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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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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1:26:37
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章 先取苗神客!

  姜醫士一行人離開之後,劉大娘母女和馬橋回到房中,免不了很緊張地探問一番,楊帆胡亂應付過去,幾人幫著清掃了房間,又給他做好了明天早上的飯菜,這才紛紛離去。

  以往這時候,旁人可以走,依著馬橋的性子,卻總會賴下來與他多聊一陣,不過今天馬橋居然也走的甚是乾脆,說是老娘又研究了一樣賺錢的小玩意兒,要回家幫著幹活。

  楊帆心中有事,也未察覺馬橋的反常和眼神中時而露出的一抹怪異。等到幾人走後,楊帆靜下來,才思索起彩雲和姜醫士這些人的來意。他們所說的理由,楊帆是有些不太相信的,他們的診病過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那位不著調的姜神醫,似乎對他的傷勢並不是太在意,當然,這也可以說是他醫術高明,這些傷勢確實不放在他的眼裡,可是他居然會在乎眉毛頭髮是否能儘快長好,尤其是以荒誕的火毒理由,強行檢查他的下.體……

  楊帆一開始甚至懷疑這些不速之客是天愛奴派來的,那位神秘的女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是無所不能的形象深入楊帆心中,可是因為這位姜神醫古怪的行為,卻又使他放棄了這一想法,天愛奴這樣一位年輕少女,豈會授意姜醫士幹出這等荒唐行為?

  這件事的來由毫無頭緒可循,楊帆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乾脆便把此事拋在了一邊,這些只是小事,只要能確定對方對他沒有惡意,事情就總有揭開的一天,倒不必刻意去探問究竟,他現在所要考慮的,還是屠村血案兇手的問題。

  楊明笙臨死前說出了兩個名字:丘神績、苗神客。

  他在洛陽磋砣了近一年的時光,眼下距真相終於踏出了重要的一步,他相信丘神績和苗神客即便不是真正的幕後元兇,亦已相差不遠了。

  丘神績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市井間關於丘家父子的的傳說很多。

  丘神績乃大唐開國功臣丘行恭之子。丘行恭於隋末天下大亂時聚眾起兵,後來依附了李世民,頻立戰功。在與王世充一戰時,李世民的坐騎“颯露紫”中箭,丘行恭把自己的座騎讓與李世民,手執大刀馬前開路,殺出重圍,從此成為李世民寵信的大將。

  貞觀十七年的時候,代州都督劉蘭成被告發謀反,判以腰斬,丘行恭負責監刑,竟然一時興起,當眾挖出了劉蘭成的心肝烹食下酒,引得世人一片驚駭,為此受到李世民的責備,此後便稍有疏遠。

  丘行恭生有四子,丘神智、丘神績、丘神福、丘神鼎。其中以第二子丘神績最具乃父之風,丘行恭的四個兒子裡面也只有他繼承了乃父的一身武功,如今依舊擔任武職,現任左金吾衛大將軍。

  這丘神績比起其父更加驍勇,也更加殘忍,他任左金吾大將軍時,曾奉命前往巴州監視廢太子李賢,丘神績趕到巴州,便立即勒逼廢太子李賢自盡,回京後卻說是因為誤解了太后的旨意。

  百官嘩然,紛紛彈劾,武后見眾怒難犯,便把他貶為疊州刺史,但是沒多久,就又讓他官復原職了,人們這才知道,所謂丘神績逼死太子,實為武后懿旨。人常說虎毒不食子,武后連軟禁之中的親生兒子都捨得殺,實是亙古少有。

  去年,李唐宗室王爺越王李貞、琅琊王李沖等反武后,丘神績奉詔平叛,等他率兵趕到時李沖已死,無叛可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向朝廷投降,丘神績便下令把乞降的官員全部殺光,又抄滅其家,受害者逾千餘家,其酷厲可想知。

  故而,丘神績雖是武將,卻與周興、來俊臣、索元禮等人並列,排為四大酷吏之首,名聲噪於京城。這樣一個人,要說是他幹出屠村血案,實在是尋常的很,然而楊帆卻不能確定楊明笙臨終所言是否屬實。

  還有,那個苗神客,到底是什麼人?

  楊明笙絶望地說出的那兩個名字的時候,苗神客的名字是排在丘神績前面的,那種時候,生死存亡、烈火焚身,一個人是無暇多加思考的,他說出的話就會最直接。這時被他排在前邊,第一個說出來的人名,必然是在他心中看來,比接下來的人更加重要的人物。

  比丘神績更加重要的人物,自己卻根本不曾聽說過,這個人能是什麼人?

  楊帆輕輕撫著受傷的肩頭,暗暗思忖道:“看來,得好好打聽打聽這個人的身份。一切,待我傷癒後再說。”

  楊帆正想著,房門忽然又叩響了,有人問道:“楊二,可在房中?”

  楊帆聽那聲音,似乎是蘇坊正的聲音,不覺有些驚訝,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楊帆坐起來,揚聲道:“可是蘇坊正嗎?請進來。”

  門兒吱呀一聲,蘇坊正走了進來,轉到裏屋,見楊帆正要坐起來,連忙上前道:“唉,你身上有傷,不要動了,躺著,躺著,老夫就是來看看你。”

  蘇坊正坐在榻邊,詢問了一番傷情,便從懷裡掏出幾弔錢來,對楊帆道:“楊二,你是為咱坊裡出公差受的傷,坊裡頭自然不能不聞不問,叫人家背后里戳脊樑骨,說我姓蘇的不地道。

  這些錢,是街坊鄰居們湊了一些,老夫自己也拿了一些,你且拿去安心養傷,再買些吃食補補身子。坊裡的事情你不用擔心,老夫已找了人來頂你的差使。”

  楊帆道:“多謝坊正,我這傷養上個把月時間也就好了,到時再為坊裡做事,這些時日,確實不宜勞動,只好麻煩坊正安排他人了。”

  蘇坊正打個哈哈道:“不不不,等你傷好了,也不由在坊裡做事了。咱們這小廟,哈哈哈……”

  楊帆微微變色道:“坊正這是要辭了某的差使麼?”

  蘇坊正趕緊擺擺手道:“噯,你可千萬不要誤會,老夫是那種人麼?你放心,只要你還願意做這個坊丁,你自然可以隨時回來,老夫歡迎之到。只不過……”

  蘇坊正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你呀,否極泰來,攀上了貴人,這等差使,我怕你是再也不會幹嘍。”

  楊帆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了下午突然出現的彩雲姑娘和那位姜醫士,連忙忙道:“蘇坊正,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什麼時候攀上了貴人,我怎麼不知道?”

  蘇坊正打個哈哈道:“有些事,來日你自然明白,老夫現在卻不好說的太多。總之呢,你到咱修文坊時日雖短,可街坊鄰居的住著,大家都很和睦,像是一家人一樣,不管你將來如何發達,可不要忘了咱們吶,哈哈!”

  蘇坊正說著,便站起身道:“好啦,我就不多坐了,你歇息吧,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隨時跟我說,老夫幫你安排。”

  蘇坊正說完就笑眯眯地離開了,丟下楊帆一個人更是納罕:“貴人?我幾時接觸過什麼貴人,蘇坊正何至於對我如此眷顧?”

  楊帆思來想去,不覺又想到了天愛奴身上。

  本來,因為姜醫士詭異的舉動,他已經否定了這個想法,可是與他有過交集,又能請得到見錢眼開的姜醫士登門,貌似只有這位身份神秘、神通廣大的女子了。至於說姜醫士檢查他的身體……

  楊帆突然想起了西域平民女子選婿時會試婚,而豪門女子選婿時會先遣女奴與意中人同房,以確定其沒有隱疾再締結良緣的事情,難道天愛奴是要……

  這樣一想,楊帆心中怦然一動,不覺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和天愛奴在一起的那段時光,雖然他一直裝傻充愣的,可是那無疑是一段很有趣、很值得回味的生活。那個身份成謎,無所不能的小丫頭,已然悄悄走到了他的心裡。

  楊帆此時當然還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當務之急是找到仇人報仇雪恨,再找到阿妹妞妞,至於其它的,他還年輕,大可一步步地來,現在的他即便有條件,也不會讓家室覊絆自己的身子。

  可是陡然想到有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姑娘,有意委身於他,那種感覺還是說不出的……舒服。楊帆正舒服著,房門又叩響了,一個細聲細氣兒的聲音道:“二郎在家吧,奴家進房來了。”

  “小東姑娘?”

  楊帆大吃一驚,趕緊鑽回被窩,閉上眼睛,變成一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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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一章 落花有意

  小東姑娘對他的情意,楊帆心裡很清楚。別人對他好,他就對別人好,別人喜歡他,他自然也喜歡人家,可是喜歡與愛是兩回事,不可能別人只要愛他,他就要愛上對方,他對小東姑娘,著實沒有感覺。

  然而小東姑娘一往情深的,又讓他覺得欠了對方的情,難免有些心虛情怯,聽說她來,不知該如何面對,只好選擇逃避了。其實,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委婉的方法。

  門輕輕地打開了,小東姑娘邁著貓一樣的步伐,輕輕地走進來,即便以楊帆的耳力,不仔細聽都聽不到,她走路永遠都是這樣,輕輕的,像是擔心會踩死螞蟻似的。

  “二郎?二郎……”

  小東明明是想喚醒他,卻又像是生怕喚醒了他,所以聲音小小的,楊帆閉著眼假寐,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榻邊微微地一沉,小東在榻邊坐下了,楊帆依舊“昏迷不醒”。

  過了一會兒,小東姑娘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你呀,好好做你的差使就成了,逞什麼英雄,你說你要是真有個好歹,人家官府能管你一輩子麼?年輕氣盛的,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頓了頓,細細的聲音又起:“你沒醒著也好,要不奴家還真羞於和你說話。唉!人家知道,自己生得模樣兒一般,阿娘又是特別的厲害,我家只能招上門女婿的,二郎這麼出色的男子,怎麼可能……”

  “奴家知道,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有那個福氣,與二郎你做對夫妻的。但是……心裡一旦喜歡了一個人,那就是喜歡了,人家實在想不出要有什麼樣的道理才可以去喜歡,或者不喜歡……”

  兩行清淚輕輕地掛在她的眼睫毛上,她哭泣的時候,聲音也是細細的。小東輕輕用掌背抹去頰上那無聲的淚,低低地道:“二郎好生歇著吧,改日若得了空兒,奴家再來瞧你。”

  榻邊一輕,小東姑娘輕輕地向外走去,楊帆沒有聽到關門的聲音,過了許久,他悄悄張開眼睛,就見房門已經關上,關得極靜、極輕。

  楊帆的目光又看向榻前,榻前放著一隻竹筐,上邊放著一套簇新的衣裳,針腳細密,平平整整,輕輕拿起來,觸手卻有些溫熱,往筐中一看,原來下面卻是一筐紅皮的雞蛋,都煮熟了的,猶帶著一股暖意。

  楊帆拿著衣裳,看著雞蛋,一時有些痴了……

  ※※※※※※※※※※※※※※※※※※※※※※※※

  此後這些天,楊帆一直在家安心養傷,馬橋娘和面片兒娘每天輪流上門幫他做飯,馬橋和江旭寧則幫他換藥,陪他聊天,街坊鄰居也時常來幫著挑一缸水、劈一堆柴。

  這些普通的坊間百姓彼此交流感情的方式不是風花雪月、醉酒笙歌,他們的方式很樸實,雖然都是一些小小不言的舉動,卻很暖人心。

  在此期間,那位彩雲姑娘又來過幾次,每次都會帶來些坊間百姓平時聽都沒聽說過的高級補品,只是馬橋娘和面片兒娘根本不會做這些山珍海味,統統按著坊間普通菜餚的烹製方式做了鐵鍋燉菜,著實糟蹋了材料。

