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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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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7 01:27:11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三章 請將不如激將

    魏元忠、姚崇、韋安石、陸元方等宰相們來了。這些官場老油條宦途經驗豐富,時間拿捏的極好,幾個人幾乎是前後腳的到了玄武門,下了牛車,一併向宮裡走。

    幾人一邊走動,一邊談笑風生,眼看就到襲芳院了,忽聽前邊藤蘿假山下有人憤憤地嚷道:“豈有此理,如此不合規矩的事情,一旦傳揚出去怎麼得了?我要向皇帝進諫!”

    幾位宰相訝然,魏元忠打個手勢,幾位宰相不約而同站住腳步,側耳傾聽。

    前方引路的小內侍一見宰相們止步,自然也不敢聲張,就聽藤蘿中有人道:“今日宮宴,皇帝與眾相公都要出席,這都是貴人!商賈賤類,台隷下品,安能與王侯公卿同座?”

    這時就聽又有一人道:“上官郎中,息怒息怒,你說的都是道理,可是這事你管得了嗎?那幾個蜀地商人是張奉宸的貴賓,你去御前進諫,豈非自討沒趣?”

    先前那人慷慨激昂地道:“義之所在,何懼生死!”

    另一人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不涉及,可你為官不易,為了這麼件事情如果丟官罷職,不能為朝廷效力,何苦來哉。不要說你,如今張奉宸甚受聖寵,一會兒就算宰相們來了,怕也要裝聾作啞,只當那些人不存在呢。相公們都不肯自找不痛快,你何必多事!”

    “我身為禮部主客……”

    “好啦好啦!消消氣兒,趕緊安排你的差使去!在其位,謀其政。這話不假!可今日有宰相們在,就算有什麼不妥之事,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禮部主客郎中出頭,快去忙你的事吧!”

    隨著聲音。兩人越去越遠,不會兒,二人繞過假山藤蘿出現在月門口,魏元忠眯起眼睛一看。認得一個正是近日風頭甚勁的千騎衛中郎將楊帆,而另一個卻是禮部主客郎中上官霏。

    姚崇迴首,蹙眉道:“今日宮宴,張易之竟然把商賈領進宮來了?”

    陸元方撫鬚道:“前幾日聽人說,有蜀地巨賈獻珍寶於張同休,明珠碗口大小,珊瑚約有七尺,聽來令人不敢置信。如今這麼說,看來是真有商賈交通張府。賄以重利。得了二張歡心了。”

    韋安石勃然道:“如此。便可使一群低賤商賈昂然廟堂之上麼?”

    陸元方苦笑道:“終究是張奉宸所邀,只要陛下沒有不喜,我等……”

    韋安石道:“我等宰相。上佐天子、下撫群臣,安能坐視朝綱顛倒、宮闈混亂而不置一辭?”說罷一拂大袖。昂然而去。魏元忠和姚崇對視一眼,慢步跟上。

    衝鋒陷陣的事向來都是小弟出馬,韋安石初入政事堂,這事他出面最合適,如果觸怒天顏,眾人再為他出面斡旋就是。

    韋安石一馬當先進入襲芳院,上官霏見宰相們來了,連忙上前拜見,臉上隱隱然依舊怒氣未息。韋安石欣賞地看了他一眼,道:“聖上未到,我等先四處走走,你自去忙吧!”說罷便與魏元忠等人沿花蔭圍廊緩緩散步,那幾個商賈在座,他們便絶不就坐,羞與為伍。

    又過片刻,太平公主陪著相王李旦、廬陵王李顯從遠處走來,幾位宰相見狀,這才上前相見,幾個人站在一起笑談幾句,太平公主便請眾人入座,韋安石登時把笑容一斂,道:“公主只管落座,臣等要候陛下來,有話說!”

    相王剛要走去入座,一聽這話語氣不對,不禁又站住,與兄長李旦對視一眼。

    太平公主順著韋安石不屑的目光看去,馬上發現了緣由所在,黛眉不由一顰。她邀請二張同來,是因為知道二張在御前受寵的程度,這個關節把他們請來,母皇心情會更加愉悅,誰知這兄弟二人太不知禮。

    太平公主雖不知道那幾人身份,可今日這場宴會意義非凡,根本就是易換太子前向宰相們吹吹風,通過他們再周知外臣,避免在此過程中引起不必要的非議,二張卻呼朋友喚友,未必也太不像話了。

    太平公主正想過去探問一下那幾人來歷,忽然內侍高宣天子駕到,眾人連忙又向外迎,張易之和宋霸子等人也站起來。

    武則天駕臨襲芳院,兩位皇子、一位公主、眾位宰相,再加上二張和那幾個商賈一一上前迎駕。武則天哪知站在二張身後的那幾個人是幹什麼的,她也不會過問,只是與兒女和宰相們頷首示意。

    今日家宴,公主既然來了,不能不帶女婿,所以武攸暨也出席了。武則天目光一掃,發現只有兩子一女外加一個武家女婿,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便吩咐道:“今日是家宴,把三思也叫來吧!”

    馬上有內侍躬身退出,武則天本還想喚武承嗣來,只是想到他那身體,只好搖搖頭作罷。

    “都坐吧,不要拘束!”

    武則天微笑著向前走去,正要入座,韋安石突然搶前一步,長揖到地,鄭重地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奏!”

    武則天訝異了一下,復又微笑道:“今日朕開家宴,召請各位愛卿同飲,有什麼事情令韋卿鄭重其事的?”

    韋安石道:“天子家事,何嘗不是國事?今日陛下設家宴,王爺、公主、駙馬同列,臣等有幸應邀,受寵若驚。然……”

    韋安石把袖子一拂,指向張易之身後躬身而立的宋霸子、龍九套等人,道:“此商賈賤類,入天子之席豈非大大失禮?臣請天子摒退之!”

    宋霸子等人一聽大驚失色,武則天眉頭一皺,看向張易之道:“他們是商人?”

    張易之沒想到韋安石竟敢當面拂他的面子,不禁又驚又怒,天子相詢又不能不答。只好勉強道:“他們……他們是臣的朋友,素慕天顏,臣……臣只是……”

    韋安石挺起胸來,大聲問道:“請教張奉宸。他們是不是商賈?”

    張易之惱火不已,硬著頭皮道:“是!”

    韋安石轉向武則天,抱拳大聲道:“商賈賤類,不應預此會。請陛下摒退之!”

    宰相鄭重其事,而且言之有據,武則天也很無奈,再者她本是極重身份的,張易之引了幾個商人進宮,她也覺得有些輕浮,便拂袖道:“把他們轟出宮去!”

    “臣遵旨!”

    不知隱於何處的楊帆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武則天身邊,應了旨,走到宋霸子等人面前。沉聲道:“走吧!”

    宋霸子幾人看看張易之。張易之臉色鐵青、目欲噴火。卻是無技可施,宋霸子等人只好訕訕地向外走去。

    楊帆一直把他們押到玄武門,轟出宮城。看著他們遠去,這才微微一笑。招手喚過任威,對他低低耳語幾句,任威點點頭,馬上也出宮去了。

    楊帆看著羞愧而去的宋霸子等人背影,搖頭一曬:“行有行規,官場上的規則和規律比其他行業更加複雜,倘若不解其中要領玄機,硬往死胡同裡鑽,結果往往是碰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人有所長,必有所短,隱宗崛起時日尚短,沈沐更是起於微末,縱橫江湖或遊刃有餘,混跡官場嘛……真是嫩著呢!”

    ※※※※※※※※※※※※※※※※※※※※※※※※※※※※※

     武三思得了皇帝口諭,快馬趕來宮中,到襲芳院時,飲宴已經開始了。

    酒過三巡,張氏兄弟雖然依舊心中恚怒,至少表面上已經恢復了從容神色。

    四名舞伎正在堂前跳著拓枝,武則天持箸看著,忽然想起了當日在龍門伊闕,伊水河畔時女兒與上官婉兒的一舞。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女兒,又看看陪伴一旁的婉兒,兩人依淨明麗如昔,歲月似乎沒有在她們身上留下什麼痕跡,那嬌嫩幼滑的肌膚怕是連十六歲的少女都要羨慕。武則天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她是極重保養的,直到五十歲前,她看起來還如三十許人,明麗嫵媚。可歲月終究是所有人都難戰勝的天敵,當她一過六十,衰老的速度就驟然加快,哪怕是再好的靈丹妙藥也無法阻礙她身體的衰老,再好的胭脂水粉也無法遮蓋她的皺紋。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老邁,一個強勢了一輩子的人,當她必須面對一種她無法扭轉的局面時,那種無力感,尋常人是無法領會的。

    她蒼老的目光從兒子、女兒、女婿、侄兒還有她的情人臉上一一掠過,恍如作夢。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融洽和睦的,可這一幕能持續多久呢?她很清楚,眼前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

    楊帆從外面回來了,看到庭前的一切,他放慢了腳步,緩緩繞向廊下。正在緬懷與感嘆之中的武則天看到了他,目中忽然有了一絲暖意。

    眼前這個人不只是她打算用來百年之後繼續維繫武李兩氏的一道粘合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她的女婿吧。

    武則天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太平,記得那次在伊水河畔,太平跳過拓技舞后,便與自己發生了掙執。女兒最終還是屈服了,可她是不快樂的,武則天都清楚。撫今追昔、觸景生情,武則天忽然覺得自己今天的心異常脆弱。

    於是,在楊帆正欲閃入廊下的時候,武則天和藹地喚住了他:“楊卿止步!”

    楊帆訝然站住,止步躬身,武則天道:“入座,與諸王、宰相、公主、駙馬,同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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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9 01:39:27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四章 殺人不見血

    因為皇帝特許的這份殊榮,楊帆略有些驚訝,但他從武則天的眸中看到的是微笑與和善,一向冷厲威嚴的女皇帝偶爾一露的和藹,倒令楊帆有些不適應了。內侍很快給他加了一領蓆子、一張案几,楊帆在末位上坐下來。

    婉兒沒有多望他一眼,席間個個都是人精,稍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楊帆自任千騎中郎將之後,在宮中近乎可以隨意行走,與婉兒私唔幽會的機會也多了,如今心態自然不如許久未見的饑渴。

    倒是太平公主很大方地笑望了楊帆一眼,反正她和楊帆的緋聞盡人皆知,所需迴避者只有駙馬一人,而武駙馬此刻即便看到了,也只會裝作看不見。酒宴又持續了大約半個時辰,武則天放下酒杯,緩緩坐直了身子。

    侍立一旁的上官霏見狀連忙揮手,絲竹絃樂頓時戛然而止,舞伎們翩然退下。眾人都知道女皇有話說,紛紛停箸坐正。

    武則天先是喟然一嘆,輕輕地道:“朕已經老啦。這個帝國,早晚要交到你們手上。朕希望眾臣工今後依舊能齊心協力扶保朝廷,朕希望武李兩家能夠永遠和睦相處!”

    婉兒道:“一切會盡如聖人所願的!”

    眾人紛紛稱是。

    武則天緩緩點頭,掃視著眾人道:“今日在座的,有武李兩家的王子,有朕的女兒和駙馬,還有各位宰相,朕很喜歡今日這般其樂融融的場面,朕希望……你們以後也會如此,禍福與共。共同扶保朕一手創立的大周江山!”

    眾人紛紛離席,向皇帝行禮。

    武則天欣然舉杯,道:“來,滿杯!”

    待眾人斟滿酒。端起杯,武則天慨然道:“大周萬物更新、江山穩固,恰如日之東昇,今後。諸王子與諸位臣工只要按照朕設定的循軌而行,必可保大周江山千秋萬載!”

    “謹遵聖命!”

    眾人轟然應喏,相王李旦突然上前一步,長揖道:“母皇,先賢有雲,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今大周國勢昌盛,四海昇平,皇太子之位理應傳於母親的嫡長子嗣。苟違其宜。四海失望。

    兒與七郎皆母皇親生子也。七郎為兄。兒為弟,皇太子理應由七郎擔當。七郎仁明孝友、端重聰慧,是皇太子最佳人選。兒願辭去太子之位,請母皇立七郎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易立皇儲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在場諸人無人驚訝,只有武三思心中小有失落,雖然他早知今日,如今親自與聞,還是不免黯然神傷。

    李顯自然趕緊離席推辭,兩兄弟在御前你推我讓,上演了好一陣的兄友弟恭,眾宰相們才一擁向前,異口同聲地贊同易儲。武三思和武攸暨也硬著頭皮站列其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武則天緩緩點了點頭,欣然道:“古語有雲,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我兒能夠如此,朕心甚慰。準你所奏,便由你兄長為皇太子,明日宣知朝野、咸告中外!”

