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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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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1:20:51
第七百零九章 借上幾口刀


    張昌宗和張易之被他們的堂兄張同休說服以後,每次出宮,都必往梁王府拜訪。

    張氏兄弟作為朝廷中剛剛崛起便已顯現出強大力量的一般新興勢力,與梁王突然走動這麼密切,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朝廷中的各方大員都在紛紛打探這一動向的幕後動因,其中尤以魏王武承嗣為甚。

    武承嗣同武三思鬥了很多年,雙方互有勝負,但總的力量是平衡的,如今張氏兄弟同武三思表現得這般友好,武承嗣不得不懷疑他們之間是否建立了某種同盟,但他費盡心機也沒打聽到張氏兄弟和武三思有什麼內幕交易。

    來俊臣對此也甚為關心,但他畢竟沒有武承嗣急切,所以並沒有刻意地關注此事,但是沒有刻意關注的他,卻打聽到了魏王武承嗣也沒有打聽到的消息:“皇帝已決心立嗣!”

    來俊臣得到的消息是:皇帝已決心立梁王武三思為太子,只是事關重大,因此秘而不宣,只在暗中進行準備,而張昌宗和張易之因為是女皇帝的枕邊人,才得以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

    獲悉這一消息後,來俊臣總算明白了:“武三思將是未來的皇帝,張氏兄弟與他如此親近,顯然是在為自己找退路。”

    女皇對此秘而不宣,來俊臣也能夠理解,畢竟天下人對李唐的認同度還非常高,如果朝廷驟然宣佈由武氏族人繼承江山,恐怕會引起政局的動盪。尤其是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一直競爭jīliè,如果被武承嗣獲知此事,他也會發動他的力量進行反對。

    所以,女皇就像她當初登基一樣,需要先把所有的阻力都擺平了,鋪陳好一切,才會向天下宣佈易換太子的決定,為了確保這個消息的準確,來俊臣還動用了他在宮裡的關係。

    當初任禦史中丞的時候。來俊臣在宮裡收買了幾個小內侍做耳目。後來他被貶同州,就和這幾個小內侍斷了聯繫。來俊臣回到京城後,馬上就和這些人恢復了關係,吉頊進京告他黑狀的消息,就是這幾個小內侍第一時間傳給他的。

    這幾個小內侍有的現在還是普通內侍,有的已經做了一個小小的管事太監,能夠打聽到的消息更多了。來俊臣tongguo這些宮中的耳目,很快確認了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消息無誤,皇帝確實打算易儲了,新的皇儲人選正是武三思。

    既然消息無誤,來俊臣馬上備了一份厚禮。前往梁王府拜見,先抱定未來天子的大腿,總是不會錯的。結果來俊臣興沖沖地趕到梁王府,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來俊臣一直跟魏王武承嗣走的比較近,和梁王武三思,關係卻不甚融洽。

    當初楊帆入獄,武三思擺王駕儀仗到推事院,來俊臣哼哼哈哈地應付一番。並沒怎麼給他面子。之後在一些**中。來俊臣和武承嗣也是眉來眼去,遙相呼應。來俊臣被貶同州後。送禮請托的也是武承嗣,自始至終就沒和武三思建立什麼聯繫。

    如今,武三思又和張氏兄弟友好,武三思聽說過來俊臣和張氏兄弟在龍門產生不合的事情,怎會接納他,而惹得張氏兄弟不快呢。

    來俊臣碰了個釘子,灰溜溜地把禮物又搬回家裡,便尋了一眾心腹共議大事。

    來俊臣如今哪有什麼心腹,所謂的心腹不過兩個人:文是李鏡,武是衛遂忠。如今這政事,自然要聽聽李鏡的看法。在來俊臣看來,李鏡此人雖只是個錄事參軍,但是博學多才,又在洛陽府衙天子腳下打拼多年,一雙眼睛還是很老辣的。

    蜀中無大將,來俊臣也只好求助於這一對臭皮匠了。

    衛遂忠聽了來俊臣說明情況,小心翼翼地道:“梁王不肯接見,一則是因為府尹以前和魏王走得太近,惹他不快。另一則就是因為二張的緣故了。依我看,府尹不妨先送一份厚禮給二張,息了他們的怒氣,再登門拜訪梁王,一次不成再去一次,總能那個……金石開的。”

    來俊臣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叫他如此低聲下氣,心中很不情願,他白了衛遂忠一眼,又複轉向李鏡。在來俊臣而言,對衛遂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只白他一眼,已經算是很輕的責備了,可是衛遂忠心中已經認定了來俊臣不肯饒了他,只是一個白眼,便讓他隱隱不安起來。

    李鏡撫著鬍鬚,故作高深地沉吟半晌,緩緩說道:“對於張氏兄弟,府尹完全不需理會!”

    來俊臣趕緊問道:“此話怎講?”

    李鏡笑了笑,道:“張氏兄弟現在也要提前巴結梁王,府尹又何必去巴結他們?說句不好聽的話,等梁王一旦登基,像府尹這樣的人,對新天子才是有大用的人,可張氏兄弟到時候還有什麼用?難道新皇帝要留兩個男妃在宮裡頭貽笑天下麼?”

    來俊臣連連點頭:“有理!有理!可梁王不肯接納我,這該如何是好?”

    李鏡道:“梁王不肯接納府尹,有他的緣由,也有張氏兄弟的緣由。二張那面,是因為梁王還未登基,還需要張氏兄弟替他在皇帝面前說話,所以梁王不想因為府尹你而開罪了他們;至於他自己的原因,則是因為府尹以前與他走的太遠。”

    來俊臣急道:“不錯!這個道理我也曉得,問題是現在該怎麼辦?”

    李鏡眼珠一轉,狡黠地笑道:“府尹若替梁王立下一樁大功,以此為投名狀,還怕他不欣然接納,重用府尹麼?”

    來俊臣神色一緊,急忙問道:“如何為梁王立下大功?”

    李鏡反問道:“梁王最忌憚的是誰?女皇對於皇儲已經有所決定,卻秘而不宣,又是因為誰?”

    來俊臣低下頭想了想,緩緩地道:“魏王?”

    李鏡道:“不錯!”

    來俊臣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李鏡道:“昔漢武帝時,曾有一位妃子,叫鉤戈子。”

    衛遂忠是不學無術之輩,忽聽李鏡講起了故事,不由一詫。

    來俊臣也沒聽說過這個人物,他也不明白李鏡為何講起了故事,但他知道必定與自己要的答案有關,便道:“說下去!”

    李鏡道:“漢武帝晚年時,有人密報宮人以巫蠱咒殺天子,皇后衛子夫、太子劉據等人相繼因為被人誣陷不能自明而死。漢武帝便有意立鉤戈夫人所生的皇子劉弗陵為太子,可他當時已經老邁,擔心他死後母壯子幼,鉤戈夫人會干涉朝政,於是在立弗陵為太子前,先將鉤戈夫人賜死!”

    來俊臣思索片刻,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皇帝既然決心立梁王為太子,為了確保皇位順承順利,會提前為他除去一應障礙?”

    李鏡忙道:“皇帝如何思慮,卑職不敢妄言,不過,當今太子,不過是一隻籠中鳥,房州那位皇子,要殺也只是一道詔書、兩行文字的事,梁王唯一的大敵,唯有魏王!”

    來俊臣蹙眉道:“他們都是皇帝的侄子,皇帝會為了確保一個侄子繼位,就殺死另一個侄子麼?”

    李鏡陰險地笑笑,道:“皇帝這兩個侄子的父親,可都是死在皇帝手裡。便是這兩個侄子,也曾全家被皇帝流配邊荒,改姓蝮氏。皇帝重用武氏族人,是因為武氏族人最擁戴她做皇帝,之所以要傳位於武氏族人,是因為只有武氏族人才會讓她一手創建的大周傳承下去,要說親近,皇帝對這兩個侄子的親近,恐怕都遠不及漢武帝之于鉤戈夫人!”

    來俊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鏡不失時機地又進一言:“若能立下這樁大功,不但梁王必然對府尹心存謝意,便是當今皇帝,恐怕也要因為府尹為她解決了一個大難題而歡喜不已!”

    來俊臣在房間裡慢慢踱起了步子,衛遂忠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他跟在來俊臣身邊,眼見得來俊臣對付過的人,倒不是沒有魏王這等份量的人物,宰相將軍,來俊臣殺過,親王郡王,來俊臣也殺過,可那些王爺畢竟是李氏家族的,而這一次並不相同。

    來俊臣負著雙手,很久才邁出一步,在房間裡足足轉悠了半個時辰,才緩緩站定身子,沉聲吩咐道:“這件事,再議吧。你們的嘴都嚴實點,對任何人,都不可透露隻字片語!”

    衛遂忠心頭一顫,憑他追隨來俊臣多年的jīngyàn,他知道,來俊臣已決心要做那個殺鉤戈的漢武帝了……

    對什麼人都不可以說,通常就意味著對你絕對親近的人可以說,衛遂忠現在有什麼心事都對九娘說,說出來他才睡得踏實。所以當他和九娘親熱以後,相擁著抱在一起時,衛遂忠歎了口氣,把來俊臣的這個打算,小聲地說給了他的女人聽。

    蘇九娘一聽,馬上坐了起來,赤著光潔如玉的身子,渾不自覺,只是對衛遂忠驚喜道:“郎君,你的好機會來了!”

    衛遂忠有氣無力地道:“什麼機會,我看他是瘋了,實在無人可咬,連皇帝身邊的人都開始下手了,弄不好不等他殺我,就連累我……”

    一句話沒說完,衛遂忠“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眼瞪得溜圓:“九娘,你是說?”

    蘇九娘用力點頭:“是啊!這不正是你擺脫來俊臣控制的好機會麼?”

    衛遂忠先是有些吃驚地看著她,但是漸漸的,他的一雙眼睛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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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章 反擊

    魏王武承嗣的書房中一片靜謐,武承嗣陰沉著臉色,瞪著跪在面前的衛遂忠,冷笑道:“你說來俊臣要羅織罪狀,告本王謀反?”

    衛遂忠垂首道:“是!”

    武承嗣身形一探,追問道:“你是來俊臣黨羽,為何對本王洩露這個消息?”

    衛遂忠雙手伏地,恭聲答道:“螻蟻意圖撼樹,下官不願與其同死!”

    武承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直身子:“來俊臣得以回京,是孤王保他,孤王對他有大恩,來俊臣為何欲對本王下手?”

    衛遂忠答道:“來俊臣被貶同州時,不只一次求托於殿下,殿下雖然應承,卻始終不曾予以援助……”

    武承嗣臉上一熱,他收了錢沒辦事,自己自然清楚。

    衛遂忠道:“來俊臣對此早已懷恨在心,發誓報復!後來,他雖得以還京,但是重獲陛下寵信,靠的乃是破獲纂連耀、劉思禮謀反一案之功勞,殿下並未幫忙,所以……,來俊臣此人只記仇,不記恩,刻薄寡恩,素來如此!”

    武承嗣想了想,看向侍立於一旁的鳳閣舍人張嘉福。多年以來,這張嘉福已成了他手下第一謀士,素來信重:“嘉福,你覺得可能嗎?來俊臣欲告本王、太平公主、太子旦、廬陵王顯謀反,除非他瘋了!”

    張嘉福小心地道:“殿下,來俊臣做事,一向就比較瘋的!不過,對他沒有好處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張嘉福轉向衛遂忠,沉聲問道:“來俊臣為何不惜與滿朝為敵,告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人他都告了。為何獨獨不告梁王?內中還有什麼隱情,說!”

    衛遂忠身子一顫,結結巴巴地道:“殿下明鑒!那來俊臣,不知從哪裡聽說,皇帝已暗定皇儲為梁王殿下。是以揣摩上意,想要……想要把對梁王不利的所有人一網打盡,以此邀寵於梁王殿下!”

    武承嗣聽了大吃一驚,變色道:“皇帝已決定武三思為皇儲,此言當真?”

    衛遂忠苦笑道:“如此重要的大事,下官怎麼可能知道呢?下官只知道。因為張昌宗、張易之兄弟與梁王走動越來越密切,是以來俊臣有此判斷,至於他做此判斷的真正依據是什麼,下官實實不知!”

    武承嗣不安起來,頓時如坐針氈。

    張嘉福見狀,對衛遂忠擺擺手道:“你且回去。來俊臣若還有什麼事差遣於你,只管一如既往小心應承著,隨時來向王爺稟報。你既決心投效王爺,王爺一定會保你平安,便是保你仕途前程,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衛遂忠連忙應是,再度叩謝。悄然退下。

    衛遂忠一走,武承嗣便對張嘉福急道:“嘉福,你看皇帝已定下皇儲一事,是真是假?”

    張嘉福道:“二張與梁王,近來確實走動密切,不過要說皇帝已經決定立梁王為皇儲,卻沒有什麼可信的跡象。或者……,在皇帝心中,已經開始傾向於梁王,是以二張先行交好。來俊臣不可能盡知其中詳情,才會做此判斷!”

    武承嗣一陣氣湧,急劇地咳嗽了幾聲,這才喘息道:“不可能,不可能!若是如此。來俊臣買好於武三思,一旦事成,前途無量,衛遂忠是他黨羽,為何出賣於他?”

    張嘉福道:“皇帝就算有心立武三思為皇儲,也未必就肯狠下心來將這麼多親人一舉剷除,來俊臣這是一招險棋,他還從來沒有一舉告發過這麼多天子近臣,衛遂忠心存疑慮也屬正常。再說,衛遂忠現在對來俊臣,未必就沒有戒心!”

