裡看熱鬧,忽聽楊帆喊他名字,下意識地答應一聲。待他踏出一步,這才反應過來,這時候萬萬不該朝裡面攪活的,只好期期艾艾地問道:“楊湯監。什……什麼事?”

    楊帆盯著來俊臣,朗聲向徐錄事問道:“本官到任第一天,是你為本官解說的溫泉湯監諸項章程。我現在有些記不清了,想聽你再說一遍,這山上的泉宮浴殿,何人可以入住啊?”

    徐錄事膽怯地看了來俊臣一眼,訥訥地答道:“皇……皇帝、太子、皇室中人,異……異姓王爺,或者……或者皇室邀……邀請來的客人……”

    楊帆對來俊臣道:“來少卿,你聽清楚了?不知足下是皇帝、太子、皇室、異姓王,還是……你們一行人中有哪位是皇室子弟呢?不管你們符合了哪一條,楊某都會立即放行!”

    來俊臣一把揪住楊帆的衣領,鼻息咻咻,眼神也因為莫名的興奮而透出一種邪異的味道:“楊帆,你不要以為憑著這些臭規矩就能擋我來俊臣的路!我今天就是要住進山上的泉宮,你去彈劾我呀,你以為皇帝陛下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制裁我麼?哦……,我倒忘了,你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溫泉湯監,你沒資格給皇帝上奏疏,要不要本官幫忙替你遞上去?哈哈哈哈……”

    同樣是笑,來俊臣的笑聲與別人大不相同,與他自己以前的笑聲也不相同,他是說著說著,抽冷子就笑了起來,笑聲突兀,又快又急,聲如夜梟一般,聽著十分詭異。楊帆皺了皺眉,心中泛起一抹怪異的感覺。

    來俊臣突然收住笑聲,又換上一副猙獰臉色,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到龍門來麼?因為你在這兒,因為這兒歸你管著,它是你的,所以我來了!我來了,就要住在這裡,而你只能乖乖地給我守大門!哈哈哈哈……”

    來俊臣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笑聲古怪,笑得也有點莫名其妙,楊帆的眉頭禁不住又皺了一下。來俊臣似乎也察覺到他如此怪異的興奮有些令人側目了,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結果因為憋笑,那張本來很英俊的面孔都變得扭曲起來。

    “我來俊臣就吃過一次虧,就虧在你楊帆的手上啊!”

    來俊臣的笑意不見了,臉色又變得怨毒起來:“所以,我現在對你特別有興趣!只要是你的,我都有興趣!我要搶過來,我要當著你的面佔有它!不管是你掌管的、你擁有的、還是你的女人!哈哈哈哈……”

    來俊臣突然又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怪笑,楊帆心裡怪異的感覺愈發明顯了。他沒學過醫術,即便他學過醫術,以這個時代的醫術水平,他也不會明白什麼叫偏執性精神病或者隱匿性精神病,但是來俊臣怪異的表現和扭曲的笑容,分明有一種不屬於正常人的味道。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算高,可是山風呼嘯,還是把兩人的對話送了出去,站在不遠處的幾名官員隱約聽見了一些,頓時眉頭大皺:這位來少卿也太沒深沉了吧?就算你心中再如何恨他,就算你正想著再如何惡毒的念頭,也不該說出來啊。不過想想來俊臣本就是一個潑皮閒漢出身,話說的難聽一點,似乎也沒有什麼了。

    楊帆聽著來俊臣惡毒粗鄙的言語,看著他淫邪、詭異的笑容,直想抬起他的腳,用他的靴底封住來俊臣的嘴巴,把他那副猙獰醜惡的面孔印在自己的靴底。他長長吸了口氣,才壓住心底那種衝動,冷靜地道:“楊某既為溫泉湯監,自當盡忠職守,這泉宮浴殿,你們不可進入!”

    來俊臣乖戾地道:“我就是要進,怎麼樣?”

    楊帆笑了笑,退開兩步,說道:“楊某就在這裡,來少卿莫非打算打進溫泉宮去麼?”

    來俊臣夷然一笑,雙手往身後一背,昂首向天,傲然喚道:“明曦!”

    “是是!下官在!”

    大冷的天兒,司農令明曦的額頭卻似有了汗水,他急急湊上來,咳嗽一聲道:“楊帆,有人告舉你……告舉你剋扣執役伙食,咳!這件事本官要親自查證。為避嫌疑,查證期間,暫停你的職務,由薛湯丞暫攝湯監一職。”

    來俊臣翻了翻眼白,傲然道:“還不讓路?”

    楊帆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緩緩退到路邊。

    來俊臣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身邊,一雙眼睛盯住他,冷厲地道:“本官現在就要上山去沐浴溫泉了,今兒晚上還要住在上面,你擋我啊!你轟我下山啊!你有本事把我趕出去,老子就跟你姓!哈哈哈哈……”

    來俊臣驀然又發出一陣帶些爆破音兒的怪笑,大笑著向山上走去。他也隱隱覺得自己瘋癲的笑聲有些怪異,可是一連忍了幾次,實在忍不住,不笑不行了,那便笑個痛快吧。溫泉湯監的一眾小吏執役隨在他們後面,經過楊帆身邊時,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同情和……兔死狐悲般的難堪。

    斛瑟羅不敢多言,到了楊帆身邊也只是稍稍停了停身子,終是沉聲一嘆,跺跺腳,鬱鬱地追著來俊臣去了。楊帆默然站在石坊邊上,看著一大幫人眾星捧月般陪著來俊臣向山上走去。

    片刻之後,楊帆身後多了一道身影。楊帆沒有回頭,卻似知道有人出現,他凝視著來俊臣遠去的背影,沉聲說道:“查一查他。”

    身後那人道:“不知宗主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還請示下!”

    楊帆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查這裡!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那人愕然揚眸,楊帆已然把手袖起,抬頭看著天色,喃喃自語道:“如果來俊臣真是患了瘋癲之症,卻能身著朱紫、竊據高位、被皇帝委以重任,嘿!那真成了古往今來最荒誕的一場大笑話!哈哈哈哈……”

    身後那人滿面疑惑,欲待再問,楊帆已笑著向山下走去:“看時辰,人也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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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三章 皇室的客人

    雪原莽莽,楊帆等的人正向龍門走來。

    此時正值新春佳節期間,衙門封了印,官員休沐在家,各行百業也大多停了生意,紛紛走親串友,所以即便是這條通往龍門的道路一向比較荒涼,現在也時而能看到一些農夫獵戶以及走親訪友的百姓,當然還有虔誠的信徒,要不辭辛苦地去龍門上香。

    在這寥落的行人中,有一行人馬特別的引人注目。這是幾輛雙轅清油車,都由雄健的黃膘馬駕著,車子大都用了楠木、紫檀等名貴木材,如果有那不懂木材的人看不出這些輕車所用的木料昂貴,也可以從那輕車後梢橫木上的填瓦、車廂套圍子上的暗釘、簾鈎、車轅頭的包件等部位的講究,看出這些車子不是尋常人家使用的,更不要說車隊四周還有數十名襕衫衛士,足以證明車中人的尊貴身份。

    第一輛車中只坐了一個人,車窗開著,此刻無風,陽光明媚,雪原映得天地一片明朗,車中人款坐如儀,延頸秀項,皓齒明眸,頭上一枝金步搖輕輕搖曳著,搖出無限風情。車行過,行人可以透過車窗看到那車中麗人,宛然如畫,此人正是太平公主。

    第二輛車上也端坐著一人,這人卻在盤膝打坐,車子在雪原中不時會顛簸一下,但他的身子卻一動不動,足見禪功了得。這人是個僧人,看他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相貌英俊,清越出塵。

    從他微微凹陷的眼窩、高挺如錐的鼻梁,還有那微微泛藍的眼珠來看,貌似還有著胡人血統。這和尚法號惠范,本就出身西域胡商家庭,家資巨萬,因生性喜佛,自幼出家。他所在的聖善寺是家裡特意為他修建的家廟,所以他雖年紀輕輕,卻已是一寺之主。

    同薛懷義那白馬寺主不同,惠范和尚對佛法經義是頗為精通的,再加上他生了一副好皮相,所以是洛陽高僧中的風雲人物。

    他的兩位師兄惠儼和惠棱,是曾經參與過《大雲經疏》編撰的高僧。這部佛經解注雖然是為了替武則天登基造勢的一部政治宣傳品。但是除了一個掛名的薛懷義,其餘九人卻都是真正的佛門高人。

    《大雲經疏》頒佈天下,十大高僧得皇帝賞賜紫羅袈裟,惠范因為兩位老師兄的緣故也是聲名大噪。如今佛教力壓道教,在社會各界信徒極眾,能得到一位高僧的支持。無形中就掌握了很大的一股力量,因此惠范和尚也就成了太平公主的座上客。

    第三輛車上卻擠了三個人,三人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不過二十三四歲,最小的還未及弱冠,卻個個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都是風姿極佳的美少年。

