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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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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4 01:26:25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三章 自己挖坑

    謝宇斌笑道:“來得及、來得及!謝某馬上就派人通知各府縣鄉村,由地方上提供車馬,護送各地耆老到延州來,面領天子宏恩!五天功夫,本州最遠地方的人只要加快些腳程應也趕到了。”

    楊帆微笑頷首,兩人又對答幾句,楊帆便露出疲憊神態,向太守告辭,謝宇斌馬上喚來一個家人,叫他引著“楊二”去本州館驛妥善安置。

    楊帆剛一離開,謝宇斌便喚來兩個外管事,一一吩咐道:“你去,馬上驅散西城市集上的所有商賈,勒令他們立即離城,半個月內不許再返延州!本城的店舖也要打聲招呼,所有礙眼的東西,都得給我消失,就像上次程禦史巡察時一般!”

    那管事連忙退下,謝宇斌又對第二個管事道:“你馬上派人去,請盧別駕、葉長史、藺司馬及六曹參軍、司倉司戶司田等諸功曹來府上見我,就說有要事商量!”

    說完,謝太守又對剛剛到內宅報信的管事李岩道:“你備一份禮物,這奉宸監來的楊二已然入住館驛,你去備一份厚禮,再送個女人去服侍他,省得他這五天在城裡亂逛,壞我大事。”

    李管事遲疑道:“阿郎,聽說這奉宸監的男人都是女皇帝的男妃啊,送禮倒是使得,送女人會不會……”

    謝太守陰陰一笑,道:“如此這般,他偷吃了咱們的東西,這嘴才粘得嚴啊!”

    李管事恍然大悟,翹起大拇指道:“阿郎英明。小人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功夫,李管事就從內宅裡選了一個美人兒。這美人兒也姓李,五百年前跟他一家,閨名喚作屏蘭,急急梳妝打扮一番,換了一身艷麗衣衫隨他離開了。這時,當家二娘已備好一份禮物,李管事取了,吩咐人套了輛大車。開角門兒駛出去,直奔館驛。

    太史府的大娘子自然是謝宇斌的髮妻,如今謝宇斌發達了,早就看不上那黃臉婆兒了。再者,那婆娘貌相不美,出身也一般,談吐素質、待人接物都難登大雅之堂。與那官紳女眷往來。也實在不給謝太守提氣。

    不過休妻是官場大忌,謝太守雖山高皇帝遠的,也不願犯這忌諱,乾脆把那黃臉婆子養起來,錦衣玉食,樣樣不缺。只是從不登她所居的院子。如今太守府上當家管事的是二娘,這是謝太守在洛陽做大理寺少卿的時候納的如夫人,如今儼然就是後宅之主了。

    至於李管事從後宅領出來的這位屏蘭姑娘,並不是謝太守的妾室。楊帆所扮的是奉宸監裡一個小典事,這等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若不是掛著宮裡這麼一道金碧輝煌的牌子,謝太守都不會正眼看他。

    饒是如此。堂堂一方太守,也沒有用自己的妾室侍奉於他的道理。太守府上,養著一班舞姬樂女,謝太守有時興緻來了,也會從她們之中挑那中意的侍奉枕席,但是這樣的女人是沒有名份的,謝太守也不會把她們看成自己的女人,有時與別駕、長史等人飲酒醉了,晚上就宿在太守府客房,謝太守就會從這班舞姬樂女中選人去服侍。遠自春秋戰國,一直以來,這就是許多豪門大戶人家的習俗。

    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從角門兒離開不過兩刻鐘的功夫,盧別駕、葉長史、藺司馬及錄事參軍、司倉司戶司田等諸功曹便紛紛來到了太守府。

    本州別駕叫盧振榮,是延州府第二人,地位官職僅次於謝刺史,主要負責本州訴訟刑獄司法事。本州長史就是有隴西李氏背景、如今受命於隱宗的葉落雨了,他主要負責本州民政。

    另有司馬藺冰,主掌本州兵事、軍賦,代刺史掌理團練日常事務,位居別駕與長史之下。再有六曹參軍李秦山,是諸功曹之守,接著就是謝太守特意點名召見的司倉、司戶、司田三位功曹官了。

    眾人一聽,謝太守便把事情緣由對他們講了一遍,叮囑道:“欽差此來,是為慰勞耆老,但他們畢竟來自京城,不可大意,若叫他們看到什麼,難免就是一條禍根,諸君當謹慎對待。”

    眾人連忙稱是,謝太守又對司倉、司田功曹道:“張昌宗此來是代天子慰勞耆老,餘此並非他的責任,可為防萬一,你們那裡都要處理好了,公私要分明!”

    二人會意,知道這是太守提點他們,要把貪墨下來的糧食另尋個所在儲放,萬萬不可放在官倉裡面,萬一張昌宗一時興起或者真的另有使命,跑去一看,這受災大戶居然糧食滿倉,豈不壞事。

    謝太守對葉長史道:“葉長史這裡,速速行兩道公文,一道命各府縣鄉村將耆老送至延州來。喬司戶,你佐助葉長史,有那管不住嘴巴的刺頭兒,報一個因病不行,不要讓他們來,來的都要敲打敲打,叫他們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亂講話!”

    喬司戶連忙點頭,謝太守又道:“長史再行一道公文,叫各府縣解送州城的賦稅糧草暫停,就說州裡要接待欽使,無暇受理。等送走了欽差再說。”

    葉長史正微蹙雙眉,心裡隱隱有些不安,聽了謝太守的話,忙點頭稱是。作為隱宗一員,太原府、丹州府和鄜州府接連發生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因此陡聞有欽差光臨延州,葉長史登時有些警覺。

    不過,太原、丹州和鄜州有常備倉,延州沒有,照理說顯宗是不可能注意到這個地方的。再者,女皇前些年就辦過一次“千叟宴”,她的年紀逾加老邁了,忽然興起,慰撫天下耆老,提倡尊老敬老之觀念,貌似也並不突兀。

    想到這裡,葉長史的心又漸漸安靜下來。其實,能這麼快抹平心中的疑慮,還有一個他自己也沒有明確認識到的原因,那就是:他既便所疑屬實,也無濟於事。延州這個大窟窿,要麼不捅破,捅破了就沒人填得上。

    葉長史是六年前到延州府的,他在京中坐了幾年的冷板凳,隴西李氏暗中運作,給他弄到了一個外派有實權的官職,結果一到延州,上有太守和別駕的冷遇,下有司馬、功曹等下官、僚屬的陽奉陰違,葉長史成了懸在半空中的官兒,上下都藉著不力。

    如此無所事事地過了大半年,他才漸漸發覺整個延州官場所有人抱成團兒排擠他是有緣由的。葉長史想得到大家的認可,想真正掌握權力,只能努力地融合進去。一開始,謝宇斌、盧振榮等人並不敢一下子讓他掌握全部內幕,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進行試探,等他一步步陷進來,與眾人進退一體,再也不可分割時,不需要向他透露什麼,他也知道了,但他此時已經成了其中一份子。

    從上到下的合力,讓他始終有一種安全感,可是現在他卻突然感到了不安。原本孜孜以求的權力,現在忽然有點燙手了。可他陷的太深了,還有退的餘地麼?葉長史只能暗暗祈求,但願皇帝那位面首真的只是為慰老而來……

    ※※※※※※※※※※※※※※※※※※※※※※※※※

     延州驛是一座七進五開間結構的院落,土木結構,磚石極少,遠看高牆一片土氣,置身其中,卻也有池有水,有圃有蔭,尤其是室內軒朗,起居舒適。

    唐時館驛,驛傳合一,既是接待過往官員的所在,也是驛夫傳遞書信公文的所在,戰時還充當軍需給養上承下傳的指揮機構的責任。

    這年頭交通極不發達,山川之險,道路之遙,令人望而生畏。地處黃土高原的延州與外界接觸更少,城裡最多的是跑西域的商幫,而延州館驛自然不是這些人可以來的,是以館驛裡面非常安靜。

    擔夫、兜夫、抄單夫、走遞夫、解徙夫、驛館執役等人都無所事事地坐在門廊裡,驛丞也不在,不曉得幹什麼去了,太守府的家人引著楊帆到了館驛,一問驛丞不在,也懶得等人尋他回來,便喚過一名管事,叮囑道:“這位是京裡來的上差,太守親口吩咐了,好生款待著。”

    那管事聽說是京裡來的人,又有本州太守親口吩咐,登時換了一副慇勤模樣,馬上給楊帆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落,一排三間,左臥室右書房中間為堂屋,院中有古樸的木製桌椅,兩棵大樹,一樹桂花,滿園飄香,一樹石榴,碩果纍纍。

    安排了楊帆入住,那太守府家人便離開了,管事慇勤問道:“不知上差今晚吃點兒什麼?”

    楊帆道:“勞煩管事隨意安排吧,挑幾樣本州的特色菜餚,再篩壺酒,解解乏兒。哦,對了,還請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好好好,您先歇著,在下馬上去辦。”

    那管事屁顛屁顛地出去了,片刻功夫,遠處就傳來他喳喳呼呼的叱喝聲。熱水送來的到快,灌了滿滿一隻浴桶,楊帆關了房門,寬去衣衫,泡了個熱水澡,已是神情氣爽。出了浴桶,換上乾淨衣衫,楊帆便欲著人來把浴湯倒掉。

    房門剛一打開,就見太守府上管事李岩領著一個白淨麵皮、丹鳳大眼的俊俏女子踏進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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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送禮

李岩一見楊帆,便笑吟吟地拱手道:「楊典事,剛剛洗去一身風塵,在下就來打擾了,趕得巧啊,哈哈……」

    楊帆見這人身後跟著一位身著綺麗的女子,還有兩個手捧禮匣的青衣小廝,便遲疑地道:「足下是……,貌似我方才在太守府上曾經見過你。」

    李岩滿臉堆笑道:「楊典事好眼力,在下正是太守府上管事,奉太守之命而來。」

    楊帆「哦」了一聲,連忙把他請進客堂。楊帆雖然剛剛沐浴,可浴桶在寢室內,外有牆壁、屏風阻隔,倒不影響會客。楊帆把李管事請上客廳,互通名姓後分賓主坐了,便笑問道:「不知謝太守有什麼吩咐?」

    李岩欠身道:「楊典事客氣了,欽差天使當面,怎麼敢說吩咐。呵呵,是這樣,這延州府可有年頭不曾有京中上差來過了,楊典事又是天子身邊的人,延州府上下敢不誠惶誠恐?太守生怕對楊典事有何招待不周之處啊。

    這延州府,山水窮惡,土地貧瘠,上差自人稠物穰、富庶繁華之地而來,也真委屈了楊典事。延州雖然貧窮,倒還有些山野珍罕之物勉強拿的出手,太守吩咐我給上差送來一點薄禮。」

    李岩說著,擺一擺手,兩個青衣小廝便走上前來,兩副托盤都蓋著紅綢,李岩掀開紅綢,一一介紹,盤中赫然是鹿脯一塊、飛龍一隻、虎鞭一根、熊掌一對。

    鹿脯是京都最高檔的肉食了,楊帆認得。飛龍他只喝過煲好的飛龍湯,這倒是頭一回看見活的。至於虎鞭和熊掌,他是頭一回看見,不禁多瞧了兩眼。

    李岩笑吟吟地道:「延州物產貧瘠,只有這些山野之物還算拿得出手。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楊典事笑納。」

    謝太守後宅裡的二娘統管內務,甚有心計,李管事向她一說情形,她就斟酌了這幾樣禮物出來,金銀珠寶、象牙玉器自然拿得出來,可那東西太貴重了,送給張昌宗尚可,送給一個小小的奉宸監典事,可就有點小題大做。

    再者。他們口口聲聲說延州貧瘠,年年需朝廷賑濟,雖說禮多人不怪,可要真送些金銀珠寶出來,未免授人把柄。土特產嘛。再珍稀它也是野物,與延州貧富無關,又能讓這京中上差喜歡。

    楊帆連忙起身,推辭道:「哎呀,這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楊某隻是奉宸監裡一個小小典事,哪裡當得起太守如此厚禮。太守隆情厚義,楊某心領了,這東西還是請李管事拿回去吧。」