    李顯見母親發話了,這才上前接旨,這一回就要隆重些了,他在母親面前跪倒,鄭重領旨。武則天道:“為君者,當敬以修身,正以御下,剛以斷事,明以察微,持之不怠,則天變自彌,和氣自至。你為太子,當潛習學習為君之道,以求勵精圖治、濟世康民!”

    李顯叩首道:“謹遵母皇教誨!”

    武則天又對眾宰相道:“爾等文武,皆為輔臣,當竭誠盡忠,輔佐君上。君有任賢納諫之美,臣有輔君進諫之忠,討論治亂興亡,利害得失,使君上明白切要,可為鑒戒,如此君明臣良,國家興盛可期也!”

    眾宰相、眾王子乃至二張俱都跪地稱命,因為武則天開口便是“爾等文武”,楊帆這個“武”也跑不了啦,只得隨著眾宰相一起行跪拜大禮,隆重之狀,頗有顧命之勢。

    在楊帆而言,這副看似君臣和睦的立儲場面純粹就是一場戲,而且是一出早就知道結局的戲,乏味的很。

    眾臣工作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配合皇帝做完了這出立儲大戲,眾宰相紛紛表態支持讚許,明日朝堂正式立儲時不用擔心再出什麼意外,早就感到體乏的武則天便返回內宮去了。

    皇帝一走,眾臣子哪還能坐在這兒吃吃喝喝,眾王爺、公主乃至宰相們紛紛散去。楊帆出了玄武門,任威早已等在那裡,一見他出來,便道:“屬下已吩咐下去了,明日消息便可傳遍洛陽!”

    楊帆微微一笑,又囑咐道:“百姓們知道了用處不大,他們想理會才有作用,不想理會,你便吵翻了天與他又有何干係?要把消息讓上面的人知道,二張出身名門,交遊也俱是仕宦,這些人才能真的對他們產生影響!”

    任威眸中露出笑意,點頭道:“屬下明白!之所以要由下而上,只是讓他們不好查找出處罷了。”

    ※※※※※※※※※※※※※※※※※※※※※※※※※※※※※※※

     翌日朝會,一個早已被朝野所知的消息隆而重之地向中外宣佈了:易立廬陵王李顯為皇太子。最高興的大概就是義安郡主李馨雨了,可最不高興的也是她。

    高興是因為她剛被貶為縣主,馬上又升回了郡主。不高興的是,姐妹們都晉級成了公主,她卻是郡主,這讓一向喜歡攀比的義安郡主很是不滿。可她剛剛受了懲誡,直接升到公主的話,皇帝的教訓未免就成了一個大笑話,她只好接受比姐妹們低一級的現實。

    皇儲換人,因為是早已盡人皆知的消息,所差者只是大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實現。所以李旦辭太子位,李顯登太子位的消息並沒有引起朝野多大的轟動,倒是有關蜀商宋霸子、龍九套入京交結二張的傳言,開始有板有眼地傳播開來。

    在楊帆授意傳播的謡言當中。宋霸子、龍九套等蜀商首先被描繪成了粗鄙不堪、不習禮數的暴發戶,這是很合乎那些有仇富心理的人的心態的;緊接著又給他們炮製出許多經商過程中漁肉百姓、缺斤少兩、哄抬物價的惡劣行為,這又合乎那些一向鄙夷商賈的清高讀書人心態,同時引起了受過奸商坑害的百姓的敵視。

    於是。這些人紛紛加入了噴口水的行列。這還不算,還有一些關於宋霸子、龍九套等人進京後“說過”的嘲笑京都人氏的言語和小段子開始到處流傳開來。

    宋霸子等人當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那些百姓不會質疑究竟是誰當時就站在他們旁邊聽見了這些話,居然能夠知道的這麼詳細。宋霸子一行人又不可能拉著路人逐一解釋,這個屎盆子一扣上去,宋霸子等人立即成了京都公敵。

    當時的地域壁壘很嚴重,宋霸子這種“地域岐視”的言論,很容易引起當地人的同仇敵愾。而且他們岐視的是優越感很強的京都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時間。宋霸子等人成了過街老鼠。大有人人喊打之勢。弄得不只他們不敢出門,便是說話帶些蜀地口音的人都不敢出門了。

    緊跟著,便有隱隱約約的說法提到了當日宮廷宴會。他們被引入宮廷、結果又被皇帝斥出的消息。在這個小故事裡面,宋霸子等人又變成了粗俗不堪沒見識的鄉巴佬。他們在皇宮裡惹出了多少笑話,如何的醜態百出,成了京都百姓反擊他們的笑談。

    然後,在有心人的詢問下,一些消息靈通人士開始稍稍透露出來一點消息,貌似引他們入宮的是宰相後人、如今的奉宸令張公子,還有人提到,據說這幾個很沒品味的鄉巴佬曾送了張公子一條金牛,因為張公子是屬牛的。

    污水和嘲諷開始從宋霸子等人慢慢向張氏兄弟身上漫延過去。

    一開始宋霸子等人對於京城裡的流言蜚語雖然頗為氣憤,但還沒有太往心裡去,反正無礙大局,只好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來安慰自己。但是漸漸他們發現,張同休等張家兄弟開始疏遠冷落他們,不再接受他們的邀請,登門拜訪也常吃“閉門羹”

    他們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惜此時想要挽回為時已晚。張氏兄弟是高門子弟,如今有權有勢,錢財對他們而言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並不具備太大的誘惑力,而聲望卻是他們最想擁有和保持的。

    如今整個事件恰恰是由聲勢浩大的輿論所形成的,宋霸子等人獨在異鄉,面對這鋪天蓋地的污衊根本無從辯解。他們現在已經猜到是自己的身份洩露,顯宗在暗中動了手腳,可是他們做夢都沒有想過顯宗居然會用這樣的方法。

    他們費盡心思,不惜重金接近張氏兄弟,可還沒有讓這份關係發揮任何作用,便被口水噴斷了。

    “不要懈怠!”

    楊帆聽到任威的稟報,想像著宋霸子等人焦頭爛額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他們失敗了,必然會另想辦法,這時候更要盯緊了他們!我還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何而來,他們的目的,一定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屬下明白!”

    任威剛剛答應一聲,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未至門前便傳來了老管事緊張的叫聲:“阿郎!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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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0 11:25:38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五章 聰明的豬

    楊帆向任威打個手勢,快步走去打開房門,老管家恰好趕到門口,一見楊帆出來,忙道:“阿郎!大事不好了,千騎營有幾名軍士找上門來,人人身上帶傷,說是……說是被金吾衛打傷的,還被金吾衛抓走了許多人。”

    楊帆神色一緊,沉聲道:“我去看看!”楊帆拔腿就往外走,任威立即緊隨其後。楊帆迅速趕到前院,只見門房裡幾個士兵或坐或站,身上俱都血跡斑斑,楊帆遠遠看見,心中便是一沉:有刀傷!

    近來金吾衛與千騎營的衝突愈來愈激烈,雙方時有鬥毆。

    但是鬥毆不是戰鬥,即便雙方都佩有兵刃,除了楊帆懲治韋駙馬時占了“妨礙公務”的理兒動過兵器之外,雙方都是拳腳相加,或者隨手從路旁店舖裡抽一根棍子什麼的,沒有人敢動兵刃,因為一旦動了兵刃,性質就不同了。

    可今日他的兵身上居然有了刀傷,這就意味著雙方的衝突已經升級,對方已經有人按捺不住動了兵器。

    楊帆快步趕到門房,那些傷兵一見楊帆紛紛站起身來,傷勢嚴重的就由其他人攙起。楊帆看看他們,扶住一個單腿站立的傷兵,關切地道:“嚴重麼?”

    那傷兵努力挺直身子,大聲道:“回將軍話,卑職沒事,腿上挨了一刀,沒有傷筋動骨!”頓了一頓,他又大聲道:“只要讓卑職養個十天半拉月的,卑職就能把咱們千騎營丟的面子找回來,干翻那幫狗娘養的!”

    楊帆哈哈大笑,親昵地在他肩頭捶了一拳,道:“如果等你養好傷再去找回場面,那你就是落了咱千騎營所有兄弟的面子了。你受了傷,難道我和眾兄弟們不能替你找回來?”

    楊帆說完,神情一肅,向眾傷兵中一個伙長問道:“怎麼回事?”

    那伙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說,站在一旁的任威聽了都不禁皺起眉頭。

    千騎營和金吾衛的磨擦近來很激烈,雙方士兵就像一群憤怒的公雞,只要見到,就會想法設法發生衝突,雙方幾番衝突下來。可謂各有勝負,而且都在可控範圍內。

    今日這群千騎營官兵是隨高初進城喝喜酒的。高初已經訂了親事,可軍營中人在他成親那天未必都能出來,尤其是士兵也未必有資格到高家喝喜酒,於是高初帶了本營的要好兄弟先出來擺幾桌。

    結果金吾衛又在街頭故意衝撞千騎營官兵。雙方早就是一觸即發的關係,當然動了手。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甫一動手,對方就動了刀槍,高初等人根本沒想到對方敢動兵器,措手不及之下被一連傷了好幾個人。

    高初等人又驚又怒,正欲動用兵器反擊。路旁一家小店裡突然跑出六七個賊人,隨即大批金吾衛官兵突然出現,將這些賊人一舉抓獲,然後指控千騎營官兵包庇罪犯。阻礙執法,要把高初等人拿下。

    高初一看就知道中了人家的奸計,趕緊率眾突圍,只求把消息送到楊帆手上。在他全力掩護之下才有幾名士兵逃了出來。其他十餘人包括高初本人,俱都被金吾衛拿下。押回大營去了。

    那伙長原是百騎士兵,說話甚有條理,隨著他的敘述,楊帆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等那伙長說罷,眾士兵都眼巴巴地看著楊帆,等著他拿主意。

    楊帆思索片刻,對任威道:“你送兄弟們回營,讓他們好好養傷。把事情說與陸郎將知道,請他去金吾衛交涉,把人要回來!”

    任威低聲道:“將軍,金吾衛是河內王坐鎮,恐怕他不會買陸郎將的賬。”

    楊帆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你照做便是!”

    楊帆當初答應讓陸毛峰調入千騎,看中的就是他身後二張那兩副堅強“肉盾”的作用,這時豈能不用。任威答應一聲,因為傷兵中有幾人傷勢較重,還在不斷流血,所以先從府上找了些金瘡藥給他們包紮起來,任威又讓人去街頭僱了幾輛車子,載著傷兵離開了。

    楊帆隨即離開,直奔皇宮。

    武則天順利易儲,表面上看來,武李兩家既有聯姻又非常和睦,這讓武則天非常高興,感覺前途一片光明。武則天一輩子老於權謀,當然明白在皇權和官場方面,利益才是最根本的決定準則,可她還是樂觀地認為,憑著她的安排,武李兩家可以和平相處下去。

    因此,這幾天武則天的心情格外舒暢,聽說楊帆求見時,她正被張易之說的一個小笑話逗得哈哈大笑。很不幸,張易之的這個小笑話正是關於宋霸子的,儘管宋霸子送了很多禮,可在張易之心中,他仍然只是一個下等人。

    張易之可以因為宋霸子送的厚禮給他面子和榮耀,也可以為了討武則天的歡心,把他拿來當笑話講。武則天聽說楊帆求見,笑吟吟地對張易之道:“這個楊帆啊,朕現在最怕他求見了,他一來準沒好事,可別又是朕的哪個孫女兒打了駙馬。”

    張易之湊趣道:“要這樣,臣看聖人應該把他調去宗正寺,讓他專門處理皇族事務。”

    武則天聽了又是朗聲大笑,大笑聲中,楊帆步入殿堂,一見武則天正側臥在張易之腿上,連忙垂下目光,恭聲道:“臣楊帆,見過陛下。”

    武則天笑吟吟地道:“楊卿此番見朕,有什麼事啊?”

    楊帆道:“是這樣。記得臣上一次跟陛下說過,當日在街頭看見義安郡主毆打郡馬,臣上前阻攔,恰有一隊金吾衛官兵趕到,因與義安郡主相識,試圖阻止微臣。臣因之與他們起了衝突。”

    武則天道:“怎麼了?”