    這三人,原本都是破落了的名門子弟,只是承庇祖蔭,襲了一個閒職,現如今卻不然了,他們如今在吏部、戶部和禮部這等重要的衙門裡面都擔任了一個重要的職務,因為他們的本家兄弟是張昌宗和張易之。

    這三人是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都是張家子弟。也是新興的張黨的中堅人物。三人此刻正談興正濃,打著窗簾,望著窗外景緻,指指點點,談笑風生。

    第四輛上也是兩位士子打扮的年輕人,都有三旬左右,豐神俊朗。其中一人也姓張。與前面車上的張氏三兄弟卻不是本家,他叫張說,原籍范陽,世居河東。現為太子校書、左補闕。

    張說可不像那張氏三兄弟一般靠著自家兄弟給女皇帝做面首,憑著裙帶關係上位,他可是有真才實學的才子,垂拱四年的時候,武則天策試賢良,親任主考,這張說應詔策論是被評為第一的。

    在他旁邊那人身材頎長、風采照人,比起張說尤勝三分,乃是張說的知交好友高戩,高戩如今身為禮部司禮丞,也是仕途得意的一位朝廷新貴。

    最後一輛車上也是兩個人,這兩個人楊帆在長安都曾經見過的,這兩位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子弟,一個是崔湜,一個是崔滌,兩兄弟風度翩翩、容顏俊美,比之那張家三兄弟也不遑稍讓。

    朝廷中先是因為南疆動盪產生了一次官場大清洗,繼而因為纂連耀一案,洛陽城中大批官員落馬,也出現了一批官員空缺,崔家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所以崔氏兄弟便進京了。

    其實在南疆選官名單上就有崔家的一席之地,這是很正常的,如果這份名單上一個世家子弟都沒有,那才會惹人生疑。

    武則天雖然想打壓世家,卻只想用軟刀子割肉的手段來削弱它們,並不願意與他們公開決裂。女皇雖然果決,卻也不願向一個龐然大物宣戰的時候,不留一點退路,所以還是要給世家一點甜頭的,叫他們吃不飽也餓不死,不至於鋌而走險。

    但是崔湜並不是那份名單上的人,因為他不願意去。他是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嫡支子弟,到蠻荒之地做官,治理一群野人?崔湜視如畏途,他的目標在京城,在這繁華之地、武周首都。所以他攜弟入京,成功地拜到太平公主的門下,通過她的舉薦做了官。

    當然,除了崔湜確有才華,值得招攬,太平公主也未必就沒有利用崔湜和博陵崔氏搭上線,建立一種更密切聯繫的目的,如果能有這樣一個世家暗中向她提供支持,對她招攬更多人才顯然大為有利。

    否則她空有大唐公主這個身份上的優勢,也不可能把那麼多的人才拉攏到自己身邊,總有些人是不相信遙遙無期的承諾,而是更重視眼前利益的。

    崔滌是頭一次到洛陽,而且是頭一次受公主之邀出遊,是以興奮不已。同為世家子弟,在驕傲的姜公子眼中,李唐皇室就是一個暴發戶,武周皇朝更是一個大笑話,他從頭蔑視到腳,根本不放在眼裡。

    但崔滌不同,對於太平公主的邀請,他還是很有些受寵若驚的。他甚至在幻想,憑著他的文采和相貌,能不能得到這位美麗的大唐公主的青睞,也許會有機會和她發生一些很旖旎、很香艷的事情。

    當然,現在不成,那位美麗的公主殿下正懷著身孕呢。崔滌所想的與做面首無關,他自信憑他的家世和才華,仕途上一定可以有一番作為,他垂涎太平,並不是想靠服侍女人上位,只因為那是公主。

    一個高貴的女人,他不放在眼裡,崔家往來的都是高門大戶,高貴的女人他見多了;美麗的女人,他也不放在眼裡,他的身邊有得是美麗的女人,不管是高貴的、優雅的、嫵媚的、清純的,亦或是風騷無比的……

    可是身份高貴且又美麗妖嬈,兩種完全無害的物質融合在一起,對他而言,就成了一副強力的春藥,令他性致勃勃。

    崔湜並沒有崔滌那樣興奮,也沒有像他一樣想入非非的念頭,當崔滌又一次向他提起太平公主的美貌和風采,隱隱露出覬覦之態時,崔湜淡淡地提醒道:“你貌似已經忘了坊間所傳的公主與楊帆之間的事了。”

    “我當然沒有忘!”

    正在發情的崔滌被他刺了一下,馬上不屑地冷笑起來:“公主可以喜歡他,當然也可以喜歡我!公主若是喜歡了我,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你不會以為他掌管著繼嗣堂,就有資格對咱們指手劃腳吧?”

    崔湜皺了皺眉,不悅地道:“莫非你忘了我們到洛陽來的目的,長輩們對我們寄予了多少厚望?你怎麼跟沒有見過女人似的!”

    “女人我當然見過,可是沒有一個是公主!”

    崔滌年輕的臉龐因為興奮而有些發紅:“大兄,你有沒有發現,公主此行所邀的男子,雖然身份各異,可是個個都是才學出眾、豐儀俊美,嘿!我看……公主就喜歡容顏俊美的男人!”

    他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用曖昧的語調道:“說不定,他們本來就是公主的入幕之賓!咱們這位公主殿下,只怕不只楊帆一個情人呢!”

    崔湜皺了皺眉,道:“那你還樂在其中?”

    崔滌曬然一笑,道:“我又不是要娶她為妻,她有多少男人和我有什麼關係?寶幄之中,溫柔鄉里,能與一位美麗高貴的公主解履擁衾、同赴巫山,雲雨銷魂、一夕繾綣,你不覺得這是人間至樂嗎?”

    “夠了!”

    崔湜“啪”地一掌拍在廂壁上:“早知如此,這一回,我就該帶阿蒞或阿液來,而不是!”

    崔滌見大兄發了火,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行駛中的馬車忽然停下,外面傳來車伕的聲音:“殿下,已到龍門山下,前方道路無法通行,得步行上山了!”

    “哦?”

    正凝望雪野悠然出神的太平公主攸爾清醒過來,一彎腰就要掀簾出去,坐在車廂側面的貼身侍女急忙低呼一聲:“殿下!”

    太平公主得她提醒,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如今可是一個孕婦呢。

    她懊惱地道:“還得裝好幾個月呢,真煩!”

    她嘆了口氣,伸出一隻手,讓那侍女扶住,再由那侍女掀開轎簾,這才緩緩走出去,腳步輕柔,像是怕踩死螞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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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5 01:16:54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四章 男性本能

    太平公主走下馬車的時候,受邀而來的客人已經先她一步下了車,正在左顧右盼,大聲談笑,一見太平公主走出來,他們紛紛圍了上來。高戩四處看了看,皺眉道:“殿下駕到,溫泉湯監竟然無人迎候麼?”

    太平公主微笑道:“本宮這次來,壓根就沒告訴他們,如此清峻出塵的雪景,若是有一班俗人在耳邊聒噪,還有什麼意思?走吧,咱們這就上山,諸君一路疲憊了,上山之後且先沐浴一番,洗洗疲乏,再行飲宴不遲。”

    崔滌趕緊上前獻慇勤道:“殿下身子不適,這石階雪滑,您可千萬小心!”

    太平公主向他嫣然一笑,頷首謝道:“四公子有心了!”

    太平一笑,崔滌頓時魂魄俱消,連骨頭都酥了三分,心中只想:“造化尤物,果然不同凡響。記得家中幾位嫂嫂有孕在身時,縱是本來十分嬌艷的,氣色膚質、肥瘦容顏也難免要有些變化,可這位公主殿下除了腰圍略增,竟是麗色照人,若不是她有孕在身,那香姿玉體又該是怎樣的誘人啊。”

    旁邊又有一名侍女過來,雙雙攙定太平公主,一行人便要上山。太平公主扮的是孕婦,山道石徑,過於光滑,不能走快了,眾客人都隨著太平公主緩緩而行,剛剛走出不遠,才拐上山間石徑,前方忽有一人閃出身形,大驚小怪地道:“哎呀,公主殿下怎麼來了,殿下到龍門來,怎麼也不提前告知一聲,以便臣等早來接迎啊!”

    太平公主看著裝模作樣的郎君,心中既好氣又好笑,她哼了一聲,微微仰起下巴,故作高傲地道:“平身吧。本宮一時興起,邀約了眾位好友同往龍門一遊,興之所至,何必著人告知什麼!”

    崔滌微笑著走上來,上下看看楊帆,故意作出一副並不相識的模樣問道:“足下是什麼人,看你這身服色。莫非是本地湯監?”

    崔滌當初在長安,一群人因為炫耀詩詞被楊帆奚落過一陣,雖然當時並不是針對他,還是令他心中不悅。如今到了洛陽,他對太平公主一見傾心,對這位早就與太平公主有緋聞的楊帆就更看不順眼了。這時有意奚落,只想看楊帆窘迫的樣子。

    楊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不是崔家公子麼?年紀輕輕的,記性可不大好,楊某在長安城的時候,不是曾經與足下見過一面麼?”