    魏王高高在上,來家那點狗屁倒灶的事是不清楚的,張嘉福便把衛遂忠醉闖來府,辱及王氏夫人,使其自盡的事情說了一遍。武承嗣聽了,對衛遂忠投效自己的動機倒是不再懷疑,卻也更加相信皇帝已經決定立武三思為太子,驚慌地道:“如此說來,皇帝欲立武三思為太子非常可信,本王該如何是好?”

    張嘉福道:“殿下莫慌,此事未必已經決定,不過……咱們倒是可以試一試!”

    武承嗣道:“如何相試?”

    張嘉福道:“來俊臣意圖對大王不利,無論如何,是要剷除他的。大王不妨藉此事,聯絡所有將被來俊臣舉告的皇親國戚,合力彈劾來俊臣,告倒了來俊臣,便去了一個威脅。由此事,也可觀察陛下心意!”

    武承嗣若有所悟,道:“你是說……”

    張嘉福道:“若皇帝力保來俊臣,便說明皇儲已定的消息是真的,大王便該早作綢繆。若是皇帝肯殺來俊臣,便說明皇帝沒有立梁王為太子的打算,就算有,也是皇帝有此意向,決心未定,大王聯絡各方勢力,群起反對,皇帝對此決定也要重新思量!”

    武承嗣深以為然地道:“所言有理!事不宜遲,本王馬上去見太平,共商此事!”

    武承嗣一面心驚於有瘋狗之稱的來俊臣惦記,又焦急於皇帝是否已決心立武三思為太子,立即擺駕去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聞訊也是“大驚失色”,馬上與他合議,決心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消滅來俊臣,同時籍此強烈反彈,向皇帝施加壓力,迫使她打消可能的立武三思為太子的打算。

    武承嗣為了自身的安全,更為了皇儲的歸屬,頭一次和李唐殘餘攜手合作了,在他這個帶頭大哥的掩護下,短期雖還看不出什麼來,但是從長遠來說,但凡李唐一派,不管是太平公主門下,忠於太子的大臣、還是傾向於廬陵王的官員,都將有一個更寬鬆的發展環境。

    李唐的勢力進一步復甦了,就像春天郊野裡蓬勃的野草。

    ※※※※※※※※※※※※※※※※※※※※※※※※※※※※

     “高公公,這邊請!”

    高力士點點頭,隨著那個慇勤的小內侍繼續向前走去。

    如今的東宮,就是一座比冷宮還冷宮的所在。太子李旦和他的兒女們都困在這個大院裡,雖然沒有人堵上宮門,可那裡有一道無形的宮門。除了盛大慶典,皇帝需要她的兒子和孫子們出來充充場面,其他時候。他們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守地這座荒涼的宮殿裡。

    看守這座冷宮的宮娥太監,沒有任何油水可言,久而久之,對這位太子和皇孫們愈加的懈怠不恭,高力士一路走去,只見青磚縫裡都長出一根根野草。卻根本沒人清理。

    高力士入宮雖晚,卻是高延福高公公的義子,再加上楊帆曾向上官婉兒介紹過他,請婉兒在宮裡對他予以關照,宮裡的太監都是最勢利的角色,他們知道這位小內侍是高公公的義子。上官待制也對他青睞有加,自然竭力奉迎。

    “太子,高公公巡視東宮來了!”

    那東宮太監絲毫不把太子和皇孫們看在眼裡,也不通報一聲,就大剌剌地闖了進去,神情倨傲。

    太子李旦正和幾個兒子在用午膳,午膳很簡單。菜餚都是乾菜、鹹菜,一家人在宮裡關久了,神情舉止都有些木訥,對那太監的無禮毫無反應。

    “豈有此理!”

    太子和皇孫們沒有說話,高力士倒怒了。

    “太子爺和各位皇孫當面,你個奴婢敢這麼無禮!”

    高力士一聲怒叱,駭得那東宮太監連忙仆倒在地:“是是是,高公公息怒,高公公教訓的是!”

    高力士往李旦及眾位郡王桌上一看,更是怒髮衝冠。太子和皇孫們的飲食如此簡陋,明顯是被這些內侍們給剋扣了供應。

    武則天防兒如防賊,不想他沾染權利,卻也不至於在供應規格上大肆削減,就算是在冬天。太子也應該有青菜供應的,何況如今已是春天。

    如今宮裡就算有點地位的太監和女官都吃上了韭菜、蒜苗等養春氣的菜餚,而堂堂太子和諸多的郡王皇孫,居然還在啃鹹菜。

    高力士自己就是由富而窮,家道中落,所以最恨勢利小人,一見他們如此苛對太子,自然怒不可遏。

    那東宮內侍不知道這位高公公為何大發雷霆,只管一個勁兒地認罪,高力士把他怒罵一頓,喝斥出去,這才整一整衣衫,上前大禮參拜:“奴婢高力士,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各位郡王!”

    李隆基如今已是十三歲的少年,在東宮軟禁了這麼久,他的鋭氣卻絲毫沒有被磨礪掉,高力士怒斥東宮內侍的時候,氣得臉都紅了,李隆基冷眼旁觀,見他絶非佯腔作勢,對這個小太監不禁暗生好感。

    李旦見高力士跪倒參見,有些惶然地站了起來,訥訥地道:“這位公公,可是……可是母皇有旨意給旦麼?”

    高力士見這殿中根本沒人侍候用膳,那引道的內侍被他斥退之後,大殿裡就只剩下太子和幾個皇孫,便沒有要求太子摒退左右,而是從袖中摸出一道密信,膝行上前,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李旦。

    李旦和這幾個兒子困在東宮相依為命,早就沒了皇家那許多嚴瑾的規矩,而且李旦平時有事,也根本沒有什麼人可以商量,真正可以放心的心腹就只剩下這幾個兒子,是以李隆基幾個人都擁到了李旦身邊,一起看這密信。

    李旦這位皇子出生時,武則天已經極為強勢,在這位強勢的母親身邊長大,李旦和李顯兄弟二人遠不如他們的兩位兄長,二人都是一樣的性格懦弱。被軟禁東宮的日子裡,李旦就像一隻驚弓之鳥,有點什麼風吹草動就心驚肉跳。

    如今展開這封密信,一看是胞妹太平寫的,內容不出所料,又是有人意圖加害與他,駭得李旦沒等看完,便雙膝一軟坐了下去,倒是李成器、李隆基等皇孫,一個個氣得小臉通紅。

    李成器強忍怒氣,自父親手中一把搶過密信,與兄弟幾個繼續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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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群情洶洶

    李旦明知來俊臣對他彈劾在即,明知道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等人已決心聯手反擊,還是不敢寫下隻言片語,授意仍舊忠於他的臣子們配合行動,他擔心一旦事情敗露,這會成為對他不利的證據。

    最後還是李成器和李隆基等皇子的一再堅持下,又特意說明可以在信末注明“閱後即焚”,李旦這才戰戰兢兢地答應在回信上簽字,並且蓋上了太子的印鑒。

    李隆基將懷揣密信的高力士送到殿外,伸手解下自己的流雲百福玉佩,塞到高力士手中,說道:“公公冒險傳訊,救我父子于危難之中,大恩大德,小王無以為報。這方玉佩,是小王的一點心意,請公公收下!”

    李隆基被軟禁在東宮,日常根本沒有什麼月俸,這塊玉佩還是他當年被驅離王府,關進東宮時身上佩戴的東西,是他僅有的幾件財物之一,如此李隆基衣襟破舊襤褸,甚至還不如高力士。

    高力士哪裡肯收他的東西,連忙推辭不已。

    李隆基誠懇地道:“這點東西,哪值得公公冒死傳訊呢;這點東西,又哪能買得小王一條性命?小王把它贈予公公,只是把它當成一件信物,來日我父子若能重得自由,絕不會忘了今日高公公的援手之恩,如果公公看得起小王這句承諾,還請把它收下!”

    高力士猶豫片刻,將那方玉佩小心地收入懷中,向這個與他年歲相當,氣質沉穩的小王爺長長一揖。恭聲還禮道:“如此,奴婢謝王爺賞!”

    李隆基點點頭,看著高力士轉身向外行去,眼中有一抹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年紀雖小。但是種種磨難,使他遠比同齡少年要成熟的多,他已經開始注意抓住一切機會拉攏可用的人了。

    ……

    伊水河邊,粼粼水面上的魚漂陡然一沉。楊帆手腕急急一提,一條銀光閃閃的肥魚便活蹦亂跳地躍出了水面。楊帆麻利地把魚提到面前,摘了魚鉤放進魚簍,又上了一條魚蟲,將絲線一甩,投進河水,平靜地道:“既然萬事俱備,那就動手吧!”

    任威立在他的身後,恭聲道:“是!以宗主所見。該由何人先行發難?”

    楊帆手提釣竿。淡然答道:“武承嗣心思狡詐。輕易是不會咬鉤的,還是叫太子的人先動手吧!”

    “是!”

    楊帆回頭道:“太子那邊的人已經被皇帝殺得差不多了,剩下來的人都十分隱蔽。連我們也很難確知還有哪些人是忠於太子的,趁著這次機會。正好盯住那些冒出頭來的,再順藤摸瓜,看看平素都有哪些人與他們交往密切,一起盯起來。這些人,今日是友,來日未必不可能是咱們的對頭!”

    “遵命!”

    任威長長一揖,轉身離去!

    翌日早朝,武則天剛就派兵往遼東平叛的事情向兵部侍郎姚崇過問了一下調派的進度,便有侍朝小太監上前稟報:“陛下,監察禦史紀履忠求見!”

    監察禦史的官職不高,沒有資格上朝伴駕,不過他們是禦史,若是要彈劾什麼人,卻可以隨時上朝見駕,因此滿朝文武一聽有禦史求見,立即就明白這是要彈劾大臣,文武班中不免有些騷動。

    武則天略有些詫異,吩咐道:“宣他進見!”

    紀履忠年愈六旬,已經是一位老臣了,雖說京中六七品的官員多如牛馬,這朝中大臣能認得的寥寥無幾,但是紀履忠這一輩子都在禦史台,而禦史台是監察百官的,所以在這個衙門久一點的官員,朝中權貴就沒有不認識的。

    紀履忠官聲清廉,甚得朝野敬重,以往被他彈劾的,還沒有一樁捕風捉影、查無實證的事情,而且此人向來不阿附權貴,一心只為朝廷辦事,連武則天對這個耿忠老臣也甚是敬重。

    片刻功夫,旨意傳下,紀履忠大步走上殿來,眾文武一見紀履忠手捧朝服、官帽,身穿一身葛布袍服,盡皆有些發愣。

    武則天眯起一雙老花眼,看清了紀履忠的模樣,心中也有些奇怪:“老紀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想告老還鄉不成?”

    紀履忠目不旁視,走上大殿,向武則天彎腰一禮,武則天忍不住笑問道:“紀卿,你不著朝服,如此上殿,所為何來?”

    紀履忠道:“老臣今日上殿,要彈劾京兆尹來俊臣!老臣知道來俊臣素得陛下信任,在朝廷中權柄極重,今日若告不倒來俊臣,老臣來日必遭他毒手。是以,免冠除袍,白衣彈劾,若是告不倒他,老臣情願馬上辭職還鄉,老死林泉,從此再不參予朝政!”

    武則天一聽拂然不悅,斥道:“紀卿言辭太過無狀!禦史監察百官、風聞奏事,掌持國家刑憲典章,以肅正朝廷,這是皇朝給予的權利,無論所言是否有確鑿實據,誰能加罪於你,來俊臣又何曾如此跋扈過。你儘管放膽直言吧,凡事都有朕給你作主!”

    紀履忠聲若洪鐘地道:“臣謝陛下!陛下,臣彈劾來俊臣,乃萬國俊、黃景容等酷吏屠戮流人、逼反邊荒的幕後主使!臣再劾他以兇殘為奉法,往從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為數甚多,冤濫之聲,盈於海內。

    臣三劾來俊臣,被貶同州期間,威壓同僚,強索其妻,占為己有,聒不知恥,民怨沸騰!臣四劾來俊臣,在同州判官任上,收受富紳賄賂,竟以官庫之糧判于原告,論罪當斬。臣之所劾,樁樁件件,或有人證、或有物證,絕非誣告,還請陛下明察!”

    紀履忠一番話擲地有聲,滿堂頓時為之譁然。

    竟然有人敢彈劾來俊臣,這無疑戳中了滿朝文武的興奮點,只是……告來俊臣?

    沒有人看好紀履忠。有些對他頗有好感的官員,看著他時,已經滿臉悲憫,似乎已經看到了這老紀悲慘的未來。

    武則天素知紀履忠老誠持重。輕易不會彈劾官員,一旦彈劾官員,必定握有實據。

    禦史台一班人在南疆大興冤獄,為得是重新讓朝廷重視他們的作用。這一點武則天早就心知肚明;而來俊臣嗜好人婦,她在後宮也聽五郎和六郎笑談過,如此想來,恐怕紀履忠所彈劾的罪狀是樣樣屬實了。

    武則天手下如今得用的爪牙已經不多了,著實不想再拿這只聽話的看門狗開刀,一時間不免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接下此案。若是不接,紀履忠連告老還鄉的架勢都擺出來了,如此明顯的袒護。豈不有乖人主納諫之德。讓百官笑自己不公麼。如果接下來。紀履忠若是當場拿出真憑實據,那來俊臣治是不治?