    楊帆很委屈地道:“誰料此事之後,千騎營便與金吾衛起了齬齟。此後……”

    楊帆把之後發生的金吾衛和千騎營的數次鬥毆說了一遍,唯獨沒提今天發生的事。這幾次鬥毆,有時千騎營占了上風,有時金吾衛討了便宜,但是在楊帆的說法中,自然避重就輕,把自己描述成了一個委曲求全的受害者。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一個大權在握且固執己見的老婦人心中。

    楊帆說完事情經過,又道:“金吾衛是臨川王坐鎮,臣職卑言輕,哪敢與臨川王做對,奈何金吾衛屢次相逼,臣一忍再忍,多次約束部下,可壓制久了,部下們又多生怨懟,認為臣不愛惜部下。

    這些士兵都是出自禁軍,眼界高傲,如今成為陛下千騎,更以天子親衛自居,平日裡驕橫不可一世,除了陛下您,怕是沒什麼人能放在他們眼裡了,臣對他們屢屢彈壓,已然招致不滿。恐久則生變,是以……”

    武則天一聽,一顆心便放了下來,原來不是孫女兒又把孫女婿打了呀。兩支兵馬起了衝突,這樣的小事也要到她面前來解決,武則天覺得很不耐煩,不過想想金吾衛是武懿宗管著,那是自己的侄兒,不來找自己,怕是楊帆也無處鳴冤了。

    武則天便道:“如此小事,你自與懿宗溝通一下不就好了麼,都是為了公事,何至於此?”轉念想想,又道:“懿宗那性子朕也知道。若是不好溝通,你可以讓三思出面為你斡旋,朕若連這等小事都要親自干預,不但有失帝王威嚴,便是與你領兵也是不利的。”

    楊帆趕緊道:“是!臣遵陛下囑咐,照辦便是!”說完躬身退出殿堂。

    武則天聽說那些天子親兵眼中只有她一人,還是很自得的。又想起楊帆受了委屈沒有先去找梁王而是到她面前訴苦,看來當初自己那句“朕在位一日,眼中便該只有朕”的教誨是被他聽進心裡去了。

    可這件事如果由她作為皇帝的人出面解決,那真的成了官場上的一個笑話,堂堂天子,豈有連這種事都出面干預?那這皇帝也太不值錢了。她卻不知,就因她這想法,事情最終鬧到不可收拾,真的必須要由她出面才能解決了。

    楊帆得了武則天這句話,馬上又去梁王府。梁王自從得知他打了李家駙馬,心中竊喜不已,對他更是加大了籠絡力度,一聽他來求見,馬上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親自把他迎進書房。

    楊帆把來意一說,武三思頓時眉頭緊蹙。為上位者,其實是很忌諱下屬抱成一團,比對他還要親近的,若是手下幾方勢力互相較勁拆台,那才合乎他的利益,但是鬧到楊帆和武懿宗這樣,明顯有些出格了。

    可是要他出面也有些困難,他現在還不是皇帝,迫切需要部下的鼎力支持,不管偏袒哪個,另一個都不免寒心。以前的事暫且不論,這一次可是楊帆先打了金吾衛的人,而武懿宗身份地位又遠高於楊帆,讓他忍下來那是不可能的。

    可現在楊帆的人被金吾衛抓走了,如果他袖手不理,楊帆這邊又難免心寒,武三思蹙眉思索片刻,暗想:“且先敷衍著他吧,待懿宗那邊出了氣,再勸說幾句叫他放人。”

    想到這裡,武三思便對楊帆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安心等我消息,本王會設宴把懿宗請來,跟他好好談一談,儘量不要把這件事情鬧大。”

    楊帆抱拳道:“如此,有勞梁王殿下了。”

    武三思“嗯”了一聲,又道:“你也約束好你的部下。還有,這件事就不要往上聲張了。鬧將起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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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先禮後兵

    楊帆回到千騎營,楚狂歌、馬橋、黃旭昶、呂顏等大大小小的將官們馬上擁上來將他圍住,有吵的有罵的,七嘴八舌,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楊帆把臉色一沉,喝道:“統統閉嘴!”

    楊帆掃了他們一眼,問道:“陸郎將回來了麼?”

    “卑職在!”

    陸毛峰從眾人後面擠進來,一臉的苦笑,緊跟著許良也盔歪甲斜地擠進來。

    楊帆緩和了語氣,對陸毛峰道:“陸郎將,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陸毛峰一臉羞憤地道:“卑職……卑職奉命去金吾衛,河內王連轅門都沒讓我進,只傳了一句話出來。”

    楊帆盯了他一眼,道:“哦,他說甚麼?”

    陸郎將憤憤地道:“他說,他說我陸毛峰身份不夠!要……要將軍你……將軍你……”

    楊帆道:“他怎麼說的你就怎麼傳,不必顧忌。”

    陸郎將道:“是!他說:‘叫楊帆來,自轅門叩頭請見,一路給我磕進帥帳,本王要是開心了,就放了他的人。”

    楊帆大怒,他知道皇帝根本不可能出面調和兩伙士兵之間的衝突摩擦,你把皇帝當什麼了?他去御前做那場戲,只是怕武懿宗有皇親國戚的便利身份,先去武則天面前告他黑狀。

    他去見武三思,才是真的抱著能用比較平和的手段先把人救出來就先救人的心思,沒道理人扣在那兒,先去和人置氣。不料武三思的態度很是敷衍。這令楊帆大失所望,如今又聽武懿宗這麼說,他如何不怒。

    就算見了皇帝,除非大朝會或者祭祀天地祖宗這樣的重大典禮場面。他都不用下跪的,武懿宗敢說出這樣的話?重要的不是這句話如何羞辱他,而是表明了武懿宗的態度,顯然這一次他是下了套拿人。準備“得理”不饒人了。

    陸毛峰因為沒有辦成這件事,心中頗有些羞愧,其實他只是一名部下,奉命交涉,事情沒有辦成,他可以因袍澤的遭遇而憤怒,羞惱實在不關他的事,落面子的是他千騎主帥楊帆。

    只是陸毛峰因為來路跟別人不一樣,起初很受排擠。上次大閲他出了大力。與同僚的關係才緩和下來。一個人在夥伴們中間不受待見。那滋味兒很難受的,為了贏得其他將領的友情,陸毛峰總是有意無意地賣弄他的關係。似乎在京裡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面子名聲也是一種負累,如今武懿宗連轅門都沒讓他進。把他的面子都掃到臭水溝裡去了,陸毛峰豈能不羞憤交加。

    許良道:“不如卑職去見見武攸宜大將軍,咱們千騎名義上畢竟是歸屬羽林衛的,請武大將軍出面也算名正言順。”

    楊帆想了想道:“你去吧,你原屬百騎,是他的老部下,私下托請方便些。”

    許良答應一聲,離營而去。

    楊帆看看激憤昂揚的楚狂歌等人,道:“你們先散去吧,人,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出來!可總得讓我想想辦法吧,這天下還沒到咱們橫著走的地步!”

    眾人見狀只得紛紛散去,羞惱中的陸毛峰追上來補救道:“卑職在領軍衛時曾有一位結義兄弟,如今在金吾衛中,河內王不見我,我便讓這位兄弟如有可能就照顧一下咱們被抓的人,若有什麼消息變化也儘快通知我。”

    這種當口,他做這種托請,他那把兄弟也會很為難的,金吾衛和千騎營正彼此敵對,他那把兄弟是金吾衛的一員,不管是幫忙照顧千騎營的人還是通風報信,都是大忌,雖說這消息只是說說高初等人在金吾衛的情形,不涉及敵我營防,不關乎雙方勝敗,可一旦為人所知,那就裡外不是人了。

    所以,陸毛峰一直憋到身邊沒有旁人,這才對楊帆說出來。

    楊帆感動地向他一揖,道:“論職位,我高於你。論歲數,你大於我。咱們私底下,不論官職,只敘年齒。陸兄,其實自你到了千騎營,所作所為,所有遭遇,我都看在眼裡,只是有些話,我也不方便講,也不方便因為一點小小摩擦便煞有介事地進行干預。

    陸兄的出身來路,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明白,所以不免受到大家冷遇。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陸兄比小弟年長,經歷更多,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易地而處,有人硬要在陸兄的圈子裡塞個人進去,恐怕陸兄也不待見他。”

    陸毛峰漲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不知道楊帆為何突然說起這個,有些不知所措。

    楊帆笑笑,又道:“可陸兄到了咱千騎衛之後的所作所為,大家都看在眼裡。陸兄沒把自己當外人,為了咱千騎那是竭盡所能,不管陸兄是通過什麼門路進來的,陸兄的才幹能力,配得上這個郎將!

    陸兄對咱千騎的一片心意,也稱得上是咱們大家的兄弟!別人有什麼偏見看法,陸兄別往心裡去,日久見人心,大家總會明白陸兄為人的。其實這番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只是突兀說出的未免顯得唐突,如今趁這機會,正好和你交交心。”

    陸毛峰聽得熱淚盈眶,他的確是走了二張的門路,可他在軍中沒有靠山,如今二張發達了,兩家祖上有過姻親,這點關係擺在哪兒不用白不用,他為何不能用一下,所以二張對他稍示招攬,他也就順勢答應了。

    可軍中不比地方,這兒自成系統,二張的影響力很難滲透進來,他自問本領才幹不遜旁人,為了千騎更是一片赤誠,可總有人用另類的眼光看他,不是覺得他走了門路就一定名不符實,就是覺得他是別人安插進來的奸細叛徒。

    為此,他私下裡不知道喝過幾頓悶酒。憋屈的不行。如今楊帆這番話,讓這個漢子心裡熱乎乎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楊帆最初對陸毛峰的確是抱有看法,雖然那時對他也很親近。但是當時純粹是利用。可他冷眼旁觀,已經漸漸改變了對陸毛峰的觀感,如今陸毛峰背後的二張這層關係他還是能用就用,但他對陸毛峰本人已經不再視做一個只是加以利用的棋子了。

    楊帆這番話確實是發自肺腑。所謂患難見真情,他能做到你辱我亦辱,你恨我亦恨,那就是自家兄弟,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那時他會在二張和自己之間選擇誰,但是楊帆想讓他知道:“你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你。現在,我們是兄弟!”

    ※※※※※※※※※※※※※※※※※※※※※※※※※※

     許良回來的時候已近黃昏。他帶回的消息並不好。

    武攸宜同別的武家子弟不一樣。他一直是羽林衛大將軍。掌管著禁軍中最精鋭也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裝,爵位上他已經是王爺,不管是實權還是爵祿。都升無可升、賞無可賞,他沒必要摻和到二武之爭裡去。

    即便現在二武之中武三思漸漸占了上風。可皇儲已定,皇位已經沒有武三思的份,他更沒必要巴結梁王,因為這些緣故,武氏子弟中,他同其他兄弟走的都比較遠。雖說是堂兄弟,可他和武懿宗近乎點頭之交,他有必要為了只是名義上掛靠在自己名下的千騎出頭,向那個騎豬的蠢材低頭陪笑臉嗎?

    所以他只是禮節性地答應許良,可以派人去向武懿宗交涉一下,希望武懿宗能夠放人。但是他那淡淡的語氣,許良自然聽的出來,回來對楊帆一說,楊帆也只能報以一聲苦笑。

    武攸宜也靠不上,眾人商量了半宿沒有頭緒,次日一早楊帆又把許良、陸毛峰、黎大隱、呂顏等幾個性情穩重的將領單獨召集起來,與他們商討解救高初等人的辦法。

    忽然有名小校進來,對陸毛峰附耳說了幾句,陸毛峰向楊帆打了聲招呼,出去小半個時辰又匆匆趕了回來。

    楊帆一看他似有話要對自己說,便把他帶進了小帳,陸毛峰道:“我那義弟送來了消息,自高初以下,咱們一共十六個兄弟,俱都被河內王吊在高竿之上鞭笞打罵,如今依舊高懸竿頭。”

    “什麼?”

    楊帆身子一震,心頭火騰地一下,額頭的青筋都綳起來了。他知道高初等人落入武懿宗之手必定會受凌辱,可他沒想到武懿宗竟敢擅用私刑,尤其是高初還是旅帥,已經是朝廷正式在職的軍將。

    陸毛峰苦澀地道:“我那義弟說,他實在沒辦法對千騎眾人予以照料,便是這次送出消息,都有些左右為難。恐怕……恐怕再想從那兒問些什麼消息,他也不便說了!”