    “啊!我說瞧著面熟呢,原來是……楊郎中啊!”

    崔縧作恍然大悟狀。驚奇地道:“哎呀,我記得足下那時是刑部司刑郎中,六道巡撫欽差啊,何等風光的人物,怎麼現在……,呵呵呵,這可怪不得在下,楊郎中陡然換了這身綠袍。在下眼拙,一時竟沒能認得出來,恕罪、恕罪!”

    楊帆笑了笑,道:“原來崔公子只重衣衫不重人,那就難怪了。”

    崔縧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反唇相譏道:“足下原本緋袍著身,魚袋在腰。威風赫赫,不可一世,驟然間換了這身綠袍,連魚袋也沒了。孤零零一人站在這龍門山上,作了一個小小六品官,如此反差,教崔某如何認得出來?”

    楊帆笑道:“崔公子出身名門世家,縱不入仕,也是身份清貴,我這六品官當然不會看在足下的眼中,不過既然稱得一個官字,那便是事君治民的一個差使一份職務,六品也好一品也罷,在楊某心中都是一般貴重,心中只有敬畏,可不敢自甘菲薄!”

    這句話一說,與公主同來的幾人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了,因為這幾位仁兄都還沒資格配銀魚袋。

    高戩現在是禮部司禮丞,從六品下,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分別在禮部、戶部和吏部作官,實權固然不小,若論品級的話,最高的也只有從六品上,張說是進士及第,而且是頭甲頭名,苦熬多年,現如今身為左補闕,才是個從七品上。

    而薛湜本有進士出身,進京之後又走了太平公主的門路,得公主引薦,走的是薦官的路子,同樣被封為左補闕,和張說一樣也是從七品上。崔滌這不經考慮的一句話,把同來的這些朋友包括他的兄長在內給一網打盡了,只漏了一個惠范,因為他是和尚。

    其實,六品官、七品官絶對不算小,張柬之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起點極高,可他一直到六十歲,還在從九品的縣尉任上撲騰呢。崔滌的本意也不是嘲諷楊帆的官品,他想嘲諷的是楊帆的職務。

    官品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官職。同樣是官,一個從九品的縣尉,在一縣之內權力和地位僅次於縣令和縣丞,掌管一縣之地,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可是哪怕你是一個六品官,你在司農寺裡給皇帝看山泉種野菜,管著那麼一二十人、三兩座山頭,那算什麼?

    崔滌想說的就是這個,可他是順著楊帆那句“只重衣衫不重人”說下來的,一時不慎中了他的圈套,再被楊帆刻意一點,別人聽著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一時之間除了胡僧惠范怡然自得,依舊擺著他的高僧風範,其他幾人個個不愉,張氏三兄弟修養不夠,更是直接把那難看擺在了臉上。

    崔滌結結巴巴地辯解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你雖然是六品官,可你……你能跟我家大兄這六品官比麼,我是說……”

    “夠了!”

    崔湜臉色鐵青,厲聲喝止了自家兄弟,向楊帆和其他幾人團團一揖,歉然說道:“舍弟年輕識淺、狂妄自大,出言無狀,冒犯了諸位,還請楊湯監和各位好友多多寬宥!”

    崔湜說的客氣,眾人也不好顯得小氣,連忙堆出笑容,紛道無妨。太平公主瞟了猶自氣憤難平的崔滌一眼,暗自皺了皺標緻的雙眉,心中暗道:“此人年紀與二郎初入仕時相仿,可心胸氣度、見識閲歷,真是差得遠了,此人不可用!”

    唐代作官。主要有科舉、恩蔭、推薦三種。太平公主就擁有薦官權,她原本答應過些時候,幫崔滌也舉薦一個官職的,這時見他表現,厭惡油然而生。

    崔滌還巴望著能得到太平的青睞,爬上公主的牙床,一嘗天子之女的滋味兒。卻不想一時冒失,不但出言無狀得罪了一大幫人,而且還嘲諷了這位公主殿下愛煞了的郎君,崔滌就此被判出局,他還懵然不知。

    惠范見氣氛有些尷尬,這才宣了一聲佛號。捻著念珠走上前來打圓場:“呵呵,崔四公子只是與楊湯監開個玩笑,各位不要放在心上。公主玉體嬌弱,受不得風寒,就請楊湯監為我等帶路,這便上山去吧。”

    說著,惠范若有深意地看了楊帆一眼。心道:“坊間傳言,楊帆已經失了公主的歡心,如今公主上山攜我等同來,與楊帆又形同陌路,莫非是真的?”

    楊帆稽首還禮道:“這位大師,公主殿下此來不曾事先通知過,是以……,這山上……。不知公主殿下與各位貴客今日上山只為湯沐,還是打算在此小住些時日呢?”

    張同休面色不善地道:“怎麼?公主殿下與我等是否要在龍門小住,這也需要向你報備不成?”

    張氏兄弟之所以與太平為善,主要是因為張氏家族能夠重新崛起得益於張昌宗、張易之兩兄弟得到女皇的寵愛,而張昌宗是太平公主居中引薦才成為天子新歡的,所以太平公主就成了張氏族人眼中的貴人。因此這一次太平公主一開口,張氏幾兄弟便欣然應允。

    張氏兄弟現在就像當初的薛懷義。籍著天子恩寵,很有些驕橫跋扈,能被他們放在眼裡的人著實不多。而且,張同休現在對美麗的太平公主也有那麼一點意思。一個美麗的女人,又有不甚檢點的名聲,如今主動邀請他出遊,他豈能沒有一點想法?因此對楊帆,張同休便也有了一些敵意。

    楊帆道:“這個,自然是不需要先行告知楊某的。只是……實不相瞞,今日來少卿剛剛攜了一些朋友上山,也說要在山上住下,諸位若要上山,恐怕……這山中宮室不敷使用。”

    張同休眉頭一皺,問道:“來少卿?你是說來俊臣嗎?”

    楊帆道:“正是!”

    張昌期傲然道:“來俊臣?他有什麼資格入住溫泉湯監,而且還呼朋喚友的!”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若說資格,自然是沒有的,不過來少卿是何等人物?依在下之見,公主殿下可去山上入住,至於各位貴客麼,如果各位有意,楊某可以代勞,去前山幫諸位聯繫一下,可在廟中住下!”

    楊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眾人眼中,頗有那麼點不甚友好,看來是因為他們伴公主出遊,讓楊帆感覺到了威脅,他的表情有敵意、有嫉妒、還有些……

    楊帆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語言是否豐富到足以讓他們看出來,他現在正在努力模仿薛懷義提起張昌宗張易之兄弟時的表情。

    張昌儀氣極反笑,“哈”地一聲道:“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等受公主殿下所邀,如今只因那來俊臣在山上,我們就得乖乖去前山住下?真是豈有此理!他來俊臣是個什麼東西!”

    楊帆冷冷地道:“楊某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方神聖,不過足下最好聽楊某良言相巧,來少卿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罪的人物。”

    崔滌忍不住又道:“楊湯監昔日主持刑部,與來俊臣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如今被貶了官,怎麼連胸中一腔傲氣也沒了,竟然如此懼怕於他?”

    楊帆冷冷地道:“楊某懼他何來?如此良言相勸,可不是想要討好來俊臣,實不相瞞,就因為來俊臣入住龍門不合規矩,楊某秉公行事,堅決阻止,已經被來少卿停了職務。這番良言相勸,是為了你們好,你若不在意的話儘管上山就是,與我何干?”

    楊帆把袖子一拂,站到路邊,挑釁地道:“請!”

    崔滌一窒,心中稍生膽怯,太平公主大怒道:“豈有此理!本宮的貴客到了龍門,反而要住進寺廟,替那來俊臣讓路?待本宮上山,驅那來俊臣離開!”

    張昌儀大聲道:“這等事若要公主出面,我等顏面何存?公主且請稍候,張某這就上山,且看這龍門泉宮是他來俊臣住得還是我們一行人住得!”

    張同休和張昌期馬上響應道:“走!咱們上山!”

    張同休踏上幾級石階,回身向太平公主拱了拱手:“公主玉體不便,且請緩緩上山,張某向你保證,待公主上得龍門山頂,來俊臣那個厭物一定已經收拾包袱滾蛋了!”

    他把大手一揮,向兩個兄弟豪氣干雲地喝道:“走!”

    崔滌一見有人挑頭,膽氣又壯了起來,不想在他想要追求的女人面前露怯,忙也威風凜凜地喝道:“走!崔某與幾位仁兄一起上山!”

    崔湜一把沒拉住,崔滌便追著張同休三兄弟去了,崔湜跺跺腳,生怕這位兄弟又惹出什麼禍事出來,趕緊追了上去。

    高戩哈哈大笑,對張說道:“有趣的很吶!道濟,走,咱們也上山,給公主殿下清路去!”