    李岩哈哈一笑,道:「楊典事。你太客氣了,太守只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都是些山野之物,有什麼貴重不貴重的。楊典事若是不收,那可就讓在下為難了。李某若把東西原封不動的帶回去,可不被太守責斥麼。」

    李岩說著,又向那膚白貌美的綺裳麗人一指,道:「這女子是太守府上的一個舞伎。是銀州(米脂)人哦,那兒可是出過貂蟬的。這延州地處荒涼,沒甚麼好去處。太守差此美人兒來給楊典事侍寢伴遊,以消遣寂寞。」

    楊帆一驚,這回拒絕的可是更加堅決了,楊帆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更加的使不得。李管事,請千萬……」

    楊帆還沒說完,李岩已然站起身,向他笑吟吟地一拱手,道:「楊典事一路辛苦,如今剛到延州,身子定然乏了。在下就不多打擾了,屏蘭,楊典事在延州這幾日,起居飲食,你可要侍候好了。哈哈哈,楊典事,李某告辭。」

    「李管事不可……」

    李岩拔腿就走,楊帆隨後便追,趕到門口拉住李岩,正欲再推辭一番,忽有一個穿著驛卒衣衫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點頭哈腰地道:「楊典事,今有一人自稱是你同伴,特來尋你……」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穿青色襴衫、腰束革帶,頭戴巾帽,唇紅齒白,俊逸瀟灑的少年公子快步走了進來,他一見楊帆,笑靨如花,剛欲啟唇,忽見廳中有客,不由一怔,腮上笑意微微斂住。

    楊帆一見來人,正是一身男裝打扮的古竹婷,因為她此時的容貌只是略略修去了女人的柔媚之氣,顯出幾分英銳,餘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所以楊帆一眼就認了出來。

    說也奇怪,古竹婷以前不管有無任務,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假面示人,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寥寥無幾,可是近一年來她卻是常常以真面目示人,即便需要執行秘密使命,如非必要,她也不願意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其間心理之微妙,實難令人洞察。

    楊帆一見古竹婷,心中便是微微一動,收下謝太守厚禮,暫且敷衍一番,以降低他的警惕是必要的,但楊帆卻不想因此就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逢場作戲。可若拒絕的緊了,又難免令人生起疑心,現在可有了充分的理由。

    楊帆不等古竹婷說話,馬上迎上前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對李岩興沖沖地介紹道:「這位小兄弟姓古,與楊某同在奉宸衛裡做事,也是一名典事,與楊某素來交好,如今都隨張奉宸面前行走的。」

    李岩忙向古竹婷拱手,一瞧這位古典事,眉英眼秀,櫻桃小口,比楊帆還要俊俏幾分,不禁暗自嘀咕:「奉宸監網羅的果然儘是些俊美的少年。如今又來了一個古典事,難不成還要再送一份禮物?幸好二娘算的明白,若頭一人送的太貴重了,可不知要從我家搜刮多少好東西去了。」

    古竹婷何等機警,楊帆一說,她便知其中必有蹊蹺,因此只是向李岩很矜持地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一句。

    那驛卒站在門口,一見來人果然也是個官家人,便客客氣氣地問道:「楊典事,需要給您這位元同僚安排一個住處嗎?」

    楊帆道:「不必了,我與古兄弟一向交好。平時公務繁忙,雖同在宮中,卻難得單獨相聚,今晚我二人要秉燭夜話、促膝長談的,給我這房中,多送一套被縟來就好。」

    那驛卒答應一聲,退了出去,楊帆轉身又對李管事道:「古老弟過來,定是奉宸丞那邊有事吩咐。我就不多留李管事了。」說著,便攬住了古竹婷的纖腰。

    古竹婷小姑獨處,哪曾與男人這般親近過,雖說隨突厥大軍一路奔襲契丹人營地時,兩人食同桌、寢同帳。為了禦寒甚至抱得緊緊的,可那時著裝甚厚,兩層皮袍子裹在身上,真正強烈的是心裡的感覺,卻不是上的刺激。

    這時楊帆一碰,古竹婷的腰肌便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上一陣顫慄。她瞪大一雙美目。詫異地瞟了楊帆一眼,身子卻一動不動。

    楊帆說著,向李管事遞個眼色,又向他領來的屏蘭姑娘瞟了一眼。李管事見楊帆攬在那位俊美少年腰間的大手隱隱地上下滑動了幾下。登時恍然大悟,趕緊應道:「好好好,你們兩位聊,你們兩位聊。」

    李管事急急衝屏蘭姑娘一擺手。道:「走了走了,莫要打擾兩位上差敘談公事。」

    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出去。走出院落後這才站定腳步,回頭瞟了一眼,納罕地捏著下巴道:「原來這楊典事跟我們阿郎一樣,喜歡這個調調兒,真是奇怪了,旱道有什麼好的,難道真有三扁不如一圓這一說?」

    古姑娘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楊帆的手只是微微地上下一動,她就渾身發軟,兩腿發顫,等到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和兩個小廝出去,楊帆閃電般地收回手,古竹婷的臉這才騰地一下紅起來。

    古竹婷滿臉紅暈,咬著薄唇,一言不發地睇著楊帆,等他解釋。楊帆訕訕地道:「方才那人是州刺史府上管事,給我送了幾樣禮物,還送來一個女人服侍。我正不知該如何拒絕,幸好你就到了,所以……,若有失禮之處,你可莫怪。」

    古姑娘瞟了他一眼,忽然「噗哧」一聲笑了,楊帆一呆,奇道:「你笑什麼?」

    古姑娘紅著臉道:「阿郎固然急智,可是你這理由也未免……未免……」

    楊帆恍然,哈哈一笑,道:「這理由有何不妥?我朝男風鼎盛,京都裡『香火兄弟』成群結隊的,這個理由完全說的過去嘛。再說你……」

    楊帆看看男裝打扮的古竹婷,微笑道:「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鮮膚勝粉白,顎臉若桃紅……」

    他念的是魏晉時期一首有名的「孌童詩」,古姑娘聽了臉色更紅,雖未說話,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眼兒媚,古姑娘偶爾一露的嬌嗔,竟是別樣迷人。

    楊帆看得心裡一跳,不敢再說瘋話,馬上換作正容道:「怎麼只有你到了,你那三位兄長呢?」

    古姑娘道:「此番在鄜州,我等被貪官一再戲弄,有負阿郎所托,幾位哥哥都心有不甘。接到阿郎來信時,兩位兄長正在鄉下訪察,只有奴與三哥在城裡。奴擔心阿郎這邊急著用人,是以讓三哥留下等候兩位兄長,奴家先行一步,想來他們也晚不了多久。」

    楊帆看到她鬢髮衣袍上都隱有風塵之色,就知道她這一路上必是風餐露宿,星夜趕來。其實楊帆信上已經說的明白,因為動手之日尚早,不需他們趕路如此之急,可是自己只一封書信,她便如此不辭辛勞。

    姑娘芳心可哥、一片深情,他不瞎不聾,自然有所覺察,心中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兒,沉默片刻,他柔聲道:「我已吩咐廚下準備酒菜了,你一路辛苦,先沐浴一下吧,等你歇過乏兒來,咱們一起用晚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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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6 01:58:46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五章 沙場秋點兵

    聽著楊帆溫柔的聲音,古竹婷的芳心一陣悸動。她咬著薄薄的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像院中花圃裡那朵開得正艷的“瑤台玉鳳”,風中婉約。

    楊帆道:“那你先坐下歇會兒,我去叫人打水來。”

    古姑娘窘道:“在……在這裡麼?我還是叫驛丞再備一件房吧。”

    楊帆略一思索,道:“這樣不妥!也不知道這驛館裡有沒有他們的耳目,你我不可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我方才在李管事面前已經說過了,如今為安全計,你就宿在這裡好了。”

    一見古姑娘滿臉的不自在,楊帆不禁失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同榻而眠咱們都做過,何況同室?”

    這句話出口,楊帆立知失言,趕緊搶救道:“咳咳。我是說,這裡書房也有一張榻,我……我晚上睡那邊。”

    說完,楊帆也顧不得看古竹婷成熟的石榴般五彩紛呈的臉色,趕緊溜了出去。楊帆找到一個驛卒,叫他找人來清洗浴盆,再換熱水,吩咐已畢回到住處客廳,就見古竹婷站在桌邊,一手拿著一隻熊掌,問道:“這就是熊掌麼?”

    楊帆道:“是啊,你沒見過麼?”

    古竹婷抿嘴一笑,道:“只見過烹好的,沒見過生的,聽說這玩意兒是珍饈美味,樣子怎麼這麼醜?”

    楊帆笑道:“好吃的東西不一定好看啊。等咱回了洛陽,請個名廚。好生烹調一番,讓你嘗嘗滋味。”

    古竹婷嫣然一笑。道:“還是阿郎與夫人品嚐吧,奴可不敢壞了規矩。咦?這是什麼?”

    古竹婷又拿起那根紫紅色,長長似剝了皮的蛇乾似的虎鞭,好奇地問道:“這是蛇麼?”

    楊帆“呃”了一聲,道:“是……是蛇,用來泡酒,活血祛寒……”

    “怎麼沒有蛇頭?”

    “這蛇巨毒,沾之即死。所以蛇頭除掉了。”

    古竹婷道:“在這樣的怪蛇嗎,怎麼這上面有好多好多倒鈎?”

    楊帆乾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用嘛,據說此蛇只要有了千年道行就能化龍,那倒鈎就要變成龍鱗的,呵呵……也沒啥稀奇。好了,快收起來吧。”

    古竹婷“哦”了一聲。握劍似的拎著虎鞭,把蔥白似的纖纖玉指屈起,在乾癟的睪丸處梆梆地彈了兩下,自言自語地道:“這麼長,好占地方,酒罈都放不下呢。”說罷雙手一用力。“哢吧”一聲,虎鞭被撅成了兩截。

    楊帆一陣蛋疼……

    ※※※※※※※※※※※※※※※※※※※※※※

     大唐軍府遍佈全國,最多時八百多府,少的時候也有六百多府,其中關內道獨占二百六十一府。占了總府數的三分之以上,其次為河東、河南、河北、隴右。其它諸道的軍府就比較少了,像江南和嶺南,一共也就設了兩三個軍府。如此佈局,正體現了大唐建軍“居重馭輕,舉關中之眾以臨四方”的政治、軍事意圖。

    河南道是大唐東都所在,所以這裡的府軍數量僅次於關中,等武則天遷都洛陽,登基為帝后,這裡的軍府也越來越多,依舊貫徹的是大唐“重手輕足”的軍事策略。不過,到武則天這時候,軍府已經漸漸衰弱,募軍漸漸增多了。

    在延州之北,毗鄰延州的綏州府,此時還有四府之軍。駐紮在綏州府城的這一府兵馬就是以地名為府軍名,名曰綏州府軍。這支折衝府為上府,轄一千二百衛士,折衝都尉叫史烈。

    史烈已經六十出頭了,老將軍曾經在高宗朝時南征北戰,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如今眼看著府軍日益衰微,老將軍時常藉酒澆愁,雖然他依舊堅持練兵,教習將士攻戰之術,可他也很清楚,現在的府軍戰力已遠不能同當年相比了。

    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府兵制是兵農合一、寓兵於農,如今隨著均田制的崩壞,府兵的基礎正在漸漸消失。再加上國家承平已久,非職業軍人的戰鬥力也不可能保持當初天下大亂、四海動盪時的軍人戰力。

    “可惜了啊……”

    史烈摸著漸漸鬆馳,不復當年強壯有力的大腿,照著杯中倒影,看著鬢邊白髮,嘆息一聲,一口烈酒倒入腹中。

    “報!都尉,刺史來了!”

    一名軍士匆匆跑進史烈的帥帳稟報,史烈驚詫地站起來,訝然道:“刺史?刺史來此作甚?”

    史烈在綏州幹了二十年,從兵曹參將一步步升到折衝都尉,一共也沒見過本州刺史幾次,而且都是去州衙相見,從未見他來過軍營。

    刺史雖有節制本州兵馬之權限,但是這個權限幾乎就沒有動用的時候,況且近二十年來,史烈也沒打過幾次仗,有幾次突厥人東侵戰局緊張時,史烈所部也曾被調動過,卻只是作為後備軍跑到邊境地區屯紮了一陣兒,前方自有精鋭與敵交戰,他們跟突厥人連個照面都沒打。

    史烈驚訝之下,正想出帥帳赴轅門相迎,綏州刺史雲錦帆已然一身官衣,神情肅然地走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或著皂衣、或著襴衫的人。史烈大驚,趕緊離席而起,叉手施禮道:“史烈見過使君!”