  眼見楊帆的傷勢一天天好起來,彩雲姑娘甚是高興。

  雖說這位彩雲姑娘有些勢利,對來楊家走動的坊間百姓一概用白眼仁看人,不過對楊帆畢竟態度不錯,楊帆對她不好露出厭煩的神色,知道她不願被稱呼老了,就一直稱呼這位三十多歲的大姐為姑娘,聽得彩雲姑娘歡喜不已。

  只是楊帆每次旁敲側擊地向她問起她家主人的情況時,都會被她顧左右而言它。能在豪門成為主人身邊得力使喚人的,個個都是人精,慣會察言觀色,聽音辨意,雖然他們都是一些小人物,你想把他們當呆子耍,那是根本不可能。

  直到後來,彩雲姑娘想到自家主人對這位俊俏小郎君極為看重,來日他一旦飛黃騰達,那就貴不可言,若能與他結下交情,將來總少不了自己的好處,這才違背了主人的吩咐,稍稍向他透露了一點口風。

  彩雲姑娘說:“我家主人吩咐在先,婢子現在不好透露什麼,只等小郎君養好了身子,我家主人自會邀你一會。小郎君且安心養傷,我家主人,那是高高在上,貴不可言,你若能得她青睞,前程不可限量,那時還望郎君多多提攜。”

  楊帆欲待再問,彩雲只是笑而不語。楊帆也曾想過跟蹤她的車子,查看她的去處,只是青天白日的,跟蹤不太方便,這人既下了大力氣與自己結交,早晚必會現身,倒不必急於一時。

  十多天后,楊帆的傷口已然結痂,雖還使不得大力,但是行走坐臥和一般的舉動,已經全無問題,楊帆便開始著手打聽苗神客的消息。

  他以久臥病榻,氣血虛弱,要出去散散步活動身子為由,離開修文坊,去了定鼎大街。定鼎大街兩側加起來長達十六里、高達一丈半的“廣告長廊”可是包羅萬象,無所不有,其中自然“耳目人”的小招貼。

  “耳目人”就是倚仗人脈廣泛、耳目眾多,專門幫人打聽消息、尋親覓友的人。這些人的主要生意是幫著外地來洛陽投親訪友的人打聽親友下落,還包括協助尋找被拐賣的孩子和婦女。

  楊帆從眾多的小招貼中找到一個“耳目人”的聯繫方式,找到那個人,付了定錢之後,便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過了兩天,楊帆又離開修文坊,趕到了兩人的約定地點,一家小酒館。

  這個耳目人叫趙逾,三十七八歲年紀,微微有些發福,一張看起來很平庸也很和善的臉,平平無奇,沒什麼特徵。

  楊帆隨便點了幾樣酒菜,二人便在角落裡選了一張几案坐下,楊帆道:“趙兄,不知小弟託付你的事情,可已有了著落?”

  趙逾微微蹙起了眉頭,說道:“老弟,你這差使,不好辦吶!旁人要尋親訪友,總有個名姓、職業和原來的居處等等消息,我們訪其鄰居,查其舊籍,只要這人還活著,總能尋得到他,可你給我的消息實在太少了,只有一個人名。”

  楊帆笑道:“不錯,正因為難找,才麻煩趙兄麼。”

  趙逾搖搖頭道:“麻煩倒不算什麼,只是接了你這差使,我著實費了很大的力氣,託付了許多相熟的衙門胥吏。好在你要找的這個人名字較奇,不易與人重名,饒是如此,也費了我極大功夫,上下打點,託了很多人,這一遭我是賺不到你什麼錢了。”

  楊帆會意地道:“哦,若是趙兄查到確切消息,在下可以加付些酬勞。”

  趙逾苦笑道:“加是不必再加了,我還要退還老弟一半酬勞才成。因為……慚愧的很,趙某雖然打聽到了那個人的一些消息,卻也只是一些消息,至於他現在的下落,趙某無能,沒有打聽到。”

  楊帆怔了怔,略一沉吟道:“無妨!趙兄打聽到多少消息,便說多少消息。原有的酬勞不必退還。我不能讓趙兄白忙一場,你上下打點,都有哪些花銷,但請明言,也由在下支付。”

  趙逾聽了頗為意外,沒想到這個僱主竟是這般豪爽,當下又羞又愧,連忙起身道謝,楊帆按他坐下,道:“趙兄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你打聽到些什麼,還請詳細告知於我。”

  趙逾道了謝,坐定身子道:“要查這苗神客,其實也容易,因為他這名字好記,而且在官場上也有些名氣,那些官場胥吏大多知道此人,我說做了許多無用功,花銷了許多上下打點的錢,是指想要查他下落,結果費盡心機,毫無結果。”

  楊帆點點頭,道:“嗯,這苗神客,究系何人?”

  趙逾道:“這苗神客,是高宗乾封元年的進士,中了進士之後,就被任命為周王府戶曹參軍事。這位周王,就是當今天后第三子李顯,如今正發配房州。”

  趙逾顯然是真下了一番功夫調查的,說起來十分流利:“後來,苗神客遷升為門下省起居郎,再之後,又升至著作郎兼宏文館學士,仕途還算順利,卻也不算極重的權位。可是三年前……”

  趙逾臉上慢慢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緩緩地道:“三年前,突然就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某托請了很多在衙門裡當差的朋友,竟然沒有一個知道。更好笑的是,某向一些朋友問起時,他們居然先是一愣,然後才恍然大悟,看來若不是某問起來,這個人居然就這麼被他們給遺忘了……”

  楊帆微微蹙起眉頭,問道:“這意味著什麼?”

  趙逾道:“這就意味著,他是一點一點,漸漸消失於官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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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二章 逝者已矣

  第八十二章逝者已矣

  楊帆聽了不覺恍然,不錯,以苗神客的官職地位,如果是不幸病逝或者暴卒,朝野間一定會有些傳聞,如果是病逝,朝廷會有相應的撫卹,同樣不該默默無聞。

  如果這個人被貶謫、流放、致仕還鄉,或者陞遷,或者依舊活躍於官場,總會有人記得他的。只有他既平安無事,又在官場中漸漸無所作為,大家才會習慣於他的不存在,以至於把他忘到了腦後。

  也就是說,這個人從三年前受封男爵之後,就開始淡出官場,用了三年的時間,直到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消失,徹底把他遺忘。

  趙逾道:“就是這樣,某問過許多人,他們依稀還能記起苗神客受封開國男爵之後,曾經出席過幾次其他官員的宴會,露出幾次面,之後就慢慢消失了,以至於現在問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正在幹什麼。”

  “只有這些了!”

  趙逾愧然道:“某費盡心機,都再也打聽不到關於此人的任何消息。某甚至問到了他家的住址,特意去看過,那幢宅子空著,宅中蛛網高懸,野草叢生,竟是久不住人了,甚至都沒留個家僕打理。”

  趙逾對楊帆道:“這樣一個人物,本不會無聲無息就消失的,可是某找過許多人,確實沒有一個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某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是:他沒有死,他還在神都,至於他的下落,某實在是打聽不出,慚愧之至。”

  楊帆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微笑,他拍拍趙逾的手臂,溫和地道:“趙兄不必羞愧,你打聽來的消息非常重要。僅是這些,就有很大的用處了,如果讓我自己去求證,這些消息也是不可能打聽到的,謝謝你!”

  楊帆說著,從懷裡摸出兩弔錢,輕輕推過去,說道:“這是剩下的僱金,請收下。”

  趙逾面紅耳赤地道:“不不不,這可不行!老弟這是臊我趙某人的臉了。雖然我是一個跑腿問路的江湖人,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規矩,我沒完成你的託付,這錢就不能收。做生意嘛,本來就是有賠有賺的。”

  楊帆呵呵一笑,道:“趙兄不必客氣,你所做的,在下已誠感盛情!這些錢,請收下!”

  楊帆說罷,起身說道:“店家,算帳!”

  趙逾見狀不再客氣,說道:“那……,好吧,今天這頓酒菜,我請。”

  楊帆道:“成,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逾會了帳,與楊帆一起離開酒館,楊帆抱拳道:“趙兄,小弟告辭。你是個實誠人,以後兄弟若有用得到趙兄的時候,還會來打擾你的。”

  趙逾拱手道:“慚愧,慚愧。”

  看著楊帆走遠,趙逾站在原地思量片刻,突然拔步追了上去,揚聲喊道:“老弟,請留步。”

  楊帆回過頭來,訝然道:“趙兄還有什麼事?”

  趙逾道:“老弟,在下手底下幾十口子人跟著混飯吃,要說摞下一切,專門幫老弟查這個人,確實辦不到,不過,我會囑咐手下的兄弟們,不管辦什麼差使,都會捎帶著打聽這件事,一旦打聽到什麼消息……”

  楊帆長揖道:“趙兄有心了!”

  趙逾道:“老弟再說這個謝字,某這張老臉可就沒處擱了。只是,一旦有了消息,卻不知該往何處通知你呢?”

  楊帆心中一動,他做的事情,還真需要常常用到一些耳目,於其每次都要尋找不同的耳目人,不如與這趙逾結交一番。看其品性為人,倒是一條可交的漢子。

  想到此處,楊帆便道:“每隔一些時日,在下就會去趙兄那兒一趟,就算是不做生意,做為朋友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趙逾大喜道:“使得,老弟是個爽快人,趙某願意交你這個朋友,既如此,那趙某就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有勞趙兄!”

  楊帆拱一拱手,看著趙逾大步遠去,亦轉身離開。

  楊帆穿過福善坊,經由南門進入思順坊,再往大街上一拐,就可以沿著建春大街趕回修文坊。他一路慢慢走著,慢慢踱入思順坊,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馬橋,楊帆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馬橋正從一家飯館裡鬼鬼祟祟地溜出來,手還下意識地按在腰間,不用問,他定是來銷臓的,自己這些時日在家養傷,馬橋便又做了獨行賊。

  想到這裡,楊帆突然想到,這些日子雖說彩雲姑娘經常帶來一些補品,但是馬大娘也時常燉些雞肉鴨湯給他滋補身子,馬家的境況並不太好,只怕這買肉的錢都是馬橋偷偷摸摸弄回來的了。

  楊帆見馬橋已然走開,連忙跟了上去,楊帆快步追上馬橋,突然一拍他的肩膀。馬橋剛剛銷了臓出來,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身子一個機靈,幾乎怪叫出聲,陡然扭頭一看,見是楊帆,不禁氣道:“你要嚇死人吶,你怎麼晃到這兒來了?”

  楊帆道:“哦,我一個人悶著難受,胡亂出來走走。”說完又明知故問地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馬橋乾笑道:“哦,這兒有幾家販賣家畜的,我來買隻雞。”

  楊帆道:“又是燉給我吃的吧,橋哥兒,你看我這身子,雖然不及你粗壯,可也結實的很,傷口已經養好了,我都感覺長了好幾斤肉,這些日子,為了照顧我,你跟大娘操心費力,我已很是過意不去了,你的家境並不好,不要繼續買這些東西了。”

  馬橋道:“這是甚麼話,自己兄弟受了傷,急著將養身子,我還只顧攢錢幹什麼?”