    男人,總是熱衷於替美麗的女人出頭,就像驕傲的孔雀爭相在雌雀面前開屏,又或兩匹雄馬為了爭奪雌馬奮力地揚起它們的前蹄。人類也是動物,也有動物的本能,人類又高於其他生物,所以這爭鬥的出發點比之雄性動物更加複雜。

    楊帆是想利用他們對付來俊臣那個政敵,還是想利用來俊臣打擊他們這些潛在的情敵,他們都不在乎,或是為了贏得太平公主的青睞,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又或者只是不想在一個美麗的女人面前示弱於人,這幾位最多不過三十出頭,心氣兒夠高、性格也夠傲的男人,就像一頭頭公猩猩,用拳頭“砰砰”地拍著它寬厚的胸肌,齜牙咧嘴地咆哮著向山上的另一群公猩猩奔去。

    “各位公子且慢!各位……”

    太平公主沒有喚住他們,只好焦急地對惠范和尚道:“大師,本宮行走不便,還請大師追上去照看一下,都是身居廟堂的官員,若為這麼點事大打出手,可要丟了朝廷的體面。”

    惠范和尚合什微笑道:“貧僧這就去,公主放心,幾位公子一向知禮,不會有什麼事的。”惠范說著,把大袖一拂,便飄然追了上去,看他身手,似乎還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太平公主看著他們急急上山,焦灼的表情漸漸不見,轉而變成了一副似笑非笑地嬌俏模樣,她把一雙水一般瀲灧的眼波乜著楊帆,昵聲笑道:“人家這般為你出氣,你要如何謝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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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五章 打、情、罵、俏!

    兩名攙扶太平的侍女還站在一旁呢,可太平公主似乎根本不當她們存在。

    不過這句話一出口,兩名侍女便知道自己不該再聽下去了,馬上鬆開太平公主的臂肘,肩不動裙不搖,流水一般退開了去。

    楊帆向太平公主眨眨眼,悄聲笑道:“那你想要我怎樣謝你呢?”

    太平公主挺起她那引以為傲的酥胸,拿腔作調地道:“楊湯監,今晚為本宮侍寢,你可要拿出十分的本事來!”

    楊帆忍俊不禁地道:“只怕殿下消受不起,到時候要死要活的,也不知是誰難過。”

    太平公主俏臉一紅,嬌嗔地拍了他一下。

    楊帆說笑兩句,便斂了笑容,正色地道:“殿下若以為我煞費苦心,勞動公主走這一趟,就只是為了替我出口惡氣,給那來俊臣找些不痛快,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抬頭看看山上,道:“來,咱們邊走邊說,免得錯過了好戲!”

    山坡上,張同休一群人已經消失在一片山岩後面,太平公主不需要兩個侍女幫她作戲,也可以舉步登山了。

    兩人沿著石階向山上走去,眾家人護衛開始把攜帶的東西從車上往下搬。太平公主與楊帆一邊拾階而上,一邊接著方才的話題,睇著他道:“你喚我來,不是為了替你出氣,難道是為了……”

    她的眸波調皮地一轉,忽然嬌媚一笑,頰上微生紅暈,似喜還羞地道:“你是因為想我了麼?”

    看她眉梢眼角,一片春情蕩漾,還故意作出一副可人的模樣,楊帆見了也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成熟嬌艷的女人有意散發出的魅力可真是不好抵擋。他輕輕瞪了太平一眼,道:“你若不想聽。那我可就不說了。”

    “好吧好吧!”太平公主成功地挑逗了郎君,心中歡喜不禁,向他扮個鬼臉,嘻嘻笑道:“你說吧,人家乖乖聽著!”

    楊帆道:“受點閒氣其實也沒有什麼,若只是為了讓來俊臣難堪,我才懶得如此大費周章。爭風鬥氣,那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把戲!”

    太平公主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嗯!說起來,我家二郎可真是越來越有大人風範了!”

    楊帆白了她一眼道:“難道我本來不是大人麼!”

    太平公主瞄了他一眼,探過身來,輕輕一咬紅唇。不懷好意地問道:“那到底有多大呀?”

    楊帆啼笑皆非,若非正有公主府的侍衛奴僕遠遠地跟著,太平的翹臀便免不了挨上一記大巴掌:“我的殿下,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太平公主憂心忡忡地道:“若是人家太過正經了,會不會惹你生厭吶?”

    楊帆哼了一聲,沒有再理會她這種一語雙關的挑逗,而是漫聲說道:“財富。是十年就會垮塌的棚屋;權力,是千年不倒的石殿。可這種面子上的風光又是什麼呢?”

    楊帆撮唇一吹,便把一片飄到面前的雪花吹開了去,楊帆道:“不過就是這麼一片轉瞬即逝的雪花,真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會樂此不疲,爭它作甚!”

    太平公主雖然慧黠,但是這一次真的沒有猜到楊帆的目的,她還真以為楊帆是氣不過來俊刻意到龍門顯擺威風的作法。所以向她求助,想讓來俊臣吃個癟,所以方才成功地激怒了一群護花使者,上山去找來俊臣的麻煩,她才心中喜悅。

    這時聽著楊帆好笑的語氣和那一番輕蔑的比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對。聯想到楊帆當初派人傳訊時,特意指明要她帶上張家兄弟。太平公主忽地恍然大悟:“張氏兄弟?你的目標是他們?”

    “沒錯!”

    楊帆微笑起來,同樣是冰雪聰明的女子,但是因為出身、環境的不同,顯然還是太平公主對於權術陰謀的感覺更敏鋭一些。如果換作婉兒、小蠻或者阿奴,她們不會這麼快就明白自己的用意。

    楊帆道:“坦白地說,來俊臣剛回京時,我也看輕了他,以為皇帝只是唸著她當初登基稱帝時,來俊臣為她立下的汗馬功勞,調他回京作為報答。但是劉思禮、纂連耀一案之後,我就明白了!”

    楊帆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去,看著那一團白霧迅速消散在空氣中:“來俊臣一直以孤臣自居,而且女帝也始終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對來俊臣的信任從未消失。只要來俊臣不是做得太過份,就沒有人真能置他於死地!

    皇帝或者會因為他做的太過份而處罰他,但是每當她需要用冷酷的手段掃除可能的威脅時,還是會想到他,繼而起複他、重用他,因為女皇覺得這樣的人用著才放心,而且得心應手。”

    楊帆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太平公主,笑了笑道:“女皇曾經想用我取代他的,可惜我讓她失望了。我的手段沒有來俊臣狠辣,女皇用著不得力!而且,不管我是和李昭德走在一起還是和武三思走在一起,她心裡都會不痛快!

    她也許對我這個人很放心,但是並不代表她會就此把我倚為心腹,她想要的心腹是……只要她在位一天,眼裡就始終只有她一個主子,只要她一聲令下,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去為她咬任何人!”

    太平公主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地道:“可母皇身邊,這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母皇本以為江山已定,沒有了這樣的人也沒有什麼,可是劉思禮、纂連耀一案,讓她再度感覺到了危險。”

    楊帆頷首道:“沒錯!所以,我們用正常的手段,很難扳得倒他,哪怕他在為女皇做事時,依舊不斷地往裏邊挾帶私貨。女皇的年紀越來越大了,對於皇儲卻到現在還舉棋不定,這種時候,她更需要來俊臣這種人。”

    太平公主道:“所以,讓他擔任京兆尹和司農少卿只是一個開始,用不了多久,母皇還是會把他調回三法司!”

    楊帆道:“然後,他就會再度成為女皇的耳目和爪牙。御史台的酷吏已經被一掃而空了,不過以來俊臣選拔‘人才’的不拘一格,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度招集一群酷吏,這種人,總比治國的幹材良臣要好找一些。”

    太平公主站住腳步,兩眼閃閃發亮:“那班酷吏垮台以後。我們才第一次擴充了力量,一旦讓來俊臣再成氣候,那就是我們的滅頂之災了!很可能……等到母皇殯天的那一天,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來對抗武氏、匡複李唐。可是,連誣陷宰相這麼大的罪名都扳不倒他,那就除非是在母皇心中比他更有份量的人對他下手。才有可能了!”

    楊帆微笑道:“沒錯!那麼皇帝心中,比來俊臣更有份量的人是誰呢?”

    太平公主默然轉身,黯然答道:“不會是我,她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哪個都不是!”

    楊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說道:“所以,惡人還須惡人磨!”

    太平公主懷疑地道:“你覺得,張氏兄弟能行?”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因為他們為人面首就看輕了他們。並不是每一個做面首的都是懷義嫪毐之流。女皇現在對他們的寵愛,遠勝於薛懷義當年,可他們有薛懷義當年那般跋扈麼?

    然而暗中他們已經做了多少事情,薛懷義侍奉女皇十餘年,在朝中可有自己的一兵一卒?然而張氏兄弟才侍奉御前多久,在朝中已經擁有了多大的力量?張氏兄弟,畢竟是出身名門,飽讀詩書。這兩個人,不簡單!”

    太平公主側過頭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楊帆笑問道:“怎麼?”