    雲錦帆嗅到一股酒氣,往案上一看,眉頭便微微一皺,不過卻未發作,只是冷肅地道:“史將軍,朝廷有使者來,欲調你部聽用!”

    “哦?”

    老將軍雖然老邁,且近二十年不曾打過仗,壯志消磨,頗顯頽廢,可是一聽這話,些許醉意馬上一掃而空,他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便定在雲刺史身旁的一個襴衫青年身上,沉聲道:“可有魚書?”

    魚書就是魚符和敕書。這是調兵的必需之物。近幾年朝廷已改魚符為龜符,不過兩者合稱時。各地還是習慣性地稱為“魚書”。

    雲刺史一抖手,便張開一道敕書,沉聲道:“朝廷發予本官的敕書在此,本官已驗過勘合無誤。”

    雲刺史說完,扭頭看向那襴衫青年,襴衫青年會意地踏前一步,手中托起一隻金燦燦的龜符,道:“兵符在此!”

    按照朝廷制度。調兵需用敕書和兵符,剌書由本州的正印官刺史大人勘合驗證,兵符則由統帶兵馬的將領驗證,兩者都符合了,才能調動兵馬。

    史將軍一見龜符,眼中陡地射出兩道精芒,日日坐守軍營。從來也沒仗打,這對一個戎馬一生的老將軍來說,是最難煎熬的日子,此刻一見兵符,史將軍心頭一陣激動,他有些壓抑不住地大喝道:“來人。取兵符!”

    值日兵曹早就聞訊跟進了帥帳,聞訊高呼一聲“得令!”轉身就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全副戎裝披掛的值日兵曹便在四名全副武裝的衛士護擁下,手捧鐵匣匆匆進入帥帳。史烈自腰間取出鑰匙。打開印匣,取出兵符與那襴衫青年所持的兵符一合。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史將軍立即向那襴衫青年抱拳道:“綏州軍府折衝都尉史烈,謹從吩咐!”

    那襴衫青年道:“有勞將軍了,此事關係重大,為了不走漏風聲,還請將軍集結所部兵馬,隨我同行,到了地方,自會告知你此番該做什麼。”

    史烈一聽此事如此機密,反倒一喜,連忙欠身道:“謹遵將令!請容末將調集兵馬!”

    那襴衫青年點頭答應,片刻之後,綏州折衝府大營中便飄起一道濃煙,濃煙如柱,滾滾向上,經久不散。這是烽火訊號,不同的煙柱有著不同的作用,這孤柱一道,就是召集本營所有官兵了。

    李遠強正拉著滿滿一車小山般的粟子走在鄉間小路上,兩膀的腱子肉鼓起山丘似的幾塊大疙瘩。大兒子十六了,在後面賣力地推著車,小兒子也在幫哥哥推車,不過他才七歲,正是貪玩的年紀,時不時會被路邊一些事情吸引,跑開一陣子。

    “兒子,今年秋糧打完,老子就給你說房媳婦,你說陳老三家的二丫頭怎麼樣?”

    明知道兒子跟陳家二丫頭要好,李遠強也早跟婆娘商量好,要把陳家二丫頭娶回來做兒媳婦,因為今年糧食收成好,心情暢快,還是想逗逗兒子。

    李家老大性情靦腆,老爹一說,一張小臉就變成了大紅布,隔著小山似的粟子,李家大小子吭吭哧哧地道:“兒……兒子全聽阿爹的安排!”

    李遠強就笑:“你這臭小子,一點也不隨你爹!瞅你這慫包樣兒,當年你爹我喜歡了你娘,可你爺爺偏偏相中了東村開油坊的白家閨女,你爹我……”

    李遠強還沒跟兒子吹完牛,突然看到遠方一道滾滾黑煙直上九宵,頓時一怔,車子馬上停下來。

    李家老大從車後面繞過來,擦把汗道:“爹,你累了啊?”

    李遠強眯著眼看著遠處那道濃煙,臉色越來越嚴肅,突然,他一拍大腿,道:“兒子,你看著車子,爹回村去,一回兒叫你娘和你二叔來運糧食。”說完撒開雙腿,便往村裡狂奔而去。

    村子裡,孟宗正在場上用槤枷有節奏地打著豆莢,提著陶罐給他送水來的婆娘忽然覺得天邊有些異像,她手搭涼篷望了兩眼,奇怪地說:“這是哪兒失火了麼,這麼大的煙,莫不是南莊劉老財主家的房子著火了?”

    “吧嗒”

    身邊一聲響,婆娘扭頭一看,孟宗正一溜煙兒地跑開,婆娘大叫:“當家的,你幹啥去?”

    孟宗遠遠地喊了一聲:“大帥點兵啦!去晚了要打板子,你把莊稼收了,小心晚上有雨……”話沒說完,他已經從場地邊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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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三軍可奪帥

    李遠強從家裡匆匆出來時,身穿缺胯袍,腰束皮帶,外著戰襖,頭戴襆頭,腰裡挎一口橫刀,肩上斜背一個包袱,裏邊裝著乾糧、水袋、換洗衣裳,雄糾糾氣昂昂的,看他袍上綉紋,居然還是一位隊正。

    斜對面,孟宗也正好從家裡出來,幾乎與李元強一樣的戎裝,只是袍上沒有紋飾,看來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二人一見面,也不多說話,相互打個手勢,便並肩向折衝府大營方向急急趕去。

    無數正在田間勞作的農夫搖身一變換了戎裝,像一隻只歸巢的鳥兒,從四面八方趕向軍營,甲仗庫已經庫門大開,輕裝趕到的府軍士兵直接奔向甲仗庫,從他們熟悉的存放位置取了皮甲、鐵鍪、弓箭、長矛,又紛紛衝向校場。

    點將臺上,老將史烈一身明光鎧,大馬金刀地坐於帥旗之下。

    這套明光鎧是他昔年立下大功時,由黑齒常之大將軍親手賞給他的。史老將軍十分珍愛這套盔甲,閒來無事便擦拭上油,盔甲保養的極好,在陽光下一照金光燦爛,彷彿端坐於此的一座金人。

    唯一還在活動的是他的雙眼,他微眯一雙老眼,不時瞟一眼旁邊的香爐。

    香爐中,一枝香剛剛燃到盡頭,值日兵曹又點燃了一根香插上去,史老將軍輕輕闔上了雙目,心中唸唸有詞:“兔崽子們,今兒可是朝廷用兵啊!欽差在此,你們誰要是敢遲到,那可是扇我的老臉,看你誰有這麼能!”

    校場上,一個個方陣漸漸成形,殺氣盈宵!

    同樣的一幕在綏州其他地方。包括慶州、丹州甚至鄜州都在上演著。

    楊帆也是迫不得已才“異地用警”,,他在出京前就已仔細盤算過,延州軍隊應該不可能與那些貪官汙吏勾結,至少大部分軍隊是可靠的。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也無法確定延州軍隊一定沒有問題。

    面對這種必死的重罪,如果延州官員真有鋌而走險者,而他們恰恰控制了一支軍隊。那就要冒不必要的風險了,沒有人能憑一身武功單槍匹馬與整整一支軍隊相抗衡。

    再者,由當地的軍人去抓捕當地的官員,即便他們不敢公開反抗,如果有人收受過貪官的好處。給他們暗通聲息,又或者陽奉陰違故意拖延抓捕時間,都會造成案犯逃脫,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只有調動異地兵馬。

    而這一點,按照正常官方程式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只有這樣把案子直接捅到御前。再有武則天最寵愛的張昌宗同行,楊帆才能獲得這麼大的便宜調兵之權,種種準備,如今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

    ※※※※※※※※※※※※※※※※※※※※※※※※※※

     各方耆老在當地官府提供的車馬護送下。正陸續趕往延州。館驛中住不下這麼多人,延州府又向城中士紳求助,由他們府上騰挪出許多屋舍,供這些各地趕來的耆老們住下。

    何謂耆老?此時耆老並不僅僅是指年老輩尊、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們普遍在地方要擔任職差的,雖無品階。在地方上權力卻很大。

    在本朝地方官制中,一道之長官為觀察使,一道之下的州郡設刺史(太守)、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縣,設縣令、縣丞、主簿、縣尉、錄事、佐史。

    那麼一縣之下的地方管事官是誰?就是耆老。五裡為一鄉,設耆老;耆老下轄五個裡正,五保為一裡;裡正下設五個保長,五鄰為一保;四家為一鄰,設一鄰長。有些地方比較荒僻,則以一村為單位,村官為村正。

    這麼一看,所謂耆老,其實就是鄉長,是一縣治下直接控制地方的官長,雖是不入品流的小官兒,卻是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在地方上權勢最重、威望最著。

    國朝尊老敬老,年高德昭的老者在地方上很有話語權,這些老者又大多是地方大族的族長,本來就在一鄉一村說一不二,由他們任耆老,朝廷貫徹實施各種政令,自然要順暢的多。

    雖然耆老們年紀大了,一路勞頓都很疲乏,但是他們打心眼兒裡高興,這可是皇帝派了欽差天使前來慰問,哪個耆老不覺得臉上有光?回去給兒孫說說,這也是老人家的莫大榮耀不是?

    宴會地點就設在刺史府,因為地方不夠,左右兩廂的空曠場地上又搭建了許多棚子,棚下設席,席上擺酒。如今正是秋高氣爽時節,只要不下雨,足可應付盛宴的舉行。

    延州地方官員此前很是忙碌了一陣,等張昌宗的儀仗趕到延州的時候,刺史、別駕、長史等人這一整天都圍著張昌宗轉,既是一種慇勤,也是阻止他與下面的人有太多接觸。

    延州府的基層官員更加忙碌,市令帶人天天在街市上轉悠,行商早就被趕跑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必需日用品店舖還開著幾家,其他坐賈都被以各種理由勒令暫時關門,市井間一片蕭條。

    司戶、司田等功曹則忙著轉移州衙的糧食、截卡各地運來的稅糧,有些地方接到公文時間稍晚,糧車已經在路上的,都被他們在要道上設卡堵住,又轟了回去。

    司法功曹和縣尉則領著三班衙役滿城巡走,他們倒是真在靖清地方,什麼小偷小摸、坑蒙拐騙之徒,潑皮無賴、打架鬥毆之輩,一概弄進牢裡先關起來,整個延州府就像是霜打風吹過後的柿子樹,葉子全光了,就剩下黃澄澄的誘人果實掛在上邊。

    州司馬藺冰領著本州只有官身和俸祿,已然不任實職的“送老官”,以及文學博士、醫學博士等人逐一探訪慰問各位耆老,交談中少不了明言暗示敲敲打打,提醒他們見了欽差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種種準備從張昌宗趕到延州前三天就開始了,等他到了又持續了一天,謝太守找那會望天象的人看過天氣,說是明日必是大好晴天,這才覲見欽差,請示明日設宴擺酒,款待四鄉耆老。

    其實依著謝太守,恨不得再多準備幾天,做到萬事周全,可是夜長夢多,欽差留在城裡本身也是一種威脅,他們一整天都陪著張昌宗,還可以說是欽差剛到設宴接風,接下來一群州官再整天守在張昌宗身邊可沒那麼多理由了,還是早些把他打發走才好。

    翌日,刺史府一片歡騰,披紅掛綵跟過大年似的。有衙差巡捕在外圍巡視維持治安,有各衙小吏紛紛前往,接散居城中各處的耆老們來刺史府。謝太守則親自率領州衙佐官前往驛館迎接欽差。

    張昌宗盼了這麼久,扮青天的大戲終於上演,心中好不快活,一早起來,他便梳洗打扮,穿戴整齊,等謝宇斌等人到了,便乘了馬,在他們的前呼後擁之下趕往刺史衙門。

    此時,延州府衛大營,也突然出現了幾名不速之客。延州府軍折衝都尉官叫葉羽,年近四旬。他正在營中閒坐,思量一會兒到哪裡去散散心,忽然有親兵急急趨入稟報:“都尉,有人從京中來,持勘合火牌,於轅門請見!”