    “嗯!”

    楊帆緩緩點頭,在帳中默默地盤桓良久,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晌,他似有所決,突然一轉身,快步走向大帳。許良等人正在帳中討論,忽見楊帆大步進來,目中隱隱泛著怒火,不由都住了口,抬頭看著他。

    楊帆沉聲道:“不必討論了,我去金吾衛要人!”

    一語既出,四座啞然,昨晚商討,楚狂歌、黃旭昶等人都喊打喊殺的,為此今天才單獨召見他們這些性情沉穩的。這是出了什麼事了,怎麼楊帆自己反而不淡定了?許良驚立而起道:“不可!河內王沖的就是你,你去了他也不會放人,反讓你再度蒙辱。”

    楊帆道:“不然如何?咱們千騎和金吾衛都是北衙禁軍,政事堂和兵部管不得,刑部和大理寺管不到,找洛陽府那就是個笑話,莫不成找御史台彈劾武懿宗麼?”

    許良兩眼一亮,欣然道:“這倒是個辦法!”

    楊帆“哈”地一聲怒笑,道:“問題是,等御史們在廟堂上把口水噴成瓢潑大雨的時候,高初已然被曬成一具乾屍,他那未過門的娘子也要守望門寡了!”

    許良大驚道:“怎會如此!那……那咱們該怎麼辦?”

    楊帆陰沉沉地道:“禮若已盡,那就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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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七章 千騎卷平岡

    金吾衛的轅門前儼然是一座街市,道路兩旁有各式高矮不一的小樓,燈籠旗旛很多,多是些青樓酒肆。

    時當正午,烈日炎炎,旗旛沒精打彩地垂掛著,三五士兵在酒館裡就著小菜正在暢飲。也有紅裙婦人坐在樓頭青檐下,一針一線地縫補著衣裳,手裏衣裳多是軍服。

    這些婦人多是妓女,洛陽城最高檔的妓女都在溫柔坊,生活在軍營附近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老妓,有時接些縫補衣物的活計,有時則開門揖客承歡榻上,那些光顧這裡的大兵也都是苦哈哈,沒幾個錢,所以她們只能賺幾文辛苦錢花。

    如此烈日之下,忽有馬蹄聲傳來。馬蹄聲並不急促,正在酒館中的軍漢醉眼朦朧地望去,忽見兩騎緩緩而來,前後雖錯過一個馬身,步伐卻是整齊劃一。馬上兩人俱著戎服,一身皮甲俱呈黑色,看來好似烏鐵所鑄,好不威風。

    正在樓頭縫衣的婦人抬頭望了一眼,瞧見那位將軍容顏,忍不住便是一呆,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位唇紅齒白、眉目英朗的小將軍!哎呀!”一個不慎,那針紮了手,溢出殷紅的一顆血珠。婦人趕緊把手指吮進嘴裡,瞟著那英俊小將自面前緩緩而過,竟然有些少女時候的嬌羞。

    金吾衛駐紮此地多年,軍營周圍都是土牆,轅門也是高大壯觀的石質基座木質門額,上邊一主兩副的重檐,轅門前方卻是一片平坦空地,這裡是絶不准置屋建宅的。轅門右側豎一石坊,上邊赫然四個紅色大字:“執金吾事”。

    轅門左側也有一個石坊,石料顏色還很新鮮,上書四個大字“河內郡王”,看樣子是武懿宗執掌金吾衛後。把原來的牌坊推倒,換了自己的王爵為坊。兩塊石坊距巨大壯觀的轅門各有五十步,氣派十足。

    金吾衛的軍營因為是常駐軍營,所以裏邊是看不到帳篷的,從轅門看進去,道路兩旁有不少建築,一路逶迤而去。不過剛進轅門左右卻是很寬敞的活動場地,上邊安置有許多器械,有木製也有土製。

    楊帆一看就認得了,那是木馬和土馬。金吾衛雖不像龍武衛一樣全是騎兵建制。卻也是有騎兵的,有騎兵就得訓練,而軍馬……說實話。一匹軍馬比一個士兵的命還值錢,哪能隨時騎乘。

    就算是騎兵分配到了戰馬,也沒有權力隨時騎乘,其管制和兵器出入甲仗庫一樣嚴格,那士兵們要練騎術怎麼辦?就是在這些土馬和木馬上練下上馬下馬的規範動作。

    軍隊的嫡系與雜牌、與皇帝的遠近親疏。這兒就能體現一二。千騎營的人想練騎術就騎馬,什麼時候需要用假馬來代替了?

    可金吾衛沒那條件,戰馬損傷或生病,可不是想換太僕寺就給你換的。此時正有一些士兵光著膀子,穿一條犢鼻褲,在那早就磨得光溜溜的木馬土馬背上活動著。

    轅門處的守軍正在陰涼地裡乘涼。忽見兩位甲冑嚴整的將軍策馬馳近,不由趕緊站好。

    守軍不知來者何人,規矩站好。瞟著那兩位騎士,就見二人到了轅門前站定,其中一位很年輕的將軍抬頭看了看轅門上的文字,又緩緩低下頭來看著他們。這位小將看起來年紀不大,目光卻鋭利有神。若有實質,幾名守軍更加忐忑。

    這時。就聽那位小將旁邊另一員將領道:“速去稟報金吾衛大將軍,就說千騎營歸德中郎將楊帆、行軍司馬許良求見!”

    守門的軍校這才知道對方是千騎營的人,原本的忐忑頓時被一種不屑的敵意所取代,其中一人冷冷地瞟了二人一眼,道:“候著!”便不緊不慢地向軍營中走去。

    烈日炎炎,楊帆穩穩地立馬轅門,一動不動,彷彿人和馬都變成了鐵鑄的一般。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兩柱香的時間過去了,

    楊帆始終一動不動,汗水慢慢淌到他的頜下,輕輕滴落在他的胸甲上,門口幾個守軍臉上輕蔑的神色越來越濃郁,他們又懶洋洋地回到陰涼地裡,嘻嘻哈哈地說笑起來,不復把楊帆和許良看在眼中。

    足足過了近半個時辰,那名去報訊的小校才拖著槍慢吞吞地走回來,對楊帆道:“大將軍有話,請楊將軍下馬,膝行至帥帳相見!”

    楊帆英眉一挑,沉聲道:“本官歸德中郎將,雖職位卑於河內王,安敢如此相辱?”

    那小校笑嘻嘻地道:“楊將軍不樂意,那就請回吧。”

    楊帆道:“然則,被武大將軍抓走的千騎將士怎麼辦?”

    那小校道:“那些人冒犯武大將軍,干預金吾衛執行公務,被大將軍施以軍法呢,想帶他們回去,沒門!”

    楊帆道:“縱然千騎將士真的過錯,也輪不到金吾衛的將官用刑。這不是執行軍法,這是濫施刑法!”

    那小校笑道:“是又如何?要麼你就膝行入內,求我們大將軍高抬貴手,要麼你就回去!”

    許良一提馬,那馬上前兩步,駭得那小校急退兩步,大聲道:“你們要是膽敢擅闖軍營,大將軍有令,格殺勿論!”

    小校說罷,轅門裡頭忽然衝出一隊兵士,成雁翎狀分列轅門兩側,長戟直指楊帆。

    楊帆厲聲道:“若為救回自家兄弟,楊某何惜一跪?可是,楊某的膝蓋不值錢,千騎的尊嚴卻不容冒犯!天子千騎,寧可流血,不辱尊嚴!”

    那小校訕笑著還想說什麼,許良已揚起手,“啪”地一聲,一枝煙花在天空炸響。

    烈日當空,天色明亮,沒看見多大的煙火,聲音卻不小,這一聲煙花炸響,遠處突然人喊馬嘶,片刻功夫,就見煙塵滾滾,一支大軍化作三股洪流。從那兩排房舍中間和左右衝了過來。

    中間一員黑盔大將,身材魁梧,濃眉闊口,跨下戰馬撒開四蹄飛奔,手中的長矛閃爍著嗜血的寒芒,正是楚狂歌。在他身後俱是騎兵,人人長矛前指,宛如一股狂風般呼嘯而來。

    左側一路兵馬,最前方一人手中高舉一柄雪亮的斬馬刀,彷彿離弦之箭。身後兵士三人一組,呈箭矢陣形突進,此人正是馬橋。他在龍武衛多年。最擅長騎戰,所帶的兵也最有騎戰的風範。

    反之,右側那一路兵馬就不然了,領兵的是黃旭昶,這位原百騎旅帥久在天子機樞之地。王侯將相天天見,整天見他們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真就對他們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因此手使橫刀,叱吒張狂,看起來比楚狂歌還要威猛三分。當然了。他的兵有樣學樣,隊伍看起來就散亂了些。

    策騎飛奔,急速衝來的鐵騎迅速縮短著與轅門的距離。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大地在震顫。風馳電掣的千騎大軍根本沒有一絲要停下來的意思.

     轅門前那些士兵都看傻了,手中的長戟不由自主地垂下來,一名隊正喃喃自語:“千騎瘋了,千騎瘋了……”

    “快跑!”

    旁邊有人很講義氣地扯了他一把,正在發愣的隊正扭頭一看。兄弟們已經跑得差不多了,趕緊也跟著向左右逃開。拿血肉之軀去抵擋發了瘋的一千鐵騎,他可沒有那麼瘋狂。

    千騎營除了正在宮中當值的一百人,全體出動,一員不缺,如潰了堤的洪水一般衝進金吾衛的大營,沿著中間那條大道滾滾向前。而楊帆和許良被兵士們繞過,兩人始終站在轅門前,紋絲不動。

    滾滾煙塵漸漸散去,露出了楊帆和許良的身影。除了他們,門口已經沒人了,千騎大軍衝進了金吾衛,金吾衛守轅門的兵丁逃之夭夭。許良吐出憋了半天的一股濁息,向楊帆靠近一步,擔心地道:“將軍,沖營……真的沒事嗎?”

    楊帆沉默有頃,緩緩地道:“人,必須得救!營,只能衝!百十個人是沖,傾巢而出也是沖,與其小鬧不如大鬧,與其讓他出小丑不如讓他出大醜,我想,現在的舉動,更合乎陛下的口味!”

    許良翻了翻白眼兒,問的是你會不會出事,這不等於沒說麼?

    ……

    武懿宗穿著一條兜襠褲在大樹下乘涼,躺在一條逍遙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一個士兵急奔而至,大叫道:“嘩變啦!沖營啦!將軍快走!”

    武懿宗一驚而起,失聲道:“嘩變?怎生嘩變?本將軍不曾短缺了士卒的軍餉啊!”

    那小校道:“不是咱們的人,是千騎營!千騎盡出,橫衝直撞,整個軍中都亂了套了,將軍快走,那些千騎兵都發了瘋一般,難保不會幹出什麼事來。”

    武懿宗最是惜命,否則當初在河北也不會幹出聞風而遁的醜事來了,一聽如此危險,赤條條跳將起來就要往草叢裡躲,那小校啼笑皆非地道:“將軍,這麼矮的草叢,如何能藏得了人?”

    “快!快快,扶我上樹!”

    武懿宗忽然看見乘涼的那棵大樹枝繁葉茂,足以藏身,而且對方還不大可能往樹上搜查,趕緊向那小校喊道。

    當下,那報信的小校扶著樹根蹲下身子,讓武懿宗踩在他肩上,慢慢把武懿宗送到高處,武懿宗踩著樹叉,手忙腳亂地爬上樹,又從樹葉中探出頭來,急急囑咐道:“你快離開,把椅子搬走!”