    太平公主道:“思慮縝密、手段老辣,朝廷大勢,一目瞭然,這借刀殺人的手段更是運用的爐火純青。若是你在官場上浸淫數十年,吃過無數的虧、受過無數的教訓。於一場場博奕中脫穎而出,能有這般心思手段也不稀奇,可是你……”

    太平公主輕輕搖了搖頭,喃喃地道:“你有這般眼光、這般心思、這般手段。便是做一個鎮撫諸侯、統攝百官的宰相都綽綽有餘了,可你才多大年紀,進入官場才寥寥幾年?世上真有天生奇才的人麼?”

    楊帆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如果這位公主殿下知道他是由當世最大的七大世家聯合成立的“繼嗣堂”顯宗之主,如果知道他手下最重要的部門不是那些從三山五嶽吸納來的江湖異人,不是那些暗中掌控著天下經濟命脈的豪商巨賈,更不是他們不斷扶持和栽培、已經滲透到朝廷各個層面的那些官吏,而是“觀天部”,她就不會這麼說了。

    觀天,觀天之化,推演萬事!

    在“繼嗣堂”中,專門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或者是博覽群書的飽學鴻儒,或者是曾經在官場上打熬了半輩子的致仕老吏,他們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根據秘部送來的各種情報,探討、推演、謀劃一些關乎時局和重要官員的事情。

    這些人時常檢討歷朝歷代那些成功或失敗的人和事,總結經驗教訓,根據他們所掌握的各種情報及時洞察朝廷的政治形勢,對居廟堂之高的政治角力、朝廷內外的形勢變化進行推演分析,繼而得出一個結論。

    這些深沉多謀、經驗豐富的人,一個人兩個人,或許他們的分析研判會出很多錯,但是如果有很多的智士分析得出同樣的結論,那麼他們犯錯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楊帆自幼受虯髯客指點薰陶,起點見識本就遠比一般人要高,再有這樣一個強大的智囊團輔佐,他沒有表現的像諸葛亮一樣智近於妖,已經算是很低調了。

    不過,再犀利的武器,也要掌握在會使用它的人手裡才行。這個觀天部彙集了各大世家能夠延攬來的大量智士,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並不是世家的人,因此為了避免繼嗣堂被他們所掌握,這些人只負責研判,至於推演的結果宗主是否採納、是否執行,他們完全沒有過問的餘地,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們推演的結果報上去,人家有沒有看上一眼。

    楊帆看著太平公主欣賞乃至有些崇拜的目光,溫柔一笑,一句甜言蜜語想都沒想就出籠了:“哪有什麼天縱其才,我能如此,還不是因為你嘛。常言道,近朱者赤,和你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我就變得聰明起來了!”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雖然依舊奇怪楊帆的謀劃分析為何如此老辣,但是知道他這麼說就是不想說,便也沒有不知趣地問下去:“好吧,聽你這麼一說,你今日這番作為,還是為了我、為了我們李家嘍?”

    楊帆笑道:“不錯!在下如此煞費苦心,正是為了公主殿下,殿下何以謝我呀?”

    太平公主嘆了口氣,扮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道:“小女子身無長物,如此大恩實在無以為報,不如……就以身相許了吧?”

    楊帆摸了摸鼻子,無奈地道:“這個……貌似和公主為在下出頭的結果沒什麼兩樣呀?”

    太平公主理直氣壯地道:“怎麼會沒有區別?當初人家向某人投懷送抱的時候,依著那人的說法,這裏邊的區別可大著呢!”

    糟糕,人家要跟自己翻老帳了,楊帆趕緊告饒:“好好好,殿下所言……”

    “楊帆、你好樣的!你好樣的!”

    一陣尖厲如猿啼的怪叫聲驟然響起,打斷了楊帆的話。

    楊帆和太平公主霍然抬頭,就見來俊臣站在一處山坡上,衣衫不整、襆頭也沒戴,披頭散髮,正暴跳如雷地指著他大喊大叫:“楊帆,你好本事!哈哈哈哈……,我跟你姓!我他娘的從今起我跟你姓!我……哎喲……”

    來俊臣在山坡上跟跳大神兒似的跳得正歡,腳下突然一滑,一個屁股墩兒坐到雪地上,“嗤溜溜”地順著山坡向山下滑去,山谷中登時傳出他更加淒厲的叫聲:“救命啊~~~~,姓楊的,我和你不共戴天!救命啊……”

    楊帆手搭涼篷遙遙望去,直到來俊臣的身影消失在一片丘陵背後,這才吁了口氣,嘟嘟囔囔地道:“不是我多疑,我真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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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六章 誓不兩立

    山坡上又出現了幾個人,那是斛瑟羅、皇甫丈備和來俊臣的一眾司農寺手下,幾個人用手攏成大喇叭,衝著山下高喊:“來少卿……卿……卿……卿……”

    明曦和李鈞兩位司農令急得團團亂轉,衛遂忠一伸手,就把幾個小吏推下了山:“快去,快看看來少卿怎麼樣了。”

    明曦和李鈞見狀,乾脆別等衛遂忠往下推人了,忙也笨拙地坐下來,屁股一拱一拱地向山下滑去。

    山下谷中,遙遙傳來一聲狼嗥般的淒厲長嘯:“楊帆,我和你誓不兩立……立……立……立……”

    太平公主莞爾道:“貌似來俊臣恨你,要多過恨張氏兄弟。”

    楊帆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只要張氏兄弟覺得他可恨就行了!”

    太平公主道:“你認為他們會就此結仇麼?”

    楊帆道:“你沒看見來俊臣那副狼狽的模樣?他們兩邊都已經動上手了,以張氏兄弟的狂傲和來俊臣睚眥必報的性子,他們這個仇……結定了!”

    太平公主道:“我看未必,現在看來是張氏兄弟占了便宜,所以他們未必會恨來俊臣,而來俊臣雖然心胸狹獈,卻不是一個蠢貨,張氏兄弟眼下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來俊臣羞憤之中或會動手,但他清醒以後,未必敢再挑釁張氏兄弟。”

    楊帆笑了笑道:“那也沒有關係,我只要想辦法讓張氏兄弟覺得,來俊臣已經惦記上他們,那就行了。”

    太平公主睨了他一眼,道:“你可不要忘了,他最恨的是你。可不要他還沒倒,你先倒了。”

    楊帆無所謂地道:“就算沒有今天這檔子事,他也一樣恨我入骨,我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反正。他第一次沒能整死我。再想整我就難了。”

    山坡上,張同休、張昌期、崔湜、高戩等人匆匆趕來。聽說來俊臣氣極敗壞中,不慎失足滑下山去,幾人都不禁相顧愕然,隨即他們便隱約聽見山下谷中傳出一陣陣咒罵聲。知道來俊臣沒死,聽他還罵的中氣十足的,幾人放了心,便捧腹大笑起來。

    張同休幾人一邊笑,一邊向太平公迎下來,神色間滿是得意。

    在楊帆的預料之中,雙方必然會發生一番口角。

    只需要一番口角就夠了。即便來俊臣能夠保持理智,忍下了這口惡氣,不會對張氏兄弟伺機報復,他也會想辦法讓張氏兄弟覺得來俊臣已經成了他們的一個大威脅。進而先下手為強,著手剷除來俊臣。

    可是楊帆沒想到他們雙方居然會發展到這般激烈的程度,來俊臣居然敢跟張家兄弟動起了拳腳,連楊帆都有些佩服來俊臣的勇氣了:“來俊臣,真是條漢子!”

    其實來俊臣很清楚,他和張氏兄弟在皇帝眼中的地位是不同的,一個是皇帝的寵妾,一個是皇帝的看門狗,這地位的差別豈可同日而語,所以當張同休等人找上門來,言語不遜驅他離山時,他並沒想動手。

    雖然他在楊帆面前已經把大話都說下了,可他真的沒打算跟張家兄弟動手。儘管張氏兄弟上山之後,馬上像攆狗似的把他們往外攆,而他當時剛剛脫了衣袍,喜滋滋地泡進溫泉池子,連頭髮都還沒來得及弄濕,著實有些狼狽。

    他看著張氏兄弟那輕鄙的表情、可憎的神色,只是在心裡幻想了一下,幻想他狠狠地衝上去,一拳打在張家兄弟那張喋喋不休、極盡嘲諷的嘴巴上,打得這幾個靠著自家兄弟向一個老女人侍奉床笫之歡往上爬的賤種鼻血長流……

    只是這樣一想,來俊臣心裡就暗爽。

    結果,他想到這些情景的時候,手就揮出去了,他沒忍住。

    自從來俊臣被貶謫同州,他原本隱性的、不甚明顯的精神異常就開始變得強烈了,他的喜怒哀樂各種情緒,常常無法自控。他從不認為自己有病,在那個時代,也沒有人把這種狀態定義為瘋癲。

    他只是認為,他對皇帝一直忠心耿耿,受此不公待遇,心中激憤難平,所以情緒有些反常。不管如何,他這一次發作的不是時候,當他的拳頭揮出去時,他才發覺不妙。吃驚之下,拳頭一沉,沒有打中張昌儀的嘴巴,卻擊中了他的胸口。