    來俊臣一聽有人彈劾,只得按照規矩。免冠除帽,站到文班前列。垂首聽參,心底裡咬牙切齒,暗暗盤算著如何還以顏色。

    武承嗣見女皇神情猶豫,心中暗凜,登時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原打算先讓別人出頭,觀望一番風色再決定自己的進退,如今急於探察姑母對立嗣的態度,可顧不得那些了,馬上向鳳閣舍人張嘉福遞了個眼色。

    張嘉福一見主子授意,便出班奏道:“陛下,朝野間早有議論,說來俊臣以酷刑峻法妄言人罪,以致滿朝文武畏不敢言。今紀禦史既彈劾來俊臣,還望陛下應天順人,嚴查此案,有罪還是無罪,查過之後,才能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臣附議!”

    張嘉福話音剛落,馬上就有天官府趙乾、考功員外郎崔湜等多名官員出班附和,武則天無奈,只得吩咐道:“來俊臣閉門聽參!關於紀履忠彈劾來俊臣一案,著令秋官衙門進行查勘審判。紀卿可將一干人證物證轉交秋官衙門,告老還鄉一事,休再提起!”

    ……

    “原來紀履忠是太子的人,這老頭兒藏得倒深,若非如此,咱們還發現不了呢!”

    回城的路上,楊帆一邊逗弄著兩個孩子,一邊對任威道:“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各方面都會全力以赴。趁此機會,我們要弄明白都有哪些人屬於哪一方面,全部記錄在案,從此嚴加監控!”

    任威答應一聲,把楊帆的吩咐迅速傳達了出去……

    自刑部接手調查來俊臣以來,太子李旦的人,魏王武承嗣的人、太平公主的人,乃至張昌宗、張易之一黨,紛紛攙和進來,口誅筆伐,彈劾不斷。

    有關來俊臣的罪行本就罄竹難書,如今想要整他,罪名自然信手拈來。

    來俊臣依例,本來只是閉門聽參,但是隨著他的罪行不斷增加,武則天也保不住他了,只得吩咐把他抓進刑部大牢,這一來,彈劾來俊臣的人更是每日激增。

    只過了兩日,衛遂忠又在武三思的授意下,出面作證,說來俊臣曾經酒後狂言,以石勒自詡。

    石勒是後趙皇帝,最初只是一個奴隸,後來從奴隸做了將軍,再後來又從將軍成為了皇帝。來俊臣一開始是個潑皮,如今做了大官,自詡石勒,那不就是想要謀反做皇帝麼?

    可憐來俊臣哪知道石勒是誰,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更不要說石勒的生平了。只是如此一來,來俊臣的罪名是層層加碼,終於奔著死去了。

    但是,武則天依舊沒有處死來俊臣的想法,這得益於來俊臣得罪的人太多,就因為他得罪人多,所以武則天相信許多彈劾都是出於私仇。而正因為來俊臣得罪的人多,她相信來俊臣只能依靠自己。

    至於謀反,武則天只能付之一笑,誰謀反都有可能,像來俊臣這樣的人謀反,天下間有誰會追隨他?

    謀反的罪名一向是借武則天的手剷除政敵的最有力手段,幾乎屢試不爽,可如今就連這個罪名都奈何不了來俊臣,而且告發人還是來俊臣曾經的心腹,饒是如此,武則天都不信,這個來俊臣還真成了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了。

    面對皇帝如此淡泊的反應,武承嗣更加害怕了:“這麼多罪名,皇帝都不想殺來俊臣,莫非皇帝真想借他的手,剷除本王、剷除所有阻礙梁王登基的對手不成?嘉福,孤王如今該如何是好?”

    楊帆的書房裡,楊帆也在就此事對他的心腹發問:“任威,‘觀天部’那邊對此事有何主意麼?”

    任威道:“‘觀天部’的人仔細研究了多年來被女皇除掉的人,他們發現只有四種人是女皇帝最想殺的人。第一種,是和女皇有積怨的人,而這種人,在女皇登基以前,就已經殺光了;第二種,是不聽話的人,來俊臣顯然不是;第三種,是對皇位有威脅的人……”

    楊帆介面道:“來俊臣顯然不可能對皇位有什麼威脅,武承嗣授意衛遂忠給來俊臣安上這麼一個罪名,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任威道:“是!第四種,就是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繼續留著,反而會影響女皇權威的人!”

    楊帆略一沉吟,道:“顯然,只有這個辦法才能除掉來俊臣了。那些平素身份隱蔽,實則分屬於二張、武氏和太平公主的官員們都已經摸清了?”

    “是!”

    楊帆微笑道:“那好!那麼現在就著手,讓來俊臣成為過街老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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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二章 捨得一身剮

    天空一碧萬頃,微風帶著醉人的春意,輕輕拂過紅花綠柳,拂過青山綠水,拂過殿宇樓閣,拂過市井巷陌。朝野間對於來俊臣的抨擊和彈劾一浪強似一浪,就像一場場春雨後,開始顯出幾分凶意的洛河水。

    對來俊臣的彈劾,所有的參與者不管是處心積慮,還是腦子一熱,只要已經參與了的人,就無法回頭。來俊臣這一遭若是不死,他們就得提前給自己準備好棺材了,這個時候,有進無退!

    而朝野間早就對來俊臣又怕又恨的人,也在不斷在推波助瀾,他們或者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直接向皇帝痛陳他們對來俊臣的仇恨,卻可以把他們的態度渲瀉在酒桌上、青樓裡、市井間,而這最終也會傳到皇帝耳朵裡。

    麗春台,百花盛開,整日都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張昌宗和張易之替武則天又找來了許多年輕俊俏的少年,充斥了她的後宮。不過,武則天對於這些俊俏少年大多只是嘗嘗鮮,她最寵愛的始終是這兩個張姓少年。

    張昌宗和張易之陪著武則天漫步在花叢中,蝶飛鶯語中,張易之也用柔和的彷彿黃鶯一般的聲音對武則天輕聲細語著:“這個來俊臣,已經招惹得天怒人怨了。陛下唸著他昔日立下的功勞,對他很是愛惜,可他種種倒行逆施的作為,卻玷污了陛下的英名!”

    武則天心生不悅,蹙眉道:“朕有些乏了,回吧!”

    武成殿上,武則天召集一班宰相,商議派遣哪些將領出征討伐契丹。新晉宰相王及善硬生生把話題扳到了來俊臣身上,肅然進諫:“來俊臣凶狡貪暴,國之元惡!此人不去,必定動搖朝廷!”

    武則天拂袖而去,她要殺一個人或是保一個人,必須由她自己來決定,她不想給宰相們一種優柔寡斷的感覺。

    刑部由陳東負責對來俊臣的審理,外有每日不斷的告舉,內有衛遂忠這個一直追隨在來俊臣身邊的親信揭發。關於來俊臣製造的冤假錯案,以及他假公濟私的作為,陳東發掘的越來越多。

    這些案情進展報到御前,武則天大為震怒。

    尤其是前吏部侍郎,如今的工部尚書錢朝軍曾受來俊臣所囑。先後將其黨羽百餘人任命為天下各州府縣的巡檢、縣尉、判官等職,這麼多的來俊臣黨羽執掌了地方司法部門,從而為他陷害官員、炮製罪證、羅織罪名提供了便利。

    當初來俊臣之所以在武則天面前狀告他人,告一狀準一狀,正是因為他這些看似詳盡而真實的證據。武則天怒不可遏,立召錢尚書入宮,當面詰問。

    這錢朝軍自知難免。乾脆把心一橫,爽快地答道:“臣有負陛下,該死!然臣亂了國法,罪只及於臣一人。來俊臣得勢時。一手遮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臣若得罪了他。必有滅族之禍。臣,寧願滅一身。不願滅一族!”

    武則天聽罷,默然不語,久久方悵然立起,緩緩步回後宮,竟然沒有再追究錢朝軍的責任。消息傳出,不管是張黨、魏王黨、太子黨還是公主黨,盡皆振奮,他們知道,在鋪天蓋地的討伐之下,女皇終於有了捨棄來俊臣的想法。

    梁王府,一派笙歌曼舞。

    左補闕張說即興賦詩:“梁王池館好,曉日鳳樓通。竹町羅千衛,蘭筵降兩宮。清歌芳樹下,妙舞落花中。臣覺筵中聽,還如大國風。”搏得滿堂喝采,武三思也是聽得得意洋洋,心中大悅。

    武三思賜了張說一觴美酒,笑著誇獎幾句,便對近前的光祿丞宋之遜低聲道:“魏王近日不知為何,對來俊臣不遺餘力地進行打擊。魏王是孤奪取皇儲最大的勁敵,他之友即我敵,他之敵即我友,孤想對來俊臣伸一伸援手,你看如何?”

    宋之遜立即正色道:“萬萬不可!此事不僅僅是魏王之事,大王一旦伸手,那就是與全天下為敵了。依臣之見,要麼旁觀不語,若要伸手,也只能落井下石,切不可逆天下大勢而動!”

    武三思撫鬚沉吟有頃,緩緩點頭。

    整個形勢,對來俊臣大為不利,被拘捕於刑部大牢的來俊臣所受的看管並不非常嚴密,或者是獄卒憚於他的狠辣,生怕這一遭他不死,等他出獄,自己便要大吃苦頭,因此對他絶無苛待之舉。

    每日,來府家人為來俊臣送飯,都可以直入獄中,親自送達來俊臣之手。這種情況下,來俊臣想向外通些聲息易如反掌,可是來俊臣苦思冥想,放眼朝野,竟是找不出一個人來可以託付。

    路,早已被他走絶了!

    ※※※※※※※※※※※※※※※※※※※※※※

     唯恐來俊臣不死的人不只是張黨、魏王黨、太子黨、公主黨和並無首領組織,但是見有機可趁而趁機下手的廬陵王一黨,還有一個太常博士吉頊。

    吉頊當初把聽說的纂連耀、劉思禮謀反的消息密報了來俊臣,來俊臣獨攬其功,反而試圖把吉頊也當成叛黨剷除,吉頊因此對來俊臣恨之入骨。

    當朝野掀起一片對來俊臣的討伐浪潮時,吉頊一直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但是並未插上一手,並非是他懼怕來俊臣,怕歸怕,可是自從他以告發纂連耀、劉思禮造反第一人的身份見到皇帝,他和來俊臣就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他之所以不出頭,只是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在這件事情中起的作用不大。

    但是女皇遲遲不肯下定決心制裁來俊臣,吉頊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知道這是對付來俊臣的最好機會,如果錯過這一次,他再也休想扳倒來俊臣,就算有女皇的庇護。他不會為來俊臣所害,也再也沒有機會出人頭地,只能繼續做個無所事事的閒臣。

    於是,在這一日早朝的時候,吉頊決定冒一回險。

    他是太常博士,掌引導乘輿,撰定五禮儀注,監視儀物,議定王公大臣謚法等事。每逢皇帝早朝,御輦從後宮出來,都要由太常博士引導入殿,這一日正該由他當值。

    萬象神宮被焚,現在正在重新建造中。皇帝上朝暫時改在宣政殿,一大早,吉頊就在宣政殿前等候,當皇帝的御輦遠遠行來時,本該在前引導的吉頊突然衝進儀仗,直趨御前,一把抓住了武則天的步輦扶桿。

    羽林侍衛大驚。立即趨前抓捕,武則天蹙額揮退侍衛,對吉頊厲聲道:“吉卿為何攔阻御駕,不怕朕治你的罪嗎?”

    吉頊正色高聲道:“臣衝散儀仗。阻攔御駕,臣有罪,願受陛下懲罰,以正國法綱常!來俊臣罪惡滔天。民怨沸騰,一應罪證。比比皆是,朝野早已一片討伐之聲,臣敢問陛下,為何遲遲不降罪於他?”

    滿朝文武都在殿前候著進殿,眼見如此一幕,不禁目瞪口呆,很多人都暗暗折服于吉頊的膽略。

    武則天有些難堪,不悅地答道:“來俊臣曾有功於國,故而朕猶豫不下!”

    吉頊大聲道:“來俊臣有功於國,陛下也給予了他相應的賞賜。來俊臣原本長安一介布衣,何以能位至御史中丞、擔任京兆尹呢,不正是陛下因其功而給予的賞賜嗎。今來俊臣聚結不法之徒,誣構良善,臓賄如山,冤魂塞路,已成國之賊也,還請陛下賞罰分明,以正國法!”

    吉頊說罷,後退三步,撩袍跪倒,以大禮參拜。站在文武班首的武承嗣等人眼見機不可失,立即隨之拜倒,異口同聲地道:“請陛下賞罰分明,以正國法!”

    這些人一跪,呼啦啦跪倒了一多半的大臣,剩下一班人鶴立雞群在站在那兒,左右看看,忙不迭也跟著一起跪倒。

    武則天穩穩地坐在御輦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靜了許久,武則天才緩緩開口道:“愛卿所諫甚是,此事拖得也夠久了,秋官衙門與大理寺,儘快合議其罪吧!”

    武承嗣喜出望外,帶頭高呼道:“吾皇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吉頊暗暗鬆了口氣,這才發覺,早已汗透重衣!