    那小校急忙搬了椅子逃開,遠處忽有馬蹄聲急驟,武懿宗忙把頭縮回樹葉之中,咬牙切齒地獰笑:“楊帆!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話未說完,武懿宗忽然覺得頸後奇癢,伸手一抓,一條五彩斑斕的蟲子赫然握在手中,猶自張牙舞爪地掙扎著,武懿宗嚇得怪叫一聲,一頭從樹上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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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 02:01:58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八章 惡人先告狀

    楊帆的千騎一股腦兒殺進金吾衛,到了中軍帳前,放倒高竿,救下兄弟,拖上戰馬,轉身就走,他們來得快,去的也快,可是片刻的功夫,就已把整個金吾衛折騰的天翻地覆。

    高初等人被吊在高竿上一天一夜,晚上還好,白天烈日曝曬卻連口水都沒有,被放下高竿的時候已經大半都暈迷了,看這情形只消再拖得半日,他們真能活活渴死。武懿宗也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因小隙便囚禁他營官兵直至暴死。

    這些人被抱上馬,馬上給他們灌了些水下去,眾人相繼甦醒過來,楚狂歌、黃旭昶等人救回了自己兄弟,興高采烈地就要迴轉千騎大營,卻被楊帆阻止了。

    這是綠林山寨打劫麼?打完了你就走?可別忘了上面還有一位天子,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行為,就這麼拍拍屁股回營了?楊帆領著他們離開金吾衛便直奔京城,找皇帝“惡人先告狀”去了。

    此次襲擊金吾衛大營,陸毛峰並未參與,在楊帆全副披掛率兵出營的同時,他就快馬加鞭奔了京城。今日守在玄武門的是獨孤諱之,陸毛峰都沒來得及去找張同休,再通過張同休找二張,而是直接奔了玄武門,叫獨孤諱之往裏邊送了個口信。

    不一會兒,奉宸令張易之就派了個小太監搖搖擺擺地出來,遞給他一塊出入宮禁的牌子,領著他直奔奉宸衛。陸毛峰在奉宸衛裡待了小半個時辰,便悄然離開了宮廷。而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則趕到麗春台侍候女皇帝去了。

    楊帆趕到宮裡之前,張昌宗剛吹了一段簫,然後換了張易之同武則天弈棋。二人下棋倒不在乎輸贏,武則天年歲大了,也消耗不起那個體力。純屬消遣。二人有一下沒一下地下棋,張昌宗就坐在一旁湊趣,一邊幫著撿子兒,一邊陪女皇說話。

    二人常把洛陽市井間發生的一些趣事說給武則天聽,少小入宮,在宮裡白了青絲老了紅顏的武則天很喜歡聽宮外的事情,也許人越老越懷舊,至尊的權力她早已在手,容顏的衰老她無法阻止。剩下的就只有緬懷了。

    她的少女時光都在宮外,所以聽二張講宮外的故事,便成了武則天的一大樂趣。

    二張東拉西扯、天上地下地講了一陣兒,便講到了金吾衛與千騎營之爭。

    兵士毆鬥,本來就是自古難以禁絶的事情。二人話語之中又用詞巧妙、輕描淡寫,說成了兩群義氣漢子因口角之爭而動手,動用的手段也不過就是拳腳交加,再故意說的詼諧幽默一些,武則天聽的有趣,倒沒覺得多麼嚴重。

    張易之一邊下棋,一邊笑道:“那個楊帆膽子也是真大。竟敢跟金吾衛作對。”

    張昌宗將盛冰的銀盤往武則天身邊挪了挪,用銀錘敲碎一塊以加速降溫,一邊說道:“千騎營乃陛下親兵,難道不如金吾衛尊貴麼。怎就不能與他們作對?”

    張易之白了他一眼,道:“你呀,真是不長腦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也不瞧瞧坐鎮金吾衛的是誰。楊帆的人打了金吾衛的人,不就是讓武懿宗大將軍臉上難看麼?你瞧如今南北兩衙二十四衛官兵。有誰敢對武大將軍不敬?”

    張昌宗不服氣地道:“當然有!”

    他數著指頭道:“武攸宜大將軍算一個吧?還有……還有……”

    張昌宗扳了一根手指頭,就再也數不下去了,張易之笑道:“如何?也就剩下楊帆了吧,可是說起來,楊帆的千騎也算是羽林衛。哈!二十四衛禁軍,不就只有羽林衛麼,你當別的將軍都是傻的?為什麼人家就不幹得罪人的事呢?”

    武則天依舊微笑地聽著,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

    張易之很是機警,點到為止,絶不多說,故意和兄弟爭執了幾句,話題一轉,便又繞到了近日京郊的一樁奇聞,說是一個叫于晴耕的佃戶與嗜賭的主人賭雙陸,結果不但贏了主人的田地、宅子,最後連主人的娘子也贏了過來,結果主人成了佃戶,佃戶成了主人。

    唐人大都喜好搏戲,唐太宗喜歡“握塑”,李治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武則天卻專好“雙陸”,一聽這件事,這才稍稍拋開心事,聽他們講述起來。張易之如親眼觀戰一般,把這一場賭局說得天花亂墜,武則天正聽的入神,上官婉兒走了進來。

    “陛下,婉兒聽出宮辦差的小黃門說,玄武門外跪了一地的官兵,瞧著黑壓壓一片,好不嚇人,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上官婉兒一說,正側身倚在柔軟靠墊上的武則天馬上驚坐起來,急問道:“官兵叩闕,所為何來?”

    上官婉兒搖頭道:“婉兒不知,已經使人去問了。”

    話音剛落,常侍御前的內侍小海便進來稟報:“聖人,歸德中郎將楊帆請見!”

    武則天一聽就知玄武門外動態必與楊帆有關,趕緊道:“叫他進來!”

    門外一聲高宣,楊帆昂然走入,武則天一看,登時直了眼睛。楊帆下身著一條胯褲,穿著一雙軍靴,上身卻是赤裸的,倒縛著雙臂,後背上還綁著幾根荊條,這是……這是要負荊請罪?

    張昌宗掩口笑道:“楊將軍這是做什麼,就算你是廉頗,這兒也沒有藺相如呀。”

    楊帆以軍禮單膝跪倒,沉聲道:“奉宸丞說笑了,楊某此來,是向陛下請罪的。”

    武則天沉下臉來,慢慢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帆道:“臣昨日遵陛下教誨,先往梁王處走了一遭,之後迴轉軍營,聽說麾下兵勇與金吾衛又起衝突,被抓走一十六人,又有受傷數人逃回軍營,軍中一位郎將已趕去金吾衛討人。臣忙約束部下,靜候小心。天色將晚時,那位郎將趕回。說武懿宗大將軍有話,想要討回兵丁,除非臣親自去。”

    武則天蹙眉道:“那你便去上一趟又何妨。”

    楊帆道:“武大將軍有言,要臣自轅門膝行,一步一叩首,至中軍大帳請罪,方肯放人!”

    “啪!”

    武則天一掌拍在案上,把那棋子打的紛亂,厲聲叱道:“混帳!他以為他是誰?”

    楊帆頓首道:“臣為天子親軍。不敢有辱天顏,然天色已晚,當時若再進城,只怕到了城下時城門已關,故而想等到今晨去請梁王殿下斡旋。不料臣一早正欲進城。忽又有人送來消息,說臣那幾名部屬自昨日午時被金吾衛抓走,先遭鞭笞,遍體鱗傷,血肉模糊之際復又掛之高竿,曝曬於烈日之下,一日一夜滴水未進。如今已暈厥多人奄奄一息。”

    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楊帆沉痛地道:“三軍聞訊,憂心袍澤,一個個怒不可遏。臣實在彈壓不住,而且武大將軍如此仗勢相欺……”

    楊帆低著頭哽嚥了兩聲,也不知是否彈下了幾滴英雄淚。

    上官婉兒趕緊扭過頭去,生怕再看郎君惺惺作態的樣子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可轉念一想,郎君今日真是闖了大禍。雖然想盡辦法彌補,然則陛下喜怒難測,也不知是否真能平安無事,不禁又憂心忡忡起來。

    楊帆猛地一揚頭,聲音陡轉激昂,清越高昂的聲音在整個殿堂裡迴蕩起來:“臣也是血性男兒!臣是一個帶兵的人!臣若這時依舊退縮忍讓,如何能孚眾望、如何能統千騎?臣迫不得已,率全軍將士赴金吾衛,懇請武大將軍開恩。

    烈日之下,臣等肅立一個時辰,暈厥者不知凡幾,結果武大將軍見都不見,只傳一句話出來,要麼臣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帥帳請罪,要麼返回,任由那懸掛在高竿之上的兄弟自生自滅!

    臣一請再請,一再低頭,換來的卻是武大將軍的得寸進尺,臣想忍,可是臣已忍無可忍!臣想退,可是臣已沒有退路!臣迫不得已,率人強行衝進金吾衛,救回了依舊懸於高竿曝於烈日之下的袍澤。

    幸好臣去的還算及時,他們當時雖已暈厥,如今業已救醒,雖然虛弱,尚不致死。臣也知道,哪怕臣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臣依舊是錯了。臣犯下大錯,有負聖望,今來負荊請罪,雖百死而無怨!雖立誅……而無悔!”

    楊帆說罷,頓首不語,大殿上立即肅靜下來,可是每一個人的耳邊,似乎猶自迴蕩著楊帆鏗鏘有力的聲音。武則天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過了許久,才淡淡地道:“那麼,你帶兵叩闕,意欲何為?”

    楊帆忙道:“千騎跪叩宮闕,非為陳情,只為向陛下請罪!”

    楊帆頓了一頓,又道:“臣知有罪,故而向陛下請罪,臣願受國法制裁!至於千騎將校,只是奉臣將令行事,還請陛下宏恩寬恕!”

    武則天道:“自金吾衛救回來的人呢?”

    楊帆道:“臣讓人喂了他們飲水,雖見甦醒,可過於虛弱,唯恐再有變化,故此進城之後,先送醫館診治去了。”

    武則天聽了臉色稍霽,有時要看一個人的用心,從一些小事上揣摩才更加準確,如果楊帆把那些他口中已然半死不活的兵士拖回來卻不及時加以救治,反而擺在宮城面前給她看,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為了袍澤為了請罪,那就其心可誅了。

    可眼下這事怎麼辦?兵士鬥毆也就罷了,一軍主將率人沖營,簡直豈有此理。武則天正為難時,武懿宗由兩個胖大太監架著,腳尖點地,晃晃悠悠地來了。

    騎豬將軍情急上樹,結果被一隻蟲兒嚇得掉下來。不巧的很,地上有塊尖利的石頭,正戳在他的尾椎骨上,於是,他就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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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八十九章 告御狀

   “姑母!姑母,你要替侄兒做主啊!”

    武懿宗仗著是天子親侄,也不叫人傳報,直接闖了進去。一進大殿,陡然看見“負荊請罪”的楊帆,頓時一怔,隨即怒火中燒:“真他娘的,你沖了老子的大營,害得我這般難堪,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武懿宗怒火一衝,屁股也不疼了,雙腿也不軟了,掙脫了兩個胖大太監的扶持,就要衝上去踢楊帆。這一幕看在武則天眼中,登時令她勃然大怒:侄兒剛進來時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生龍活虎了?方才是扮可憐麼?當著朕的面還敢毆打大臣,這是跋扈到什麼地步了。

    武則天在楊帆連續幾次不斷鋪陳暗示的言語之下,已經有了先入為主之見,武懿宗氣極敗壞之下又忘了策略,武則天心中的天平登時又向楊帆傾斜了幾分:“夠了!街頭無賴打架麼!在朕的面前,還敢如此放肆!”

    武則天站起來,頓著龍頭拐咆哮。武懿宗委屈地道:“姑母,你不知道……”

    武則天道:“朕全知道!”

    她拄著龍頭拐,每一頓地,在金磚上都是鏗地一聲,連走七八步,忽地轉過身來,怒視著武懿宗道:“朕來問你,兵士間鬥毆,小事而已,你堂堂河內王、大將軍,為何倚仗權勢將千騎將士抓走,先用重刑復又高懸竿上,曝於烈日之下,幾近於致其死地?”

    武懿宗趕緊道:“姑母,侄兒可不是倚仗權勢亂入人罪。侄兒的人之所以抓捕千騎官兵,更非狂妄踰矩。當日,我金吾衛聞警,有一夥盜賊聚集,打劫一處商舖。巡街官兵迅速馳援。而千騎衛的士兵卻橫加阻撓,分明與那賊眾明暗呼應、代為掩護,是為盜賊同謀,我金吾衛肩負京城治安重責,拘其審訊,理所應當。”

    武則天還不知其中有這麼一出,她還以為此次鬥毆升級,完全是因為雙方不斷的摩擦,聽了這話。不由看向楊帆,道:“竟有此事?楊帆,你怎麼說?”

    楊帆平靜地道:“這件事,臣並不曾聽武大將軍說過。”

    武懿宗怒道:“你敢欺君?你們有人逃走,我不信他們不會對你言及此事!”

    楊帆笑了笑。說道:“是,他們的確對我說過。他們說,當日隨旅帥高初入城喝喜酒,這件事陛下可以查,高初不日就將成親,然軍中好友軍務在身,介時不能參加。是以趁著當日空閒,要先擺幾桌。”

    武則天不用問,這事一查就知,楊帆不敢在這種事上撒謊的。她沉聲道:“說下去!”