  楊帆笑道:“攢錢等著娶新娘子唄,說實話,明年你就二十了,還沒說一門親,也難怪大娘著急,你還是多用用心,趕緊給我娶個嫂子回來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等著有人叫我叔父了。”

  楊帆說笑著,拉著馬橋就往外走,馬橋掙不過他,只好放棄原本的打算,兩個人一同回到修文坊前,眼看快要走近大門口了,忽然有一支隊伍從裏邊走出來,那是一支出殯的隊伍,兩個人不覺站住了腳步。

  出殯隊伍最前邊走著幾個道士,搖著鈴兒,唸唸有詞,中間一個道士,身穿杏黃絳衣,頭戴五老冠,腳踏一雙芒鞋,手執銅錢七星劍,當空揮舞,唸唸有詞。左右兩個青袍小道,各戴一面浩然巾子,一個抱著雲幡,一個捧著寶印,步步相隨。

  後邊跟著的就是幾個執幡的小廝,再後面,棺槨之前,小小的雪蓮姑娘一身麻布孝衣,頭系孝巾,腰束孝帶,手裡捧著一面靈牌,在她旁邊,是一身孝的楊夫人,這是為楊明笙出殯的隊伍。

  因為楊家一案牽涉重大,所以直到今日,才得以操辦後事,

  有人扛著招魂旛,大聲地向亡靈報著地名:“郎中抬腳,出門嘍,過門檻,咱上橋,大道平坦~~上道了!”引領亡靈,一路前行。

  兩位楊家的晚輩向天空中奮力地拋灑著紙錢,紙錢飛落,就像在下雪,以一種超脫自由的飄蕩,緩緩地飛落到地面,從容地被送葬的人群踩踏在腳下,就像生命的歸宿一般,無論你願不願意,無論你想不想。

  小雪蓮的臉上並沒有悲慼之色,從小楊明笙就不疼愛她,小孩子對此再敏感不過。別看年齡小,可孩子憑的是直覺,任何的言語和虛偽的笑容都瞞不了他們心靈的眼睛。

  但是,楊明笙畢竟還是她的父親,除了感情,還有責任。她不悲痛,卻有仇恨。她捧著靈牌,小臉綳得緊緊的,或許在她心裡,仇恨遠遠超過了父親去世的悲傷。

  走在旁邊的姚氏夫人已然三旬五六,然而一身孝衣之下,卻透著別樣的俏麗,看起來倒似一個未及三旬的年輕婦人,模樣確實美麗。

  路邊,有站在那兒觀看的閒人議論:“喏,那位就是楊家大娘子!”

  “哎喲,這麼年輕啊,生得好生俊俏。不過,瞧她那樣子,夫君過世,好像並不悲傷呢。”

  “嗨,你不知道,他們兩夫妻啊……”

  一番竊竊私語之後,那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今兒是出殯吶,人前裝裝樣子總也應該吧。”

  楊帆對這婦人倒是微微生出佩服之意。有的人這一生,處處為了別人的眼色活著,這個女人或許背叛了丈夫,又或者從不曾喜歡過他,只是為了家族的發展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能活得坦蕩,活出自我,倒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靈柩由十六個人用粗粗的木杠抬著,沿著青石條街緩緩而行,紙錢一把把地飛起,一片片地落下,一如兩旁樹上的落葉,深秋了。

  楊帆的目光淡淡地隨著那飄灑的紙錢,看向那飄灑的落葉,輕輕地嘆了口氣,對馬橋道:“橋哥兒,走吧,不要看了。”

  兩個人剛要離開,忽然一陣馬蹄急驟,隔得還遠,那馬蹄就踏著青石大街的地面“嘩嘩”作響,一陣喧嘩笑語老遠傳過來,兩人不由站住腳步,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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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三章 佛道之爭

  遠處,足有三四十匹肥壯的駿馬馳騁過來,馬上清一色都是頭頂光光的和尚,有的身穿灰色緇衣,有的身著大紅僧衣,中間一匹雄駿異常的白馬,馬上一個大和尚,大紅僧衣半袒,露出結實健美的胸膛。

  這大和尚一手持繮,一手托著酒囊,一邊策馬而行,一邊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嚥著美酒,大紅僧衣的兩隻衣袖像風中的兩朵紅雲,托得漫天飄落的黃葉也隨著他馳過的身影而飄舞起來。

  這三四十匹健馬一下子就把寬敞的大街占去了八分,出殯的隊伍停住了,等著那些放蕩不覊的和尚們讓路,雖然瞧這些和尚放馬遊街,縱情狂飲,不是什麼好路數,可人死為大,他們怎麼也不至於跟死人搶道吧?

  “壞了,這送葬的隊伍還不讓路,這下糟糕了。”

  “哈哈,你瞧,你瞧,那做法事的道士……”

  楊帆定睛一看,只見那位方才還仙風道骨、氣定神閒,一副得道高人形象的黃衣道人面露驚慌之色,倒提了寶劍,一步步地向後退去,看那情形,似乎想要躲到棺材後面去……

  “且住!大和尚,死者為尊,你等出家人,怎麼見了我家出殯也不知避讓,還要硬闖上來?”

  一見那些縱馬的僧人狂奔而來,到了面前雖然勒住繮繩,卻依舊不給讓路,大模大樣地擺出一副等著出殯隊伍給他們讓路的架勢,出殯的楊氏族人很是憤怒,立即跳出幾個人來,大聲呵斥。

  自古死者為大,就算是一支送葬隊伍和一支成親隊伍路上相遇,那也是成親的要給送葬的讓路,眼前這些人還是些僧人,尤其不該如此不懂禮路。雖然瞧他們粗獷豪野的樣兒,不似正經路數,不過楊家人一來是官宦人家,二來占了死者為大的理兒,心中卻也不怕。

  那些僧人本待揮鞭呵斥,不想先被這些披麻帶孝的人訓斥了一通,不由怒極反笑。其中一人的馬鞭本待抽下,這時反而收回,向那中間的紅袍大和尚笑嘻嘻地道:“師傅,這戶人家要咱們給他讓道兒呢!”

  “呃~~~,嗯?”

  大紅袈裟的和尚打了個酒嗝兒,醉眼朦朧地向前看來,一俟瞧見眼前的情形,頓時把眉頭一皺,連聲道:“晦氣,晦氣,怎麼碰到送葬的了,出門見棺材,陞官又發才,阿彌陀佛,百無禁忌!”

  這和尚一身大紅袈裟,顯見是個很有身份的大和尚,可他不但縱馬飲酒,這一說出話來,更與市井無賴無異,聽來令人發噱。

  紅袍大和尚道:“趕緊叫他們過……,嗯?那個做法事的可是道士?”

  大和尚剛要揮手叫抬棺送葬的人過去,忽地一眼瞧見那兩個捧印打幡的小道士,不禁把牛眼一瞪,大聲問道。

  旁邊一個和尚道:“師傅好眼力,那正是兩個小道士。”

  紅衣大和尚笑罵道:“好你老母!他們穿著道袍,佛爺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來?”說著一偏腿兒,腰桿一挺,也不扶鞍,就從那馬上跳下來,動作竟是極為矯健俐落。

  大和尚肆無忌憚地闖進人群,盯著那兩個小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聲問道:“就你們兩個小傢伙,如何給人家做法事?你們師傅呢?”

  這時候,楊家一位長輩想要上前斥責,旁邊卻有個人突然拉住了他,對他低低耳語幾句,這人臉色一變,竟然退了幾步。楊帆和馬橋在一旁看得分明,對這大和尚的身份不禁更加好奇。

  楊帆仔細打量這和尚,見他大約三十多歲,身材魁梧,長相英俊,濃眉大眼,鼻挺嘴闊,襟懷散開,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胸腹間的肌肉線條異常健美,這樣一條威風凜凜的大漢,彷彿哪座廟裡的金剛武僧一般。

  “你們的師傅呢,叫他出來!”

  大和尚雙手叉腰,大聲喝道。

  片刻功夫,那個躲到棺材後面的老道就被幾個灰袍和尚給揪了出來,仔細瞧這老道,倒是頗具賣相。杏黃的法服,頭上一頂五老冠,腳下一雙青布芒鞋,手執銅錢七星劍,頷下蓄鬚,相貌古拙,透著一股清逸飄然之氣。

  馬橋對楊帆小聲道:“這大和尚是什麼人,那個老道怎麼這麼怕他,莫非是欠了他錢麼?”

  楊帆搖了搖頭,心中卻已隱隱猜到了幾分,不禁輕笑道:“你仔細瞧著,怕是有熱鬧看了。”

  那老道一臉尷尬,見了散著衣襟的大和尚,上前稽首一禮,口宣道號,說道:“無上太乙天尊,貧道弘首觀觀主一濁,見過懷義大師。”

  三清弟子施禮時,常隨口唱“無上天尊”或“無上太乙天尊”,如遇眾善信有不幸遭遇,則唱“無上太乙度厄天尊”或“無上太乙救苦天尊”,這種唱禮,一直沿用到清末民國。之後,由於評書的功勞,被訛傳為“無量天尊”,其實無量這個詞來自佛教,並非道教用詞,道家常用的是“太上”、“至上”、“無上”,表達道的至高至尊。

  大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認得我麼?”

  老道說道:“薛師名滿洛京,貧道怎麼能不認得?”

  懷義和尚仰天打個哈哈,甚是得意地問道:“老道,這道士呢,會替人做法事超度亡靈,我們和尚呢,也會替人做法事超度亡靈,老道你說,是和尚做法事了得,還是道士做法事了得?”

  “這……這……”

  一濁道人聽了甚是為難,他知道這和尚的真正身份,哪裡敢得罪他,可是和尚這一問,就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了,而是關乎佛道之爭。

  自大唐開國,唐高祖李淵便尊老子為自家始祖,自稱老子後裔,崇奉道教。奉道教為“本朝家教”,下了聖旨,三教之中,以道教為尊,儒教次之,佛教最後。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更尊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

  結果高宗病逝,武后當朝,因為道教與李唐一體,為了建立自己的力量,武后便大力拉攏佛教,信佛崇佛,佛教的地位日益高漲,目前已經衝擊到了道教的國教地位,此時這個大和尚提出這樣一個問題,老道雖然懼怕他,卻也不敢讓步。

  一濁道長想了想,便硬著頭皮道:“這個麼,似乎沒什麼好比的,佛道兩家,應該是各有所長吧。”

  “哦?”懷義和尚挑了挑眉,邪笑道:“我佛教超度亡靈,多是禮佛唸經,替亡靈消除罪業、依靠佛力救度亡者往生佛國淨土,出離三界六道生死輪迴苦海,往生西天極樂世界,不知你道家如何超度亡靈?”

  一濁道長說道:“我道家超度亡靈,多以道術建開路道場、蓮燈道場、拔傷道場、填庫道場、功德道場,頌念太乙救苦天尊,超度亡靈往升東方長樂世界。”

  懷義和尚道:“我西方極樂世界,是我西方世界佛阿彌陀佛所建之莊嚴、清淨、平等之世界。西天極樂世界,高二十八層,有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大勢至菩薩超渡往生之人。往生之人的魂魄,皆附七寶池中蓮花,化為阿羅漢。你東方長樂世界如何?”

  一濁道長情知與這蠻不講理的大和尚繼續講下去,絶對沒有好結果,奈何到了這一步,卻是不得不辯,只好愁眉苦臉地道:“我道家有長生極樂淨土,高三十六層,專司度生度死之救度,乃靈魂往生最佳之法門。”

  “哦?”