    葉羽心中訝然,連忙起身道:“請他稍候,本官馬上出迎!敲聚將鼓,召集軍中諸將!”

    葉羽急急披掛起來,迎出轅門,就見幾位襴衫男子正策馬立於轅門外,中間一人器宇軒昂、貌相英俊,一通名姓,來人自稱千騎中郎將楊帆。

    葉羽聽說是禁軍上差,不由心中暗驚,驗過楊帆身份後便把他們請入帥帳,此時延州折衝府一眾將領已然披掛起來,趕至帥帳,一個個披甲佩刀肅立當場,顯得殺氣騰騰。

    楊帆目不斜視,入了帥賬直趨帥位坐下,葉羽怔了怔,只得立於帳下,向他拱手問道:“不知將軍此來有何差遣?”

    楊帆端坐帥位,沉聲道:“張奉宸奉旨駕臨延州,撫慰四鄉耆老事,將軍可知曉麼?”

    葉羽茫然地點點頭,道:“末將身在軍中,與政務所知有限。不過,張奉宸駕臨延州的消息,末將聽說過。”

    楊帆道:“好的很!張奉宸此來延州,另有重案要辦。本將軍奉張奉宸之命來此傳令,延州衛從現在起緊閉轅門、按兵不動,未得朝廷兵書,不可有任何舉動。”

    葉羽目芒微微一縮,慢慢挺起腰來,沉聲道:“請上差驗龜符!”

    楊帆把手一擺,便有一個襴衫青年上前把敕書、龜符奉上,葉羽喚人取來營中龜符驗過,凝視著楊帆道:“本將驗不得敕書。要由本州刺史勘合才行!”

    楊帆微微一笑,道:“可我們抓的就是刺史,如何勘合?”

    葉羽臉色陡然一變,又道:“如此,可由別駕勘合!”

    楊帆道:“別駕也在其中。”

    葉羽驚住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麼可以由長史……”

    楊帆睨了他一眼,嘆口氣道:“延州府已經被一勺燴了,葉將軍,如今我並不是要調動你的兵馬,只是叫你按兵不動,違者以謀反論,懂?”

    楊帆起先語速舒緩,說到後來卻是聲色俱厲,葉羽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答道:“末將懂了!”

    楊帆趁熱打鐵,慢慢坐直身子,寒聲道:“交出兵符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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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七章 殺人不濺血

    葉羽聽了楊帆的話,又有些遲疑起來,一雙眼睛盯著楊帆,三角眼中光芒閃爍不定。葉羽帳下眾將一見主帥模樣,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間佩劍,一見他們有所動作,千騎衛士所扮隨從的幾個襴衫青年馬上毫不猶豫地拔出了佩刀。

    “嗆啷啷”一陣聲響,立時寒光一片,那些將領們大吃一驚,馬上下意識地拔出兵刃,帥帳之內一時間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楊帆鋭利的眼神始終盯著葉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視,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幾個襴衫青年一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難道你們以為葉將軍會造反不成?趕緊收了刀子,退到一邊去!”

    幾個襴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將領,慢慢退到一邊。

    葉羽心思百轉,終於呼出一口長氣,迴轉身去,衝著手下眾將怒喝道:“你們幹什麼?跟欽差也敢動刀動槍的!整天蹲在你們那一畝三分地兒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帳東西,連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葉羽一頓痛罵,眾將唯唯喏喏,收了兵刃,緩緩退到一邊。

    葉羽和謝太守的確有些瓜葛,不過他涉入並不深。

    府軍如今日漸衰微,葉都尉雖然還擔著這個折衝都尉之職,手下的兵將卻是越來越少,本府的兵馬配額應該有八百人,實則現在連四百人都不到,因為無田農民或遠走他鄉或成了別人佃戶,沒了田是沒有義務繼續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軍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時早已崩壞了。自北魏以來推行的均田制雖然曾經起過積極作用。但那只是特定歷史環境下才能發揮積極作用的一種制度。當時人口凋敝,土地荒蕪,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穩定,人口增加。能夠授出的田地就嚴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雖然限制土地買賣和占田過限,但是得到授田的農民土地有限、經濟能力脆弱,稍遇天災人禍他們就承受不起。除了賣地別無出路,地主豪強兼併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實施該政策不久即遭破壞。

    此後,北齊、北周、隋、唐因為政權更疊頻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蕪,所以建國初期都能施行這種政策,但是毫無例外的,天下一旦穩定、人口一旦增加,這種制度的弊端就暴露無疑。

    如今多地區的均田制已形同虛設。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葉羽身在府軍。對府軍的現狀再清楚不過。他不知道這府軍何時就會被裁撤,到時他又該何去何從,因此對操演兵馬統帶府軍早就不上心了。每日裡得過且過,有機會就賺點花銷。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來人急購十萬石糧草並需運抵鄜州。這件事若是三三兩兩聘用民工,效率絶對沒有這麼快。葉長史找到他和另外兩府都尉,由他們幫著收購併運輸過去的,行動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們做事,動員力度和效率卻遠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們的兵本來就是民、戰時才為軍,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軍服的話,誰又知道他們本來是兵呢,這其間他們自然很是賺了一筆。

    可是他們做這些事雖然違犯軍紀,畢竟不是與謝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軍如今日子難過,雖有罪責,處分下來也不會太重,可要是鋌而走險與欽差對抗,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這裡,葉羽定下了主意,向親兵沉聲吩咐道:“取兵符令箭來!”

    楊帆雖然表面上淡定無比,其實孤身入軍營,他也怕這都尉與謝太守勾連太深,真個狗急跳牆。所以聲色俱厲,故意做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務求在氣勢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異心。

    如今這年代,吐番、突厥與本朝的將官貴族們互相叛逃實屬尋常,不要說這些不忠其君不愛其國的貪官汙吏,就是當朝英國公徐敬業,矢志匡複李唐的人,兵敗之後還不是想要逃往與大唐敵對的異國去?

    如今一見葉羽終於屈服,楊帆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下。

    ※※※※※※※※※※※※※※※※※※※※※※※※※

     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馬,其中拱衛延州就駐紮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據地名,分別是膚施府軍、金明府軍、豐林府軍。其中膚施府軍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楊帆趕去的地方,因此又稱延州府軍。

    另外兩府也分別派了人去,這兩府中的豐林府,根據事先打探到的情報看,其長官與州府官關係最為密切,兩家有親戚關係。楊帆因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膚施府,這豐林府就交給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兒打扮,率了幾名隨從,直奔豐林府。楊帆的人在帥帳中與葉羽的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口兒,古竹婷剛剛趕到豐林府軍的轅門外。豐林府軍折衝都尉林麓聞訊,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請進帥帳,問其來意,古竹婷卻是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這林麓實乃是謝太守的妹婿,謝太守因為巴結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魚躍龍門,成了高官顯貴,一家人都跟著雞犬升天,遷出了人煙稀少、荒涼窮困的振州府。謝太守這個妹婿原本是振州寧遠縣一個小吏,也跟著大舅哥做了官。

    唐時雖有親屬迴避制度,但還沒有後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規定祖孫、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內為官,強調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沒這麼嚴謹呢,二張不就在同一衙門做官麼?

    謝太守與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門,一文一武間又沒有直接的統屬關係,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親屬迴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這林都尉是謝太守至親,對謝太守的事參預甚多,很可能就是謝太守死黨,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調,擺著京中上差的架子東拉西扯問東問西,半晌也不入主題,直到一名襴衫衛士走到她身後,對她悄悄耳語幾句,古竹婷輕輕點頭,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樣也變得一片肅然:“林都尉,張奉宸巡撫延州,查延州刺史謝宇斌多有不法事,已決意將其繩之以法!我奉欽差所命,來此接管軍營,請林都尉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方才見古竹婷含糊其辭,東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親兵埋伏於帥帳左右以應不策,如今來使果然說明瞭來意,不想竟是為了他的大舅哥而來。

    林麓對謝太守的事情參與甚深,自然知道他們一家犯了什麼罪,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林麓陰沉著臉色站起來,沉聲道:“這不合規矩!謝刺史身為一方太守,若有罪責,自有禦史彈劾,刑部拿問,怎麼會由禁軍前來索拿?張奉宸奉旨巡撫四方耆老,何時又兼了訪察地方大員的權利?”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聲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個振州寧遠小吏,本就對王法皇權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將軍,在這延州府無法無天逍遙自在,更是膽大包天,哪裡畏懼古竹婷的恐嚇,聞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國法,只是你們……”

    林麓突然急退幾步,閃到幾員全副披掛的將領中間,一指古竹婷,厲聲道:“他們是歹人,冒充欽差,欲行不軌,把他們統統給我拿下,膽敢違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殺”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已鬼魅般竄來。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陳沖雲嚇了一跳,手中橫刀下意識地當頭向她劈去,古竹婷蠻腰一擺,足下一點,飄然自他身邊掠過。

    陳沖雲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齊猶猶豫豫地揚起刀來,還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轉,楚梓齊只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鼻端只餘一陣好聞的淡淡香氣,古竹婷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林麓沒想到這位欽使的身法這麼快,急急抓住旁邊一名別將,往自己身前一擋,古竹婷身形只一頓,便飛快地彈回去,淩空團身一翻,準確地落回座椅,慢條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節!”

    再看林麓,仍然抓著那個別將的衣領擋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時喉頭鮮血狂噴,溫熱腥鹹的血濺得前邊那員別將一頭一臉,這別將似已嚇呆了,保持著被人斜斜扯過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卻不知她用的是刀還是劍了,她此時只是端著一隻潔白如玉的細瓷水杯,手中根本沒有兵器,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到。那蘭花般秀氣的手掌,實在難以讓人相信它剛剛還殺過人。

    林麓瞪大雙眼,驚懼地看著她,手指依舊指著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響,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便軟軟地堆在地上。

    前方,陳沖雲弓著馬步提刀劈空,還未縮回鋒利的鋼刀,兵曹楚梓齊依然保持著一刀刺出的姿勢,與陳沖雲一左一右,好像降龍伏虎兩尊羅漢,只是龍也不見、虎也不見,只有他們橫眉立眉、張牙舞爪,如一對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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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八章 節以專殺

    眼見將軍被當場格殺,這人身手又是如此莫測,那些豐林府軍的將領們俱都大駭,他們像見了鬼似的齊齊退出幾大步,果毅都尉陳沖雲這才大叫起來:“將軍遇刺!把他們抓起來!快點烽火,召集兵馬!”

    “嘩!”

    隨著古竹婷一聲“亮出旌節”,站在她身後的兩位襴衫衛士突然一起動作起來,其中一人迅速抖開一個紫色細絹的長條包裹,亮出一根紫竹,下懸赤色旄牛尾。另一個打開一個同樣的長包裹,抖開一張緋色旗幡,上繪紅虎金龍。

    古竹婷清亮如水的雙眸向帳中眾將微微一掃,朗聲說道:“禦賜旌節在此,誰敢抗命,殺無赦!”

    這旌節,旌以專賞,節以專殺,同漢代的“尚方寶劍”,三國兩晉南北朝的“禦賜斧鉞”以及明清時候的“王命旗牌”是一樣的,有先斬後奏之權。輕易不會頒給欽差,在大唐施行節度使制度之前,一共也沒頒發過幾次。

    此番若非女皇最寵的小心肝兒蓮花六郎張昌宗前來,這生殺予奪的旌節是斷然不會賜下來的。古竹婷要來的此處軍營情形最為險惡,楊帆怎能不擔心,是以這有生殺大權的旌節便把楊帆討了來,交給了古竹婷。

    帥帳中眾將官一看古竹婷亮出旌節,不由面面相覷,他們還是頭一回看見旌節,不過旌節的作用他們是清楚的。這可怎麼辦?是兩眼一閉,楞裝不知道旌節為何物,驅策兵士把這欽差斫為肉泥呢還是棄械聽命?