    “是!”

    楊帆道:“他們行至長街時,忽然金吾衛官兵巡弋至此,故意碰撞,雙方因而動手。以往動手。雙方只動拳腳,沒有人敢動兵刃。可這一次蹊蹺的很。甫一動手,金吾衛的人便不約而同,掣出兵刃大打出手,我千騎官兵措手不及,多人受傷……”

    武懿宗道:“你放屁!你……”

    “你閉嘴!”

    武則天一頓龍頭枴杖,喝道:“朕在問話,越來越沒有規矩!”

    武懿宗嚥了口唾沫,憤憤閉嘴。

    楊帆接著說道:“就在這時,自路旁一家小店突然躥出幾名懷揣利刃的賊人,於此同時,大隊金吾衛突然出現,將整條長街兩端堵住,然後把臣的部下和那些賊人一併拿下,並指說臣的部下包庇罪犯,乃是同謀。”

    楊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然臣與武大將軍懇請交涉時,隻字未聞武大將軍提及此事,口口聲聲只要臣一步一叩首,跪行至金吾衛中軍帥帳請罪!”

    楊帆這番話想說明什麼,在場的人沒有不明白的,這事要查實也不難,如果武懿宗辦的仔細,那些賊人都是真的,怕也是故意買通的罪犯,早就落在他們手裡,拿出來坑人用的。

    千騎成立才多久?兵丁又是抽自各衛,要說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和地方上的強梁賊盜拉上了關係,甚不可能。這便利條件反而是金吾衛的,千騎營守的是宮城,能給盜賊幫上什麼忙?

    武則天沉吟了一下,又轉向武懿宗,道:“你有何話說?”

    武懿宗道:“那些賊人確是罪犯,今已移交洛陽府,姑母不信,一查便知。那些人既是囚犯,千騎官兵便難辭其咎!”

    武則天又看向楊帆,楊帆道:“臣在秋官衙門處理刑案時,判據中有保辜之制。凡是毆人,皆立辜限。手足毆人,傷與不傷,限十日;若以他物毆傷者,限二十日;以刃傷人無大小之限,及湯火傷人,限三十日;若折骨跌體及破骨,無問手足、他物,皆限五十日。限內死者,各依殺人論,陛下必然明其義理。”

    楊帆這段話是說,朝廷法律中有這麼一條,叫做保辜制度。比如兩人發生毆鬥,並不是對方當時是什麼傷,就按多重的傷來懲罰施暴的一方,還有觀察期的,因為這裏邊有個傷勢惡化的問題。

    所以,如果用拳腳傷人,那麼自事發之日起,要觀察十天,如果十天內這個人死了,你就是殺人罪而不是傷人罪了。當然,這個十天內死掉必須是和這次鬥毆有關的,起碼你是查不出其它死因的,總不能今天挨了一拳,明天上街被車輾死也說是施暴人的責任。

    武則天不甚明了楊帆的意圖,可這條法律她是清楚的。《唐律》曾一再修訂,而律法是國家的重要職權,必須報呈御前逐條合議,並由皇帝批准。武則天點點頭道:“朕自然清楚!”

    她把保辜制度的意義簡單說了一下,又向楊帆道:“你提起此事是何用意,若是被抓兵士有所死傷,要追究金吾衛責任麼?”

    楊帆道:“陛下面前,自然萬事陛下做主。臣的意思是說,朝廷有此法律,可見凡事要依其先後、看其因果,方明事理。如果今日有人被誣殺人,臣查明其事,處斷真兇,替無辜含冤者洗脫罪名,而此無辜者十年後因故殺人,難道要追究臣十年前判其無辜不妥?

    千騎營官兵與金吾衛官兵這次爭鬥,有前因也好,無前因也好,若只是爭鬥,那麼武大將軍如此武斷,擅用刑法、草菅人命,就是大罪。至於那些賊人,是真賊也好,假賊也好,要看千騎營官兵是否知情、是否真有包庇,才能定其罪。

    若千騎官兵與這些賊人全無干係,即便賊人有罪在先,而千騎官兵不知其事。那麼武大將軍所為也是無理、也是有罪。是以,如今只需查明千騎官兵與那些賊人是否相識、是否有所勾結,便可真相大白了!”

    楊帆根本不在細枝末節上和武懿宗糾纏,而是直指最關鍵的所在,向武則天道:“臣叩請陛下,著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會審,查明真相。若我千騎將士果與賊人有所勾連,臣御下不力、識人不明,願雙罪並罰!”

    武懿宗聽了眼珠亂轉,心道:“刑部是你娘家,御史台很多人是你拱倒了來俊臣一班人才上位的,要承你的情。而且他們素以清流自居,對我武家很是不滿,至於大理寺,不是你的人卻也不是我的人,仔細算算怕還是要偏袒你多一些,什麼三司會審,你這不是找人拉偏架麼?”

    武則天聽了楊帆的話沉吟半晌,道:“你們出去,朕要靜一靜!”

    楊帆和武懿宗對視一眼,一起恭聲道:“臣遵旨!”

    方才站著不動還好,這時要退出去,話說了半天,心氣兒也消的差不多了,武懿宗才又感覺到疼痛來,便讓兩個胖大太監再攙他出去,看在武則天眼中,武懿宗大有惺惺作態之感,心中惡之更甚。

    楊帆和武懿宗退到殿外,並肩而立,相互看看,真是相相兩生厭。

    武懿宗冷笑兩聲,譏諷道:“負荊請罪?虧你想得出來,率兵衝我金吾大營,這件事說到哪兒去你都犯了死罪。楊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介時本王會給你燒點紙錢的,免得你九泉之下太過落魄!”

    楊帆微笑著點點頭,道:“楊某有兒有女,祭奠血食之事,就不要王爺代勞了。”

    “你……”

    武懿宗怒火上衝,可是剛剛受了姑母幾次訓斥,他現在是不敢動手了,只好冷冷一笑,道:“牙尖嘴利,便讓你一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楊帆道:“王爺君子風度,倒顯得楊某小氣了,承讓,承讓!”

    二人這廂鬥著嘴,宮裡面武則天卻是顧忌重重難下決斷。這件事本身並不難斷,楊帆擅動兵馬,襲擊金吾衛大營,無論他之前有理沒理,那是一定有罪的。現在要做的只是查明武懿宗是不是也有罪。

    真正讓她難決的,是本案之外的影響,牽一發動全局,不好判啊……

    北城鄰近宮城,少有平民走動,官兵由此而入轉向宮城,叩闕於玄武門下,這裡更是絶無一個百姓。可洛陽百姓看不見,這麼多官兵叩闕,宮裡卻是馬上就傳遍了。正在東宮搬家的相王李旦和昔日的廬陵王今日的皇太子李顯也馬上聽說了這個消息。

    李顯登時陷入糾結之中,以楊帆對他一家人的天大恩情,如今知道了,還能裝聾作啞不成,這個情……求是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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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九十章 左右為難

    韋妃道:“郎君,你該去!”

    李顯猶豫道:“可……不知道阿母是個什麼意思,我若貿然出頭,如果觸怒阿母的話……”

    韋妃道:“那又如何?不管楊帆結果如何,你得去。你可不是太太平平回京的,換個人接你,你現在未必能在這裡,更不用說做皇太子了,皇帝就算不想饒他,你去求個情兒,又能把你怎麼樣?”

    李顯道:“可我聽說,當時是母后下了死命令,我活他活,我死他死,他才竭盡所能護我還京,又不是對我李家如何忠誠,重潤說過,他與梁王關係匪淺……”

    “你糊塗啊!”

    韋妃氣紅了臉:“他出於什麼目的並不要緊,重要的是他做了什麼。如果你是皇帝,難道你要剜出別人的心,看看他是不是出於忠君才為你做事?他的所作所為與國與民與你有利,那就得賞!

    楊帆為何保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他,你才保住了性命。如今楊帆有難,你若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千騎叩闕,宮裡誰人不知?你不出頭別人會怎麼看你?連捨命護駕救你還京的人你都不保,誰人還肯為你做事。古人尚知千金買馬骨,你怎麼連這麼點事都看不明白?”

    李顯稍微有些意動,可是一想起母親的威嚴,終究還是膽怯,搖頭道:“娘子,此事……此事咱們還是再觀望一陣再說吧。”

    “阿爹,阿娘!”隨著一聲清脆的呼喚,李裹兒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臉蛋紅撲撲的:“楊帆馬踏連營,踹了金吾衛的事,你們聽說了嗎?”

    她的幾個姐姐已經出嫁了,她的年歲不算太大,還可在宮裡再住兩年,要不然所有閨女一股腦兒出嫁確也難看。

    韋妃憤然一甩衣袖。轉身進了內室。

    李裹兒訝異地看看娘親背影,又看看李顯,問道:“阿爹,娘親怎麼了?”

    李顯煩惱地道:“別提了,你娘讓我去你皇祖母面前替楊帆求情。你皇祖母乾綱獨斷,素來嚴厲,我豈能去自討沒趣?”

    李裹兒一聽這話,便笑道:“爹爹勿需煩惱。叔父已經去了。”

    李顯一怔,訝然道:“八郎?他……他去御前為楊帆求情了?”

    李裹兒點頭道:“是啊!方才我看他匆匆出了太子宮,小內侍說,叔父是去見駕為楊帆求情的。”

    “哦……”

    李顯撫著鬍鬚想了想,神色間便透出幾分古怪。

    東宮殿廡一角,李旦的幾個兒子站在那裡正等著父親回來。他們本來是要今天遷出東宮迴轉王府的,結果突然發生了千騎叩闕的事。

    李旦二子李成義道:“三郎,你不是說楊帆與武氏走動很近麼,為何又勸父親去為他求情。”

    李隆基如今已是十五歲的少年,唇紅齒白。英眉朗目,器宇十分不凡。聽了二哥的話。李隆基道:“二郎有所不知,我聽高力士講,楊帆不僅與武氏走動頗近,與太平姑姑走動也很近。此人未必不可爭取!”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不是當年因為楊帆隨聲附和了武氏幾句,便對他怒目而視心懷怨憤的小小少年了,常年的宮中生活。在爾虞我詐危機重重中求生,已經讓他具備了透過表像看問題的能力。

    李隆基道:“如此至少可以說明,楊帆在武李兩家中間還搖擺不定。今日這場危機,如果我們李氏能為他求情,救他一命,無論如何,他得承這個情,他掌握著千騎,有他的支持,我李氏的地位才更穩固。”

    五郎李隆業不服氣地道:“那也該七伯去說,他才是皇太子呢,何必讓咱們爹爹出頭?”

    李隆基寵溺地摸摸五弟的頭,微笑道:“五郎,你要知道,七伯可是皇太子,不方便出面的。七伯去,皇祖母也許會認為七伯在邀買人心,而父親只是一個親王,他出面比七伯方便,至少沒有邀買人心之嫌啊。”

    李旦生有六子,除了老六幼年早夭,如今健在的還有五子。同一般的皇室子弟之間血緣之情淡漠、兄弟之義淺薄不同。承蒙武則天的關照,這五兄弟從小關在一起,困守在這東宮的大牆之內,甘苦與共,因此兄弟之情甚篤。

    相王家裡的這五兄弟同民間許多窮苦人家的兄弟一樣,對他們而言,兄友弟恭可不是一句笑談,那是真正的如足如手,親密無間,兄弟惇睦,義氣深厚。天子之家,兄弟之間,情義如此之深,也算前無古人了。

    ※※※※※※※※※※※※※※※※※※※※※※※※※※

     武則天在麗春臺上徐徐地踱著步子,心中好生犯難。

    方才察言觀色,事情真相她已經明白了**分,查?真要去查,恐怕那賊人一定是真的,但金吾衛蓄意陷害也一定是真的。以侄兒一向的為人和雙方巨大的地位差距,怎麼可能是楊帆主動挑釁。

    懿宗有錯在先,楊帆莽撞在後,一個是千騎營,一個是金吾衛,一個是天子近臣,一個是她的親侄兒,這案子是辦成一場誤會好呢,還是一方蓄意陷害一方悍然違犯軍紀好?