    楊府裡,停職未停俸的楊湯監閒極無聊,城裡城外的風光景緻也都瞧遍了,這一天剛跟兩位嬌妻商量著去老君山走走,在那兒建一處別苑,每年夏日好去避暑,古竹婷就回來了。

    自姜公子死後,古竹婷就不用繼續隱姓瞞名了,因為她和楊帆共同掌握著一個秘密,楊帆絲毫不擔心她會出賣自己,如今古竹婷儼然是楊帆的第一心腹,專司他與繼嗣堂之間的聯絡。

    楊帆帶她回到書房,聽她彙報了一下“繼嗣堂”那邊的動靜,點頭笑道:“嗯!他們做得不錯,尤其是‘觀天部’這一次對來俊臣的設計,不只對付了來俊臣,探明了各方面隱藏著的一些力量,挑起了二武之間更深的猜忌,還擴大了咱們生存的空間!”

    古竹婷笑道:“屬下回來的時候,‘觀天部’的各位長老還特意讓我捎話回來,說能為宗主效力,他們深感榮幸呢!”

    姜公子在時,‘觀天部’就是一個擺設,剛愎自用的姜公子對‘觀天部’那幫老朽設計出來的東西從來都不屑一顧,如今楊帆對他們如此器重,每每都採納他們的建議,這些老傢伙頗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

    這時,門外忽有人道:“阿郎,任威求見!”

    楊帆一擺手,古竹婷馬上閃身避到了屏風後面,楊帆道:“進來!”

    任威急衝沖地走進來,說道:“宗主,今日朝會,皇帝下了旨意,著令刑部與大理寺合議來俊臣之罪!”

    “好!”

    楊帆擊掌大笑,笑聲未了,忽見任威臉色古怪,毫無歡愉,不禁問道:“還有事?”

    任威趕緊道:“宗主英明!”

    楊帆翻了個白眼兒,道:“有事就說!”

    任威長長吸了口氣,飛快地道:“朝廷即將征討契丹,天子點將二十八名,宗主您也……名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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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三章 遠遊而已

    旗旛招展,行伍絡繹,黑色的軍服、黑色的軍旗,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滾滾向北,殺向契丹。

    士兵們身著戰襖、頭戴皮盔,至少二分之一的士兵配備著牛皮鎧甲,整個隊伍混編有槍矛手、刀盾手、弓弩手,各種長短軍械的配備相當可觀,攻防戰力不容小覷。

    山坡上,小蠻和阿奴站在前面,奶媽子抱著小公子和小小姐站在後面,手搭涼篷,眺望著遠方行進的大軍,根本不知道她們的丈夫身在何處。

    任威站在旁邊,一張臉已經揪成了包子樣兒。

    若是依著他的意思,宗主自完成南疆選官的任務時起,就該趁勢辭官,堂堂“繼嗣堂”宗主,就該運籌於帷幄之中,暗導天下大勢。

    如今可好,皇帝一聲令下,他們的宗主也不得不上了前線,由於身在軍伍,“繼嗣堂”倉促之間根本沒有辦法插手,想在他身邊混入幾個侍衛也不成。

    任威只能自我安慰:“萬馬千軍中,真要起了大戰,便是混入百十個侍衛,也起不了作用。再者說,小小契丹而已,朝廷十六萬大軍,必定馬到功成,宗主身為將官,不致親臨矢石,應該不致有什麼危險……”

    阿奴眺望著絡繹不絶的軍隊,咬一咬薄薄的下唇,忽然對小蠻道:“小蠻,我想隨大軍而去,說不定有機會就近照顧郎君。”

    “這怎麼行!”

    小蠻驚訝地看向阿奴:“阿奴,你不曾在軍旅中待過,不知軍紀的森嚴,你不在軍籍,是根本混不進去的。以郎君現在的軍職,又沒資格自配私兵。大軍十餘萬人呢。到了遼東一旦打起仗來,你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

    阿奴憂心忡忡地道:“這我知道,只是,一路跟著他,我更放心一些。我擅長易容潛行之術,如果有機會,也未必不能到他身邊,多一個自己人總能多一分照應。你要照顧孩子,分身不得。讓我去吧。”

    小蠻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

    她和阿奴經歷不同,如今的身份也不同,讓她很難答應阿奴的要求。

    她曾長期在軍伍中生活,雖說只是內衛。不曾打過仗,可是軍伍中的規矩、紀律她是清楚的,在她看來,阿奴的想法荒唐之極。而且,楊帆走時把整個家都交給了她,如果她答應阿奴隨楊帆而去,萬一阿奴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向楊帆交待。

    阿奴顯然不是一時興起,一見她不肯答應,忙向古竹婷使了個眼色,古竹婷便湊上來。幫著阿奴說服起來。看這樣子,要隨軍而行是阿奴早和古竹婷早就商議好了的。兩個人在山坡上,就對小蠻展開了水磨功夫……

    武則天及時處治了來俊臣,得以讓滿朝文武把精力放回到平遼東之叛上面。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大軍終於得以出發。點將的時候。武則天忽然想到了女兒太平的要求,於是一道旨意,把他也調回了軍伍。

    楊帆此時正率領著他的隊伍隨同大隊人馬前進,楊帆被任命為一團校尉,他這支人馬是從各地折衝府抽調出來的精兵組成的,說是精兵,也不過是銼子裡拔大個而已。

    “府兵制”已經漸趨崩壞,朝廷如今已經漸漸開始施行募兵制。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新任司農少卿麻仁節等所率人馬就是禁軍和募軍,是精鋭部隊,作為先鋒。

    而楊帆所在的這一支部隊以府兵組成的衛軍居多,作為預備隊,是後路軍,由行軍大總管燕匪石和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統領。

    楊帆這一路人馬雖是從各地府軍抽調上來的士卒彙編而成,但是整個部屬架構也是齊全的,別駕、長史、六曹尉、參軍,一應俱有。一路下來,楊帆和幾名部屬都已相互熟悉了,這時正一邊趕路,一邊信口談笑。

    別駕史睿道:“小小契丹,竟勞動這許多名將、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朝廷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殺雞也用牛刀!”

    長史雲孤帆勸道:“史別駕不可大意,聽說那契丹兵卒驍勇善戰,營州府被他們一攻即克,陣斬營州都督趙文翙,旋即又攻下崇州,活捉唐龍山軍討擊副使許欽寂,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錄事參軍唐濤不以為然地道:“雲長史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契丹人攻無不克,那是因為邊軍無能。我朝邊軍,除了隴右軍善戰,其他各方邊軍根本不堪一擊。他們平時維持一下邊地治安、抓抓走私的邊民還成,打仗?他們差得遠啦!”

    別駕史睿和六曹尉馬上附和起來。

    唐朝的邊軍系統採取的是世襲軍戶制,這和明朝的衛所兵差不多,第一代都是能征善戰的軍士,定居該地,建立軍戶,朝廷免除他們的稅賦徭役,但是作為代價,他們每戶必須世代出丁,進補上代邊軍的缺額。

    這樣的軍隊,幾代之後就退化了,像西域地區年年打仗,邊軍的戰鬥力還非常可觀,而遼東地區自建國以來很少發生大的戰事,很多邊軍士兵自打接過父輩傳下來的兵器,就壓根沒打過仗。

    再加上世襲的邊軍將領吃空餉,兵員不足,有些人家父輩疼惜兒孫,遲遲不肯交班,以至兵員老化,各種問題不斷,所以根本談不上多大的戰鬥力。因此,現在朝廷的各個軍隊系統中,是府軍瞧不起邊軍,募軍瞧不起府軍,禁軍瞧不起募軍。

    楊帆聽了部下們的議論,說道:“契丹人甲冑不全、兵器殘破,固然不假。可是他們身居苦寒之地,以遊牧和狩獵為生,所以天生就精於騎射,悍勇好鬥。如今聚而成軍,戰力不可小覷。須知驕兵必敗,小心為上!”

    楊帆是一團主將,身居校尉,眾將官不好反駁他的意見。於是紛紛稱是。

    別駕史睿笑道:“末將聽說,楊校尉昔年在隴右的時候,曾經於明威戍率五千邊軍在十萬突厥兵馬的追擊下安全撤出飛狐口,折損不過三分之一,又協助婁大將軍智退突厥兵馬。校尉如此精通軍事,我等有幸在楊校尉御下,此去遼東,必可建功立業!”

    楊帆自家事自己知,哪敢以精通兵法的百戰之將自居。連忙擺手,謙遜地道:“那都是以訛傳訛,當不得真。突厥有十萬大軍不假,不過當時突破飛狐口關隘衝進關來的尚不足兩萬,我們撤退途中。又占了地利,這才從容撤回明威戍。”

    “如今上面有各位久經戰陣的大將軍統領全軍、調兵遣將,咱們一營之兵,份內之事只是在大將軍的統領之下,明號令、嚴軍紀,奮勇殺敵便是。說到建功立業,以我朝廷兵威之盛。你我袍澤同心協力,卻也不難!”

    眾將都很樂觀,齊齊應聲。

    這時,長史雲孤帆忽然把手一指。欣然道:“快看!燕大總管來了!”

    楊帆等人回頭望去,就見帥旗飄飄,上書斗大一個“燕”字,彷彿突兀的洪流當中。驟然湧進一股新水,於行進的軍隊當中。劈開浪濤滾滾而來。行進中的府軍官兵紛紛閃向驛路兩旁給他們讓開了道路。

    楊帆見狀,忙也撥馬閃到路旁,與麾下眾將一起策馬肅立,恭送燕大總管的人馬過去。

    這才是一支真正的精兵,軍旗獵獵如火,足有八百名鐵甲騎士,騎在雄健無比的高頭大馬上,甲冑鮮明,鞍韉整齊,佩刀掛盾,高執紅纓長漆槍,銀亮的鋼槍尖刃,寒光閃爍,十分威武雄壯。

    史睿、雲孤帆等人都很羨慕地看著這支燕大總管的親軍,他們統一身著鐵鎧,外罩半臂戰袍,肩上挎著戰弓,腰佩短刀,牛皮箭壺,鞍側掛著一面黑色生漆的牛皮騎盾,繪著猛獸的圖案,一桿紅纓長槍血槽宛然,閃著猙獰的幽光。

    反觀楊帆這一路府兵,那就完全不可比了。

    他們牽的馬有高有矮、有肥有瘦。馬背上掛著自備的糧袋、灶具、氈衣、睡袋。刀劍和弓箭、甲冑制式混亂,並不統一,有的人根本沒穿皮甲,有的人雖然身著半身甲,但皮甲很久沒有上油保養了,漆光已經磨去,皮甲已經皸裂,肩頭還開了線。

    威風凜凜的前導親軍過去,“鋼鐵俠”就金光閃閃地出現了。

    全套的簇新的明光鎧,由頭到腳把燕大總管包裹起來,使他在陽光下就像一具閃閃發光的金甲神人。銅色的鱗片狀的護腮和護頸把他的臉也擋了起來,只能看到一隻鷹鈎鼻子和一雙鋭利威嚴的眼睛。

    直到他從楊帆面前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楊帆都沒看到他的長相,只記住了那隻鷹鈎鼻子。

    許多府軍新兵嘖嘖讚歎,艷羨不已,有些打過仗的老兵牽著他的老馬,卻在不屑地吐唾沫:“呸!一看就是些沒打過仗的新兵蛋子,神氣什麼。離遼東還他娘的遠著呢,一個個身披重甲,看著威風,用不了多久就得人困馬乏!”

    楊帆的耳朵夠尖,聽見這些老兵不屑一顧的唾罵,臉上不由一熱,因為他剛才也在心裡讚歎呢。剛剛他還同那些嘖嘖讚歎的士兵一樣,震撼於這支隊伍的威武雄壯,此時聽那老兵一言,才覺得燕大總管似乎也不怎麼懂得軍伍中事。

    不過,楊帆策馬路邊,看看絡繹不絶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浩浩蕩蕩,無邊無沿,不禁又信心大增。

    也許那位燕大總管同自己一樣不諳兵法,不過這支隊伍還有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這可都是能征善戰、久經沙場的老將,以此雄軍,大軍到日,叛亂怕不旦夕可平。

    是以,此去遼東,於他而言,不過遠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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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四章 反軍

    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水,靜靜地淌向遠方。河邊,有人刷洗著馬匹,有人赤裸著身子在齊腰深的河中間洗澡,時而會撩起河水,戲弄同伴,傳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河邊是一棵棵垂柳,嬝娜的枝條把一片片新綠湖水般蕩漾開去,林中可以看到許多馬匹,還有牛羊,許多人也在林中進進出出。

    忽爾,遠處有一騎飛馳而來,踏得白細沙的地面濺起一路輕塵。河邊有人手搭涼蓬向飛騎來處看去,很快就放鬆了警惕,繼續做自己的事。來人只有一騎,而且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服裝,顯然不是大周朝廷的兵馬。

    那人騎著馬,很快來到綠柳叢旁,俐落地躍下戰馬,從馬背上扯下那條破舊的羊皮褥子扔在地上,那馬背上沒有馬鞍,扯下那條羊皮褥子之後,就光溜溜的只剩馬背了。那人拍拍馬頸,由著它自行去尋覓鮮嫩的野草,自己快步向柳樹林中走去。

    “無上可汗,大元帥,朝廷發兵了!”