    他們跟著林都尉各種壞事都沒少做,如今林都尉死了,謝太守也要被抓,一旦罪名落實。他們也難逃法網,心中著實不甘。可……他們只是從犯,雖然有罪,罪不致死,縱然該死,也是一人之罪。如今旌節已現,如皇帝親臨,再要反抗,可就是全家滿門俱難逃罪了。

    正掙紮猶豫間。一個襴衫衛士陪著一個全部披掛、花白胡須的老將軍急匆匆地闖進帥帳,轅門自有守軍,帳外也有親衛,這兩人竟能長驅直入?莫非……

    一個念頭剛剛湧上眾將心頭,那位大步闖進帳來的披甲老將已然雙手一抱拳。向古竹婷施了一個軍禮,聲若洪鐘地道:“綏州府軍折沖都尉史烈奉聖諭,率所部入延州,聽憑欽差調遣!”

    陳沖雲一聽,情知大勢已去,不由長嘆一聲,將手中刀往地上一拋。單膝跪地,垂首說道:“豐林府軍果毅都尉陳沖雲,聽憑欽差發落!”

    身後“嘩楞楞”一陣響,眾將拋了兵刃。齊刷刷跪了一地。古竹婷站起身來,蛾眉一挑,向史老將軍抱拳回了一禮,朗聲道:“有勞史將軍。請分兵一部接管此處軍營,再勞將軍隨我前往金明府軍接應!”

    ※※※※※※※※※※※※※※※※※※※※※※※※※※

     開宴之前。耆老們都集中到了刺史府,聆聽天使向他們傳達皇帝的聖訓與關懷。

    楊帆離開時,安排了古老大和古老二守在張昌宗身邊,這可是女皇的心肝小寶貝兒,如果讓他出了意外,只怕再多的功勞也抵不了這個過失了,楊帆得把他保護好了。

    可張昌宗卻不覺得自己正身處狼群,他當面答應等楊帆回來再行發難,心底裏卻打算不等楊帆回來便即動手,有楊帆在他總覺得不夠爽利,直接由他號令,把一州官員全體拿下那該有多痛快。

    當他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一角,看到已經肅立在臺上的刺史、別駕、長史、司馬等本州主要官員,又看到台下一位位耆老正緩緩向台前集中,禁不住幻想起來,如果把這些人突然拿下,在耆老們目瞪口呆之下歷數這些貪官的罪惡……

    想到那樣的場面,張昌宗便有些飄飄然了,他低聲喚過古老大,悄聲道:“準備動手!”

    古老大失聲道:“張奉宸,楊將軍還沒到呢。”

    張昌宗躍躍欲試地道:“何必等他,這些都是文官,還能有人反了天去不成?”

    古老大皺了皺眉,對他耳語道:“張奉宸,你看那邊!”

    張昌宗順著古老大所示方向一看,就見幾個佩著腰刀的差官領著一群手拿鎖鏈哨棒的捕快正巡戈在周圍。古老大低聲道:“這些貪官都是死罪,得小心他們狗急跳墻啊。萬一他們裹挾家人、卷帶財產逃去外族……,張奉宸,這兒距突厥可不遠。”

    古老二也到了身邊,低聲道:“這兒的差官巡捕也不知得過他們多少好處,其中難免有些死黨願意與他們共進退,張奉宸,咱們不可操之過急,等楊將軍控制了周邊三府,帶了兵馬回來再發難不遲。”

    張昌宗看看臺下攢動的人頭,有些壓制不住想要表現一番的欲望。古老大道:“楊將軍說,要抓捕這些貪官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把他們一網打盡而不逃走一個,難的是一下子抓光了延州府上下官員,如何保證延州府的安定如常。張奉宸不妨先穩住他們,等楊將軍帶兵來,到那時張奉宸一時號令,談笑間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張昌宗略一猶豫,慢慢點了點頭,古老大和古老二暗暗松了口氣,悄然退到一邊。張昌宗咳嗽一聲,向肅立於臺上的謝太守示意了一下,謝太守忙走到他身邊,張昌宗道:“人已到齊,咱們這就開始吧!”

    謝宇斌點點頭,走到高臺正中,雙手向下虛虛地一按,揚聲道:“肅靜!肅靜!諸位長者,我聖天子為教化天下,倡導尊老之德,弘揚仁愛之風,特意派出使者,巡行天下,向各方耆老轉達天子仁愛關懷之心。

    今有天使欽差張奉宸奉聖諭,不辭辛苦,長途跋涉,至我延州。向四方耆老轉達我聖天子的關懷,並設酒宴款待諸位長者。下麵有請張奉宸宣示聖諭,我延州官民上下人等,一體恭聆聖訓!”

    謝太守說罷,向後退開兩步,向張昌宗一揖,張昌宗捏了捏袖中所藏的聖旨,舉步走到台前。此行皇帝授予了他便宜之權,只要他們能確認事實即可抓人。這麼大的案子,一旦事發是無從掩飾的,證據自可慢慢搜羅,不必像鄜州那邊必須循正常程式。

    “延州各位父老,昌宗這廂有禮了。”

    張昌宗清了清嗓子,換上一臉微笑,向台下的耆老們行了個羅圈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台下耆老紛紛拱手還禮。

    張昌宗慢慢挺起腰來,朗聲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六十耳順,七十則從心所欲,不逾矩也。是故,我朝以鄉間年高有德、眾所推服之老人為耆老,主持地方,勸民為善、平息爭訟、料理民務。如今天下太平,眾耆老功不可沒……”

    ※※※※※※※※※※※※※※※※※※※※※※※※※

     張昌宗滔滔不絕地展示著他的好口才時,楊帆已然離開了膚施府軍。他沒有從膚施府軍調兵,只是收了他們的兵符令箭,留下幾個人看管葉羽等將領,自己僅帶兩名士兵馳出轅門,直奔通向延州府南門的官道。

    此時,古竹婷正和綏州來的史烈將軍率領六百名衛士由東向西,穿過延州北邊的官道,趕往金明府軍駐地。

    從他們已經掌握的資料來看,金明府軍與謝太守等人的關系並不密切,可他們並不敢完全相信打探來的消息,以防出現意外。

    在此邊陲地帶,那是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的,這些地方的邊軍邊將雖然不像突厥和契丹的酋長貴族們一樣今天降唐明天覆叛,叛來叛去如家常便飯一樣反覆無常,可是叛逃之事也並非沒有。

    蓋因這些地方接近邊陲,從古到今一直就是中原帝國和邊陲遊牧民族爭來奪去的地方,獫狁、鬼方、戎、狄、樓煩、月氏、羌、氐、鮮卑、稽胡、匈奴、回鶻、突厥、黨項以及來自西域的龜茲、粟特……

    數十個民族上千年的時間把這裏當成了拉鋸戰的前沿陣地,異族強大時,還對這裏進行過至少幾十年、上百年的統治,使得這一地區的百姓對朝廷的向心力非常有限。這裏雖然沒有南疆那樣的土司豪強與皇權抗衡,朝廷的控制力一樣有限,不得不格外謹慎。

    古竹婷在豐林府軍東拉西扯拖延時間,就是為了等史烈率軍趕到,他們的兵馬一到,古竹婷立即發難,控制了最危險的豐林衛,然後與史烈將軍再赴金明府軍,金明府軍那邊已經由古竹婷的三哥帶敕命龜符去了,古竹婷再帶兵去,必可順利控制。

    楊帆一路疾馳,趕到官道上勒馬停下,只見大路上只有三兩行人緩緩來去,楊帆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撥馬閃到林蔭下面,下了馬歇著馬力,自己坐在路邊一塊大石上靜靜地等待。

    他在等援軍,從鄜州伏陸府調來的援軍。這支人馬如果來得太早會打草驚蛇,如果來的太晚卻又起不到作用,所以楊帆從一開始就給他們規定了嚴格的時間,必須於某時某刻趕到。

    時間,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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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一十九章 龍卷風

    延州府班頭兒楊城武穿著一襲打了補丁的直裾,戴一頂破舊襆頭,挎一把鞘都磨得露出皮革本色的橫刀,挺胸腆肚地站在南城門下,旁邊站著幾個執哨棒的快手。

    楊班頭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這麼破爛的衣裳了,為了尋摸這套行頭他還特意跑了趟已退體多年的尚老捕快家。

    這幾天延州府被鬧的雞飛狗跳,如今城門口蕭條的很,楊班頭打個哈欠,正想囑咐人看著點兒,他上城頭打個盹兒,遠處忽然塵土飛揚。

    楊班頭還以為是哪個府縣送糧來了,心中不覺有氣:“這他娘的哪個府的,州衙不是早就行了公文麼,怎麼還往這送東西?”

    楊班頭正想使人上前攔阻,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兒了,遠處來的怎麼像是一支軍隊?

    楊班頭手搭涼篷細細觀瞧,果然是一路兵馬,旗幡招展,行軍甚速。楊班頭正驚疑間,那隊人馬已經趕到面前,頭前三四匹馬,馬上俱都坐著一員將官。楊班頭驚詫地上前問道:“各位可是膚施衛的府軍,何故進城?”

    一人驅馬上前,身穿一襲織有暗花的靛青色圓領襕衫,頭戴皂羅折上巾,腰圍一條忍冬紋蹀躞腰帶,上邊懸掛著算袋、腰刀、礪石、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分明是一副五品以上武官打扮。

    這人年紀甚輕,雙目如星,飄逸俊朗,向楊班頭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道:“楊班頭不認得我了麼?”

    楊班頭定睛一看,不由失聲道:“啊!你……你是……楊典事?”

    楊帆哈哈一笑。用馬鞭向前一指,道:“正是楊某,速速讓開城門。”

    楊班頭吃吃地道:“楊典事這是……,這是哪兒來的兵馬?”

    楊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楊班頭,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便罷,有些事不是你該打聽的。”

    楊班頭面紅耳赤,訕訕地向幾個快手擺擺手。幾個快手連忙把擋在城門前面的障礙物搬開,楊帆打馬一鞭,與那幾位騎馬的將官一擁而入,後邊大隊人馬腳步整齊,魚貫而入。

    楊班頭看著這支兵馬進城,納罕地拍拍後腦勺,自言自語道:“看他打扮起碼是五品官吶。我還以為他只是欽差跟前一個小跟班兒。沒想到京裏典事的品階這麼高,宰相門前七品官,當真一點不假,咱也是跑腿辦事兒的,跟人家沒法比呀……”

    張昌宗誇誇其談,妙語生花。可這話總有說盡的時候,他隨口胡謅地編了半天,眼見楊帆還沒趕到,只得結束談話,吩咐宴會開始。

    在刺史府二進院落的花廳裏也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謝太守、葉長史等人陪著欽差飲酒,葉落雨本來一直有些擔心。直到此刻酒席已開,毫無任何異樣,他的一顆心才放回肚裏。

    眾人吃了幾道菜,喝了幾杯酒,謝太守及一眾官員便陪著張昌宗出去,逐席向那些老人敬酒,每至一處,老人們紛紛起身,彼此寒喧,熱鬧非凡。

    張昌宗慢騰騰地敬完正院,都轉到東跨院外的“棚戶區”了,杯中酒還有一大半呢,每次他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罷了。

    就在這時,遠處一標人馬遠遠行來,刀槍閃亮,槍戟如林,眾人紛紛望去,一臉愕然。

    各席上的耆老紛紛起身,訝然看著眼前一幕,就見那隊官兵遠遠跑來,未到面前便左右一分,向整個“棚戶區”包抄過來。古老大和古老二見狀,馬上向前一站,擠開站在張昌宗左右陪同敬酒的謝刺史和盧別駕。

    張昌宗興奮地道:“他們來了?”不等旁人回答,他就看到了楊帆,楊帆與幾名府軍將領快馬馳近,正紛紛下馬向前走來,後面跟著兩隊殺氣騰騰的官兵。

    張昌宗大喜,快步迎上前去,楊帆立即向他叉手施禮,高聲道:“末將楊帆,遵欽差所命,引鄜州扶陸府將士共計一千二百員趕到,謹從張奉宸吩咐!”

    楊帆才不想出這風頭兒,且不說這延州府官員中有些是有世家背景的,他目前還不宜過於得罪自己的“幕後老板”,便是與朝中其他官員有聯系的,也不好把這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本秀於林,風必摧之。在數千年來形成的重集體、輕個人的政治環境下,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一時權傾朝野,早晚也會被群僚螞蟻食象般啃成白骨,以為抱緊皇帝大腿就可以無敵的蠢貨早晚完蛋。

    張昌宗那玉樹臨風的小體格兒,在楊帆心中是防禦值百分之一千的血牛肉盾,從一開始就定位為肉盾的活寶貝,這時不拿出來用還待何時?