  懷義和尚抓了抓光頭,嘀咕道:“怎麼比我西天極樂世界還多了八層?唔……,我西方無量世界,一佛土便是三千大千世界,所以,我這二十八層,要比你那三十六層裝的人還多。”

  一濁道長聽他越辨越不像話,唯有苦笑:“長樂世界,貧道不曾去過,懷義大師所言,實在無從印證。”

  懷義和尚見他不敢再辯,洋洋得意,道:“我佛家諸佛菩薩神通光大,不墮六道輪迴,你道家最高果位也不過是仙,本領自然不及我佛菩薩!”

  一濁道人鼓足勇氣道:“我道家之仙,並非佛家天人道之仙。道家仙人,不論先天后天,成仙便達逍遙遊之境地,不受外物限制,更不用說業力了,早已不墮輪迴。反倒是佛教,據貧道所知,佛教古典之中,並無六道之說,這是佛教傳至東土之後,呵呵……”

  懷義和尚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領道:“豈有此理!你是說我佛教竊你道教教義,擴五道為六道,自抬身價了?”

  一濁道長見他大怒,暗自一驚,只好忍氣吞聲地道:“薛師誤會了,或者……或者是貧道見解有誤,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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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四章 灑家薛懷義!

  懷義大和尚與一濁道人作佛道之爭的時候,整個出殯隊伍都停在那裡。棺槨還沒抬到地方,不能落地,抬棺材的壯漢初時還好,到後來一個個累得苦不堪言,可是這時眾人竊竊私語間,早就透露了這位懷義大師的身份,他們哪敢上前理論。

  這位懷義和尚本是半道出家,不學無術,只是做久了和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一些佛教教義,可是要讓他真與這一濁道人理論,仔細辯論起來,自然不是人家對手,此刻一濁道人示弱,他也知道是怕了他身份,便不再與對方講經辯義,而是蠻橫地道:“老道,那你說,如來爺爺和老君爺爺,哪個更厲害些?”

  這和尚說話不倫不類,連如來都被尊稱為爺爺了,好在他雖然貶低道教,可是對道教至尊老聃還是不敢太過無禮,所以也冠以爺爺的尊稱。

  一濁道人聽得啼笑皆非,那時佛教和道教的神仙還沒有被那麼多話本小說混淆到一塊兒,在道教神話中,根本沒有諸佛菩薩,在佛經中同樣沒有三清至尊這些神仙,你叫他如何比較。

  一濁道人吱吱唔唔回答不出,懷義和尚得意洋洋道:“看你模樣,是承認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了?”

  這時街上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一濁道人情知爭執下去,最後還是自己丟人,實在不想再與這等渾人計較,服個軟,讓他走人也就是了,於是把牙一咬,道:“想來,如大師所說,如來是比老君的法力更厲害些吧。”

  懷義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既然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你還拜什麼天尊,不如就入我佛家,禮拜佛祖吧。”

  “啊?”

  一濁道人大驚道:“這如何使得?佛是佛,道是道,貧道是道家弟子,怎能皈依佛門?”

  懷義和尚把大手一擺,說道:“什麼佛家道家,既然老君爺爺不及如來爺爺,那就請如來爺爺坐第一把金交椅,老君爺爺坐第二把金交椅,佛道一家,皆大歡喜!本大師今兒就收你做個弟子,來人,給我的徒弟剃度!”

  當下就搶出幾個和尚來,架住一濁道人,搶了他的七星寶劍,摘了他的五嶽道冠,扒了他的絳黃法袍,當街摁在地上,他們居然連剃度的家活什兒都帶得齊全,當下就有人拿過剃刀,懷義大和尚親手執刀,當街為一濁道長剃度起來。

  不一會兒,一派仙風道骨的一濁道人就變成了一個頭頂光光的老……沙彌。因為他剛剛入門,頭上連戒疤都沒燒,自然只是個沙彌。

  這一幕,不只把路旁行人看個目瞪口呆,便是那出殯的隊伍也看得張口結舌。雪蓮姑娘到底還小,眼看著方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的一濁道人,片刻功夫就成了一個光頭和尚,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道路兩旁,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竊笑,懷義和尚又叫人取來僧袍一件,給一濁道人換上,一個和尚便新鮮出籠了。這時一濁道人那兩個小徒弟也被人摁倒在地,七手八腳地剃光了頭髮,成了兩個貨真價實的小沙彌。

  懷義和尚看看他們,滿意地道:“嗯,這樣看著就順眼多了。你們繼續做法事吧,莫耽擱了亡者入土的時間,弘一、弘六,你們兩個跟著他們,等他們辦完了法事,就領他們回白馬寺見我,從此他們就是咱白馬寺的人啦。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懷義和尚飛身躍上駿馬,一打馬鞭,就從那送葬的隊伍中間招搖而過。

  弘一弘六兩個青袍和尚抱著雙臂往一濁道……一濁和尚面前一站,歪眉吊眼地道:“走啊,你倒是接著走啊,收了人家的錢,怎麼也得給人家把喪事辦好才是,半道摞挑子,那不是損了咱白馬寺的名聲麼?”

  一濁道長欲哭無淚,他自幼出家,做了一輩子道士,如今莫名其妙變了和尚,只好羞愧地揮起七星寶劍,繼續做法事。

  弘一和尚道:“噯我說,你怎麼還鼓搗七星劍吶,你現在是個和尚。”

  一濁以袖掩面,悄悄對他說道:“慚愧,貧道……”

  弘一打斷他的話道:“師弟!咱們師兄弟,現在共有十五人,你剛入門,就排十六,咱們都是弘字輩的,你是弘十六,得叫我們師兄。”

  一濁道長垂下頭,眼含熱淚,抽抽答答地道:“師兄,貧……僧,不會唸佛家的往生咒啊!”

  弘一揉了揉鼻子,問旁邊那和尚:“弘六,你會麼?”

  弘六道:“屁,我哪會呀。”

  統一揮手道:“行了行了,你會啥就做啥,繼續,趕緊做完法事,跟著我們去見師傅。”

  一濁道人無奈,只得繼續做起了法事。

  只見一個光頭和尚,穿著一襲灰色的僧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口中唸唸有詞:“三清三境慈悲主,道經師寶大天尊,祥光初照下羅豐,接引亡者登道岸。雲馭已降,鶴駕來臨,法會大開,八卦高懸吶……”

  在路人一片驚愕的目光中,幾個和尚唸著道家的度亡經咒,引著出殯隊伍沿著建春大街向建春門方向走去……

  ※※※※※※※※※※※※※※※※※※※※※※※※※

  路邊有些百姓還不知道那大和尚身份,免不了嘖嘖稱奇,探問究竟。有人就道:“那大和尚是誰?怎地這般霸道!看他徒弟眾多,個個都不似好路數,那老道怕吃虧,忍也就忍了,可這出殯的人家可是楊郎中家啊,怎麼也忍氣吞聲了?”

  “嘿!你還真是孤陋寡聞吶!你沒聽見那老道稱呼那大和尚為懷義大師?你沒聽那大和尚說他來自白馬寺?你說他是什麼來頭,嘿嘿!”

  “啊呀!莫非……那和尚就是薛懷義?”

  “噓!人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何等人物,就連天后的侄兒武承嗣、武三思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尊一聲薛師,不要說楊郎中已經死了,就算楊郎中還活著,也不敢在這位爺面前指手劃腳啊。”

  眾人言語之間,便把這位的白馬寺主持的事蹟透露了出來。

  原來,這位俗家姓薛,法號懷義的大和尚本名叫馮小寶,原是洛陽街頭一個耍槍棒賣藥的江湖漢,因為體魄強健,容貌英俊,後來因緣際會,成了武則天的面首。

  武則天得了馮小寶這樣年輕強壯的男人,心中大為可意,可他一個壯年男子,出入宮闈必然惹人非議,李唐宗室不是好道就是好佛,佛道兩家的高僧真人出入宮闈乃是尋常事,武則天就靈機一動,讓他剃發出家了。

  武則天一道旨意,就讓洛陽白馬寺主持把位子讓給了馮小寶。武則天本人是極重視門第的,她武家本就是關隴貴族,因為愛極了馮小寶,又怕他出身卑賤,叫人鄙視,所以又想了個法兒,給他改名薛懷義,讓他七拐八繞地和女兒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掛上鈎,成了薛家的人,薛紹也要尊稱他一聲叔父。

  這薛懷義給武后效力,可不僅僅是在床榻之上,他還當真是做過幾件大事的。其中一件就是修“明堂”。

  “明堂”是儒家經典所記載的天子布正之所,修建明堂對武則天來說,不僅僅是一座建築那麼簡單,其中有著深刻的政治意義,而這件龐大的工程,就是由薛懷義設計、監造的。當然,具體的設計自然有專門的匠人,可是薛懷義雖不學無術,腹中卻有許多奇思妙想。

  這座“明堂”被他建造的恢宏壯麗、氣勢不凡,足足有三十層樓高,成為中原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一組宮殿建築。這麼龐大的建築,薛懷義僅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建成了,這還不算,他還在明堂後面,建了一座更高的“天堂”。

  這“天堂”有多大、多高呢?“天堂”共五層,建到第三層時,就已凌駕於“明堂”之上,“天堂”中有一尊大佛,是依照武則天的容貌建造的,這尊大佛一個小手指上就能站好幾十個人。

  許多讀者或許在《狄仁傑之通天帝國》這部電影中已經見識過這尊大佛的神采。而這尊大佛,就放在“天堂”之中,“天堂”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近來,薛懷義更是威風,因為年初的時候,武則天任命他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討伐突厥。薛懷義只是個賣藥的,他手下那些將領可不是吃素的,突厥人聽說唐軍來勢洶洶,便避而不戰。

  薛懷義是真想跟突厥人打一場,結果在草原上晃悠了幾個月,也沒找著敵人的蹤影,只好“凱旋”而歸。武則天因為這樁功勞,又給他加封了一個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他的氣焰便更加囂張。

  只是或許是因為武后近來國務繁忙,很長時間沒有召他進宮侍寢了,馮小寶別的事都敢做,唯獨不敢給武則天“戴綠帽子”,他一個精壯男人,無所事事,還能做什麼?只好把自己舊日相熟的一班潑皮都召到白馬寺削髮為僧,每日裡酒肉不斷。

  他自己做了和尚,就看不得別人長頭髮,平常人他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洛陽百萬民眾都剃成禿子吧,所以就拿道人出氣。

  當然,薛懷義此舉也另有深意,他看似粗魯,其實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道家與李唐宗室密切相關,是保李唐的,而武后想革李唐之命,因此需要揚佛抑道,他這麼做,也是用他的法子給武則天造勢。

  因此上,自打他回了洛陽,每日裡鮮衣怒馬,馳騁街頭,只要看見道士,一定抓來剃度做和尚,這個消息已經漸漸傳開,那弘首觀觀主一濁道人業已有所耳聞,所以方才一看見他,就下意識地想躲起來,想不到還是遭了他的毒手。

  楊帆和馬橋隨著看熱鬧的人群往坊裡走,一路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起有關薛懷義的奇聞佚事,楊帆可從沒想過自己以後能跟這個大和尚有所交集,所以也沒往心裡去。他現在一心想要查的,只有那個苗神客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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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五章 憔悴青袍人

  秋雨綿綿。

  常言道,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輓歌。

  秋天的雨,總會給人一種悽苦的感覺。

  這場秋雨從早晨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到了午後仍不見停歇,秋意因此瀰漫開來,天地間一片蕭索。

  歸德坊內,一條泥濘的小道上,一個穿著淡青袍服,撐一把油紙傘的人,正在巷中踽踽獨行。

  歸德坊位於洛陽城南,長夏門邊。洛陽東南角及長夏門定鼎門等郭城地區的居民是比較少的,因為這裡距離繁華的市中心太遠,所以這裡有大片空曠的樹木叢林,雖然圈在城中,卻從未經開發過,野趣盎然。