    那個剛剛跑進柳樹林的大漢找到了他們的統領,在柳樹林中央,鋪著幾條羊皮氈子,正有幾個大漢盤膝坐在羊皮氈子上說著什麼,一聽他的聲音,紛紛站了起來。

    一個臉頰瘦長的老人,頜下的鬍鬚已經花白,頭上盤著一條花白的大辮子,此時已快到夏天,他還斜披著一件羊皮襖,羊皮襖已經很破舊了,羊毛半禿,看起來就像一條癩痢狗的狗皮。這人就是松漠都督府都督、契丹大賀氏部落聯盟的首領李盡忠。如今他已揭竿造反,自封無上可汗。

    在他旁邊,站著一個同他年紀相仿,也是六旬上下的老人。這人比李盡忠的身材魁梧一些,一張方正的臉龐,頭髮鬍鬚皆已花白,濃重的眉毛卻仍呈烏黑色。雜亂的眉毛顯出幾分凶厲之氣,這人就是被李盡忠任命為大元帥的孫萬榮。旁邊那幾位大漢,都是依附於他們的契丹各部的首領。

    李盡忠解下腰畔的水囊,向那斥候扔過去,沉穩地道:“不急,先喝口水!”

    那斥候接過李盡忠扔來的水囊,咕咚咚地灌了一氣兒,一抹嘴巴,說道:“可汗。唐人發兵十六萬。以左鷹揚衛大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司農少卿麻仁節為第一路軍。率禁軍和募兵共計十萬大軍先行。

    另以燕匪石為行軍大總管,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為副帥,率領府軍精鋭及輜重兵為第二路軍。兩軍之間相隔約兩日路程。

    我還打聽到,他們的女皇帝打算派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納言姚躊為副使,率第三路軍策應。只不過第三路軍還沒有出發,現在還不知道第三路軍準備派出多少人馬。”

    眾首領聽說朝廷要派出三路大將,先期趕到的就有十六萬之眾,不禁有些驚慌,許多人露出怯意來。李盡忠將他們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淡淡一笑,揶揄地道:“朝廷還真是看得起咱們!咱們滿打滿算不過七萬人,缺衣少甲,器仗不全,朝廷居然派出了這麼多的兵馬!”

    他霍然轉身,看看各部首領,大聲道:“唐人不拿咱們契丹人當人看,對待咱們都不如對待他們自己家裡的牲口。去年冬天,咱們遭了災荒,他趙文翙是怎麼做的?不但不予一粒糧米賑濟,反而趁機逼咱們賣兒鬻女。

    咱們那些花兒一般俊俏的好女子,被他們姦淫欺凌,當牛作馬!咱們的牛羊,被他們廉價換去,好不容易熬過了冬天,咱們今春甚至沒有足夠的牛羊來放牧,怎麼辦?到了今秋,咱們還得繼續被他們敲榨,直到榨乾咱們的骨髓!”

    李盡忠一席話,說得那些部落首領們想起所受的種種欺壓,一個個滿腔氣憤,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臉孔都脹紅起來。

    李盡忠揮著手道:“咱們契丹歸附了大唐,可唐人從不曾把咱們當自己人,甚至不拿咱們當人看!除了欺壓凌辱,還是欺壓凌辱,就算是各部首領,在他們的邊將面前,也只有牽馬墜鐙、為奴作婢的份兒,咱們忍了,一次又一次地忍了,忍得咱們要亡族滅種沒有活路了!咱們還怎麼忍?”

    孫萬榮接口道:“可汗說的是!咱們再忍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拼下去,或許還有一條活路!最不濟,也要讓朝廷知道,就算拿咱們當牲口,也得給口吃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咱們不做那逆來順受的馬羊,要做就做草原上的蒼狼!”

    李盡忠大聲道:“朝廷派來大軍了,你們怕?對!我也怕,可是怕有用麼?咱們不反,還不是死路一條!起兵的時候,咱們心裡頭就清楚朝廷有多強大,派來十六萬大軍沒啥稀罕,便是百萬大軍,朝廷也拿得出手!咱們就這一條性命,就像是拿著雞子兒跟石頭碰,可咱們至少拼過了,咱們的女人孩子、咱們的子孫後代,不會戳咱們的脊樑骨!”

    憤怒的首領和周圍的族人怒吼起來:“可汗說的是!拼是死,不拼也是死!咱們契丹漢子,寧可站著死,絶不窩窩囊囊的做奴隷!”

    李盡忠滿意地點點頭,放鬆了表情,朗聲一笑道:“說到死,咱們自是要抱著一死的信念,可真要打起來,咱們也未必就一定會敗!營州咱們不是打下來了麼,崇州咱們不是也打下來了麼?

    前幾天打檀州(今北京附近),被清邊道副總管張九節憑著城高牆厚把咱們擊退了,可也只是擊退而已,他敢派出一兵一卒追趕麼?他們派來了十六萬大軍,這是十六萬頭虎狼還是十六萬隻羊要打過了才知道,誰想做孬種的,我李盡忠不攔著。你現在就可以走!”

    眾首領激憤地道:“可汗!你儘管下令吧,咱們契丹人沒有怕死的孬種!”

    孫萬榮喚過那斥候道:“來,你跟各位首領說說唐軍的詳細情形,咱們商量個對策出來!”

    唐軍的行動很好打聽。而契丹人則不然。他們是一個個遊牧部落,本來就遊走不定,分分合合的,對外的封閉性也好。再加上邊地漢人普遍把他們看得低人一等。和他們一向少有來往,因此對他們瞭解有限。

    斥候把他瞭解到的唐軍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又道:“可汗,大元帥,唐人的女皇帝還下令,把可汗的名字改叫李盡滅,把孫大元帥的名字改叫孫萬斬呢!”

    孫萬榮輕蔑地一笑,對眾首領道:“我少年時為質子,曾長住長安與洛陽。對這個婆娘瞭解的很。這婆娘有三大愛好。殺人、改年號,替別人改名姓。王皇后被她害死後,王氏族人全都改姓蟒氏。蕭淑妃死後,蕭氏家族全都改姓梟氏。

    越王李貞反過她。李姓一族就被她改姓虺氏了。這婆娘毒死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兒,又嫁禍給她的四個堂兄,殺了四個堂兄後,把他們的子孫都改姓蝮氏!嘿!你們瞧瞧,這和那些與人結了仇,便在家裡咬牙切齒地詛咒別人的婦人有什麼區別?這是唐人的皇帝還是一個巫婆?哈哈哈……”

    眾首領哄堂大笑起來,李盡忠笑著道:“好啦好啦,由她說去!我李盡忠滅不滅,可不是她那婆娘詛咒幾聲就行的。孫萬榮是不是孫萬斬,那也要看他們能不能打勝仗,咱們現在就好好商量商量,這一仗怎麼打。”

    契丹首領駱務整建議道:“唐軍勢眾,我們不如避其鋒芒,退入草原,牽著他們的鼻子走。他們有十六萬大軍,輜重是個大問題,只要拖他們幾個月,再伺機斷他們的糧道,他們將不戰自潰。”

    李盡忠搖搖頭,道:“經過去冬的災荒,又被那些天殺的邊將一通勒索,我們的牛羊已經不足以保證族人的生存。搶來的糧草不夠我們吃到冬天的,如果唐軍趕到,分駐各處城池要隘,不肯隨著我們在草原上兜圈子,只消熬到冬天,我們沒有吃的,又攻不下他們的城寨,那時不用唐軍殺,咱們就要凍餓而死了。”

    另一位契丹首領何阿小沉思片刻,用柳枝在地上畫著地形道:“即然這樣,那我們不如集結兵力,在黃獐谷阻攔他們。黃獐谷地形狹窄,擺佈不開大軍,只要我們能守住谷口,他們就過不來。”

    駱萬整反駁道:“那有什麼用,唐人有十六萬大軍,如果我們死守黃獐口,他們就算過不來,咱們也要被拖死在那兒,檀州、涿郡等地還有唐人兵馬,如果他們獲悉援兵已到,集結兵馬自背後攻擊,咱們就要腹背受敵,困死在黃獐谷裡,想逃都逃不了。”

    何阿小想想也是,不由泄了氣,丟下用柳枝道:“避也不成,阻也不成,那該怎麼辦?”

    孫萬榮撫著鬍鬚,蹙眉沉思半晌,忽然道:“阿小這個主意,我看其實未必不可用,只不過,要變通一下!”

    李盡忠素知孫萬榮多謀,急忙問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孫萬榮道:“唐人素來狂傲,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此謂驕兵。我這個主意就是要利用他們對我們的不屑一顧,若是運用得好,說不定我們能把這一路唐軍全部吃掉,可若失敗的話,做誘餌的人馬將有去無回!所以,我需要一路敢死之士!”

    孫萬榮的目光從眾首領身上一一掃過,冷肅地道:“誰肯當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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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五章 福將馬橋

    大周第一路軍十萬兵馬浩浩蕩蕩不絶於途。路旁,一個臨時紮起的軍帳中,左鷹揚衛大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司農少卿麻仁節等一眾將領正對著案上一張地圖商討著軍情。

    曹仁師道:“剛剛收到的情報,契丹叛軍攻打桓州失利後,向東流竄襲擊平州,平州守軍不多,不敢出城決戰,故而死守城池。契丹人攻城器械不全,攻打平州受阻,現在又在向盧龍方向移動!”

    司農少卿麻仁節不懂軍事,主要是掌管後勤和軍功,聞言問道:“我軍現在哪裡?”

    張玄遇在地圖上一指,道:“我軍剛剛趕到馬城,再往前去,經黃獐谷,便可直達盧龍,解盧龍和平州之危!”

    麻仁節看了看地圖,沉吟道:“原來如此,盧龍向東,是汪洋大海,契丹叛軍是不會向那邊逃的,須防他們再度西竄才是!”

    曹仁師微微一笑,道:“麻少卿說的是,所以本帥打算派八百里快馬,急調檀州、鮮州、歸順州和薊州各出一路兵馬,向石城方向靠攏,與我軍一起,對契丹叛軍形成合擊之勢,務求將其全殲於盧龍境內。”

    張玄遇道:“契丹一旦失利,東向不可,西向有我大軍阻截,至於我們這一方,他們若想戰,無異於以卵擊石,那麼,他們就會向北逃,逃入奚族地盤。”

    曹仁師想了想道:“我以為,可以再派一路信使聯絡奚王。命其出兵,沿盧龍塞一帶憑堅而守,絶不可放契丹一兵一卒進入奚族領地!奚族是我朝屬國,雖然常有陽奉陰違之事。在朝廷雄獅之前,又豈敢公開包庇這些亂臣賊子。”

    麻仁節擊掌笑道:“如此就萬無一失了,契丹主力可於此一役之中全殲之!”

    眾將領皆微笑不語,以朝廷十萬精鋭之師。攻打號稱十萬實則不過六七萬人的契丹人,在他們看來,不過是手到擒來之事。

    黃獐谷是朝廷兵馬赴援盧龍的捷徑,如果不經此谷,那麼朝廷大軍就要從群山之中繞行,至少要耽擱十餘日功夫,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契丹人聞風逃逸了,因此主意一定。曹仁師馬上派了一路騎兵。搶在大隊人馬前面急赴黃獐谷。佔據這塊戰略要地。

    誰知黃獐谷口早就駐紮了一支契丹人馬,當朝廷的先鋒大軍馬不停蹄地趕到黃獐谷時,遠遠就見山頭飄揚著一面破破爛爛的蒼狼大旗。先鋒兵馬不由大吃一驚,立即原地紮下營來。派人急向中軍稟報。

    曹仁師聽說契丹人在黃獐谷已經駐有兵馬,一面命大軍加快行軍速度,一面傳令,命先鋒先嘗試性地攻打黃獐谷,探察一下契丹人的實力。先鋒郎將武成昭得到將令,馬上命旅帥馬橋率所部作試探性進攻。

    馬橋是第一次遠征作戰,一路上興奮不已,待將令下達,卻又沒來由地忐忑起來。雖然整個軍中對契丹人都是不屑一顧的態度,似乎大軍一到,彈指間就能讓契丹人灰飛煙滅,可他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

    馬橋謹慎萬分,先對黃獐谷做了一番偵察,發現這山谷中間一條穀道,雖不算十分狹隘,但是全在弓弩射程之內,因此除了把兩側敵軍拔除,大軍難以通過。而這山谷一側山峰陡峭、壁立如鏡,易守難攻,另一側山坡並不陡峭,但是契丹守軍也相應增加了許多。

    這條山坡不算陡峭,騎兵本可以一衝而上,只可惜那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全是鬆動的碎石,就算步行也不容易,更不要說騎馬衝鋒了,他的騎兵到此全無用武之地,必須得棄馬步戰才行。

    馬橋是頭一次帶兵打仗,所以十分謹慎,他按照從軍中學來的兵法,先詳細勘察了一番地形,瞭解清楚要攻佔的目標之後,便開始調配兵力。

    馬橋本部兵馬都是騎兵,他令全部騎兵下馬,將馬匹交給少數士兵看管,然後將士兵分成三隊,第一隊是刀盾手,第二隊是弓弩手,第三隊是長槍手兼弓弩手。

    第一隊刀盾手作為主攻兵力,第二隊弓弩手協同刀盾手作戰,作為反壓制契丹人弓箭手的遠程打擊力量,第三隊則為長槍手兼弓弩手,作為預備隊。

    如果進攻順利,則第三隊投入戰鬥,迅速鞏固已佔領的陣地。如果進攻部隊沒有進展,那也達到了偵察守軍實力的目的。如果先攻佔了敵人陣地,再被敵人反衝鋒壓制下來,那麼第三隊就負責掩護袍澤撤退,避免在撤退中遭受重大傷亡。

    至於另一側陡峭山壁,馬橋決定先棄而不顧。隔著中間一條穀道,對面山崖上射來的弓箭已經大部分失去殺傷力,不如先取一側,站穩腳跟後再攻取另一側山頭。馬橋的安排中規中矩,一切安排已定,馬上命人擂起戰鼓,向山上發起了進攻。

    這座山坡不夠陡峭,山上的契丹人無法利用滾木擂石來抵擋唐軍,只能靠弓箭阻敵。馬橋的兵是騎兵,但是大唐的兵不管什麼兵種,人手一具戰弓,弓弩方面並不欠缺,而作為禁軍精騎,他們又配備了騎盾、橫刀、長槍甚至投槍,集多兵種於一身,完全能勝任馬橋安排的作戰任務。

    戰鼓聲中,馬橋一聲令下,刀盾手們便以騎盾護住要害,手提橫刀,踏著那些鬆動粗棱、嚴重阻礙行動速度的碎石一步步向山坡上逼近,弓弩手緊隨其後,以刀盾手為屏障,準備遠程壓制。

    作為預備隊的長矛手兼弓弩手也隨之行進,至半山而止,準備依據戰場形勢來決定是進攻還是掩護戰友撤退。

    雙方一進入對方的弓弩射擊範圍,一枝枝利矢便攸忽來去,開始對射。馬橋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親率刀盾手衝在最前面,他們彎著腰,用騎盾護住身體要害,在後方弓弩手的掩護下向山頭逼近。

    山上的箭矢並不密集。完全被朝廷兵馬的箭矢壓制住了,契丹人的箭準頭雖然不錯,勁道也嚴重不足,馬橋的盾面上被射中幾枝利箭。只把盾牌一晃,有的箭矢就掉了下來,馬橋不禁大奇:“不是說契丹人以遊牧、狩獵為主,最擅長的就是弓弩麼,這麼軟綿綿的力道,就算射在身上,怕也很難致命吧!”