    張同休等人萬萬沒有想到來俊臣居然如此猖狂,他們已經自報了身份,而且挑明了是受公主之邀赴龍門湯沐,這個身份不及他們尊貴而且本來沒有資格享用這處皇家溫泉的來俊臣居然還敢對他們動手。

    震怒不已的張同休三兄弟立即還手,三個打一個,打得來俊臣狼狽不堪。

    這來俊臣也是個賤皮子,越是挨揍,頭腦越清醒,瘋病反而不發作了,他才不信會這麼巧,他來了龍門,太平公主和這些張家子弟恰也就來了,更不要說太平公主和楊帆的緋聞盡人皆知。

    他認定聞這一切都是楊帆的設計,所以來俊臣忍著屈辱,也不還手,一路逃出他入住的那幢泉宮,怒不可遏地向楊帆破口大罵,結果一時失足,滑下了山坡。

    ※※※※※※※※※※※※※※※※※※※※※※※※※※※※

     張同休等人迎向太平公主的時候,那兩個侍婢已經回到太平身邊,攙住了她的手臂。張同休等人走到太平公主身邊,得意洋洋地拱手道:“殿下,我等幸不辱命,來俊臣那個厭物已經被轟走了,殿下請上山。”

    太平公主嘆了口氣,道:“來俊臣畢竟是一位朝廷大員,他入住泉宮雖不合規矩,讓他離開也就是了,何必鬧成這般模樣。”

    張昌儀解釋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等原本也只是好言好語勸他們離開,卻不想那來俊臣狂妄之極,明知我等身份,居然還敢動手,在下胸口便挨了他一拳,是他先動的手,我等還需要與他客氣嗎?”

    太平公主擔心地道:“本宮自然不怕他,可是來俊臣此人心胸狹獈,睚眥必報,公子獲罪於他,只怕他會對公子不利,公子是替本宮出面,這讓本宮心中如何得安?”

    張昌儀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連連地道:“殿下不必替張某擔憂,別人怕他來俊臣,我可不怕他!”

    崔滌忍不住又對楊帆興災樂禍地道:“楊湯監為了阻止來俊臣上山而被他停了職務,如今來俊臣可認為我們是被你找來尋他晦氣的,呵呵,你聽,他現在還在山下大喊大叫,字字句句可都是喊得你的名字,你可要小心些了。”

    楊帆並不羞惱,只是笑吟吟地回禮道:“多謝崔公子提點,在下一定會小心一些,不叫他捉到我的把柄。”

    崔滌這一拳打在空處,心中好不難過,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太平公主已然玉面一冷,淡然道:“我們上山吧!”

    “公主請!”

    張同休、惠范等人連忙閃開左右,護擁著太平公主上山,崔滌一看,顧不得再與楊帆鬥嘴,急忙想要搶過去做護花使者,忽然衣袖被人用力拉了一下,崔滌扭頭一看,只見長兄崔湜臉色鐵青,陰沉得可怕,不由心中一凜,急忙放慢了腳步。

    崔湜有意壓著步伐,漸漸與太平公主等人拉開了距離,這才對崔滌低聲怒喝道:“蠢材!冥頑不靈的蠢材!楊帆是顯宗之主,身份地位,比你我只高不低,權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朝廷中這官身是大是小,是高是低,他還在乎麼?

    你用這個打擊他,哪能傷他分毫。倒是你我,現在正到處托庇門路,以求入仕作官。一旦成功踏足仕林,少不得要與楊帆有些呼應幫扶之處,無端得罪他這般人物,與我崔家有何益處?”

    崔湜兩兄弟與楊帆的關係,如果用現代一點的解釋,就是崔盧王鄭李五姓七家七大富豪合夥投資開了一家公司,楊帆是這家公司的ceo,而崔湜崔滌這兩位公子哥兒的老爸是該公司的七位董事之一。

    單憑其中任何一個董事也動不了楊帆,這兩個小開更不可能,可是因為這一層關係,雙方算是有了比較密切的關係。現在崔湜崔滌兩兄弟出來闖社會了,如果楊帆肯照應他們一些,利用他的人脈和權利對這兩兄弟製造一些便利,對他們的發展自然大為有利。

    可是如果崔滌一味地與楊帆交惡,那麼楊帆若不想與崔董事關係破裂,固然不會因為他們言語上的無禮和挑釁,就對他們有什麼不利的舉動,但是卻有充足的理由不給予他們幫助和照顧。

    崔滌也明白兄長所說的道理,只是他已把太平公主當成了自己的獵物,一見到楊帆就忍不住妒火中燒。

    崔湜見他抬頭望了一眼太平公主的背影,不由氣極而笑,恨鐵不成鋼地道:“人家太平公主哪隻眼睛看上你了?兩個人當著你的面眉開眼去,你都看不出來,九郎啊九郎,你根本就是一個瞎子!如果你再不長進,還是回定州去吧,否則,你早晚會像那盧賓之一般,成為家族的罪人!”

    崔湜說完拂袖而去,崔滌怔怔地站住,望著長兄的背影,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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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9 03:04:23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七章 小別勝新婚

    夜色深深,帷幔重重,四盞琉璃燈把泉宮浴池映得美侖美奐。

    方圓數丈的圓形浴池,皆以上好的漢白玉砌成,四道活水從四條銅鯉口中流出,緩緩注入池中。

    太平公主站在池邊,輕輕舉臂,一襲薄如蟬翼的紗衣便飄然落地,現出一條彷彿蛇精水妖一般妖嬈的玉體,那一雙修長渾圓的大腿,恰似傳說中的東海鮫人一般,粉光緻緻,動人心魄。

    她解開了那條極艷麗的玫瑰色抹胸,未等那雙白嫩碩挺的椒乳顫勢稍緩,便長腿一邁,邁入浴池,豐腴滑膩而又結實緊繃的香雪玉臀,於那動魄驚心的一搖一晃間破開浪花,把一大片眩目的雪光沉入水底。

    溫泉水滑,熱氣氤氳,把一具豐腴勻稱、纖儂合度的嬌軀若隱若現地包裹其中,彷彿又給她裹上了一層霧做的褻衣,愈增三分顏色。

    楊帆就像一個賊,或者說他現在就是一個賊,一個採花賊,飛簷走壁,穿房越脊,直到悄然出現在太平公主的浴宮裡面。

    楊帆很輕易地就潛了進去,外層的侍衛、內層的內侍、宮娥,早就被太平公主打發開了,登堂入室,無比從容。

    鮫綃拂動間,微闔雙目浸在泉中的太平公主已然映入了他的眼簾,一對傲然嬌凸的羊脂堆玉於水中霧裡半浮半沉,光滑的香絲嬌滴滑膩,幾縷烏亮的青絲披散在那一片雪光之中,份外妖嬈。

    楊帆本想悄悄走過去,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叫她大吃一驚,誰料伸手剛一拂動那輕軟的紗幔,紗幔上端便傳來一陣悅耳的風鈴聲,楊帆不由停下腳下,苦笑起來。

    聽到鈴聲,太平公主驀地張開明媚的雙眸。待她看清燈光下帷幔中那道熟悉的身影,臉上便露出一抹璀璨而欣喜的笑容,可聲音卻透著嬌嗔:“哼!這麼鬼鬼祟祟的,來者何人,莫非是個偷香的賊?”

    楊帆忍著笑,一本正經地答道:“在下可不是賊,楊某今晚是來應戰的!”

    太平公主俏臉一紅。聲音便有些含糊:“應什麼戰?”

    楊帆緩緩向前走去,順手撥開一道道帷幔,悠然說道:“今兒早上,我跟一個姓來的瘋子戰;今天中午,我跟一個姓崔的毛頭小子戰;至於現在麼……”

    太平公主的身子坐直了一些,臉上紅暈更盛。目光卻越來越亮,比冬夜天空中的星辰還要明亮:“現在……要與誰戰?”

    楊帆分開一道道帷幔,伴著一路悅耳的風鈴,驅退泉上層層薄霧,便看到了那浴於水中的美人兒,隨著太平公主坐直的身姿,一雙雪膩浮凸傲然躍出水面。看著那尖端兩點嫣紅,楊帆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嘆息般呢喃:“禍水!”