    張昌宗可沒這種覺悟,一見楊帆對他禮敬有加,將抓捕延州上下官吏這等大出風頭的事交到他的手上,心中大悅,馬上吩咐道:“楊帆聽令,馬上把延州府正印官、佐貳官、首領官、雜職官,上上下下所有的官,都給我抓起來!”

    張昌宗說完才發覺自己手中還端著酒杯,這時該擲杯為號才有戲劇性啊!張昌宗想也不想,馬上把手中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喝道:“動手!”酒杯落地,摔得粉碎,這一下氣勢算是足了,卻不知這一摔吸引了多少仇恨值過來。

    “末將遵命!”

    楊帆非常配合,大聲領命,那扶陸府折沖都尉李衣白獰笑一聲,把手中刀一揮,喝道:“動手!”

    手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將便一擁而上,將謝太守、盧別駕、葉長史、藺司馬等一眾官員摁翻在地,先除官衣官帽,再用繩索捆了,手腳麻利的很。

    四方耆老見此情景,只驚得目瞪口呆。楊帆見狀,趕緊湊到張昌宗身邊。低聲道:“張奉宸,對四方耆老,宜多加安撫。”

    前期安排,楊帆總是獨斷專行,張昌宗心裏有點不痛快。如今見到了該出風頭的時候,楊帆卻處處唯他馬首是瞻,些許不痛快早就煙消雲散了。

    張昌宗向楊帆滿意地點點頭,上前兩步。張開雙臂,高聲道:“四方耆老且勿驚慌,本官奉旨拿辦延州一眾貪官,與眾父老無幹。今日有請諸位長者做個見證,再則本官還有托付眾耆老處,各位長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葉落雨被幾個彪悍的扶陸府衛士摁倒地上,剝去官衣、除去襆頭。使一條繩索攢著四肢仿佛殺豬一般綁了起來,臉頰貼在泥上,死死地瞪著楊帆,瞪了半晌,黯然一嘆,慢慢閉上了眼睛。

    整個延州府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官兵抓人,好在有頭有臉的官兒們如今大都在刺史府,抓起來很容易。其中不無濫抓的,比如文學博士、醫學博士,還有一些無權無勢的“送老官”。這時也顧不得分辨,先一股腦兒抓了。登記造冊時問明身份再放掉就是。

    至於小吏差官,都是些跑腿兒的小角色,雖說楊帆有除惡務盡之心,卻也明白這些人是一地執政之基礎,不能一鋤頭全刨了。何況這些小吏差官都是“上不正,下參差”的貨色,如果上官清廉他們就不敢胡作非為,如果上官貪婪他們自然也就沒了操守。換一批人上來還是這個德性,上哪兒找那麼多清廉自守的君子去,是以俱都放過了。

    延州府風雲慘變,當扶陸府官兵沿著刺史府一路抄下去,意外地發現隱於後宅深處叢林之中那如詩如畫、富麗堂皇的深宅大院時,也不免驚於這謝太守之富。僅是自謝家後宅,他們就抄出了堆積如山的金珠玉寶、無數財富。

    當然,官兵們順手牽羊,摸些易藏易匿的小件財物也是難免的。其實,包括如治軍較嚴的綏州史烈部官兵,抄沒各貪官府邸時也都有順手牽羊發筆小財的行為,這種事不可避免,張昌宗懶得管,楊帆則是睜只眼閉只眼了。

    從一開始,楊帆的打算就是只抓首惡,抓大老虎,放小老鼠,那些心中有鬼忐忑不安的小老鼠們抱著將功抵過的想法,在這段時間自然戰戰兢兢,做事更為賣力。再者,長官被抓,軍隊進駐,他們之中既便有人想要興風作浪也只能徒呼奈何。

    再加上楊帆提前找了借口,把直接管轄鄉村一級的官吏集團“耆老們”召集到了延州府,向他們說明情況,由他們在朝廷查清案件委派新任地方官員之前安撫好地方。這些人在地方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本身就是當地豪強地主大族族長,在鄉村裏一向說一不二,自然可以穩定地方的作用,一場滔天的政治風浪,竟然因此不曾在延州府掀起大的動蕩。

    這也是武則天事先授意的要求。在皇帝心裏,整個天下都是她的,沒有人比她更急切更真心實意地反貪腐了。但是官場是講政治的,官之設立,本來就是為了統治、為了政治而服務,她不能為了打幾只碩鼠,把自己家的壇壇罐罐全都打爛。

    張昌宗和楊帆在延州待了多日,直到朝廷又派來一支禁軍彈壓局面,並且委派了新的刺史、別駕、長史等州治官員,刑部和禦史台也派來大批人員善後,二人這才押解那些罪證已然確鑿的犯官回京。

    從封疆大吏到府縣官員,僅被張昌宗和楊帆直接帶回京去問罪的就有六十多人,提前畏罪自殺者十余人,即便如此,這場龍卷風暴也只是一個開始。

    雖然擅於瓜蔓抄的周興、來俊臣之輩已然化為塵埃,但是此案太過重大,沒有官員辦案時敢於輕忽怠慢,再加上能查到的線索太多,這場風暴向周邊擴散已是不可避免。

    此時,沈沐已經趕到洛陽,因為延州官場政治風暴的影響,一場更加詭譎覆雜的大風暴在洛陽上空也隱隱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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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章 釜底抽薪

    延州一案事發,京中風波不斷。

    由延州貪腐引發的鄜州、丹州官場的大地震也相繼開始了。如此種種,使得京城中動盪不安,地方官總會在京官中有所依附,互通聲息。

    於是,京官與地方官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有聯繫的官員即便自己不曾貪墨,也擔心因為交往密切而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來。在這種緊急關頭,他們少不得要上下運作、各方請託,力求摘清自己。

    而那些與西北三州貪腐案沒有牽連的大臣,卻趁機盯上了西北官場動盪空缺出來的那些職位,這可都是肥肉啊,誰不想叼上一口。你手裡握著資源,人家才巴結你不是?

    如果在重要職位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就可以引為奧援壯大實力,哪怕是把一些低微或者不甚重要的職位爭到手,也可以賞給親友或者給予親信、黨羽的親朋故舊,間接擴大自己的權威。

    趁火打劫的、急於撇清的,把這壇本來就渾不見底的水攪得更加渾濁了,與此同時,洪水退卻之後出現的一系列的問題,也令朝廷焦頭爛額。

    因為洪水肆虐、一部分河道瘀塞了。

    洪水之後,百廢待興,立即徵調伕役疏濬河道不太容易,即便能馬上開始疏濬,河道重新行船也得兩個月之後,在這段時間裡漕運是不通的,如要通過陸路向京都輸運糧草,巨大的損耗且忽略不計,其效率也很不樂觀。

    此時已經是秋天,到了冬季一部分河道要凍結,朝廷必須得在此之前把今秋糧賦運抵京城,如果延誤了。就會造成京都糧儲不足,從安全形度而言,這對京城是一個極大的危脅,從經濟角度考慮,這會使京都物價居高不下,造成極不穩定的局面。

    武則天雖然對西北三州官員上下勾連、無官不貪的惡劣行徑痛心疾首,以她一向眼裡不揉砂子的強硬性格對此絶不肯善罷甘休,她也更清楚,眼下對朝廷來說當務之急是解決漕運。

    為了集中精力解決眼下困局。武則天不得不把延州案件儘快了結,使朝廷百官把精力集中到漕運問題上來。武則天處理的很快,僅僅三天便判處二十九名貪官絞刑,流配四十二人,革職、貶官數十人。一場肅貪風暴過後,整個延州官場為之一空。順藤摸瓜清理蛀蟲的事兒可以讓三法司慢慢辦,大規模的判結是一個訊號:延州貪腐案已經告一段落了。

    武則天召集眾宰相和工部、戶部官,集中精力商討如何解決京城目前所遭遇的困難。一連幾天,眾官員各抒己見,莫衷一是,始終拿不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武則天不耐煩了。她睨了一眼始終蹙著眉頭扮深思,卻一個像樣的條陳都拿不出來的戶部尚書安凌雨,冷冷地道:“安尚書苦思多日,可有良策了?難道戶部對此竟毫無主張?”

    安尚書聽女皇話裡帶著火氣。心頭便是一顫。

    延州一案,雖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主因卻是糧食,他身為戶部長官。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大案實難辭其咎,要不是漕運方面“幸運”地出了大問題。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他免不了要受牽連。

    如今皇帝震怒,他若一策不獻,後果堪憂。安尚書把心一橫,便鼓起勇氣,把自己在部衙與幾位僚屬官佐商議時,度支郎中柳南泉所獻的辦法說了出來:“陛下,臣以為,今冬之危易解,萬年之危難去!洛陽洪水,十年一泛,天地之威,無從根治。國之都城,天下中樞,不應立於憂患之地。”

    武則天眉頭一皺,問道:“安卿之意是?”

    安尚書一咬牙,道:“臣以為,朝廷當還都於長安!”

    此言一出,殿堂上頓時鴉鵲無聲。

    ※※※※※※※※※※※※※※※※※※※※※※※※※

     洛濱坊位於洛陽西北角,隔著洛河,對面就是宮城的崇慶門,此刻崇慶門前正有無數的工匠搶修著在洪水中垮塌的崇慶門和一段城牆。

    河這邊就是沈沐所住的莊院。莊院的牆外還有一道坊牆,兩道牆都被洪水衝垮了,還沒來得及砌上。因此沈沐在院子裡坐著,就能看到微顯渾濁滾滾而去的洛河水。

    院落裡、廳堂上,一群家僕下人正在滿頭大汗地忙碌著,府裡到處都是厚厚的淤泥,想要把這個莊園清洗如新,三兩天的功夫絶對辦不到,如今已經七天了,也只清理出一小片區域。

    沈沐此刻正坐在一棵大樹下,樹下放了一張逍遙椅,旁邊有一張石幾,這片地方已經清理好了,地面露出來,幾株頑強的小草裹著泥巴,正在慢慢地恢復著活力。旁邊有一棵大樹,在高近枝叉處,還有明顯的被水浸過的痕跡。

    藍金海站在他的身邊,一身儒衫,顯得溫文而雅。藍金海凝視著對面宮城建築群裡,以湛藍天空為背景的飛檐斗栱,若有所思地道:“皇帝會如宗主所願,還都於長安麼?”

    沈沐從身旁矮幾上端過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淡淡地道:“盡人力,聽天命吧,我只有四成把握!”

    藍金海目中訝色一閃,沈沐睨了他一眼,道:“怎麼,你覺得不可能成功?”

    藍金海連連搖頭,道:“不,屬下是覺得,要影響一位帝王的決定,而且是遷都這麼重大的事情,能有四成把握,簡直是不可想像。屬下擔心,只因洪水斷了漕運,影響今冬京都糧儲,皇帝就會有意遷都?洛陽雖有泛洪之危,關中還有乾旱之險呢,並非十全十美之地啊。”

    沈沐道:“當然不是因為這一件事,不只是因為這一件或幾件事的表象所顯示的問題,而是其中透露出來的一些道理。”

    沈沐悠然道:“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如果我們仔細看看各個朝代選為都城的所在,我們就可以發現,其中都是有跡可尋的。盤庚遷殷。是因為殷地富庶,容易籌措糧草。再一個,通過遷都,方便他削弱舊都貴族實力,三則是遠離有異心的異族領地,穩定他的統治。

    周平王遷都於洛邑,是因為犬戎之亂使鎬陽殘破不堪,再者犬戎依舊在側虎視眈眈,遷都才安全。而魏孝文帝遷都。一是為了遠離北方遊牧的威脅;二是從平城遷都洛陽,農業興旺,漕運方便。還可以擺脫北方鮮卑貴族盤根錯節的勢力網,以便順利變革

    以古鑒今,帝王選都。所考慮的問題永遠逃不出四個方面,一為地理、二為經濟、三為軍事、四為政治。地理上,關中雖時有乾旱,可是水患對都城的危害卻更大,如今這場水患如果再大一些,淹了洛陽城,後果如何你想像得到。雖說這裡有漕運之利,論起優勢只能勉強和長安打平。

    說起經濟,從戰國以來一直到如今,山東、關中、都是士農工商最發達的地區。未來如何,無從得知,現在來講,唯此兩地。三兩之中。山東北有契丹、西有突厥,適宜為國都的。只有長安和洛陽。

    軍事上面,以我朝軍力,立都於長安或洛陽區別不大。那麼主要決定因素就只有政治了。關中是我朝建國根本之所在,歷經三朝經營,當今皇帝遷都洛陽僅僅才十年,這國朝重心依舊在關中。

    如果關中有失,則國朝危如累卵,你看女皇雖遷都洛陽,始終看重關中,全國府軍關中獨占三成,但凡為長安令的,必是皇帝心腹,就可知道當今皇帝如何重視關中了。結果呢,皇帝雖然不知我們的存在,各大世家尊長時常往來於長安,她可一清二楚,你說她放心麼?