    馬橋原本擔心契丹人的弓弩厲害,此時見契丹人的箭術不過如此,勇氣倍增。馬上下令加快進攻速度。等他們快衝到山坡上時。山坡上原本稀落的箭矢乾脆停了,馬橋立即加快速度,第一個衝進契丹人的防線。揮起橫刀,衝殺起來。

    等他衝進敵群這才發現。山上的守軍不過數百人,使用的兵器雜亂破舊,綉蝕斑斑的長刀、糞叉、木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敵軍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動起手來軟爬爬的幾乎沒有什麼還手之力。

    馬橋的刀法在軍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眼見敵軍戰力不強,他乾脆棄了騎盾,以雙手舞刀,一路衝殺過去,身疾如虎,刀快如風,並不與敵糾纏,只是儘量製造混亂,為他的人馬衝上山坡製造條件。

    很快,全部刀盾手都衝上了山坡,繼而弓弩手也拔出佩刀加入了戰團,守在半山腰的預備隊一見如此情況,馬上按照原先的安排向山坡上衝去,可是還沒等他們加入戰團,山上那些叫花子似的契丹兵就崩潰了:“不要打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有一個開頭喊投降的,整個山坡上的抵抗馬上就化為烏有,除了少數人還想逃逸到密林中,結果被周軍的箭矢射中外,其餘的契丹人都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武器,向周軍投誠。

    武成昭是武氏家族的一個遠房親戚,仗著家族的關係在軍中做了一名旅帥,接到上鋒試探性進攻的命令後,他也是心中打鼓,所以才命馬橋進攻,而他按兵不動,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不曾想馬橋以一旅之師,順順噹噹地衝上了山坡。

    當週軍揮舞著戰旗,在山坡上向山下示意的時候,武成昭目瞪口呆,繼而便是懊惱不已,早知契丹人如此不濟事,這戰功該搶到自己手裡才是。

    眼下這麼多人看著,這樁功勞是不可能明搶了,只能盼著馬橋那廝能懂點事兒,在戰報上重點提一提他這位前鋒主將。

    山坡上,馬橋笑的合不攏嘴。

    他這是第一次指揮打仗,而且是第一次衝鋒陷陣,參與作戰。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時,他雖面上冷靜,心裡不知有多緊張,一顆心怦怦直跳,好像擂鼓一般,既有初次參戰的緊張皇恐,又有獨自指揮一路人馬的不自信。但是當他衝上山鋒,砍死第二個人的時候,這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惶恐,就已被他拋到九宵雲外了。

    戰士,必須要經受戰場的洗禮才能成熟起來,這一戰打下來,馬橋已迅速具備了一位將領應該具備的心理素質。而手刃七人的戰績,也使他再也不會出現砍死第一個敵人時,鮮血噴了他一臉,馬上驚慌跳起忘了迴避,險些挨了另一個敵人一刀的事情。

    “現在我該幹什麼?對對對,想起來了……”

    咧著嘴傻笑半晌的馬橋終於想起了軍中老將教給他的一些常識:現在應該馬上檢查敵人的裝備,瞭解敵人的情況,向俘虜訊問敵軍的情形,以備主帥作為下一步行動的參考。

    武成昭又等了半天,確信山上沒有伏兵,這才揮軍上山,佔領這個制高點。當武成昭帶著很難說是高興的笑容登上山坡的時候,只來得及參加了馬橋的審訊,通過審訊,他們很快搞清楚了敵軍的情形:

    契丹叛軍共六萬七千餘人,攻打檀州失利後,一路東逃,殺到平州城下攻城再度受挫,被迫又轉向盧龍。因為長途奔襲,無法得到補給,他們的糧草已經耗光,箭矢也即將耗盡,馬橋攻山時遭遇的稀稀落落的反擊,就是因為契丹人平均每人只剩下不到五枝箭矢。

    契丹人並不知道朝廷已經派來了大軍,否則他們也不會只派這麼點人守在黃獐谷,只是他們的主力正在攻打盧龍,而黃獐谷是他們背後唯一的通道,他們擔心有朝廷兵馬突然自背後殺至,派一路人馬在此防守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不過官兵到時,他們已經派人回去報信了。

    他們之所以搏鬥無力、箭矢無力,原因也很簡單,他們沒有力氣。

    在他們駐紮的山頭上,馬橋沒有找到一粒糧食,而馬橋他們兵臨山下時,他們正在煮飯,還沒來得及吃。馬橋聽說後親自去查看了他們還沒煮熟的那鍋飯,裏邊計有老鼠兩隻、野貓一隻,另有野菜一鍋。

    武成昭對此嗤之以鼻,在他看來,根本不需要再去檢查,只看這些契丹人一個個面有菜色,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他就相信這些人早就斷糧了。

    首戰第一功讓馬橋搶了,這令武成昭大為不滿,他決心親自打第二仗,攻取另一側山頭。而兩個山頭都屬於契丹人的第一個前沿陣地,只要打下另一座山頭,他就可以把兩戰混為一戰,首功就是他的。

    於是,武成昭一面把審訊得來的情報迅速報回中軍,一面準備親自拿下另一座據說有五十人據守的險要山峰。

    這時候,沒眼力件兒的馬橋居然向他建議先對山上的契丹人招降:“郎將,契丹人既然饑腸轆轆,箭矢不全,恐怕沒有信心守得住那座山頭,尤其是咱們已經佔領了這裡,依末將看,不如派人上山招降,若能不動兵戈而勝豈非更好?”

    武成昭聽後,臉色更難看了,可是若能招降當然不需動武,那座山頭雖然守敵不多,勝在險要,契丹人雖然餓得前胸貼後背,推石頭的力氣還是有的,光是從那山上扔石頭下來,也能砸死不少人,他總不能讓人覺得他不在乎將士性命吧。

    武成昭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寒光,冷冷下令道:“好!本將軍就派你上山勸降,你去告訴他們,凡投誠者,本將軍既往不咎。否則,攻上山去,殺個乾乾淨淨、雞犬不留!勿謂本將軍言之不預!”

    馬橋沒想到武成昭竟然派他上山招降,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將軍既有吩咐,馬橋只好硬著頭皮拉過一個年歲很大的契丹人,向他說明朝廷招安的良苦用心。

    那契丹人聽了連連點頭,答應與他一同上山招降,馬橋便打著一面白旗,與那契丹人沿著山間陡峭的小路,向對面山頭爬去。

    武成昭站在山上,手按長刀,看著漸漸消失在對面山頭的馬橋背影,心中冷曬:“契丹人不過是一群未開化的蠻子,哪會遵守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他們若肯投降還罷,若是不降,就憑我要屠山的這道命令,就能先砍了你的狗頭!”

    武成昭暗自想定,一抹邪異的冷笑便勾上了唇角,他再一抬頭,就見對面山頭一面白旗正向他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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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六章 狼煙起

    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督促中軍正加緊趕路,前方忽然送來武成昭的戰報。曹仁師一見戰報,不禁愕然:“我倒小看了這個武成昭,想不到他只以一路人馬,便先行攻克了黃獐谷口。”

    張玄遇接過戰報,仔細看了看,興奮地道:“好!我們應該迅速進軍,直取李盡忠後路,殺他個措手不及,若能與盧龍守軍裡應外合,不等檀州、歸順州等地兵馬趕到,便能全殲叛軍!”

    麻仁節站在他旁邊,也把那封戰報看了看,疑道:“會不會其中有詐?那是一條峽谷。僕雖不曉兵法,不過也知道這種地方最易設伏。”

    曹仁師搖頭道:“麻少卿,你太高看契丹人了,他們哪懂什麼兵法。你看,根據契丹人的口供,他們攻打平州失利,如今正攻打盧龍,這和我們先前得到的情報是一致的。再者,黃獐谷口守軍箭矢人均不過五枝,個個面有菜色,早已斷糧多日,這也是前鋒證實了的。”

    張玄遇道:“還有,黃獐谷的地形,本將軍曾經瞭解過,那條大峽谷呈葫蘆狀,只適合堅守谷口,中間一段頗為寬闊,不宜埋伏,而峽谷長度超過二十里,如此綿延的戰線,契丹人只有不足七萬人,若想埋伏大軍一是兵力不足,二是這麼多人馬埋伏在兩側,絶對會被發現!可若太過分散,又起不到伏兵應用的作用。”

    麻仁節本不懂兵法,一聽兩位大將軍都如此說,當下不再多言。

    曹仁節馬上下令,三軍全速奔赴黃獐谷。

    曹仁師率軍趕到黃獐谷,親自訊問降卒。他在軍中多年,也曾打過幾場險惡的大仗,真饑還是假餓,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曹仁師一瞧那些契丹兵卒形銷骨立、面有菜色、小腿浮腫,饑餓之狀確非假裝。

    張玄遇也對另一側峭壁上招降來的契丹人進行了檢查。這一側的契丹人是未曾作戰直接投降的,他們箭袋之中的矢箭確實不多,因為他們守的那一側山鋒險要,甚至一人只有三矢,還不及被破陣的另一側山頭上的契丹人所攜的箭矢為多。

    他又派人上山探看,懸崖邊確實堆砌了許多大石。曹仁師綜合了這些情況再不懷疑。便與張玄遇匆匆計議了一番,他們的先鋒兵馬趕到時,契丹人的眼線已經趕回去報信了,但是距現在的時間最多也不超過兩個時辰,如果大軍立即疾進,那麼完全可以搶在契丹人剛剛得到消息時就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後陣。

    就算時間稍晚一些。契丹人不及周軍訓練有素,想要把攻打四城的兵馬聚攏起來,整軍撤退,時間也遠遠超過兩個時辰,只要立即兵出黃獐谷,也足以在他們逃走前追上他們。而且契丹人如果已經開始逃跑,奇兵天降的周軍主力將更易展開一場一面倒的大屠殺。

    戰機稍縱即逝。事不宜遲,應當立即出發。

    曹仁師果斷下令,集合所有騎兵,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黃獐谷,死死咬住契丹叛軍主力,不讓他們逃跑,步卒押後,可在前鋒騎卒與契丹人混戰到雙方皆已力疲的關鍵時刻趕到,再予之最後一擊。

    按照曹仁師的命令,十萬大軍中六萬騎卒率先衝入山谷。武成昭所部仍為前鋒,與主力騎兵相距三里,作為前哨探馬,武成昭也不含糊,仍命馬橋為先頭部隊。與其再距三里,浩浩蕩蕩地衝進了黃獐谷。

    曹仁師、張玄遇等人從心底裡就不曾把契丹人當成大敵,都不想放棄這首戰大功,是以全都隨騎兵精鋭先行,後面四萬步卒命一裨將率領,同時還押著投降的那數百名契丹人。

    如果真有埋伏,這些契丹降卒無疑將是最先死掉的人,暴怒泄憤的周兵會把他們斫為肉醬,但是從他們的神情,看不出絲毫異狀。

    這些人都是真正的死士,他們要麼全家死在周軍手中,要麼是為了給自己的父母或者給自己的妻兒掙一條活路,所以心甘情願擔任誘餌。

    這些人的體質本就較弱,不管是在大草原上奔波,還是在千軍萬馬中廝殺,本就是最容易喪命的一群人,所以他們寧願用自己的命,為他們的族人闖一條活路。就連他們的饑餓,都沒有絲毫偽裝。

    他們決心在此扮演一群窮困交迫的疲弱之卒時,就沒帶來一粒糧食,他們已經在這裡守了十來天,這十多天一直就是以野菜和捕來的小獸為食,在周軍趕到之前,他們甚至已經有兩個身體虛弱的人活活餓死。

    若非對自己這麼狠,他們縱然能瞞得過馬橋和武成昭,又怎能瞞得過戎馬一生的曹仁師和張玄遇?