  因之,這裡也成為東都一道風景甚美的所在,一些喜靜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貪圖房租便宜者,都會選擇這一地區作為居住地。

  撐傘人出了小巷,面前赫然出現一片靜靜的樹林,樹葉兒被雨澆得油亮油亮的,整片林子都充滿了幽靜的氣氛,細雨仍在飄搖,林中隱隱現出一角紅色的飛檐,踏著深青色的草地走過去,當露水完全打濕了腳面的時候,便會看到一座小樓。

  小樓倚坡而建,林木環繞,十分幽雅。樓前沒立“旗望”,只是挑著一隻酒幡,在風雨中輕輕地飄搖著,此處竟是一處酒家。

  撐著油紙傘的人沒有停,徑直向那酒家走去。

  滴水檐下,他收了傘,現出容貌來。這人已經有五十出頭了,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生出密密的皺紋,前濃而後淡的一雙眉毛,略顯瘦削的臉頰,微微帶著些悽苦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受了這秋雨秋風的影響。

  他抬頭看了看灰濛蒙的天空,嘆了口氣,便甩一甩傘上的雨水,推開竹篾編製的小門兒走進去。酒樓裡很靜,這時候連市中心鬧市區走動的人都少了,更何況是這等幽靜的所在。

  雨中酒客幾如斷魂,那酒博士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只剩下一個老掌櫃,坐在酒櫃後面托著下巴打盹兒,客人推門進來,隨之刮進一陣秋風,輕輕拂動了櫃檯上方懸著的一串酒牌菜牌。

  酒牌菜牌都是竹製的,被風一吹,相互碰撞,發出一陣叮叮噹當的響聲,那老掌櫃想是睡得熟了,竟然沒有醒來。

  客人也不叫他,只是四下一掃,就見酒店一角,臨窗坐著一個人,那人見他進來,便向他招了招手。這位年逾五旬的客人便舉步走了過去。

  屋角那副座位窗外,就是一片旺盛的野草,雖是深秋,依舊長得茂盛茁壯。窗子支著,雨水澆在上面,發出“淋淋”的響聲,然後再流到野草的莖葉上,偶爾有風吹進來,拂動著那位酒客的衣袂。

  那位酒客頭髮上束著絲製的巾子,穿著一襲葛黃色的團領袍衫,頜下有一部稀疏的鬍鬚,臉色微微有些發黃,但是看起來年紀並不大。葛黃袍子的年輕人起身向他見禮,笑問道:“可是尤兄?”

  五旬老者微微頷首:“某正是尤浩洋!”

  黃袍年輕人微微一笑,肅手道:“尤兄請上座。”

  尤浩洋猶疑地瞟了他一眼,脫靴登榻,在案几後面跪坐下來,黃袍年輕人也撩袍坐好,抄起酒杯,右手舉杯,左手托底,向他行了一個很客氣的敬酒禮:“秋雨苦寒,尤兄請先飲一杯,祛一祛身上的寒氣,咱們再慢慢談。”

  尤浩洋是被那個耳目人趙逾邀請來的,趙逾下了一番大力氣,終於找到一個有可能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但是要想從這人口中問出苗神客下落卻並不容易,尤浩洋只稍稍露了一點口風,索酬極高,趙逾便安排他與楊帆直接見面。

  楊帆喬裝改扮了一番,便與他約定了在此處會面。

  尤浩洋其實官職不高,他只是一個邸吏,進奏院裡的一個邸吏。

  進奏院就相當於後世各省設置的駐京辦事處,負責為省中大員做些上傳下達的事情。能在京裡設邸吏的,都是一方諸侯,他們設邸吏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上報轄內情況,而是為了方便他們隨時瞭解京裡的情形。

  那時代交通不便,訊息不靈,地方大員們豈能坐等只與自己有關的消息經由朝廷方面傳達過來,他們自然要安排一些情報人員在京裡隨時打聽朝堂上的一舉一動,這些人不但負責替地方大員打探朝中消息,也負責替他們聯絡京中權貴,交通感情。

  因此,邸吏是個很肥的差使,地方大員們在別的地方都能省,卻絶對不會在邸吏的資金方面小裡小氣,所以邸吏都是肥得流油,可是凡事皆有例外,尤浩洋這個邸吏,現在過的日子就比黃蓮還苦。

  因為尤浩洋好死不死的,乃是于闐都督府設立在京的進奏院邸吏。

  于闐本是安西都護府下轄的一個軍鎮。

  貞觀二十年的時候,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向大唐請求和親,李世民提出讓他割讓龜茲﹑于闐﹑疏勒﹑朱俱婆﹑蔥嶺五國為聘禮。乙毗射匱可汗陽奉陰違,表面答應,和親後卻不肯割讓,大唐便動用軍隊強行接管了這些地方。

  于闐都督府就是在那時設立的,貞觀之後,因為政局動盪,安西四鎮時置時罷,軍鎮也有所變動。永徽元年,唐高宗李治罷四鎮,安西都護府遷回西州。顯慶二年,大唐平定西突厥阿史那賀魯叛亂。次年,四鎮又恢復。

  咸亨元年,吐蕃攻陷龜茲撥換城,四鎮再罷。調露元年,大唐安撫使裴行儉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反叛,又重置四鎮。三年前,唐軍被吐蕃打敗,四鎮再次失守。所以,于闐都督府設立在京的這些邸吏就成了沒娘的孩子。

  他們是都督府設立在京的人員,不是朝廷直屬的官員,俸祿的發放不在朝廷,可現在問題是,那些都督府也不知道是否有機會重設,誰還理會他們呢?這些邸吏就處於一個極尷尬的境地了。

  一些家境還可以的小吏,暫時可以靠家裡幫襯,像尤浩洋這種靠他養家的男人,經濟來源失去,就有些苦不堪言了。要不然,他也不會赴今日之約。尤邸吏飲一杯酒,將杯輕輕放下,直視楊帆道:“老弟,閒話少敘,你想知道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苗神客!”

  楊帆微微傾身,雙眉揚起,直視尤邸吏道:“我只要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尤邸吏臉色微微一變,抱拳道:“你要知道他的消息?失禮!在下告辭!”

  尤邸吏起身便走,楊帆從桌下拿出一個青布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裡面“嘩”地一聲響,尤邸吏正要把腳探入榻下的靴子裡面,聽到這聲響,身形不由一頓,他扭頭看了眼那個包袱,著實不小,不禁嚥了一口唾沫。

  楊帆道:“尤兄怕什麼,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尤邸吏臉上現出掙扎的神色來。楊帆又是微微一笑,說道:“出了這間酒樓,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誰若說你曾向我透露過什麼消息,可有什麼憑據麼?難道你肯承認?呵呵,尤兄,還是坐下的好!”

  尤邸吏的腳尖慢慢轉了方向,好半晌,才艱難地回到案几旁坐下,閉目長嘆道:“唉!人窮志短!你到底要知道什麼?”

  楊帆沉聲道:“我只想知道苗神客現在哪裡,下落如何!”

  尤邸吏霍地張開眼睛,定定地瞧他半晌,緩緩垂下眼簾,說道:“你查問苗神客下落,是為恩?是為仇?”

  楊帆道:“無論恩仇,離了這家酒店,一概與尤兄沒有關係,尤兄覺得,你是知道好呢,還是不知道好呢?”

  尤邸吏吁了口氣,臉上的愁苦之色更濃了:“某……並不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楊帆緩緩直起腰來,伸手抓起那個包袱,說道:“倚窗聽雨,雨打芭蕉,別有一番意境。這桌酒菜,就算小弟奉贈於尤兄的,尤兄請慢慢享用,在下告辭!”

  尤邸吏脫口道:“不過,我知道誰知道他的下落!現如今,大概也只有這一個人,知道他在哪裡?你若問起旁人,旁人未必曉得,我能知道此事,也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

  楊帆手上動作一停,問道:“這人是誰?”

  尤邸吏慢吞吞地道:“我若說出來的話……”

  楊帆二話不說,便把手中的包袱往前一推。

  尤邸吏伸手按住包袱,徐徐說道:“上官待詔!”

  楊帆吃了一驚,失聲道:“上官婉兒?”

  尤邸吏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詭譎的微笑,問道:“足下還要繼續問下去麼?”

  楊帆沉吟半晌,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說道:“尤兄,你這是故意說出一個高居九重宮闕之上的人物來搪塞於我麼?”

  尤邸吏道:“尤某所言,句句屬實!”

  楊帆冷笑道:“苗神客不過是個編修國史的著作郎,掌文學著作之學士,算是甚麼了不起的重要人物,他的下落居然只有天后面前第一人上官待詔知道?”

  尤鴟吏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氣,說道:“苗神客只是個編修國使的著作郎,掌文學著作之學士?呵呵,你可知道,這苗神客編撰的都是些什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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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六章 共一簾秋雨

    “什麼書?”

    “昔日,天后尚是宮中一昭儀時,為了奪皇后之位,編撰了《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等書發行天下,為其造勢,這些書都是天后身邊一班文人代著的,苗神客就是其中之一。”

    楊帆怔了一怔,問道:“那又怎樣?”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子視事,天后垂簾,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中外謂之二聖。你道天后是如何處理如此繁重的國家大事的?”

    楊帆有些明白了,微微動容道:“你是說……”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后親自挑選了一些學識淵博、文思敏捷的文人學士,充入中書、門下以及翰林院等中樞衙門與編修衙門,他們擔任的都是最高不過五六品的官職,卻可以不必經過南衙,直接從皇宮北門玄武門入禁宮辦差,隨時面見天后。他們雖然不是宰相,宰相權利卻一步步被他們剝奪,轉移到他們手上,這些人,當時被稱為‘北門學士”

    楊帆呆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本以為最容易下手的這個苗神客,竟然是個比丘神績更有來頭的大人物,大唐官場上雖然沒有過這麼一個宰相,而他實實在在是扶保武則天一步步登上帝位的股肱之臣。

    人常說上官婉兒是大唐內相,這苗神客分明就是大唐隱相了,如此說來,這兩人的地位倒是相當。

    可是,既然他極得武則天信任,擁有極大的權力,又何以銷聲匿跡,又何以他的下落只有上官婉兒一人知道呢?

    當楊帆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尤鴟吏臉上便露出一副奸商般的笑容:“小兄弟所問的問題,干係實在是太大了,我說的已經夠多了。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麼,還要再付一份酬勞!”

    說著,他就抓起那個包袱,使勁塞進了自己的懷抱。

    楊帆撐著傘,在細雨斜風中緩緩而行,細雨打濕了他的前襟下襬,他也沒有注意,他的思緒已完全沉浸到尤浩洋告訴他的有關苗神客的點點滴滴中去了。

    武則天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固然是她雄才大略,但是她深居內宮,在攫取權力的過程中,需要在宮外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為她所用,這股強大的力量是她自己一手漸漸組建而成的。這股力量正如陰陽兩道,分為文武二途。

    武者自然就是梅花內衛,而這文,就是北門學士。

    北門學士的核心成員共有六人,當初被武則天所用時,官職都不高,他們分別是著作郎元萬頃、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劉禕之、右史周思茂、胡楚賓。苗神客就是其中的一員,是武后代替高宗統治大唐時期真正的六隱相之一。

    如今,六隱相安在呢?