    很快,一具健碩陽剛的男性軀體,便“噗嗵”一聲躍進了那一汪霧氣繚繞的禍水……

    ※※※※※※※※※※※※※※※※※※※※※※※※※※※※※※※※※※

     潛溪寺裡,一間禪房。

    來俊臣渾身被纏滿了白布條子,包裹得像一具木乃伊似的躺在榻上,斛瑟羅、皇甫丈備等人圍在他身前一個火盆前面。

    寺裡沒有酒水、沒有肉食。皇甫丈備攜來的酒肉又因逃得倉皇沒有帶出來,所以幾個人只是喝了點粥,吃了點麵餅,舉辦了史上最簡陋的一次“燒尾宴。”

    來俊臣一條腿架在一個石枕上,上半身倚在一堆被縟上,咬牙切齒地咒罵,其他幾人卻一聲不吭。很有點灰頭土臉的感覺。

    來俊臣傷的並不重,只是從山上一路翻滾而下,經過一些突起的岩石和幾叢灌木的時候,被磕碰刮傷了多處。傷勢不重,但是傷口多,他架起來的那條腿在一塊大石頭上重重地磕了一下,大腿腫起老高,不過並未骨折。

    衛遂忠也不懂醫術,反正看他渾身是傷,瞅著比較嚇人,就把他包粽子似的。

    來俊臣咒罵了半晌,他本就是潑皮出身,平素唸著自己如今身份不同,還常常附庸風雅、扮扮斯文,這時早就斯文掃地了,身邊這些人又沒有被他忌憚的,因此毫無顧忌,罵得極為惡毒難聽。

    不過,來俊臣罵了半晌,除了衛遂忠附和兩句,別人都不吭聲,來俊臣也泄了氣,悶悶地躺在那兒,不再言語。

    衛遂忠又挾了幾塊炭放進火盆,看著那爐火愈發地旺盛起來,紅紅的火光映得他們的臉一閃一閃的。

    來俊臣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衛遂忠早就習慣了他這位老上司喜怒無常的性格,心中毫不驚奇,但還得湊趣問上一句,忙道:“府尹何故發笑?”

    來俊臣一臉詭笑地道:“遂忠,你猜公主殿下現在在山上做什麼呢?”

    來俊臣的思維太跳躍,衛遂忠有點跟不上了,訥訥答道:“這個……我實在不知。”

    來俊臣“哈哈”兩聲,道:“你當然不知,不過猜也猜得出。”

    來俊臣興緻勃勃地坐直了些身子,興奮地道:“公主此刻不是已經就寢,就是還在湯浴。”

    衛遂忠大為洩氣,苦笑道:“府尹英明!”

    斛瑟羅和皇甫丈備等人偷偷摸摸地互相看看,來俊臣的怪異舉動讓他們有些不安。

    來俊臣連連擺手,道:“可是我敢斷定,公主此刻不管是已經就寢,還是正在湯沐,都不會是她一個人。”

    來俊臣詭異地看看眾人,又道:“甚至不是兩個人!哈哈哈哈……”

    來俊臣又怪笑起來,笑得極興奮地一拍大腿,隨即便疼得哎喲一聲叫。

    皇甫丈備的頰肉抽搐了幾下,訕訕地道:“夜色已經深了,來府尹還請早些安歇。”

    來俊臣擺擺手,繼續自得其樂:“大被同眠啊!哈哈哈哈……,不知道楊帆此刻是種什麼心情,哈哈哈哈……,想想就開心!”

    太平公主此刻確實已經就寢,不過大被同眠的並沒有很多人,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太平公主沒有睡在枕上,她把身子縮下去,頭枕在楊帆有力的臂膀上,把一頭秀髮鋪在枕上,做了楊帆的枕巾。

    她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楊帆的身子。雙腿也和他緊緊絞在一起,就像纏在他身上的一根藤,極盡愉悅銷魂後的美麗臉龐還熱的發燙,發燙的臉頰緊緊偎依著楊帆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無比滿足。

    自從她的丈夫被她的母親抓進天牢。在獄中餓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她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再不以相夫教子作為一個女人一生中唯一的使命,但她一樣渴望情感、需要慰藉,楊帆就是她的情感傾瀉流注的港灣。

    只有赤裎相對,躺在他的懷裡,包容著他。吸納著他,與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合成一體的時候,她才不是一位公主、不是一位妻子、不是一位母親、不是一個矢志匡複李唐江山的政客,這一刻,她就只是一個女人,一個純粹的……小女人!

    ※※※※※※※※※※※※※※※※※※※※※※※※

     清晨,楊帆張開眼睛。下意識地一摸身邊,一整晚都偎依在他懷裡痴纏不捨的小妖精已經不在那兒了。

    太平公主居然比他起得還早,這令楊帆有些意外。

    聰明的女人,只願把她最光鮮靚麗的一面展示給她所愛的男人,或許在楊帆看來,一個蓬頭散髮、紅暈滿頰的美人兒渴睡剛醒時那副嬌慵別有一番滋味,可太平公主卻不那麼想。在她真正成為楊帆的女人之後,尤其注意這一點。

    所以,她早早的就起了,搶在楊帆之前。當楊帆張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像早就在那兒似的翩然出現。

    溫泉宮裡的氣溫很高,這裡的地表溫度與其它地方截然不同,能夠在這裡扣個棚子便種植蔬菜瓜果,便可見這裡的溫度,宮室裡又為了除濕,燃了幾處火盆,裡面的溫度就更高了。

    所以,太平的穿著艷麗而簡單,紗羅對襟的窄袖衫襦,曳地長裙。薄如蟬翼的紗羅衫襦內,緊身無帶的“訶子”裹束著她豐滿的酥胸,誘人的乳溝深陷,高聳與深陷勾勒出火辣的曲線。

    “你醒了!”

    太平嫣然而笑,眼神明艷而有神,白裡透紅的臉蛋兒,就像一棵剛被春雨灌溉後的小白菜,水靈靈的一掐都要嫩得出水兒。女為悅己者容,看到楊帆驚艷欣賞的眼神,太平便心滿意足,知道這一早晨的功夫沒有白費。

    她像一個最賢淑溫柔的妻子,侍候楊帆起床,幫他穿上小衣。

    漱口的青鹽已經備好,牙刷子是象牙的,絶非馬橋家製作的那種粗製濫造的產品。用珍珠粉、蜂蜜、人參、藕粉、杏仁、當仁等調配出來的宮廷御用洗面乳,楊帆也著實地享用了一回。

    還別說,用了之後臉龐光滑如玉,綿彈緊繃,效果確實極佳,楊帆開始琢磨怎麼給小蠻和阿奴也弄點,作為上元佳節送給她們的禮物。能讓女人變得更美麗的東西,比珠寶更叫她們喜歡。

    太平公主沒要兩個貼身侍女侍候,像婉兒小蠻和阿奴,她是沒有辦法的,可是若再讓別的女人碰她的男人,她真的會吃醋。她親身侍候著楊帆刷牙洗臉、梳髮戴笄,看著郎君英俊灑脫的模樣,歡喜地抱住他的手臂:“郎君陪我共用早膳吧!”

    太平公主所居的瀨玉泉宮外面,崔滌正在林間雪中緩緩漫步,他特意穿得比較單簿,頎長的身材因之更如玉樹臨風,只是這“玉樹”的“葉子”有點發青。

    大兄的話他想了半宿,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大兄自己,大概也對公主有點意思,所以想讓我退出!”

    機會是自己爭取的,迄今為止,這位公主殿下確實沒怎麼把他放在眼裡,那是因為殿下身邊優秀的男子太多,他想,一場“偶然的邂逅”,或許就會讓他成為這朵嬌艷的“洛陽牡丹”的入幕之賓。

    所以,崔滌凍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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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20 01:20:00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最佳人選

    早餐的吃食比較簡單,砂鍋裡盛著香噴噴的碧粳雞粥,色澤勝雪的越窯白瓷盤裡盛著綠油油的白灼青菜,這是一早在皇家菜棚裡摘取的,是公主殿下才可享有的專利。色澤如冰的秘色瓷碟裡盛著各色的小點心,還有一早才出爐的蒸餅,然後是醃鹿脯、紅蟲脯……

    炯、煮、燒、烤、烙,燙、炒、炸、蒸、脯、醃、膾,菜量都不多,每樣都用小碟盛著,可是各色菜式卻已包括了以上各種烹調方式。菜餚不但可口,而且極為美觀,盛在精緻的瓷器裡面,讓人一看便食慾大振。

    楊帆吃的很香,一直專心志致地消滅著盤中美食,所以直到半飽,他才發覺太平公主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玉箸,一手托腮,妙目流盼,津津有味地看他吃東西。楊帆含著一口食物,含糊地問道:“怎麼?”

    太平公主嫣然搖頭:“沒什麼,喜歡看你吃東西。”

    聽著她的話,脈脈柔情,便似她身上如蘭似麝的香氣一般,慢慢沁進他的心田,手邊那碗碧粳雞粥吃起來似乎味道更香了。

    吃到八成飽,楊帆便拾起雪白的絲巾,輕輕擦了擦嘴巴。饑不飽食、渴不狂飲,楊帆自幼隨在虯髯客身邊,這些健身養體的知識自然是清楚的。

    侍女又為他們端上一碗水色澄清的湯,這是用石耳、石發、石線、海紫菜、鹿角脂菜、天花蕈等鮮物調製出來的十遠羹。

    楊帆用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湯羹,抿一口鮮涼可口的湯汁,漫不經心地道:“隨你上山的這些人,雖然職位不是很高,可是個個身居機要,其中張氏兄弟肯定不是你的人了,至於其他那幾位,應該都是你的人了吧,你能延攬到這麼多的青年才俊。著實了得。”

    太平公主笑而搖頭:“非也!高戩是我的人,張說不是,此人甚有才華,我倒真的有心把他招攬到門下。高戩與他素有交情,這次讓高戩把他請了來,也算一次試探。至於崔家兄弟……”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他們才剛剛投到我的門下,我有多大的實力。其實他們並不清楚,只是我在母皇面前還能說得上話,所以托請到我的門下罷了。我還在觀察,若是可造之才,倒不妨好好栽培他們一下。”

    “哦?那個和尚又是怎麼回事?”