    ※※※※※※※※※※※※※※※※※※※※※※※※※

     馬橋縱馬衝在最前面,一面用敏鋭的眼神掃視著兩側不斷掠過的山峰和密林,一面迎著那穿谷而來的山風,陶醉地吸了口氣。這些年來在軍伍中的苦熬打拚沒有白費,今天這一切辛苦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沒有好兄弟楊帆那樣的機遇,也沒有楊帆那樣允文允武的本事,但他也有自己的夢想。他本來是混混噩噩度日的坊間一介潑皮,但是他被楊帆罵醒了。從那一天起,他就想好好活出個樣兒來,對得起兄弟的信任,對得起老娘的哺育。

    再後來,他娶了媳婦兒,現在還有了自己的寶貝兒子,他心裡的責任更重了一層,為了自己的娘子,為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要建大功、立大業,掙一份大大的功業,掙一份大大的家業。

    除此之外,還有榮譽!

    每當他身著軍服回到坊裡,每當他升了一級軍官,那些童年夥伴圍在自己身邊羨慕、恭維甚至有些敬畏地看著他,他就有一種由衷的自豪。他的好兄弟楊帆幫他指明了一條路,可這條路要走下去,卻要靠他自己!

    二十里路,在騎兵腳下很快就穿過去了,一出山谷,豁然開朗。

    右側,一條大河,滾滾東去,沿著山腳波濤洶湧。右側是起伏不斷的丘陵,長著一叢叢灌木,前方一片坦途,馬橋已經看過地圖,知道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是盧龍,他精神一振,用力一磕馬腹,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武成昭率領所部兵馬,遠遠地跟在馬橋的後面,待他衝出山谷,這才鬆了口氣。一見遠處馬橋親自掌著一面周軍的大旗,迎風獵獵,絶塵而去,武成昭心裡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他有心喚住馬橋,自己衝在前面,可是轉念想想,這兒離盧龍雖然還遠,可難保契丹人不會在半路設有警哨。一想到可能要短兵相接,武成昭便打消了親臨一線的念頭,繼續恨恨地跟在馬橋屁股後面吃土。

    他用力地抽了一鞭馬屁股,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在了戰馬上,戰馬向前一竄,剛剛縱出十丈有餘,左側丘陵地帶突然響起一片蒼涼的號角聲。

    武成昭愕然望去,就見丘陵後面陡然冒出一面面大旗,大旗上一頭頭栩栩如生的蒼狼迎風擺動,隨即便是一陣狼嗥般的吆喝聲,密密匝匝的契丹騎兵揮舞著刀槍,發出怪異而恐怖的吼叫,向他們猛撲過來。

    兵馬未到,那怪異的吼叫匯聚成的氣浪便撲面而來。

    “有……有埋伏!”

    武成昭勒住馬繮,兩股戰戰,正不知是該逃回谷中“找媽媽”,還是追著馬橋向外逃,一撥烏壓壓的箭雨便瓢潑般砸下來,頃刻之間,武成昭就被射成了一隻刺蝟,他再也不用為自己的難以抉擇而為難了。

    周軍主力排著一個個小型方陣,向山谷外馳去,馬匹輕馳,不緩不急,他們不是先鋒探馬,不需要太迅疾的速度,這樣他們可以用較快的速度離開山谷,同時還能讓馬匹保持充沛的體力,以便迅速投入戰鬥。

    但是輕馳的戰馬很快就停了下來,他們驚恐地發現,前方的山口,已經佈滿了無邊無沿的契丹騎兵。

    契丹人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用弓箭招呼,避免與武成昭部有所接觸,就是不想有一個人逃回來送信,他們以十倍百倍於武成昭部的兵力,萬箭攢射,迅速解決了這一小股周軍,便進入山谷,擺好了陣勢。

    周軍驚愕地看著對面的契丹人,這些契丹人神色間有些徬徨、有些疑懼,那是因為中原王朝一直以來給他們的強大印象帶給他們的心理壓力,雖然他們已經不只攻打過一處城池,可還沒有和這麼多的周軍主力戰鬥過。

    可是與此同時,他們的眼神中又帶著一抹凶厲和殘忍,那是長期以為被周人欺壓凌辱積壓下來的仇恨,也是作為一個草原牧族骨性血液中先天的狂野獸性,大漠草原的風雪沙暴,把他們磨礪成了粗獷不屈的鐵血硬漢。

    “吆吼吼……”

    契丹人圍獵時為了恐嚇、驅趕野獸而特有的吆喝聲,匯聚在一起便是一種催人心魄的聲浪,這聲浪又被山谷擴大了數倍,隨著這洶湧而至的聲浪,早已有備、持弓挾箭的契丹人率先發起了進攻。

    箭矢撲天蓋地的向周軍撲去,就像射向一群被他們堵住了去路的黃羊,隨即他們就高舉刀槍劍戟,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怒吼著、咆哮著、吶喊著,如出柙猛虎般趟向羊群,眼中只有獵物,完全漠視了死亡。

    與此同時,山谷出口處,冒起了一道滾滾衝天的狼煙。

    狼煙起,長刀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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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4 01:43:07
第七百一十七章 黃獐之戰

  對周軍來說,黃獐谷簡直就是噩夢之地。

    號角聲中,無數的騎兵在山谷中展開了近身肉搏,周軍的緩進陣列因為前方的停止和戰鬥而變得混亂不堪,而在這狹窄的陣地上,自幼生長在馬背上的契丹人顯然擁有絕對的優勢。

    他們就像在草原上獵殺無數的黃羊一般,揮舞著刀劍,從周軍隊伍中鑿穿而過,兵鋒不止,只管向前,蝗蟲一般蜂擁而至的後續人馬緊隨其後,繼續砍殺著周軍將士。

    山口處的狼煙湧起的時候,埋伏在山腹處的孫萬榮遙見遠處狼煙升起,大喜之下,一躍而起,厲聲喝道:“進攻!”

    山上密林中的確埋伏不了千軍萬馬,但是孫萬榮只帶了少數的騎兵,其餘人都是步卒,這些步卒要隱藏在密林中卻是易如反掌。

    葫蘆肚似的寬闊谷地,的確不宜對周軍發動猝襲,但是這些與天爭食的牧族卻自有他們的辦法。

    一個個用藤條捆紮成的巨大籠球從山坡上滾了下去,跳躍著,活潑地撞進山下的騎兵隊伍中,籠球中塞滿了枯枝敗葉,有些還澆了燃油,推下山之前契丹人就點燃了籠球,輕而富有彈性的籠球如果沒有阻擋,足以從這一側山坡一直滾到對面山腳下。

    濃煙起,火焰起,濃煙迅速封鎖了整個山谷,千百個著了火、冒著煙的籠球推入峽谷後,整個山谷濃煙滾滾,五步之外難見人蹤,那些戰馬被火苗一燙、被濃煙一熏,驚慌廝叫,亂踩亂蹦,周軍不戰自潰。

    隨即,無數的契丹人披著獸皮,持著獵弓,密密麻麻地沖到兩側密林前,用弓箭向那些逃出煙火陣的周軍和在濃煙中偶爾露出身形的周軍射去。

    與此同時。埋伏在更遠處。人含草、馬銜環,肅然候命的兩千八百名契丹鐵騎也沿著一面林木比較稀疏的山坡沖了出來,他們沖向周軍騎兵的後陣,將他們截住,死死困在這山谷之中。

    此處山谷雖然寬闊,八百騎也足以組成四道阻擊陣地,而剩下的騎兵已經反向馳去。把煙火中掙扎的周軍遠遠拋開,直撲還在數裡地外急急行進的周軍步卒。

    山谷中的火勢其實不算厲害,真正致命的是彌漫不散的滾滾濃煙,這麼濃的煙火,本就足以致命,識得各種草藥的契丹人又在籠球中加了許多有毒或者辛辣刺鼻的草藥。燃燒起來,熏得人淚流不止,咽喉腫痛,呼吸困難。

    人尚且如此,馬匹更加難以忍受,人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努力保持鎮定,但是馬不行,即便是訓練有素的戰馬。有的馬驚了。亂踢亂踏,廝咬亂撞。繼而帶動更多的馬炸了營,不算契丹人的箭雨攢射,光是被驚馬踩踏踢撞致死致傷的士兵就不計其數。

    曹仁師眼見如此情形,禁不住捶胸頓足,痛悔不已。忽然一枝冷箭射來,一箭將他的頭盔射落,一縷髮鬢散落開來。身邊的親兵大驚,連忙以騎盾掩護,大叫道:“大將軍,快往回沖吧!”

    曹仁師拔出佩劍,大吼道:“退不得,往山上攻,唯有佔領此處,方有一線生機,殺!”

    老將軍說罷,身先士卒,發了瘋似的向山坡上沖去。

    他現在不沖也不行了,滾滾濃煙中,除了身邊這些親兵,他根本看不見別的人,如何實施指揮。

    雖說軍中除了旗幟,還有鼓樂可以傳達將令,可那些東西只能表達簡單的將令,諸如進攻、撤退或者原地佈防,無法傳達複雜的命令,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連聲樂隊都找不到了。

    曹仁師率領自己的親兵,披頭散髮,揮劍猛衝,恍如著了魔一般。

    其實並非沒有周軍想到應該逃出濃煙陣,向山坡上發起衝鋒,可是濃煙的邊緣恰恰是契丹人箭矢重點招呼的地方,他們沖出去一個,就會招來一箭,沖出去一群,就會招來一片箭雨,大隊人馬在混亂之中各自為戰,根本難以形成有效攻擊。

    曹仁師沖出濃煙,山坡上一個契丹兵立刻舉弓向他瞄準。

    “且慢!”

    在大唐做過多年質子的孫萬榮只看一眼,就從曹仁師的披掛上認出這是一位品秩不低的將軍,立即下令:“此人要活的!把他抓起來!”

    馬上就有幾個契丹兵向山坡下沖去,曹仁師沖出煙火陣,先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努力睜開熏得紅腫流淚的雙眼,還沒看清外面情形,一條套馬索就從半空落下,準確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你給我過來吧!”

    抓著套馬索的契丹人用力一扯,還沒立足腳跟的曹仁師就踉蹌著撞開自己的親兵,向敵人一方撞去。

    司農少卿麻仁節此刻正由幾個親兵護著,在人群馬群中跌來撞去,一路高呼著:“曹將軍!曹大將軍?”

    籠球漸漸燒盡,濃煙漸漸稀薄,可是被驚馬踐踏、被濃煙熏得難以視物的周軍,還能有幾人揮刀作戰呢?

    ※※※※※※※※※※※※※※※※※※※※※※※※※※

     馬橋手中的橫刀已經砍得卷口無刃了,如今所用的是被他劈手奪來的一口契丹人的長刀。

    他一路往回闖著,也不知道已經砍死了多少人,他已血染征袍,身上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還有戰友的血,追隨在他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可前邊還是無邊無沿、令人絕望的契丹騎兵。

    也多虧得此處敵我混雜,只能肉搏無法放箭,否則馬橋也早已橫屍當場,根本不可能衝殺到現在。

    馬橋正率隊前沖時,隱隱聽到一陣號角聲,扭頭再看,林中寂寂,卻又沒了聲息,馬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卻有幾個士兵也說他們聽到了。

    正在疑神疑鬼之際,穀口用以通知孫萬榮發起攻擊的狼煙湧起,馬橋一見便知不妙,但是當他揮軍趕回谷口時,更是呆若木雞。

    無窮無盡的契丹人,就像暴雨將至急急趕回巢穴的螞蟻,浩浩蕩蕩地湧向山谷。當他趕到谷口時。契丹大軍還在向山谷中湧去,他們只是隨意分出一隊人馬,就形成輾壓式的攻擊,向他們包圍過來。

    “旅帥,我們快走!”

    馬橋手下的兵士驚慌大叫。

    “不能走,殺回去!”

    馬橋拔刀出鞘,眼中迸出兇狠的目光。

    周軍陷入埋伏。實則與他這個馬前卒沒有太大的關係,可他依舊自責,認為是自己的疏忽才使袍澤們陷入重圍,如今袍澤正在浴血,他如何能退?

    馬橋舉起長刀,義無反顧地沖向敵陣。如同擇人而噬的一頭猛虎,叱喝連聲,戰馬長嘶聲中,兇猛沖前!可是殺到現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陷入重圍的袍澤還一個也沒見著,倒是周圍的契丹人越來越多。

    “旅帥,我們退吧!至少。要有個人去盧龍報訊啊!”

    一個斷了一臂的士兵剛剛說罷。就被契丹人一杆長槍捅了個透心窟窿。

    “我們走!”

    剛剛因為戰馬戰死,從敵人手中奪來一匹馬的馬橋情知再衝殺下去毫無意義。只得領著不足二十人的殘餘人馬含恨往回沖去。

    ※※※※※※※※※※※※※※※※※※※※※※※※※※

     行軍大總管燕匪石和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率領府衛和輜重兵,始終保持著距前方主力兩天路程的速度向北行進。

    這一天,兵至唐山,大軍在此紮下營來。

    這是一座鎮子,本名大城山。當初李世民東征高麗,回途時經過此處,愛妃曹氏不幸病逝,李世民思念愛妃,將此山賜唐姓,從此這裡就叫唐山了。

    李多祚率本部禁軍精銳,負責押送糧草,管帶輜重兵。

    糧草是軍隊最重要的物資,監押糧草的從來都是身經百戰、沉穩謹慎的將領,從這一點上來說,讓李多祚押運糧草並沒有錯。

    不過,軍中也有派系之爭,曹仁師、張玄遇等人都是向武氏靠攏的將領,因此更得重用,而李多祚雖對朝廷忠心耿耿,從無任何不忠之舉,但是對於武氏的拉攏,他卻始終若即若離,並不熱誠。如今武氏在軍中最具實力,對他有所排斥,讓他押運糧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雖然只是駐紮一晚,而且此處並無敵軍威脅,李多祚還是對軍糧做了認真的安置,營中做好防火安排,週邊兵馬駐紮,形成拱衛陣形,這才往中軍大營去見行軍大總管燕匪石。

    兩人剛剛聊了幾句,便有中軍侍衛匆匆進入稟報:“大總管,前路軍送來急令!”