    著作郎元萬頃,起初任通事舍人,乾封年間,隨大將李積征討高麗,擔任遼東總管記室。曾奉命作檄文聲討高麗,不料此公書呆子氣發作,竟在檄文中諷刺高麗人不懂兵法,不知道固守鴨綠江之險要。

    結果高麗人見了檄文,馬上派兵固守鴨綠江,大唐官軍屢攻不得,傷亡慘重,元萬頃因此流放嶺外。後遇大赦還京,拜著作郎,被武則天選中,成為北門六學士之一,如今位居鳳閣侍郎,乃是當朝宰相。

    左史范履冰,初為周王府戶曹參軍,後成北門學士,二十年間,歷任鸞台、天官二侍郎。又遷升為春官尚書(禮部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成為大唐宰相,前不久被周興舉告與叛黨勾結,今年年初剛剛處斬。

    左史劉禕之,官至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亦為大唐宰相,兩年前被來俊臣告發他收受歸州都督孫萬榮的厚禮,又與反賊徐敬業的一個美妾有私情,被武后賜死。

    右史周思茂,受武后重用後,累遷麟台少監,崇文館學士。去年被索元禮彈劾私通叛逆,下獄受刑而死。

    右史胡楚賓,去年,亦因與反逆有牽連這樣的罪名,死於獄中。

    武則天一手扶植的六大心腹,如今除了位居宰相的元萬頃,銷聲匿跡的苗神客,全都因為反叛或者私通反叛而被處死,武則天竟如此識人不明?她親手扶植的這些人,在她不曾掌握天下間個個忠心,如今武后權傾天下,他們反而一個個起了反心?

    楊帆不用猜也知道,這是飛鳥盡,良弓藏。北門六學士早在武后剛剛成為皇后的時候便為其所用,這麼多年來,他們一定掌握著許多武后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機密與秘密,最安全的保秘方式,當然是讓他們永遠閉嘴。

    於是,武后開始清掃稱帝前的最後障礙。可是,為何元萬頃還高高在上?武后還沒來得及下手?苗神客又為何下落不明?武后如果已經下手,沒必要隱瞞他的死訊吶,從前幾個人的下場來看,是一定要安上一個合理罪名的。

    楊帆長長地吁了口氣,就像置身於層層迷霧當中,這層層迷霧需要他一層層地去剝開,可是從桃源小村再到這洛陽城中,他每剝開一層迷霧,都似感覺到更濃重的迷霧,讓他更加的看不清楚,什麼時候才能真相大白?

    雨,下大了,秋雨連成了線。

    風也更急了,雨絲斜斜密密的往人身上撲,楊帆不得不停住腳步,在一家香料鋪子的屋簷下避雨。

    樓上,謝小蠻正舉杯獨酌。

    這是她開的一家香料鋪子,她為自己的阿兄開的。

    阿兄今後生活的一切,她都已經打點好了,就差連娘子都提前給阿兄找好,可她卻一直找不到阿兄的人。阿兄未必就沒有經不起乞討生涯的辛苦,少年早天的可能,但是小蠻拒絶去想這個問題,她堅信阿兄還活著。

    這份堅持,與其說是對阿兄的信任,不如說是來自於她心中的恐懼,她害怕自己唯一的親人就此消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與這天、與這地,那她所有的奮鬥,還有什麼意義?

    她本來只是公孫蘭芷的一個小侍女,她侍候小姐起居,也隨小姐習武,她本來的打算只是想練得厲害一些,再不叫阿兄為了保護她被人打得吐血,被人欺負得頭破血流。

    她很用功,比公孫蘭芷還要用功,她很快就表現出了習武的天份,於是在一個炎炎夏日,被偶然來裴大娘府拜訪的裴大娘師妹謝大娘看中了,那時,她正滿頭大汗地在陽光下練劍,汗水濕了頭髮,粘在她的額頭。

    謝大娘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練功可能會更苦,但她可以不再做一個小侍女,她還可以擁有很大的權勢和財富,這本不是女孩兒家最喜歡追求的東西,但是妞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她覺得,這是阿兄最需要的。

    於是,她成了梅花內衛的一員。於是,表現越來越出色的她,很快就得到了謝大娘更多的歡心,被她認為義女,併為她取了名字:謝沐雯。後來,當朝天后還為她取了一個小字:阿蠻。

    可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阿兄,想那與她牽著手,魚兒一般奔跑在雨中的阿兄。

    小蠻坐在檐下看雨,雨絲如線,下得稠密,無聊的她想看清雨滴之間的間隙,卻根本看不清,雨水落速太快,比她的劍還快,定睛看得久了,她有一種飛速上升的感覺,好像一直要升到那灰濛蒙的天空裡去。

    於是,她便低下頭來看地上的漣漪,她看到一泓一泓的水澤,被雨滴打出點點漣漪,好像水面開出的曇花,方開便謝,方謝又開,她沒有看到在檐下避雨的人,只聽到檐上流下的雨水打在傘面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看著這雨,聽著這“噗噗”聲,她便想起了蹲在芭蕉樹下,與阿兄一人捧著一半泡爛了的饃,就著雨水吃饃的日子……

    楊帆持著傘站在屋簷下等著雨小下來,雨水“噗噗”地澆在傘面上,又流到地面上,打起一個個的水泡,水泡一個個泛起,又一個個打碎,不知從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

    遠處,高聳入雲的“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著整座城市。

    佛家說一沙一世界,不知這一個水泡是不是也是一個世界。如果它是一個世界,在人的眼中看來,它的生滅只是剎那之間,可是在這個世界裡面,是否也是一個極漫長的時光?

    在永恆的佛的目光裡,人的世界何嘗不是一彈指。可它短也好,長也好,在這世界中,生而為人,就是他的世界。在這世界裡,他一肩挑著恨,一肩挑著愛,無論恨與愛,都要有個結果,這就是他的使命,盯著那忽起忽滅的水泡,他彷彿又看到了山村的大火,看到了燒焦的屍體,看到了阿姊飛起的人頭,看到了那個長著豁牙的醜丫頭,看到了那個挾劍怒闖都督府的虯髯大漢……

    天空中突然咋起一聲驚雷,楊帆吁了口氣,揚起頭,看向那灰濛蒙的天空。

    “苗神客既不可得,只能從丘神績處著手了!”

    楊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暗暗下了決定。

    雨漸漸小了,他緊了緊手中的傘,舉步走出檐下。

    小蠻獨坐樓中,看著風中的雨,也看到了雨中的人,那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得很平穩、很寧靜,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雨再大起來,風撩著他的袍裾,微微掀起複又落下,隱隱的透出一種孤寂,恰如小蠻此刻的心情。

    小蠻舉手梳理了一下頭髮,黑亮的眉毛微微彎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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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七章 黑山老妖

    楊帆回到修文坊時,因為下了一天的雨,坊裡大街上沒有幾個人,連開小吃攤的幾戶人家門前也是冷冷清清,有些人家攤子雖然還沒有收,也只是想候著雨停了再做點生意,此時都已回房歇息去了。

    可是楊帆到了自家門前的時候,卻看到一輛輕車,車子就靜靜地停在雨水中,兩匹駿馬靜靜地站著,草料袋子繫在它們的頸上,它們低著頭,自顧吃著草料。車伕坐在車轅上,身上穿著一件蓑衣,蓑衣上凝了許多的水珠。

    楊帆認得,這是為彩雲姑娘趕車的那個車把式,他向這人禮貌地點點頭,那人坐在車頭一動不動,彷彿一尊雕塑。

    楊帆笑笑,他知道這人一向沉默寡言,或許還有些傲氣。一個馬伕,即便是一個豪門的馬伕,其實也沒有資格自傲,可偏偏許多有資格驕傲的人待人非常謙和,偏偏是有資格驕傲的人的手下人,喜歡替他驕傲。

    楊帆沒有在意這人的態度,推開院門走進去,走到廊下,收了傘甩甩水,把傘豎著擱在門邊,伸手拉門。一身青衣的彩雲姑娘正在房間裡坐著,聽到聲音從榻上起來,快步迎了出來。

    “二郎的身子當真見好了,這雨天還要出去?”

    彩雲笑吟吟地道:“二郎去了哪裡?可叫人家好等。”

    楊帆笑道:“小弟可不知姐姐要來,一個人在家閒悶,四下里胡亂走走,倒也沒有一個確實的去處。倒是姐姐你,這樣的大雨天,怎麼還過來了,可是又給小弟帶來了什麼好吃的東西麼?”

    彩雲抿嘴一笑,道:“這一回呀,倒不用姐姐給你帶好吃的了,很快,二郎就要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哪還看得上姐姐送來的那點東西?”

    楊帆訝然道:“姐姐這話從何說起?小弟既不曾高官得做,又不曾掘了一座金山,哪來的錦衣玉食,海味山珍?”

    彩雲神秘地一笑,道:‘這些東西,旁人固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二郎你卻不同,有位貴人正要送一場天大的富貴與你,今日姐姐就是奉命來接你的,二郎只管與姐姐去,只消你在那位貴人面前點一點頭,這一輩子就發達了。只是到那時候,二郎富貴榮華,切莫忘了今日這個姐姐,若能提攜一二,姐姐便心滿意足了。”

    說話間,她那雙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著楊帆。楊帆被彩雲這句話將壓抑了許久的好奇心挑起來,以致忽略了彩雲眼中的幽怨,他欣然道:“尊主人肯見我了?”

    彩雲姑娘白了他一眼,嘆道:“男人嘛,都是這般忘恩負義的漢子,剛剛聽說有好處,便要把姐姐拋到牆外了。走吧,姐姐等了你這麼久,怕是家主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

    那輛車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輛很普通的輕車,類似的車輛在洛陽街頭隨處可見,然而走進車子,裡面卻異常的華麗,這種華麗不是體現在表面上的,既沒有用綾羅綢緞包裹座墊,也沒有用華美的波斯掛毯裝飾四壁,或者用金銀作為器皿,而是體現在細微之處。

    車是油壁輕車,原木清漆,白銅包角,優雅的松竹紋飾,每一個榫卯拼接的部位都嚴密無隙,走起來平坦舒適,即便是跑長途也絶不會把車裡的人顛得骨頭散架。車子好,拉車的馬馴練有素,車把式的手藝也好,車子走起來幾乎沒有一點顛簸。

    楊帆看得出,這部車子做過一些改裝,應該是拿掉了許多華麗的裝飾,以便讓它顯得平平無奇,因為一些地方露出的細微痕跡,顯示那裡曾經掛著或者放著什麼器物,現在卻空空如也。

    不過也正因如此,車內便顯得寬敞許多,本來只應坐一個人的地方坐了他們兩個人,也不顯得十分擁擠。其實他們兩個人本可以坐得更分開一些,但是彩雲姑娘硬要跟楊帆擠在一起,他也只好佯做不知。

    好在,這位彩雲姑娘雖然頗有向他投懷送抱的意思,卻又似有什麼顧忌,因此只敢藉著坐姿挨挨擦擦地撩撥他,楊帆沒有什麼反應,她也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只是神色間便微微地有些不悅。

    車子垂著密密的帷幄,楊帆本嫌氣悶,曾想把它拉起來,卻被彩雲姑娘阻止了。楊帆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這附近的道路他都是極熟的,他感覺著車子的每一次拐彎和前行,以他估計,車子應該是從修文坊出去,便拐進了前邊的尚善坊。

    車子又走了一陣,忽然停下了,冷麵大叔在外面跟人說了幾句什麼,又等片刻,車子重新啟動,這回拐的更頻繁了,楊帆只覺得這車了忽而向左、忽爾向右,不像是行走在坊間的大街上,倒像是已經進了什麼府邸。

    如果是車子駛入一家府邸,還要東拐西拐的走這麼長時間,可見這座府邸如何廣大。又過片刻,車子停住了,車門打開,冷麵大叔站在車前,腳踏已經放下,他卻一言不發。彩雲姑娘似乎是熟悉了他的這副模樣,也不理會他,只向楊帆嫣然道:“二郎,請下車。

    楊帆彎腰出了車廂,踩著腳踏走出去,發現車子正停在一個蝙蝠狀的展翼長亭之下,長亭一直延伸出去,一條長長的走廊,兩旁是漆紅的圓柱,中間掛著一排宮燈,只看這一條長廊就必是極富貴的人家了。

    外面還在下雨,因為車子直接停到了廊下,卻無須撐傘,彩雲姑娘也下了車,向楊帆道:“二郎,請隨我來!”