    從更長遠的角度來說,武李兩家中她雖傾向於保武,但是迫於大勢,只能還政於李。因為她明白,如果徹底拋棄李家,武氏不得人心,她的那些侄兒們又沒有一個可為中流砥柱的大才,結果必然是武氏將被人拋棄。

    所以,政出於李,軍掌於武,是她無奈之下的唯一選擇。千騎的建立,是為了平衡這兩股勢力,讓天子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不僅僅是為了未來的天子,也是為了現在的天子,也就是她自己。

    在她規劃了未來的政權藍圖之後,她就開始加強了放軍權於武氏的過程。可她也怕武氏鋌而走險,為奪皇位發動政變,連她這個一手撐起武家的人也幹掉。這種事並非不可能,一個當皇帝的連親兒子帶兵都要嚴加提防,何況是侄子。

    懿宗仗勢欺人,步步緊逼,如果楊帆當時不果斷救人,放任部下被懿宗迫害致死,他還如何領兵?他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張易之說京都二十四衛,除一羽林衛盡皆臣服武氏的話言猶在耳,如今嚴懲楊帆的話,會不會讓軍隊加速倒向武氏?

    雖說這本就是她的目的,可她不希望連一個平衡武李兩家勢力的支點也消失,更不希望在她還活著的時候,軍隊就已經開始另尋主人。承嗣越病越重,武家的人已漸漸倒向三思,而她呢?她也老了,越來越老邁,她就不能被那些唯利是圖的人拋棄?

    楊帆能以千騎破金吾衛大營,果真是一支精兵,如果把楊帆這枚用來平衡的棋子一撤,她的整個佈局就散了架了。

    然而不懲罰他的話,又實在說不過去。

    南衙禁軍的調遣、指揮歸屬政事堂,同時也需她的點頭,但凡發兵十人以上,除緊急情況外,都要有尚書省﹑門下省頒發的皇帝“敕書”和虎符。北衙禁軍直屬於皇帝,受到的制約小一些,可也從不曾有過楊帆這樣的舉動,如不懲治……

    武則天思來想法,顧慮重重,就在這時,小海入內稟報:“聖人,相王求見。”

    “哦?”

    武則天略一思索,就明白這個兒子為何而來了,本欲不見,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道:“叫他進來吧。”

    立於殿前的武懿宗和楊帆眼看著相王李旦進入麗春台,大約兩柱香的時間之後,李旦又從殿上出來,目不斜視地從二人身邊走過。稍許之後,內侍小海從殿裡走出來,往階上一站,朗聲道:“陛下口諭!”

    武懿宗和楊帆微微俯身,小海道:“楊帆速令千騎回營,上下軍士,不得妄議今日之事。兵馬回營,楊帆回府待參!”

    楊帆暗暗鬆了口氣,既然沒有當場處治,即便有罪,後果也不會太嚴重了。他向麗春台長長一揖,轉身就走。武懿宗瞪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又霍地扭回頭來看著小海。小海一側身,道:“聖人傳見,武大將軍,請。”

    武懿宗把袖子一甩,氣呼呼地走進大殿,一見武則天便道:“姑母,事實俱在,楊帆膽大包天,應予處斬,姑母怎麼就讓他走了!”

    武則天把臉色一沉,道:“你幹的那些混帳事,真以為朕一無所知?”

    武懿宗一見武則天動怒,縮了縮脖子不吱聲了。

    武則天哼了一聲,又道:“金吾衛足足四萬大軍,被區區一千人打得落花流水,你真是帶的好兵!”

    武懿宗把脖子一梗,道:“姑母,那不同的,侄兒未想到他這麼大膽,根本全無防備……”

    武則天把龍頭拐一頓,叱道:“那麼你在趙州,十餘萬大軍被區區不足千人的契丹散騎嚇得望風而逃,也是全無防備了?”

    武懿宗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囁嚅半晌,無言以對。

    武則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回去,約束你的兵馬,以後再起爭鬥,朕唯你是問!”

    武懿宗期期地道:“那……那這回……”

    武則天道:“此事只發生在你們兩營之間,外人還不知曉,更不知詳情,你們不得對外張揚,你的醜已經丟的夠多了,再這麼下去,朕怎麼委你京都屯兵之權?此事如何處置,朕自有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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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九十一章 連升三級

    楊家後院,夏日午後,濃蔭如蓋,樹下一片清涼。

    地上鋪了幾張涼蓆,拼接起來好大一片,楊帆一家人都在樹下歇息、乘涼。

    蓆子中間放著一張漆的發亮的原木矮幾,幾上置著各色水果和點心、飲料。飲料有冰鎮的酸梅湯、酸羊乳,但楊帆現在已經習慣喝茶了,茶湯下肚,尤其是在夏季,最是消暑解渴。

    而且唐人的飲食習慣,只要家境允許,都是以肉食為主,喝茶水更有清油解膩之效。楊帆漸漸品出味道,說與愛妻聽,如今不只楊帆好飲,便是小蠻和阿奴也都隨著他養成了喝茶的習慣,現在小蠻去店裡盤賬坐店時,身邊都總要放一盞茶湯。

    楊念祖越發壯實了,生得虎頭虎腦的,頭上剃了個可愛的桃心形,額前留著一綹黑髮,顯得特別俏皮可愛。他穿著沒有衣袖的花褂子,光著屁股拿個竹竿,竹竿頭上用竹篾彎了一個圈,正在粘知了。

    就憑他那喳喳呼呼一刻也不消停的大嗓門,哪能真抓得到知了,只是圖開心而已,蛛網刮破了,三姐兒就耐心地再給他的竿頭繞上幾層,然後傻小子就樂呵呵地繼續他的捕知了大業。

    思蓉比弟弟文靜的多,她坐在席上,身前擺著一堆泥偶、布偶、木偶,她很專注地擺弄著玩偶,嘴裡還唸唸有詞,大概正在安排這些玩偶過家家。

    小蠻懷抱一隻“竹夫人”,正在席上打著瞌睡。

    昨夜楊帆是在阿奴那邊睡下的。一雙兒女自然跑回來跟娘親睡了,不想這對小調皮蛋比楊帆還要纏人。先是不肯睡覺,讓她講故事,好不容易睡了,夏夜中又容易醒,一會兒這個起夜,一會兒那個找娘,弄得她一宿都沒睡好,這時不免睏倦了。

    阿奴坐在一旁。認真地穿針引線,縫製著一件小小衣衫。其實以楊家如今的家業,哪用得著阿奴自己做衣裳,不說坊裡就有裁縫鋪子,自己府上也有針娘的,可是為自己的孩子親手做件衣裳,那心情大是不同。

    楊帆沒有直接坐在席上。椅上又架了把逍遙椅,楊帆躺在竹椅上,闔著雙眼,一副似睡非睡地模樣,實則暗中想著心事。

    他已經出招了,卻不知道沈沐那邊有什麼反應。目前為止還沒有察覺沈沐出手的痕跡。其實留著宋霸子、龍九套這條線索不動,就有可能從他們的舉動揣摩出沈沐的打算,天樞的老先生們當初就是這麼向他建議的。

    但是楊帆反覆思量之後,認為寧可搞不清楚沈沐的目的也不可以冒險。要知道他對付沈沐最大的優勢就是官方的勢力,如果讓沈沐的人和如今御前最得寵的二張搭上關係。一旦他們想辦法把二張牽涉進來,那麼自己最大的優勢也就消失了。那時即便明白了沈沐的目的所在又有什麼用呢?

    關於率人衝撞金吾衛的事,他倒不是很擔心,既然命他閉門待參,那就還有迴旋的餘地,否則以他擅動兵馬的事實,當時就能辦他。

    這件事的處置,是輕是重其實全在皇帝一念之間。

    私自調兵固然是大忌,可是事情的起因與經過卻只是緣於兩將不和,從而發展成兩人手下的兵丁們頻繁衝突,如果皇帝對他足夠信任,那麼完全可以把這次事件理解成為較大規模的一次打群架,性質不同,處理也就不會多重。

    楊帆正琢磨著,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楊帆睜眼一看,就見阿奴停了針線,嬌艷欲滴的誘人紅唇正向他一呶,楊帆一愣,隨即便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向她回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楊帆表錯情了,只把阿奴看得一怔,隨即卻醒悟過來,白玉似的瑩潤嬌靨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這個不知羞的傢夥,想到哪兒去了?”

    她如今有了身孕,楊帆時常宿在她的房中,只是為了照顧愛妻的情緒,不可能考慮男女之事。可有時動了情慾,面對的又是自己嬌妻,他也不會強自克制,比如昨夜,免不得一番央求下,阿奴便半推半就俯湊玉簫辛勞檀口了。

    想不到楊帆食髓知味兒似的,見她一呶嘴,居然又想到了那樣的羞人事。阿奴橫了他一眼,艷艷欲滴的紅唇抿成一線,纖纖玉指捏著銀針向楊帆身後盈盈一指,楊帆這才明白過來,扭頭一看,桃梅正站在那裡。

    想是桃梅有事稟報,卻見他正打瞌睡,不敢叫醒了他,楊帆便道:“怎麼?”

    桃梅雙手奉上一封書柬,低聲道:“太平公主府送來的。”

    楊帆會意,接過書柬,輕輕揮手,桃梅便姍姍退下。楊帆啟開書信,裏邊只有薄薄的一張紙,楊帆仔細讀了一遍,唇邊慢慢逸出一絲笑意:“你們先歇著,我去書房一趟!”

    楊帆對低頭縫衣,滿心歡喜地憧憬著儘快成為慈母的阿奴說了一聲,便站起身來,瀟瀟灑灑地向書房走去……

    ※※※※※※※※※※※※※※※※※※※※※※※※※

     發生在千騎營和金吾衛的這件事情,民間知者寥寥。曾見千騎出兵的只有金吾衛駐地前的那些酒肆青樓中人,而且只是見其千騎氣勢洶洶經過,不知道後來究竟如何。至於他們入城之後,因為走的北門,直接拐向了宮城,就更不為城中百姓所知了。

    但是這件事宮裡面卻是盡人皆知,通過內侍宮娥之口,這件事迅速傳到外廷,再通過政事堂、翰林院和史館裡的內侍雜役傳到了那些官員耳中,很快這件事在朝廷裡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了。

    禦史台幾乎所有在京的禦史都上了一本,彈劾楊帆。

    在其位要謀其政,這麼大的一件事情,他們不能愣裝不知道,所以哪怕與楊帆關係不錯或者對他觀感不錯的禦史也得向皇帝上表參他。區別只在於,有的人只是嚴厲彈劾楊帆,有的人卻是對楊帆和武懿宗各打五十大板。

    武則天依舊拿不定主意,要懲辦楊帆不難,殺頭、流放、貶官、奪祿……,手段有的是,問題是武則天想找到一個既能對他有所懲誡,以便向國法綱紀有個交待,又不至於影響自己的政治佈局的方法。

    在禦史們上書彈劾楊帆的第二天,宰相姚崇向皇帝進言,認為楊帆性情莽撞衝動,不足以統禦千騎,並向皇帝舉薦左衛中郎將張浩,說此人性情沉穩,老誠持重,且在軍中素有威望,可掌千騎。

    武則天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已是老大不悅。皇帝可是一直把北衙當成自己家後花園的,不要說武則天因為女子稱帝,所承受的壓力太大而一向有猜忌心,就算是李世民也是一向把北衙當成禁臠,不許他人染指的。

    貞觀十五年時,長安的玄武門進行修繕,宰相房玄齡、高士廉聽說後順口向少府少監打聽了一下玄武門修繕的進度,李世民聽說後勃然不悅,特意找來房玄齡等諸位宰相,敲打他們說:“諸君管好南衙就行了,北衙與諸君無關﹗”

    如今姚崇竟覬覦千騎,武則天大為不快。回到後宮,張氏兄弟率奉宸監眾美少年向武則天獻上他們剛剛排練好的一場大型歌舞,武則天鬱悶的心情才稍稍排解開來,眉開眼笑之際,張易之卻拐彎抹腳地向武則天暗示,想把自家一位堂弟塞進軍伍,統帶千騎。

    正因姚崇的僭越而心生不滿的武則天此刻心情正極度敏感,一聽張易之這話,當即斷然拒絶。以往張氏兄弟每獻歌舞哄她開心,她都會留張氏兄弟侍寢,這一晚她卻興緻缺缺,獨自入睡了。

    婉崇、張易之盯上了千騎營,並先後向皇帝“舉薦賢明”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耳中,武攸宜生怕千騎落入他人之手,趕緊也去向皇帝薦賢。結果自然也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武攸宜剛離開,武三思又聞著味兒跑來了……

    武則天從姚崇、張易之、武攸宜那兒積攢下來的不快,等到武三思趕來時,已經化作雷霆大怒,武三思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狼狽而去。隨即,一道聖意便迅速傳到了楊府:擢升楊帆為忠武將軍。

    楊帆陞官了!