    如今,延、麛、丹三州又出了這麼大的貪腐案子,這三州都在關內道,皇帝遷都於洛陽僅僅十年,關中吏治就已敗壞若斯,根基之地變成這般模樣,你以為皇帝放心得下?

    為什麼這一次關中官員出了這麼大的問題,皇帝卻遲遲沒有派遣官員補齊他們空缺出來的職位,不肯像上次對南疆一樣,由吏部來一次大選官,卻一一考量、再三斟酌,對每一個重要職位都不辭辛苦地親自選人?

    呵呵,有些人還以為這一次可以上下其手,撈取官位,卻不想想,他們唸唸不忘地盯著的只是幾個職位,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那個女人從帝王的角度,所思所想豈會如他們所願?關中如此重要,卻出了這麼大的問題,皇帝豈能再不謹慎。

    再一個,當今皇帝已經立了太子,總有一天要還政於李的,現在軍權卻牢牢把持在武氏手中,二張新近崛起,也是頻頻出手,向朝堂和軍中安插親信,唯獨李氏,除了幾個耿忠老臣,幾乎沒有任何實力。

    武氏在洛陽經營這麼多年,明面的實力就已遠高於李氏,暗中的勢力還不知道有多大,皇帝能不考慮如何穩定傳承?當初女皇定都洛陽,是因為長安乃是李氏根基。此一時,彼一時,她既然決心還政於李,還都於長安,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如此一來,她正好藉此調整武李兩家實力以求均衡。當然,道理如此,我們只是借勢提議,皇帝聽進耳中,心裡才會想到這些問題,至於她最後如何取捨,那就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了。”

    藍金海心悅誠服地道:“宗主一席話,令屬下茅塞頓開。如此看來,皇帝的確有充分的遷都理由。呵呵,楊帆剛把‘繼嗣堂’遷來洛陽,宗主一招“釜底抽薪”,可是把主動又操之手中了。”

    說到這裡,藍金海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西北三州,本對我們是一個莫大的打擊,宗主能化不利為有利,借力打力,反以此事為我所用,促使皇帝遷都長安,我們在長安可是占了地利人和,嘿嘿,此消彼長之下,隱宗還拿什麼與我抗衡?”

    沈沐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看著湛藍天空中的朵朵白雲,感慨地道:“勝負成敗,現在說還言之過早。楊帆有天時在手啊,如今這天時是什麼?就是他隨時可以調用的皇權,天威不可測,我現在可是絲毫不敢輕視這位小二郎,後生可畏啊!”

    這時,一個家人悄然走來,到了沈沐身邊,俯身低語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見。”

    沈沐淡淡一笑,對藍金海道:“看吧,登門詰難的人已經來了!”

    沈沐迴首對那家人道:“請崔公子書房相見!”

    沈沐說罷,挺身站起,揚長而去。

    樹下空餘一張搖椅,吱吱呀呀晃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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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6 01:31:01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一章 施壓

    崔林此番拜訪沈沐,卻是剛從楊帆那兒出來。

    延州風暴,禍及四方,七大世家損失慘重。

    李唐王朝自建國就立都於關中,所以七大世家苦心經營的勢力也都集中在關中。武則天稱制後,雖然將國都遷到洛陽,可長安作為武周的陪都以及大唐的首都,其政治經濟方面的實力和影響始終也不遜於洛陽。

    而且武則天立國才十年,可扶持一個能在官場中真正發揮作用的代言人,投入期一般來說都要長於十年,所以七大世家在洛陽的根基極淺。

    再一個,這十年也是政局最為動盪的十年,不停的殺戮和清洗,連宰相們都難求周全,更不要說那些站錯隊的蝦兵蟹將了。這種情況下,他們無法在洛陽發展勢力。這也是迄今為止,七大世家依舊選擇長安作為主要活動地點的主要原因。

    結果,此番延州出事,禍延丹州、鄜州,整個關中都為之動盪,各大世家在關中苦心經營多年的關係網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破壞。

    他們把這個罪責歸咎於楊帆:“如果不是楊帆破壞規矩,把官方勢力引入顯隱二宗之爭,何至於此?”

    崔林已經掌握了各世家閥主的態度,所以再次見到楊帆時他毫不客氣,先把各大世家遭受的損失向楊帆列數了一遍,伴隨之的是聲色俱厲的聲討與譴責,最後才怒氣未消地總結道:“這件事,你楊帆難辭其咎,必須負責!”

    楊帆一臉無辜地道:“這件事,與本人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延州府官員膽大包天,居然騙災冒賑,而且不是一次兩次,怎麼可能遮掩的住?皇帝不知從何處聽說了那裡的真實情況。派員前往察視,這種事情根本無從掩飾,自然一查就準!

    我有公職在身,只是奉命前往延州公幹。正使是張昌宗,我作為副使,聽命行事而已。縱然我不去,朝廷也會派別人去。最終的結果依舊是如此,與現在並沒有任何不同,崔兄又何必把這個責任強加於我?”

    崔林大光其火,道:“你敢做不敢當麼?就算這事不是你一手促成。那你至少也可以提前和我們打個招呼吧?”

    楊帆唇角微微牽起,譏誚地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們打招呼?我怎麼知道那兒有你們的人,你們曾經告訴過我嗎?難道我在朝為官。有點什麼大事小情都要向你們彙報一遍?再者說。那些人有家有業、有名有號,我就算告訴了你們,只要他們牽涉其中,難道還能跑得掉?”

    崔林的臉色陰沉下來,白淨淨的麵皮泛著青滲滲的光:“楊宗主,我只是在向你轉達各位閥主的不滿!各位閥主可以捧你上九宵,也就能踩你下地獄。請你好自為之!”

    楊帆淡然道:“撤掉我,能摁住顯宗上下眾志成城的凜凜戰意麼?撤掉我,能讓隱宗放棄對我們的攻擊麼?撤掉我,能讓皇帝不再繼續追查這樁貪腐案麼?撤掉我,能讓你們那些有官方身份恰又被捲進此案的人安然無恙麼?如果能,我讓賢!”

    崔林聽了,頓時啞口無言。實際上,楊帆最近一連串強硬且有效的舉動,已經令他贏得了顯宗上下的人心,哪還是幕後的世家想換就換的。

    顯宗中許多人雖還不致於對楊帆死心塌地,卻是極為擁戴的。本來嘛,別的且不說,楊帆若能帶著顯宗打了勝仗,不但上次敗在隱宗手裡的一口惡氣得以渲泄,他們的權力和利益也會更進一步。

    至於近來獲得重用的天樞部的那幫老傢伙,對楊帆更是全力擁戴,誓死效忠。是同樣出身於庶族的楊帆重用了他們,如果宗主換人,再換個世家出身的人上來,難保不會把他們重新打回冷宮。

    這些曾經無權無勢的幕僚參議,如今已經嘗到了權力的滋味,那是令人飄飄欲仙的感覺,他們不會捨得放棄已經到手的一切,那便只能毫無保留地站在楊帆一邊。

    不必考慮楊帆方才質問的一連串的“能不能”,僅僅因為這個理由,世家就不能對楊帆輕舉妄動,雙方的矛盾還沒有發展到讓他們寧可給這個龐大的經濟帝國帶來重大損失也要免掉楊帆的地步。

    所以,崔林只能讓步。

    在楊帆作出只要讓沈沐與他見上一面,雙方達成一個和解條件,那麼他就與沈沐休戰並全力制止事態進一步擴展,以保全那些正處於“暴風眼”中的世家力量的承諾之後,崔林只能悻悻地離開,再去向沈沐施壓。

    ※※※※※※※※※※※※※※※※※※※※※※※※※※※※※

     崔林出門登車,立即風風火火地離去。楊帆站在門楣下,望著漸漸遠去的車馬,抬起手來摸了摸耳朵,垂下來時很自然地向前甩了一下,道側一個牽著毛驢的腳伕便馬上躡了上去。

    楊帆已經知道沈沐來了洛陽,只是他的住處還沒有打聽出來,如今正好借崔林查清他的所在。如果崔林能促成兩人見面那是最好,有些事,他很想同沈沐當面談談。如果沈沐避而不見,查清他的所在也方便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楊帆眼見那車馬已消失在巷口,正欲轉身回府,剛剛邁進門檻,就見幾個家丁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其中還有一個是“繼嗣堂”安排在府上的侍衛。

    楊帆家裡現在有了古老丈一家人保護,“繼嗣堂”派來的人大部分已調作他用,留下幾人也不在守在後宅了。楊帆納罕地道:“你們慌里慌張的做什麼?”

    後面有個女孩兒的聲音大聲道:“別耽擱,你們快點兒!把咱洛陽城有名的醫士都請來!”

    說話的是三姐兒,一見楊帆站在門口,三姐兒趕緊蹲身行禮。楊帆側身讓過幾個家丁,向她問道:“出什麼事了?”

    三姐兒急急地道:“阿郎,二娘子動了胎氣,腹中有些疼痛。”

    “什麼?”

    楊帆一聽,心頭便是一緊,馬上大步流星地往後宅裡趕去。限於這個年代的醫術水準,婦人懷孕生子就是過一道鬼門關,所以孕婦有恙那是絶對輕忽不得的事。

    三姐兒一溜小跑地追在楊帆後面,楊帆一邊急走一邊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地怎麼就動了胎氣了?”

    三姐兒追跑著,氣喘吁吁地道:“奴……奴家也不曉得,就聽古姑娘喊人,去了才知道二娘動了胎氣,奴家趕緊使人去找醫士……”

    兩人對答著趕到阿奴的住處,小蠻已經先到了一步,她是生過孩子的婦人,有些經驗,趕緊扶了阿奴登榻,叫她側身臥著,一臉緊張地問東問西。阿奴躺在榻上一疊聲地向她解釋,自己沒什麼大事,不必如臨大敵。

    古竹婷立於榻邊,眼眶裡隱隱有淚光流轉,也不知是急的還是嚇的。旁邊還站著桃梅等幾個丫環、老媽子。兩個孩子也來湊熱鬧,思蓉抱著一隻狗狗,念祖拽著一隻木製的小鴨子,在大人堆裡轉來轉去。

    念祖看得出眾人的緊張,眨著一雙大眼睛,不斷地詢問:“娘親,怎麼啦?姨娘,怎麼啦?古姑,怎麼啦?桃姐兒,怎麼啦?乳娘,怎麼啦?嬤嬤……”楊念祖晃著小腦袋挨個地問,跟碎嘴子似的,就是沒人理他。

    楊帆進了門便急急問道:“阿奴,你怎麼了?”

    阿奴見他也變聲變色的,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郎君不用擔心,妾身只是不小心動了胎氣,腹中稍覺疼痛,躺一下就好了,沒什麼事。”

    念祖平時可是家裡人的眼珠子,目前為止,這可是楊家下一輩裡唯一的男丁,將來要撐門立戶的,可今天卻沒人理他,現在總算看到老爹出現在,楊念祖馬上從幾條大腿中間鑽出個小腦袋來,大聲問道:“阿爹,姨娘怎麼啦?”