    楊帆也不多問,只管跟著她漫步前行。

    一路行去,只見綠意隱映,庭院深深,曲橋迴廊,流泉假山,鳳閣鸞樓,雕欄畫棟,無一處不見精巧華麗,想來是某位貴人家的後花院,往遠處看,甍脊高起,飛檐翹角,黛瓦白牆,如層巒疊嶂。

    楊帆見了這般氣象,不由暗自驚疑:“莫非這竟是某位王侯的家?”

    本來他料定這位主人不管懷有何種目的,但絶不是意欲對他不利,所以一直坦然自若,這時卻不禁提了幾分小心,對方縱然沒有別樣目的,可是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貴人,卻如此不遺餘力地親近他一個小小坊丁,豈不蹊蹺?

    事出反常必為妖!

    ※※※※※※※※※※※※※※※※※※※※※※

    妖出現了,而且還是黑山老妖!

    楊帆跟著那位彩雲姑娘一路行去,穿過一個個迴廊,一個個天井,一個個院落,宛如走在迷宮當中,又轉悠了半天,才來到一處精舍。

    走進房中,只見幾、案、櫥、櫃、台架、屏風,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造型莫不精緻典雅,顯得華而不俗。紫檀的屏風和鏤空的博古架將房間分成幾個部分,頗有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

    楊帆不曾到過這樣的豪宅,他在南洋時,師傅雖也是一國之少主,可那等南洋小國,房舍佈置隨意的很,那裡的權貴也沒養成蓋豪宅、穿華衣的奢侈生活,房屋建築豈能與中土大唐相比。

    他是直接來到後宅廊下,讓彩雲引著穿房過室,繞進這間精舍裡的,是以直到此時還未察覺此刻竟已進了此處主人的寢室。直到他繞過屏風,兩株燈樹赫然入目,才發覺有些不妥。

    這是兩株半人高的青銅燈樹,用青銅打造成各色花枝花葉,上邊站著各色的鳥兒,鳥兒有的歪頭剔羽,有的仰首嘰鳴,有的俯首啄食,動態不一,栩栩如生,蠟燭就插在一只只青銅鳥兒的鳥翎上,照得一室通明,恍如白晝。

    斜斜一張屏風,隔成一個臥室,妝台一角,擺放著三層蓮花妝的妝盒、幾隻儲放珠寶的紫匣,一面一人多高的銅鏡就矗在妝台旁邊,此刻正倒映出他的身影,楊帆暗吃一驚,急忙回頭一看,卻發現彩雲姑娘已悄然退下。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輕輕笑道:“小郎君,你慌張些甚麼?”

    聲音是從那點點梅花的坐屏後面傳來的,那座屏掩住了大半個臥榻,從楊帆這個角度是看不到榻上情形的,楊帆猶豫了一下,到了這一步,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就見一個半老徐娘正斜臥榻上,笑盈盈地看著他。

    楊帆定睛再一看,這婦人哪裡是什麼半老徐娘,分明就是一個老嫗,雖然她的頭髮黑如墨染,體態也保養得宜,可是那一臉的皺紋,卻是歲月之神一刀一刀地雕刻出來的,又豈是脂粉能夠掩蓋的,只是藉著屏風濾過的光線,產生了一陣朦朧的效果,所以乍一看去,似乎年輕了二十歲。

    老婦斜臥於榻上,做睡美人模樣,身上只披了一件柔軟的煙紗大袖羅衫,裡面似乎什麼都沒穿,楊帆趕緊垂了視線不敢再看,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在下楊帆,見過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故見召。”

    老婦人笑容一滯,似乎“老夫人”這個稱呼聽起來很是刺耳,可她上下打量楊帆幾眼,看看他那俊俏清秀的模樣兒,便又露出自以為非常嫵媚的笑來,柔聲道:“小郎君,身子已見大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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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八十八章 拉皮條的公主

    從一個老婦口中說出這般嗲嗲的聲音來,只聽得楊帆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欠了欠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想必就是老夫人您差遣彩雲姑娘探望晚輩傷病,又延請名醫為我診治的了,晚輩與老夫人素昧平生,能得老夫人如此抬愛,實是感激不盡。”

    老婦人掩口輕笑道:“小郎君忒地客氣,你且坐下說話吧。”

    這唐初時候,胡椅胡凳雖也有流入中原,但是還不盛行,尤其是在上流社會,更是受到牴觸。雖然說此時胡風影響嚴重,飲食、服飾、文化各個方面,都大量吸收了胡人文化,可是做為起居之處,高門大戶依舊嚴格地按照漢人習俗。

    他們也知道胡服和胡人傢俱更加適用,平時他們也喜穿胡服出門,但是正式場合,一般依舊是曲裾深衣,正裝肅然。也就是說,他們認為胡服適用,但是格調上,依舊不是能與漢服相提並論的,重要場合,穿漢服才算是正裝,就像我們現代人平時穿T恤牛仔,甚至背心短褲,那都沒有關係,但是要出席重要會議和宴會,一般就得西裝革履一個道理。

    傢俱方面也是一樣,做為傢俱,他們比較排斥胡椅胡凳,依舊沿續漢人風格,因此這房中傢俱矮、床榻矮,都是不甚高的。

    因此楊旭身邊是沒有座椅的,倒是有個錦緞包裹著的蒲團,楊帆一撩袍擺,在蒲團上跪坐下來,恭聲道:“老夫人也不要如此客氣,請直呼晚輩名姓便是。晚輩在家中排行第二,老夫人稱我楊二也可。”

    老婦呵呵一笑,說道:“那本……老身就稱呼你二郎好了。二郎的事情,老身聽說了,聽說當時楊府管事許了一百萬錢的重賞,所以二郎才冒險衝入火場救人,並因此受了傷。也不知如今恢復的怎麼樣了,快近前來,讓老身瞧瞧。”

    她一邊說,一邊坐起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楊帆。

    她那一身薄衣隱隱露肉,這一坐起,形體更加明顯,還別說,這老婦年紀雖大,但是養尊處優,血肉充實,那體態全無一點幹癟,臉上皺紋雖然明顯,身材倒真似四十許人。

    楊帆哪敢接近,只是頓首道:“老夫人,晚輩傷處已然痊癒。”

    老婦見他執禮甚恭,眉頭微微一蹙,便又緩緩躺回榻上,以手托腮,神態慵懶地道:“二郎想必還不知道老身的身份,也不知道老身為何邀你上門,是麼?”

    楊帆垂目看著面前光可鑒人的地板,說道:“是!彩雲姑娘說,老夫人是楊家長輩,所以才對晚輩照顧有加。晚輩知道彩雲姑娘此言多是託辭,正要請教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以對晚輩如此照顧。

    老婦呵呵一笑,道:“二郎,看來你已完全忘記老身了,你且抬頭仔細瞧瞧,你我可是曾經見過面的。”

    楊帆聽了這句話,這才抬起頭來,仔細地看了老婦一眼,搖了搖頭,道:“晚輩,似乎從未見過老夫人。”

    老婦眼中倏地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卻自嘲地笑了起來:“呵呵,是啊!當時你面前正有我大唐一雙女兒花,一個艷如牡丹,一個皎似百合,哪裡還能記得我這老婆子。二郎啊,洛水河畔,你我見過一面,還記得麼?”

    “洛水河畔?”

    聽她一說,楊帆倏地想了起來,只一想起,他腦海中立即躍出那如火的一條倩影,她一襲紅裙,好像正在洛水河畔俏皮地拍打著河水的一尾紅色美人魚,又似出水的洛神宓妃,嬌艷欲滴,不可方物。

    隨後,另一個美麗的身影才漸漸浮現在心頭,由綽約朦朧,漸至清晰,那風姿、那神韻,纖纖如月,清柔似水,好像是生長在美人魚身畔的一支潔白優雅的百合花,迎風搖曳。

    少年慕艾,喜歡美麗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對於一個男性,尤其是一個少年來說,一個美麗的異性就更加難忘了,所以老婦一提起洛水河畔,他馬上就想起了那日所見的一個能把人融化到火裡的洛陽之花和那個如春水之柔秋水之澈的無名女子,然後才隱隱約約記起,在這一雙美人旁邊,確實有這麼一個老婦人。

    楊帆輕輕啊了一聲,恍然道:“不錯,小子想起來了,當日在洛水河畔……,確曾見過老夫人的。”

    老婦微微一笑,道:“老夫人?你可知本宮到底是誰?”

    這老婦已然自稱本宮了,身份還不明顯?一個自稱本宮的女人,又不是宮中人,那就只能是已經得了封號的公主。楊帆想到太平公主,這老婦既然與她同榻而坐,莫非也是一位公主?

    楊帆對皇家的事兒可記不清那麼多,皇家的皇子皇女又多,除了像太平公主那樣太出風頭的,他哪記得多少。老婦似乎也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誰,語氣只是稍稍一頓,便自顧接了下去:“本宮是大唐高祖皇帝第十八女,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既已說破自己身份,楊帆就不好再裝傻了,於是深深一頓首,沉聲道:“見過公主殿下!”

    千金公主輕輕一笑,擺手道:“私闈之中,何必拘禮。”

    這句話若是由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兒家說來,屏風似霧,明燭如日,錦幄獸香,玉體橫陳,再有這般挑情的話兒,當真是好不旖旎,奈何由這位老人家嘴裡說出來,楊帆心中卻是一陣惡寒,只是頓首不語。

    千金公主道:“二郎,你可知本宮何故使人與你療傷,又叫彩雲常去探望照料?”

    楊帆道:“在下不知!”

    千金公主道:“你這少年,看著機靈,怎麼這般沒有眼力,當日太平想要你去她府上習練馬球,如此機緣,你為何不肯答應?”

    楊帆道:“在下若是答應,雖為太平公主門下,也不過是個供人驅策的奴僕。打馬球,受寵於公主,固可富貴於一時,又豈是長久之計?故而,在下寧為坊間自由自在一百姓,也不願入豪門為僕。”

    千金公主道:“你怎知入了太平門下便是為奴為僕?你可知道,當今朝廷許多大員,甚至當朝的宰相,都是受太平舉薦而被天后重用的?你若能入得太平法眼,怎知就沒有聞達的機會?”

    楊帆淡然笑道:“那些官員,乃至做了相公的大臣,本身便有定國安邦的才學,公主舉賢,只是讓他們的才能為天后所知。在下不過坊間一個百姓,不學無術,縱然馬球打得再好,能有什麼出息?”