    楊帆的語氣似乎漫不經心,可是怎麼聽都像是在質詢呢。太平公主臉上的笑意愈盛:“自玄奘取經歸來,佛教勢力隱隱然便可與道教分庭抗禮了。道教是我李唐國教,與我李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母皇為了遏制道教,便大力栽培佛教,如今佛教勢力已經躍居道教之上。

    而惠范,於佛教中有著極崇高的地位。關鍵時刻,如果能夠得到他的支持,就會有大量的信徒站在我這一邊。這些信徒,可不都是平民百姓,他們之中有官吏、有將領,也有兵士,這樣的人,還不值得結交麼?”

    太平公主說完。似笑非笑地瞟著楊帆道:“人家都交待完了,郎君還有什麼問題?”

    楊帆摸摸鼻子,酸溜溜地道:“聽著全然無涉於私,可我瞧著怎麼有人接近你,並不是想要拜到你的門下,而是想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天姿國色,還怕沒有人仰慕麼?”

    楊帆道:“是啊是啊,天姿國色、身懷六甲的一個‘孕婦’,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太平公主樂不可支。咯咯地笑倒在桌上,笑了半晌,才拿起一個琥珀色的細頸瓷瓶兒,笑喘著遞給楊帆,道:“喏!”

    楊帆道:“這是什麼?”

    太平公主道:“這是醋呀,郎君這麼喜歡吃醋,不妨多倒一點兒!”

    楊帆繃著俊臉,綳了沒多久,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出來。

    說說笑笑間,一碗“十遠羹”吃完,侍婢撤了飲食,又端了一盤切好的胡瓜上來。

    本來太平公主作為女皇最寵愛的女兒,給她摘兩枚金桃也不怕沒處報帳,只是那棵精心侍弄的金桃樹今年結的果子本就不多,估摸著上元佳節時能夠進奉的熟桃極少,又被楊帆監守自盜,給他的老婆孩子摘了幾個嘗鮮,薛湯丞可不敢再進奉公主食用了。

    瓜肉已經切好,都用牙籤扎著,太平公主拿起一塊瓜肉填進嘴裡,對楊帆道:“郎君且耐心在這裡住些時日,就當修身養性了。來俊臣那裡也不用過於擔心,回頭我知會唐筱曉,讓他關照你些。至於來俊臣,他這次沒敢把你牽扯進劉思禮一案,那麼一時半晌也就奈何不了你,在他重返三法司之前,他是沒有多少手段對付你的。”

    楊帆道:“我的前程並不著急,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是鞏固、擴大我們在朝中和南疆各地得到的好處,最多用三年的時間,幫助心向李唐的官員們鞏固權位,同時把一些重要人物逐漸調往中樞要害。”

    太平公主道:“我知道,這件事只能緩緩為之,一時也急不來。不過,母皇對軍權一向看得很緊,北衙就不用說了,就連南衙實際上掌握在宰相手中的軍權也所剩無幾,大將軍的位子幾乎都是姓武的,哪怕往裏邊安插一個人都難如登天,也很容易引起母皇的警惕。”

    說著說著,她那雙標緻的眉輕輕蹙了起來,憂心忡忡地道:“可是未來一旦有變,如果沒有兵,只怕是萬萬不行的。”

    楊帆的眼睛突然一亮,急問道:“你認為,如果來日一旦有什麼變化,是以什麼方式改天換日的可能最大?”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緩緩答道:“皇位嬗遞、政權更疊,如果不是以合法繼承,又非以一國取代另一國,自然是以宮廷政變最多。武周說是一國,可實際上,天下人依舊把它當成李唐的一部分。

    所以母皇以周代唐,手握重兵的各地將領沒有反意,若是有朝一日我們能匡複李唐。他們一樣不會反。而且,節制武功、力避殺伐,以宮廷政變的方式還政於李唐,於國於民都最有利。”

    楊帆道:“不錯!女皇對軍權看得最緊,我們往朝廷裡安插文官,都不知費了多少心思。這一次若非南疆驟然出現大批官員空缺,朝廷倉促間來不及逐一細查。我們絶對不可能佔據這麼多席位。

    想要染指兵權,那更是難上加難,軍伍中不像文官衙門,縱然有了大批空缺,也只能是自下而上逐一遞補,絶不會把大批未曾當過兵打過仗的文人塞進去做將領。可是真要兵不血刃地讓武家交出權力。他們也絶不會答應,宮廷政變,是將來最可能發生的事,武力便也至關重要了!”

    楊帆站起來,在室中緩緩踱了幾步,沉聲道:“所以,我們只需要在最關鍵的地方。有一支能調動的人馬就足夠了,人數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千人、幾百人,只要運用得當,也能扭轉乾坤!”

    太平公主的眼睛亮起來:“你是說……上層我們插不了手就去抓底層,一個都尉、一個校尉,甚至哪怕只是一個旅帥?”

    楊帆道:“沒錯!在這些位置上安插一些人或者招攬一些人,不至於引起女皇和武氏一族的警惕。可是關鍵時刻,這區區數百人,就足以決定王朝的歸屬了!”

    “對呀!”太平公主喜極,忘形,一下子跳起來,抱住楊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印下一個鮮紅的唇印。

    “我不能只顧招攬文臣,他們事成之前可以謀劃方略,事成之後可以治國安邦,可是若要成事還是需要武人。武力才是改天換日的關鍵!棄上層而就底層,招攬那些下級軍官!好主意!當真是好主意!”

    太平公主越想心裡越是敞亮,可是細一思量,又不禁為難:“可是,要怎麼招攬他們呢,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打算,手下的人又都是文人,無從下手啊!若是貿然派人與他們接觸,一旦走漏半點風聲,那就是塌天大禍了……”

    楊帆抓起絲巾,用力地擦著臉上的唇印,看她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不禁笑道:“你急什麼,又不是要你馬上著手,此事也可徐徐圖之!”

    太平公主搖頭道:“母皇年事已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旦有變,死生成敗不過旦夕間事,豈能不急?以前是沒有想到,如今既然想到了,就得早早佈署,想拉攏他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臨時抱佛腳哪兒來得及……”

    太平公主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驀地轉身望向楊帆,一臉若有所思。

    楊帆一邊擦臉,一邊問道:“你看我幹什麼?還沒擦淨麼?來,幫我擦一下!”

    太平公主接過楊帆手中的絲帕,突然向外一扔,歡呼一聲便又躍進他的懷抱。楊帆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廳口那兩名假裝沒看見的美麗侍女,在太平公主耳邊小聲道:“外人面前,注意一點!”

    太平公主“吧”地一口,在楊帆剛剛擦淨的頰上又印下一個艷紅的唇印,喜滋滋地道:“我想到了,就是你了!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楊帆愕然道:“我?我什麼?”

    太平公主道:“你,本來就是軍人,而且你還在軍伍中立過大功,當過郎將,你在軍中有許多朋友,尤其是羽林軍、特別是駐守玄武門的“百騎”,裏邊都有你的朋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楊帆慢慢長大了嘴巴:“我?”

    太平公主用力點頭:“對!就是你!”

    楊帆訥訥地道:“我只怕……我合適麼?皇帝會把我調回軍中?我覺得……”

    太平公主用力一拍自己的酥胸,胸前頓時一陣波濤洶湧:“這件事交給我了!我一回城就去找母皇,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楊帆走出漱玉泉宮的時候,心神恍惚,連臉上那一雙艷紅的唇瓣都忘了擦:“我這顯宗之主要被調回軍中去了?這以後想跟自己手下的人聯繫都不方便啊,我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可他能如何拒絶,說他很喜歡看山守泉、種菜養馬的這份差使?

    樹林中,崔滌扶著一棵高大的松樹,呆若木雞地看著從漱玉宮中走出來的楊帆:“他是從裏邊走出來的,大清早的,他是從公主殿裡走出來的,那昨兒晚上……”

    崔公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松樹上面,一隻可愛的小松鼠伸出爪子,努力地扳著,在它不懈的努力之下,那顆足有四五斤重的大松塔終於“瓜熟蒂落”,沉甸甸地自空中墜下……

    “嗵!”

    崔公子吭都沒吭,一頭便砸進了雪窩子,那顆松塔則在他的手邊砸出一個大坑,陷進雪裡。

    小松鼠蹲在樹梢上,瞅巴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松果落處,再看看那個人類露出雪面的手掌,不甘心地搖了搖大尾巴,一溜煙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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