    ……

    軍隊駐紮下來後,各營人馬又在大總管總的安排之下,進行本部的詳細安排。

    別駕史睿是一員老將,對於宿營駐紮各種事務非常熟悉,楊帆不甚瞭解這些行軍打仗的事務,自然委之賢良,全盤交由史睿負責,而他自己則跟在史睿身邊,一邊看一邊聽,暗自揣摩,對於軍營駐紮的種種安排,倒也略有所得。

    軍營駐紮完畢,楊帆便約了史睿和雲孤帆等幾名部屬,一同到了河邊。

    軍營駐紮,必選有水之地,而他們的營盤所在地,又離這條河水最近。

    一路下來,風塵僕僕,幾人都是一身一臉的塵土,河邊已有許多士兵脫得赤條條的在河中洗浴了,楊帆幾人也不計較將官身份,也想脫得光潔溜溜,下去洗個痛快。不料,楊帆剛把衣袍脫去,赤條條一絲不掛地還沒走到河裡,遠處便有軍鼓咚咚擂響。

    史睿側耳一聽,驚道:“點將鼓!大總管點將,出了什麼事了?”

    楊帆在軍中這許多時日,點將鼓他倒是聽得出來,點將鼓,鼓響三通,鼓停而未至,斬!

    楊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又把衣袍穿起,飛也似的沖回自己的營帳,史睿和雲孤帆等人料知此時點將,必有大事,趕緊趁著將令未下,跳下河去,匆匆洗涮一番。

    楊帆回帳披上戰甲,又急急奔往中軍大帳。

    大帳中,眾將林立,楊帆趕至喘息未定,燕大總管已升帳點卯,眾將一一點齊,燕匪石便高聲宣佈:“本總管剛剛接到前軍統帥張玄遇將軍的消息,我朝廷大軍已與契丹叛軍接戰,一戰即大敗敵軍!”

    帳中眾將聞聽,轟然一聲,各有喜色。

    燕匪石臉色不變,厲聲又道:“然敵眾潰散,已逃向營州方向,圍剿殊為不易,曹大將軍、張大將軍已率所部掩殺過去。張大將軍急命我部官兵,棄輜重、拋疲弱,三軍盡發,全速前進!若前路軍追殺至營州而我軍未至,軍將皆斬,兵不敘勳!”

    帳下眾將聞言心中凜然,燕匪石肅然傳令:“現在,本總管命令:除李多祚將軍一部押運糧草殿后,其餘各部將士立即備齊五日口糧,馬上出發,及時參與圍剿,有所延誤者,統兵將官就地處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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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一十八章 連環計

    周軍披盔戴甲,晝夜疾行。

    大隊人馬行進中,腳步聲踏得地皮都在輕輕顫動。

    每個士兵都攜帶了五天的口糧,自備鍋灶、睡袋等一應器物,騎兵為了保持一定的馬力以應付特殊情況,行走一段時間等戰馬疲憊時就會跳下馬來牽馬而行,既活動了身子,又讓馬匹少些負重,一旦開戰馬就是他們保命的本錢,豈能不加愛惜。

    儘管如此,高強度的行軍還是使一些士兵掉隊了,掉隊的士兵沒人去管,只管讓他們和後面的步兵作伴去吧。

    軍令已下,不能及時趕到者,軍將皆斬,兵不敘勛,雖說如果所有人都遲到,張大將軍未必會執行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馬都趕到了,那遲到的人就一定倒霉。

    行進中間,各營官兵你追我趕,編製和隊列已混亂不堪,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們首要的是趕到盧龍,到那裡再稍加整頓,探清前線的最新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也不遲。

    午夜時分,三軍原地駐紮,稍作歇息。

    士兵們紛紛解下睡袋,嚼著乾糧、灌著涼水,還要準備草料、飼喂戰馬,忙碌了大半個時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號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著眼睛爬起來,吹響軍號喚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頓,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軍,離黃獐谷山口只剩下半天的路程,這時已經到了二更天。燕大總管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過山谷,明晚之前抵達盧龍。軍令一下,三軍便原地駐紮。安排飲食休息,恢復體力。

    摸著黑埋鍋造飯、喂養馬匹,等疲憊不堪的將士鑽進睡袋,枕著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時,他們忽然感覺身下的大地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顫動。

    “大事不好!”

    不用將領吩咐,經驗豐富的老兵就知道壞了,因為隨著那大地的震顫,密急的馬蹄聲已經傳進了他們的耳朵,在這個地方突然出現大批的騎兵,而且聽這蹄聲急驟,分明是正在衝刺,這絶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馬。

    當士兵們連喊帶叫地鑽出睡袋。顧不得衣衫不整。也來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馬鞍,匆匆放上馬背,還沒等繫緊絲縧。轟隆隆的馬蹄聲就在耳邊開始轟鳴了。

    千軍萬馬,揮舞著雪亮的鋼刀。從黑暗中猛撲過來,如同一只只幽魂厲鬼,一個倉皇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從自己身邊帶著一股勁風一掃而過,隨即前方更遠處就響起了同伴的慘叫聲。

    驚駭的士兵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又一道黑影裹著勁風從他身邊疾掠過去,這一次他沒有那麼幸運,鋒利的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兩半。

    這是一場殘酷的屠戮,人困馬乏的周軍早已是強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無防備、最為鬆懈的時候受到了敵騎的攻擊。

    敵人的攻擊之快,連外圍的游哨都沒來得及把警訊報回來。倉促間周軍就算想在原地結陣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說是有力的反撲。

    攻擊的契丹人雖然看著散亂,毫無陣形,但是自幼參加遊獵,早把他們培養成了精鋭的騎士,他們通常很默契地三人一組,組成一個鋭角攻擊陣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給戰友造成的阻礙,保持最快的衝鋒速度。

    而每一個攻擊鋭三角之間,又保持著足夠的距離,確保他們衝入敵陣之後,後方的戰友依舊馬速不減,以同樣的速度展開第二輪攻擊。

    攻擊在整個周軍駐紮的營地上展開了,每一個地方,契丹人勢如破竹的突擊都保持了至少五輪的衝鋒,這五輪的衝鋒足以斬殺五分之一的周軍,並給他們造成極大的混亂,從而保證穿營而過的契丹人返身再進行第二輪掃蕩時,周軍仍無法形成有效反擊。

    周軍陷入了絶對的混亂當中,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對全軍做出統一的指揮和調遣,他們更沒時間去弄清楚這支突如其來的契丹人馬究竟是什麼人,從哪兒來,他們只能各自為戰。

    這個時候,精鋭一些的部隊就完全顯現出了他們的能力,憑著以往的作戰和操練經驗,他們自發地結成了圓陣,外圍的士兵以長槍刺殺敵軍騎士,用橫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敵軍的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護在中間的戰友爭取著時間,以便他們能儘快披鞍上馬。

    在這樣的突擊態勢中,他們連個密集槍陣都組織不起來,沒有騎兵對抗,全軍將注定被全部消滅。

    很快,束裝整齊的騎兵自內圍殺出,同敵人的騎兵戰在一起,與他們的步卒戰友配合著向其他自發形成的防守陣營靠近,互相融合,結成一個更大的圈子。

    因為在契丹騎兵的突擊下,他們已經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陣營,如果不能儘快匯合,他們的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

    得益於從未放下的技擊訓練,經過一天一夜的急行軍,楊帆還能保持著遠比同伴更加充沛的體力。

    但是他所在的這路人馬是由各地府軍彙編而成的,相互之間的配合併不默契,當他奮力砍殺了幾名契丹騎兵,並且奪過一匹戰馬,翻身上馬之後,藉著黯淡的星光和散落各處的火把,他已經在周圍找不到任何一個哪怕是十人以上的小團隊。

    契丹鐵騎如鐵流漫卷,他們根本不停下來原地廝殺,而是利用他們的衝鋒優勢,對周軍陣營進行反覆的踐踏和衝鋒,楊帆只能混在往複不斷、衝殺不停、不斷收割著周軍性命的契丹鐵騎之中,一面交戰,一面努力救援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在鑿穿周軍大營,圈馬回來再施行了一輪鑿穿式突擊之後,速度終於緩和下來。開始圍著一個個結成小圓陣的周軍開始圍攻,不斷地射箭、甚至投擲標槍。

    終於穩下陣勢來的周軍也向外激射著箭弩,用長槍短刀抵擋著他們的進攻。

    像楊帆這樣零散的遊騎,大部分已經被契丹人順手殲滅了。楊帆勝在武藝高超,在這種昏暗和混亂之中,敵人又無法集中優勢兵力對他進行攻擊,得以堅持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廝殺之中。前方一群結陣自保的周軍終於發現了遊魂似的在契丹兵中遊走廝殺的楊帆,立即向他大叫起來:“楊校尉!”

    楊帆已殺得精疲力竭,他在廝殺之中向那個方向匆忙看了一眼,藉著一隻掉在地上的火把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呼喊他的人,那是他的別駕史睿。

    楊帆大喜,馬上圈馬向那個方向廝殺過去。

    史別駕匆匆聚攏了少數殘兵敗將,利用死馬和長槍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壁壘,正在竭力阻擋著契丹人的攻擊。

    契丹人圈馬繞著他們的小陣奔走不休。時而射一枝冷箭。時而拔出細長而略帶弧度的鋒利馬刀猛衝他們的薄弱防禦點。二十幾個周軍在防禦圈內疲於奔命。

    楊帆舉著捲了刃的鋼刀,一步步向那座陣營逼近,隔著還有五六丈的距離。一個契丹騎士率先進了周軍的防禦圈,掄起鋒利的馬刀左劈右砍。展開了大屠殺。

    騎兵之於步兵,除了策馬騎射和步兵永遠無法超越的機動力,就是縱馬搏鬥時藉著馬匹沖走之勢居高臨下揮刀猛劈,這等縱馬斜劈的戰術對步兵而言是無法抵擋的凶厲殺法。

    楊帆見狀大急,可他當面至少還有五六個敵兵,有人舉著勢大力沉的三股托天叉,有的掄著勢大力沉的馬刀,根本不是短時間就能解決掉的。

    衝入周軍防禦圈的那個契丹騎兵馬刀凌空,盡情殺戮著,鋼刀每一次落下,便於一道寒光之後收割一條人命,其勢勁鋭無匹,所向披靡,後邊的契丹騎兵已經藉著這個突破口猛衝過來。

    史睿一見,立即挺起長槍衝了過去,墊步擰腰,長槍一抖,正要刺向那個殺得肆無忌憚的契丹人,又一個契丹人從缺口處縱馬躍了進來,駿馬橫空,前蹄還未落地,那馬上的騎士手中雪亮的鋼刀就從史睿後頸掠過,一顆人頭連著半片肩膀,飛得不知去向。

    “史別駕!”

    楊帆一聲大呼,血貫瞳仁,手中捲了刃的鋼刀向前方的敵人狠狠劈去,那使托天叉的契丹大將見這名唐將整個身子都從馬上探了出來,手中刀帶著一股厲嘯迎面劈來,不由大駭,急忙把鋼叉一橫,只聽鏗地一聲,楊帆手中的刀應聲而折,終結了它的使命。

    那契丹大將心中大喜,鋼叉一轉,叉柄砰地一聲掃在力道一空、身形前墜,正努力想要坐回馬上的楊帆肩頭,把他一叉掃落馬下。

    一個契丹兵提馬上前,一槍就向楊帆後腰刺去,那契丹大將使鋼叉一擋,“鏗”地一聲將槍震開,鋒利的叉尖緊緊逼住楊帆後心,看了看他背上的猛獸圖案,冷笑道:“這是一員唐將,綁了!”

    壁壘中只剩下五名周軍局縮在一個角落裡,各個身上帶傷,當連續幾名契丹人躍過障礙,在這小小的圈子裡兜馬轉身,準備一個衝鋒將他們殺光的時候,五名周軍丟掉了兵器,乖乖舉起了雙手。

    然而,契丹人並沒有放下他們手中的刀,他們到處流竄,哪可能收容俘虜。

    契丹人在黃獐谷佔據有利地形,以逸待勞、多施欺詐,誘敵深入,又利用煙火攻勢令周軍自相踐踏,死傷不計其數,因此以極小的代價便全殲了周軍騎兵,隨即便對周軍步兵展開了一面倒的大屠殺。

    在黃獐峽谷中,那些步卒根本無從抵抗,殲滅他們同樣沒有消耗多少兵力。如今,除李多祚拱衛糧草輜重殿後的兵馬,再加上被他們急行軍遠遠拉在了後面的步兵,周軍這支騎兵主力不過三萬人。

    在當前這種以逸待勞,夜施突襲的情況下,就算是周軍倍於契丹,也是無力回天的必敗之舉,更何況是以六萬對三萬,契丹人佔據了絶對的兵力優勢。

    當東方晨曦破曉的時候,大地就像染上了一層霞光,遍地血污,橫屍遍野。

    契丹主力又馬不停蹄地奔著唐軍延後的步卒和殿後的糧草輜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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