    千金公主眼見如此這般,兩個人一直繞著圈子說話,這層窗戶紙不捅破,終究無法再談下去,只好開門見山,把她的本意說了出來。

    這位千金公主是李世民的同父異母妹妹,大唐開國皇帝李淵十九個女兒中的第十八個,是太平公主的姑祖母,比武則天還大一輩。

    武則天大肆屠戮李唐宗室的時候,公主們有的極力反抗,有的忍氣吞聲,卻鮮有卑躬屈膝討好武后的。唯有這位千金公主是個另類,她為了討好武后,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前幾日楊帆在大街上看到的那個賣藥的馮小寶,就是由千金公主獻與武則天的。這馮小寶街頭賣藝的時候,最初是與千金公主府上的一個侍婢眉來眼去,勾搭成奸,這個侍婢,就是彩雲。

    兩下里戀姦情熱,彩雲甚至把他悄悄帶進公主府裡恩愛纏綿,結果被人告發與千金公主,被千金公主捉個正著。千金公主本是想嚴懲二人,以正門風的,不想一見那馮小寶健壯英俊,不免也動了春心。

    結果,捉姦捉到後來,這位千金公主反把馮小寶變成了自己的入幕之賓。等到武則天對李唐宗室咄咄逼人的時候,千金公主擔心自己也被武后清洗,便重金買通武后身邊侍女,探聽武后消息。

    她得知武后漸有孤衾思春之念,便把自己的面首馮小寶獻給了武則天。因為這樁大功,武則天對千金公主寵愛有加,成了太后身邊的紅人。這幾年來,李唐宗室的王爺公主們不斷遭殃,千金公主卻巍然不動。

    千金公主嘗到了甜頭,因見那太平公主似乎對楊帆頗有好感,這才狠下了一番心思,想要效仿為武則天進面首一事,再為太平公主進一面首,把這對母女都討好了,她千金公主就穩如泰山了。

    要說這太平公主,同許多風流放蕩,私闈不清的大唐公主相比,卻是非常端莊的。太平公主16歲與薛紹成親,兩人做了7年夫妻,始終伉儷情深,不曾有過一點緋聞。然而去年,薛紹卻以謀反罪被害死了。

    去年越王李貞反武時,駙馬薛紹的兩個哥哥也參與其中。李貞反武失敗,薛紹的兩個哥哥薛頭、薛緒都被砍了頭,薛紹本來沒有參與此事,卻也連坐下了大獄,只因他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太后開恩,沒砍他的頭,吩咐留他一個全屍。結果,這位駙馬爺就被活活餓死在獄裡面了。

    太平公主如今正在守寡,心情非常苦悶,這位給太后拉皮條得了莫大實惠的千金公主食髓知味,便想為楊帆牽針引線,引薦他成為大唐帝國公主中的公主、洛陽之花李令月的男人。

    千金公主婉媚嫣然道:“本宮欲為你引介,做太平入幕之賓,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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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 02:05:17
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男兒當如松!

    楊帆呆住了,他一直想知道彩雲姑娘的主人是誰,他如此照顧自己的目的何在。可是他的想像力再豐富,再如何的天馬行空,也沒想到竟然是引介他去做面首,做太平公主李令月的面首。

    李令月容顏如花,嬌媚可人。與薛紹七年恩愛,從無淫浪之舉,可見從骨子裡就不是一個放蕩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旦真心喜歡了一個男人,必定會對他付之感情,即便是不能給他一個駙馬的身份。

    正如當今武后之對薛懷義,恩寵有加。即便是武則天漸漸進入了皇帝的角色,不再滿足於專寵一人,對薛懷義的恩寵和優容也始終不曾稍減,更何況年少深情的太平公主,如果能被她喜愛,必然長情,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尤其是,太平公主不同於其母,太平公主如今芳齡剛剛24歲,就算沒有緊隨而至的權力和富貴,僅憑她那百媚千嬌的容顏,也是無數男子渴慕的對象,再加上她那高不可攀的身份,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試想有哪個男人能夠抗拒這樣的誘惑?

    所以,千金公主坦然說出,絲毫沒有考慮楊帆會拒絶。

    金錢、美色、權柄,唾手可得。

    一個為了百萬錢的賞賜,就闖進火場的亡命之徒,他會不答應麼?

    看著楊帆怔怔的神色,千金公主只道他是歡喜的呆了,不禁微笑道:“二郎不必擔心,當日太平對你就很是關注,本宮仔細瞧了瞧你,呵呵,這仔細一瞧。還真有幾分薛駙馬的神韻。容貌雖不相似,神韻倒有七八分相同。難怪令月那丫頭一見了你就……”

    千金公主莞爾一笑,又道:“不過,你若到了太平面前,可就不能像坊間一般隨意自在了,更不可以有些粗俗無禮的行為,本宮召你過來,是想先教你一些貴人府上的規矩。同時……”

    千金公主飛了楊帆一眼,眸中便漾起一抹春意:“你這小郎君雖然俊俏可人,終究年紀還小,瞧你未及弱冠。怕是還不曾經過男女**之事。若想就此討得太平的喜歡,光是一副好相貌可是萬萬不夠的。”

    千金公主說著,便往榻裡挪了挪,含笑道:“二郎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本宮府上小住些時日。等你諸般本領能夠過得了本宮這一關,再送你去見太平。呵呵,太平除了自己丈夫,還不曾有過其他男人,這勾搭討好女人的本事,你只要好好學上一學,必能討她歡喜。”

    楊帆初時聽她所言,想起那個美人魚似的倩麗身影,確實生起一絲綺念。可這只是一個男子對美麗異性的自然反應,他壓根就沒想過做人面首,像那柳君璠一般,成為權貴女子膝下的一個玩物。

    此時再見了千金公主這般扭捏作態,以一個六旬老嫗之身,居然要邀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登榻纏綿。心中不禁一陣噁心,楊帆直起腰來,肅然道:“公主固然是一番美意,然則楊帆做人,自有楊帆的規矩。楊帆堂堂鬚眉,大好男兒,從未想過承歡女人胯下,邀寵討媚,以求富貴榮華!公主這番心意,請恕楊帆不敢領受。告辭!”

    楊帆說罷,起身便走,千金公主微帶蕩意的笑容頓時凝在臉上,她根本不曾想過楊帆區區一個坊丁竟有這般志氣,竟然拒絶這只要一點頭,便可以得到一切的巨大誘惑,過於意外,使她怔在那裡,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楊帆轉過屏風,千金公主才清醒過來,怒聲喝道:“站住!”

    楊帆微微止步,稍稍轉了身子,不卑不亢地問道:“不知殿下還有什麼指教?”

    千金公主又驚又怒地坐起來,心中急急思量,忽爾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惱的感覺:這樣的誘惑,本不該有人拒絶才是,不要說是他一個為了百萬錢的賞賜就敢去拚命的小小坊丁,就是那些幼讀詩書,以聖人門徒自居的官員,都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能得到武后的垂青,從而一步登天呢。這楊帆到底是少年氣性,竟然嫌她年歲太大,不願與之苟合。

    千金公主自覺想到了楊帆拒絶的理由,固然又羞又惱,可她雖瞧這楊帆年輕俊俏,很是可人,有心引他為榻上郎君,但主要目的畢竟還是為了交好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對這少年頗為欣賞,只要她穿針引線,再教這少年一些奉迎女人的本事,給他和太平多創造幾次機會,必能促成好事,到時候不怕太平不承自己的人情。

    想到此處,千金公主便忍住羞忿,說道:“你這少年,當真不識好歹!本宮若是想要男人,還怕沒有入幕之賓?本宮一番好意,想著調教你一番,免得太平不喜罷了,你卻嫌本宮年老,既如此……,那就叫彩雲服侍你吧,你跟她多學些床笫間的本事,男人,可不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就能討女人喜歡的。”

    彩雲其實並未走遠,就在幾疊屏風後面候著,聽見千金公主這番吩咐,不禁又驚又喜,對楊帆這樣俊俏可人的少年,她可是垂涎已久。

    這彩雲生性好淫,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勾搭上一個街頭賣野藥的馮小寶了,只是這楊帆乃是千金公主先看中的人,她可不敢偷吃主人中意的美食。想不到繞來繞去,最終這美差還是著落在自己身上。

    彩雲正自心花怒放,就聽楊帆冷笑一聲,道:“公主殿下說的是,男人,可不是單憑一副好皮囊就能得到女兒家芳心的。男兒在世,皮相尚在其次,才幹猶在其上,而這最最重要的,卻是男兒大丈夫做人的品格。

    孟軻有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楊帆雖是一介市井匹夫,若是折腰摧眉,俯首就身以侍女子,縱然是美人在抱、權柄在手、富貴加身,那也毫不快活!某,不屑與人做一個藥渣!”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說出來,楊帆立即昂然而去,把個千金公主氣得臉色煞白。

    說到這“藥渣”,源自於坊間一個笑話,說的是古時候一位帝王,見眾后妃愁容滿面,膚色不佳,急召御醫。御醫便開了個處方:壯漢八條。幾天後,皇帝出巡迴宮,見眾妃容光煥發,大喜。忽又見八名瘦漢魚貫而出,驚問:“何人?”御醫回答:“藥渣!”

    這個笑話在民間流傳很廣,即便是上層社會的人也大多知道,千金公主當然聽說過這個笑話,如今被楊帆藉此嘲喻,把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彩雲姑妨見此情景,不覺有些張皇,耳聽得楊帆的腳步聲越去越遠,這才壯起膽子走入寢室,千金公主坐在榻上,胸膛劇烈起伏,一張老臉已然脹得發紫,彩雲姑娘怯怯地道:“公主?”

    千金公主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眸中倏然掠過一抹狠厲之色,沉聲道:“去,給我打殺了他!”

    彩雲一怔,遲疑道:“公主,無故打殺人命,只怕……”

    千金公主冷笑一聲,道:“怎地算作無故?這小賊夜入本宮府邸竊取財物,被府上家叮噹場打殺,有何不可?去!”

    彩雲身子一顫,急忙答應一聲,轉身急奔出去,安排侍衛去了。

    ※※※※※※※※※※※※※※※※※※※※※

    楊帆從千金公主的寢居出來時,天色已經更暗了,各處殿室、廊下的宮燈已一一點燃。楊帆本想找個公主府上的奴僕下人帶他離開,卻見廊下冷清,並無一人。

    皇室公主們上行下效,蓄養面首的事情,雖然因為她們常常帶著得寵的面首遊玩射獵,以致傳揚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不算什麼隱秘,可是在家裡畢竟還要顧些面子,比如這位千金公主,兒孫滿堂,怎好公開放蕩?所以許多侍候的下人都打發開了。

    楊帆見四下無人,天色又已晚了,若再遲去晚些,坊門就會關閉,便逕自沿著來路向外走去。

    本就因為秋雨連綿而顯得陰沉的天色,因為行將夜晚,顯得更加陰沉了,雲層四合,長廊兩側則雨簾如幕。

    在長廊一側,有一方池水,池水上凌駕著一道九曲連橋,小橋直通池邊一座精緻典雅的三層小樓。從小樓中看過來,一泓池水,半池殘荷,雨水打在荷葉上,落在池水裡,淺得一朵朵雨花忽生忽滅,一支支殘荷輕輕搖擺,嫣然生姿。

    小樓頂層,雙推的雕花窗櫺大開,一位白袍如雪的中年文士正對窗而坐,面前放著一具古琴。房中陳設非常簡單,但是一幾一案,一亭一柱俱有古意,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幾軸筆墨恣肆的寫意山水。

    旁邊不遠,生著一隻紅泥火爐,爐中炭火正旺,一把粗獷古典的陶制提梁壺就架在小泥爐上,水已滾沸。爐旁擺著一張小方幾,上邊擺著茶具、茶葉、各色需要添加的佐料,一位身著素雅的淡青色荷葉衣的清麗少女,正在取水烹茶。

    這位少女,正是天愛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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