    消息一出,不知內幕的官員只是震驚於楊帆的聖眷之隆,知道內幕的官員不免暗笑李黨、武黨、張黨眼紅心切,白忙一場。

    知道內幕的官員不敢在這時多說話惹皇帝不痛快,不知道內幕的官員更不會在此時去得罪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兒,所以對楊帆不罰反升的奇怪現象,真正跳出來說話的,只有永遠“秉持公道、仗義執言”的禦史大人們。

    可是禦史大人們的話要皇帝肯聽才行,皇帝肯聽那就是刀劍,皇帝不肯聽那就是口水,這一次禦史大人們的進諫無疑就是白吐口水。

    楊帆升的這個官跟他的權力其實沒有關係,他帶的還是千騎。忠武將軍也好,歸德中郎將也罷,那只是品級。與品級相關的不是權力而是待遇,例如薪俸、給田免課、刑罰、班序、車輿、衣服等,此外還涉及致仕、封爵、置媵、營繕、喪葬、謚議等方面。

    歸德中郎將是從四品下,忠武將軍是正四品上,楊帆跳過從四品上、正四品下,直接擢升為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居然連升三級。楊帆有罪卻升了官,這是什麼道理?確實沒有道理。可武則天需要跟你講道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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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8 01:25:56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九十二章 磨刀霍霍

    明月當空,輕雲掩映。月下一幢小樓,於朦朧的意境當中如詩如畫。

    小樓本雕樑畫棟,只是許多精緻處的美麗都沒於夜色之中,此時看不分明,可是那種優雅華貴的氣質依舊能隱隱約約地顯露出來。

    這是一幢女兒家的綉樓,樓上還亮著燈,婆娑的竹影映在碧紗窗上,無風不動時,彷彿那就是附在窗上的幾枚竹葉。

    閨閣內滿是秀氣溫婉的氣氛,蕩漾著女兒家閨閣之內特有的淡淡香氣。

    屏風上湖石花蝶,顏色濃淡相宜。

    上好檀木的台、凳、幾、架,處處流轉著女兒家的細膩溫婉的感覺。

    靠窗是一張卷耳雕花的書案,案上壘放著各種名人法貼及幾方寶硯。筆筒、筆架內或插或掛,儘是紫毫。

    牆上掛一副荷亭對奕圖,左右掛一副對聯,墨跡淋漓,似欲透紙而出。

    貼牆放著一具四柱四桿、雕花精美的架子床,帷幔高掛,並未放下,燈光映著榻上一雙人兒。

    一襲緋色薄紗寢衣依舊裹在婉兒身上,那冰肌玉骨、酥胸粉腿若隱若現的,反令她的艷魅姿色更增三分。而楊帆就埋身在這桃紅粉艷雪圓玉潤當中,摟緊了那細得驚人的小蠻腰,彷彿在努力壓制身下一尾扭轉篩動跳躍掙紮著的鯰魚。

    結實的架子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呻吟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突然。那“咯吱”聲戛然而止,伴著某人發出的“嗯”的一聲裊裊顫音。彷彿定格了一副激情四溢的畫面。

    畫面上,唯有一處是依舊在動著的,那是一雙雪白修長、圓潤結實的大腿,那雙大腿正緊緊纏在楊帆的腰間,還在情不自禁地抽搐著,腿肌突突地亂顫。

    漸漸的,那塗了鮮紅荳蔻、緊緊蜷成一團的漂亮足趾慢慢舒展開來,彷彿一朵春風下吐蕾綻放的鮮花。然後一雙雪白圓潤的大腿就像一下子被人抽去了骨頭,軟綿綿地滑下去,伴以一聲嬌慵的呻吟。

    楊帆喘息著,捧起婉兒的小臉,在她香汗津津的白淨額頭憐惜地吻了一下,一側身躺在了她的旁邊,似乎生怕壓壞了她。瞧這副憐花惜玉的樣子,真不曉得方才那個玩了命似的在伊人身上打夯的男人究竟是誰。

    婉兒的心猶自咚咚咚地急劇跳著,渾身肌膚滾燙滾燙的泛著玫瑰紅色,腮上潮紅未褪,杏眼依舊迷離,飽滿的酥胸起伏不已。可是隨著楊帆側身躺下,她就像粘在了楊帆身上似,馬上也跟著翻了個身,用力擠進他的懷抱,似乎猶嫌他方才壓得不夠沉似的。

    楊帆輕輕撫摸著她柔滑馨香的秀髮。還有粉嫩細膩卻因為出汗而微微有些澀手的玉背,婉兒愜意地偎在他的懷裡。像只剛吞了條鮮魚的貓兒,許久許久,才幽幽怨怨地嘆息一聲,道:“人家真想要個孩子……”

    楊帆的手一僵,然後輕輕環住她,慢慢抱緊,聽著彼此激烈的心跳,卻沒有說話。婉兒暗悔失言,忙岔開話題,“嗤”地一笑,道:“你這法子用得倒真是巧妙,聖人猜忌心重,你就利用了她的猜忌心,結果不但未受到任何懲罰,反而升了官,白白讓人家替你擔心一場。”

    楊帆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頭,道:“難道你希望我受懲罰呀?”

    楊帆躺平身子,籲了口氣,把一隻手臂隨意地墊到腦後,望著帳頂悠悠地道:“你以為我一開始不擔心麼?結果誰也無法預料,誰也不能確定皇帝一定會是個什麼反應,可是我該做的事必須得做,剩下來的就只能儘可能地彌補,以減輕罪責了。

    一開始,我也預料會受到懲罰,只是希望這懲罰不影響我對千騎的掌控,這一點我還是比較有把握的。後來發現天子顧慮重重,一直沒有對我施行什麼懲罰,我心裡就有譜了。這時才想到,或許這麼做不但不會受到懲罰可能還另有奇效。呵呵,說起來這裡也有你的功勞啊,你和張氏兄弟沒少替我敲邊鼓吧?”

    婉兒懶洋洋地道:“聖人聰慧過人,可惜就是太聰明瞭,反其道而行,多說說你的壞話,效果反而更佳。所以人家這幾天的確沒少說你的壞話,至於二張,他們跟你最近走動太近,若說你的壞話,反而惹得陛下猜忌,他們只是狠狠地誇了一翻武三思和武懿宗如今如何的權勢滔天。”

    楊帆“哈哈”地笑了兩聲,又沉默下來,輕輕撫摸著婉兒滑膩如脂的大腿肌膚,慢慢說道:“近日奏章之中,會有幾份關於糧食問題的。”

    婉兒會意,輕輕點頭。

    ※※※※※※※※※※※※※※※※※※※※※※※※※

     楊帆與婉兒卿未嫁,君可娶,奈何卻做不得夫妻。

    一開始,是因為楊帆位卑職低,而武則天對上官婉兒依賴甚重。一個幫她處理過事的人一旦用慣了,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替代的。大事小情的把握、軍政輕重的拿捏、對皇帝態度的瞭解,這些不知需要多少時間來磨合,需要她用多少精力來調教,她是不會為了一個楊帆而放棄這個得力助手的。

    如今楊帆權位越來越重,也算是武則天的心腹之一,這種事依舊提不得。宮裡可以用女官,可絶對沒有用臣妻命婦的道理。夫妻同朝為官,一文一武,一內一衛,任是哪個君王也不能接受。

    再者,楊帆本不可能與處於深宮的婉兒有什麼感情上的糾葛,如果讓皇帝知道他們情投意合,武則天馬上就可以想到許多事情,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到時候女皇心意如何,實在難以揣測。

    可該做夫妻的做不成夫妻,不該做夫妻的卻被武則天硬生生地撮合到了一起:李迥秀和阿藏夫人要成親了。

    官紳發達了可以納妾。但少有休妻的。“忠孝仁義”等品質問題是很重要的,對父母不孝的人。朝廷不會認為你會對國家忠;嫌貧愛富無情無義之徒,沒有人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品格高潔的清官廉吏。

    當你處於微末之時,與你甘苦與共的髮妻若被你拋棄,這在一切基於封建倫理道理的權力社會中是一個極大的政治汙點,你的仕途和名譽都會大受影響,但是迫於武則天越來越沉重的壓力,李迥秀還是休了他的髮妻。

    他的母親本是婢女出身,身份低賤。三番五次被女皇請入宮中以禮相待,令她受寵若驚。待她獲悉皇帝心意後,也開始勸說兒子,李迥秀內有母親相勸,外有皇帝施壓,最後只得服從了皇帝的安排。

    可這婚禮,卻不是在李家辦的。阿藏夫人易嫁。當然也不能還住在亡夫家裡,這新宅子是她的兒子張易之為她購置佈置的,說起來還是屬於張家的財產,如此一來,李迥秀無異於做了個上門女婿。

    那時節,肯做上門女婿的多是卑賤到生活無著、貧困不堪的人。李迥秀先是休妻,又是“入贅”,一時間聲名狼藉,昔日同僚好友、親戚朋友對他的人品和行為鄙夷之極,紛紛敬而遠之。根本無人前來道賀。

    張易之為了把母親的婚事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便廣撒請柬。延請各界名流出席婚宴。以他們的面子,自然請得來許多名流,而這些名流其實是衝著二張來的,也不必擔心別人非議是因為李迥秀這個道德敗類。

    李迥秀作為新郎官,來賓又都是京都名流,他必須得親自迎接,每迎接一位來賓,不管對方是真誠道喜還是隨意敷衍,有心病的他都覺得對方是在嘲諷自己。他的臉從一開始就是滾燙的,看在不明底細的人眼中,還以為這位新郎官因為能攀上張家非常的興奮,心裡更加鄙視他了。

    太平公主也應邀到了新宅,內宅裡專門為這些女客設了筵席,太平公主、千金公主、安樂公主還有阿藏夫人的一眾名媛好友此時都在阿藏夫人的引領下參觀著她的新房。

    張易之為了給母親營造愛巢,可謂煞費苦心。臥房中的奢華聞所未聞,別的不說,僅是那張婚床,就已奢華到了母儀天下的皇后也沒福氣享用過的地步。

    這床號稱七寶帳,到處輟滿金銀珠玉以及各色奇珍異寶。鋪象牙床,織犀角簟,鼲貂之褥,蛩虻之氈,汾晉之龍鬚、河中之鳳翮以為席……

    李裹兒何曾見過這樣價值連城的寶床,這裡摸摸那裡看看,艷羨之色無法掩飾。就連太平公主看了,都不禁對千金公主感嘆道:“看她行坐處,我等只能算是虛生浪死了!”

    千金公主深以為然,不住點頭稱是。

    已然榮升忠武將軍的楊帆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今日來賓囊括了張黨、李黨、武黨等京中各派權貴人物,楊帆這位御前新寵在其中還算不得大人物,而且他現在的立場過於模糊,似乎真的在按照皇帝的設計,走向與任何一派都有瓜葛,卻難被任何一派引為心腹的超然地位。所以哪一黨的人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過多接觸,這讓偏坐一隅的楊帆覺得很輕鬆。

    楊帆跟陳東並肩坐在角落裡,看著正“紅光滿面”地陪著幾位剛到的賀客走進來的李迥秀,同情地搖搖頭,舉杯呷一口酒,品味著那甘醇的酒液,讓它緩緩淌進腹中,忽然想到:“那幾道奏章,應該送到御前了吧……”

    今日阿藏夫人出嫁,張易之、張昌宗都離開了宮廷,奉宸監的一眾美少年也都跟去阿藏夫人的新宅慶賀,麗春臺上冷冷清清,武則天就趕到武成殿批閲奏章。

    自從她把兒子轟下皇位後,到武成殿批閲奏章就成了她每日不可或缺的功課,直到這兩年才鬆懈下來,今日重溫舊夢,倒也精神奕奕。

    要讓上位者注意到某方面的事情,在他身邊做事的人有的是方法做到。婉兒用的辦法很簡單,減少其它重要奏章的數量,於是在一堆對皇帝來說只能算是“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中,她很容易就能發現那個唯一的重點了。

    武則天注意到的第一份奏章,是禦史徐有功的《清太原備倉谷以利民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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