    楊帆道:“姨娘肚子裡的小寶貝淘氣了,踢疼了姨娘。念祖乖,跟姐姐到外面玩去,別吵了弟弟。”

    “哦……”

    念祖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把他很寶貝的小木鴨子提到楊帆面前,道:“這個給弟弟玩,一哄他就不淘氣了。”

    楊帆啼笑皆非地接過來,摸摸他的頭道:“好啦,快出去玩吧,弟弟還小,怕吵的!”

    念祖答應一聲,牽起姐姐的小手跑出門口,很驕傲地對思蓉道:“阿姐,弟弟不懂事,沒有我乖吧?”

    楊帆見滿屋子都是人,又道:“大家都出去吧,沒有事,我和夫人守在這裡好,醫士若來了,快快請過來。”

    丫環婆子們答應一聲,紛紛退下,古竹婷欲言又止,咬著嘴唇也悄然退了出去。房中一靜,只剩下楊帆和小蠻、阿奴了。

    孩子現在已經六個月了,阿奴的腹部明顯地隆起來,楊帆小心翼翼地撫著她的肚子,問道:“現在還疼麼?”

    阿奴無奈地道:“真的沒事啦,剛剛就是有點岔氣兒,大家這麼謹慎,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楊帆道:“你呀,現在做什麼你都得輕輕的,大意不得,好端端怎麼就動了胎氣呢?”

    阿奴白了他一眼,嬌嗔道:“還說呢,這不都怪你麼?”

    楊帆一呆,奇道:“你岔了氣,怎地怪到我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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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7 21:52:06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二章 意外

    阿奴嘴角一抽,似乎還想笑,忙捂著肚子忍住,喘息道:“明明是一條虎鞭,你卻唬弄人家說是蛇干,偏偏古師還就當了真,我一時沒忍住,笑的直不起腰來,結果就……”

    楊帆在延州的時候,謝太守曾送他幾樣“土特產”。雖說謝太守被抓了,禮物他可沒還回去,回到洛陽後這幾樣東西就隨口吩咐,送到了阿奴這邊。楊帆是想著那鹿脯、飛龍幹什麼的可以給阿奴滋補下身子。

    古竹婷拿出鹿脯、飛龍干、熊掌時還罷了,當她拿起虎鞭並一本正經地說這是蛇干的時候,阿奴很是詫異,她還以為古姑娘在跟她開玩笑,不禁笑道:“古師戲弄我,這東西明明是男人進補用的,我吃它作什麼?”

    古竹婷很奇怪,手持被她撅斷的兩截虎鞭,奇怪地道:“蛇干只適宜男人進補麼?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阿奴聽了便是一呆,奇道:“蛇肉?這明明是一條虎鞭,古師真不認得?”

    虎鞭之名很多人都聽過,可是見過的人卻著實不多,楊帆也是去延州時才見到虎鞭和熊掌的模樣,更不要說古竹婷了。

    古姑娘雖自幼習武,十三歲就出道殺人,行走江湖,卻沒機會接觸這種東西。阿奴曾是姜公子近侍,世家深宅時常出入,許多細務都是她替姜公子料理,如同半個管家,旁人送禮也都是由她接收,是以認得這東西。

    古竹婷猶自不信,反取笑阿奴說:“誰說這是虎鞭了,這是蛇干,阿郎說的。”

    阿奴一聽就明白了,古師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她若問起。郎君怎好告訴她這東西是老虎的那話兒,說不定她當時也是這般握著,郎君自然只能敷衍一番,想通其中緣由,阿奴不禁暴笑起來。

    古竹婷弄清原委,一張俏臉登時羞成了大紅布,一見自己手中還握著虎鞭,好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馬上把它一扔,又氣又羞。阿奴更是忍俊不禁。結果笑得太激烈了點,以致動了胎氣。

    楊帆聽阿奴說明經過,一時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阿奴道:“我真的沒事的。弄得滿宅不寧,妾身心中好生不安。”

    楊帆笑笑,道:“不用在意。你自己無所謂,可丫環婆子們不能也覺得無所謂,她們咋咋唬唬的。也是巴結家主,表示忠心,由她們折騰吧,我還能告訴她們,以後主人有點什麼事兒,不用放在心上?”

    楊帆拉過小蠻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掌心,促狹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對阿奴道:“小蠻是做了母親的人。你的情況實則並不要緊,想必她也看得出的,可是如果她來了看過,無所謂地說一聲‘沒啥要緊,大家都散了吧’。你心裡會舒服?身份立場不同,有些事啊。哪怕看起來多此一舉,該做也得做。”

    小蠻被他說的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阿奴一眼,她聞訊趕來時的確很緊張,可看過阿奴情況後,就覺得家僕們有些小題大做了,可當時情形,她的確不方便說一句無所謂,還得故作緊張、關切。如今楊帆一語挑破,小蠻有些害羞了。

    阿奴聽了輕輕“啊”了一聲,露出恍然神色,道:“原來如此,我說古師神色為何那般難堪。我還想呢,姐姐當初就是由古師接生的,她不該看不出我的情形。想必是府中上下的緊張模樣讓她不安了。郎君去看看她吧,莫讓古師擔了心事。”

    楊帆點點頭,對小蠻道:“你倆說話吧,我出去瞧瞧。”

    楊帆走出房間,見幾個丫環婆子都在院中站著,卻不見古竹婷,便對三姐兒問道:“古姑娘呢?”

    三姐兒道:“古姑娘在池子那邊,好像正與古老丈說話!”

    古家現在雖有自己的一幢宅院,家中擅長武技的人卻是輪班守在楊家,是以楊帆對古老丈出現並不奇怪。他點點頭,出了院子向遠處一看,就見小橋飛駕如虹,池中假山一處,藤蘿掩映下,一抹月白衫子隱於其後,楊帆便舉步走了過去。

    到了近處,就聽古姑娘委屈的聲音隱約傳來:“女兒怎知……怎知那是什麼東西,阿奴要笑女兒又能怎樣?”

    古老丈的聲音很嚴厲:“還敢頂嘴?若是你平日裡少往二娘子房中走動,不去沾惹阿郎家務事,會有今日這般事情發生?不管你有無過錯,若是二娘子和孩子真有個好歹,那時你如何自處?你因女子身得以留用後宅,你便只管在後宅巡走看護便是,旁的事,少摻和!”

    眼見女兒委屈萬分的神色,古老丈又緩和了語氣,勸道:“女兒啊,你我只是阿郎府上一個護院,要記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啊!”

    古老丈這話本來是心疼女兒,可這話裡話外的意思聽在古竹婷耳裡,卻無異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什麼叫記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份?難道我是想藉故接近阿郎,不知廉恥存心勾搭麼?

    她雖常往阿奴住處去,只是因為後宅裡與阿奴最為相熟,而且從阿奴所居院落,可以就近照看左右。父親這番話倒似說她時常留連阿奴住處是因為居心不良,是想要製造機會接近男主人,妄想做那攀上高枝的鳳凰。

    天可憐見,她何曾動過這樣的心機,何曾有過這樣的打算?她若從不曾對楊帆動過情意,對這句話就不會如此敏感,偏偏她確實喜歡了楊帆,這樣的話著實無從辯駁。

    古竹婷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中只想:“府裡的人都是這麼看我的麼?阿郎、大娘子、丫環婆子……”

    一想到這裡,古竹婷的臉火辣辣的,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她的雙拳慢慢攥緊起來,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心裡頭的羞辱痛楚卻比掌心的刺疼還要強烈千百倍。她努力張大眼睛,控制著不讓淚水流出來,凝視著父親蒼老的容顏。她一字一句地道:“女兒,記住了!”

    古老丈還想敲打她幾句,可是望著女兒慘淡的容顏,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那目光是悲哀還是羞憤?一個女孩兒家的尊嚴、矜持與德性,被人血淋淋地踐踏一番,偏偏她無一句可以辯白,或許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絶望。

    古老丈沒再說什麼,也沒解釋自己的本意,女兒誤會便誤會了吧,長痛不如短痛。

    楊帆隱於假山之後。默然良久,緩緩向後退卻。

    古姑娘對他朦朧的情愫他感覺得到,聽到古姑娘用顫抖而絶望的的聲音說出:“女兒。記住了!”感受到她心底的羞辱與悲哀,楊帆心中滿是憐惜、不忍和一種難言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尤其是現在,古姑娘此刻恐怕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此刻就站在旁邊。親耳聽到了她與父親之間的對話,獲悉了她的心事,只怕她會羞愧欲死。

    楊帆只能退開,放輕了腳步,悄然離開。

    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地點,說的話再對也是錯的。

    也許。找個合適的時間,他該跟古姑娘好好談談……

    ※※※※※※※※※※※※※※※※※※※※※※※※※※※

     醫士們被楊府家人陸續請來了,有的正在藥店坐堂。給別的病人號脈開方呢,也被楊府家人一把拖上了車。

    楊家現在在洛陽也算是有名有號的人物,財力無需多說,權勢那也是通著天的,誰敢不敬?

    有一位精於岐黃。被病患贊為手握回生之術的,姓趙。號曰趙回生;有一位號稱三點指間便知六脈疾苦的神醫姓嚴,叫做嚴三點;還有一位夜中無光也可定穴進針的神醫,姓黃,人稱黃夜神。

    其他諸如什麼“保嬰國手”、“朱半仙”、“老神仙”、“活神仙”、“神針葉”、“三劑劉”,看得楊帆大皺眉頭。

    這些人知道楊家的財勢與權勢,倒是不敢輕慢,一個個給阿奴號過脈,明明沒什麼問題,也鄭重其事地開了方子,好在都是些有名的醫士,不敢亂開方子害人,開的藥都是藥性中正平和保胎益母的,不吃無關大礙,吃也有益無害。

    這時候,姜士淳才姍姍來遲。這個大國手在這些名醫之中名氣最大,正好楊帆這位主人業已被一堆名醫加神醫給擠到屋外了,無所事事之下他便親自前往相迎。

    姜大醫士已經不認得楊帆了。他每天要見那麼多病人,哪還記得楊帆的模樣,何況楊帆模樣雖變化不大,可氣度威嚴與當初大有不同,姜大醫士哪能把當初修文坊裡一個小坊丁和今日的楊大將軍聯繫起來?

    也許讓他扒了楊帆的褲子,再次看到那“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紅。頭大如菇,莖幹挺拔,觀其形察其色,隱如龜伏,勃如怒蛙的大妙之物”,出於職業習慣他還能聯想起來,可是今日請他看的病人卻不是楊帆。

    姜大醫士平日來去的豪門大戶眾多,大人物見的也多,倒不像那堆神醫似的謹小慎微,他給阿奴望聞問切一番,便對楊帆道:“將軍太過小心了,尊夫人身體康健,腹中胎兒脈搏有力,也是強壯的很。今日夫人只是偶爾大笑,又恐傷了胎兒刻意隱忍,以致略有腹痛,現在已經無恙了。若是將軍不放心,可讓夫人再靜臥片刻,稍事休養,既不必開方服藥,也不必動用金石。”

    虧得此時先前那些神醫名醫們已經診治完畢被請到了客堂,由小蠻一一發放診資、致謝送離,否則聽了姜大醫士這番話,那些開了方子的名醫面上便不好看。

    姜大神醫不認得楊帆,楊帆卻認得他,楊帆這一輩子就被男人扒過一次褲子,如何不記得這人模樣?

    見這姜大醫士說話爽快、胸襟坦蕩,對他便生起幾分好感。聽了姜士淳的話,楊帆就對阿奴笑道:“如何?這下你放心了吧,且靜臥休養,我送姜神醫!”當著客人,阿奴自不會搶白說是閤府上下太過謹慎,只是委婉地點點頭。

    姜士淳由楊帆伴著走出院落,步上小橋,笑吟吟地道:“記得前幾月貴府曾使人上門邀請過姜某,老夫當時正在城南長住,為一位獨孤姑娘診治,後來回府才聽說,未能結識將軍,實為憾事。不想今日終究還是來了。”

    楊帆聽到獨孤二字,心中便是一動,道:“獨孤?楊某有位朋友恰是姓獨孤的,不知這位獨孤姑娘芳名是?”

    姜士淳隨口答道:“聽她兄長相稱,應該喚作寧珂。”

    正行走間,楊帆猛地站住,身影倒映於水中仍舊搖曳不止,可橋上的楊帆已然一動不動,他吃驚地道:“老先生是說……那位姑娘名叫獨孤寧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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