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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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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9 01:50:56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三章 但留紅塵一縷香

    小蠻送走最後一位醫士,正要迴轉後宅,任威突然急急趕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大娘子,阿郎突然離開了府邸!”

    小蠻怔了怔,奇道:“阿郎離府,還要有人允許麼?”

    任威滿頭大汗地道:“不是的,阿郎突然取了一匹馬,匆匆離府而去。我等聽到消息趕去時,已不知阿郎去向,阿郎未要任何人護衛隨行。”

    今時今日的楊帆,明面上的身份貴重,暗地裡的身份更加貴重,出入皆有扈從,可謂戒備森嚴。但是楊帆今日獨自離開,不曾通知任何一名侍衛隨行,這種事以前可從未發生過。

    小蠻微微蹙了蹙眉頭,對楊帆怪異的舉動頗為不解。不過,楊帆既然是主動離開,又不曾叫人跟隨,必然有他的原因,偌大的洛陽城,現在去找,又能到哪裡去尋他?

    小蠻想了想,便道:“郎君這麼做必有他的用意,你們不必著急,且回去候著吧。”

    任威見大娘子如此說,只得拱手道:“是!”

    洛陽城東南角,這裡本就是人煙稀少的地方,因為一場洪水,更加凋零了。

    一些遊學於京城的讀書人和到洛陽辦事的外鄉人最喜歡居住在這裡,這裡環境幽雅,而且房租遠較城中心便宜,可是洪水過後,洛陽物價一直居高不下,這些人能離開的都離開了,城南各坊因此顯得更加冷清。

    楊帆在空蕩蕩的坊內,沿著一條無人的長巷策馬奔馳著,地上的淤泥還沒有清理,淤泥表面上幹了,可一腳踏下去,底下依舊是爛泥,雪白的一匹馬。馬腿馬股上已儘是斑斑泥污,楊帆打馬甚急,可馬陷泥淖,又怎快得起來。

    前面出現了一道門戶,旗杆、門扉和階上的石獸,都有水淹過的痕跡,楊帆縱身從馬上躍下來,一個箭步上了台階,抓起門上的銅環,便“嗵嗵嗵”地撞了起來。

    “嗵嗵嗵……”楊帆抓著門環。也不知叩了多久,忽地放開門環,退後幾步。打算躍過圍牆翻進去,府門吱呀一聲開了。

    站在門口的是船娘,一身素青色的襖褲,腰間扎一條白色絲帶,顯得乾淨俐落。她看到來人是楊帆。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但她臉上並沒有太過明顯的表情。楊帆默默地看著她,一時有些無語了。

    楊帆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從姜醫士的口中得到寧珂姑娘的消息,他不知道寧珂姑娘已經來了洛陽,不知道寧珂已經在洛陽住了那麼久。不知道寧珂就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默默地守在他身邊,他更不知道寧珂……竟已香消玉殞!

    寧珂在他心裡。就像天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他能隨時感受到那溫柔的月光,可是只有偶爾想起來,才會抬起頭望上一眼。

    他喜歡寧珂姑娘。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追求她。不僅僅是當時彼此間身份地位的差距,更重要的是寧珂姑娘那種無暇到了骨子裡的純淨。那是一種足以讓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自慚形穢的純淨。

    直到陡然聽說她已逝去的消息,心中那縷若有若無的情絲才陡然收緊,把他的心勒得一陣陣地作疼,他想也不想便奪馬而出,可是等他趕到姜醫士所說的這處宅邸時,他的心中卻只剩下了惘然。

    動,他不知該如何舉動;言,他不知該如何言語;便是淚,也是隱隱作痛欲哭無淚。

    “楊將軍?”

    “她……還在這裡嗎?”

    船娘點點頭,眼圈兒紅了。

    楊帆顫聲道:“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船娘無言地點頭,輕輕打開門,讓開了身子。

    楊帆沒有理會階下的那匹馬,默默走進去,門又關上了。

    看得出,這裡曾是非常雅緻精美的一座莊院,不過現在滿是洪水氾濫過的痕跡。船娘要獨自清理偌大的一處院落,迄今為止也只清理出了一些可供通行的路徑。船娘默默地走在前面,腰間白色絲帶飄飄。

    後宅中,池塘已被瘀泥灌滿填平,現在看來就像一片荒野,後院很大,池塘邊還有一座坡嶺,嶺上有石有樹還有五角小亭,因為這裡沒有受到洪水的侵蝕,整個莊院裡也就只有這座高坡依舊保持著美麗的園林景緻。

    船娘引著楊帆一步步登上高坡,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彌久不散。

    雖無艷態驚群目,卻有清香壓九秋。

    眼前有一株桂樹,四葉白瓣、數點黃蕊,一莖青梗,歡天喜地的攢在一起,便是一朵朵輕柔飄渺、獨散異香的小桂花。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不知怎地,楊帆忽然便想到了這首詩,心頭忍不住一陣酸楚。

    船娘把他引到桂花樹下,濃濃花香中,一方石碑,一座土丘,丘上有青草少許,伊人已歸去三個多月了。這兒,就是寧珂埋骨之地。這座大宅,在寧珂逝後,竟然被獨孤世家以宅為墓。

    楊帆看到碑上“獨孤寧珂”四字時,整個人便痴住了,他痴痴地凝望著那方石碑,連船娘什麼時候悄然離開的都不知道,在他眼前幻現的,儘是與寧珂姑娘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一點一滴,落在心中,醇濃如酒;一點一滴,落在心中,如刀似劍……

    不知何時,船娘又悄然出現在桂花樹下,手中托著一具古琴,琴上還有一封信。看到楊帆痴痴地望著墓碑,和她離開時的姿勢一樣,沒有一點變化,船娘鼻子一酸,淚花便開始在眼中打轉。

    “楊將軍,這是寧珂姑娘留給你的。”

    楊帆起先還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直到“寧珂”二字入耳,他才下意識地扭過頭。“寧珂姑娘留給我的琴……和信?”

    楊帆有些意外地琴書接過來。琴是“綠綺”。寧珂曾經向李太公討過這具琴,李太公答應她賞玩一年後,在她生日時作為禮物贈給她,而現在,這具琴就在他的手中。

    桂花樹下,楊帆盤膝坐到了地上,膝上擱著那具琴,手中捧著她的信。

    “奴家不知二郎什麼時候才會知道我的死訊,也不知道二郎介時會不會來看我一眼。如果你不來或者永遠也不知道,那麼這封信就當是寫給我自己的吧。如果你會來看我。雖然已陰陽兩隔,你看到我開心的笑了麼?

    二郎,我不知道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依舊是少年英俊意氣風發,還是人到中年略顯蒼桑,又或者白頭皓首兒孫滿堂,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長安城裡那個病怏怏的小女子,她對你。痴心如狂。

    奴家喜歡二郎,不管是那個英武的二郎,遐想的二郎,灑脫的二郎,狡黠的二郎,還是那個微笑的二郎。你有時像孩子一樣天真,有時又是那麼的洞悉人心,有時你很霸道。有時又是那麼的穩重,想起來總叫人心裡酥酥的……

    今天在下雨,只是細細的小雨,潤潤的小雨,就像奴家與二郎相識的那一天。那天一早也下了雨。就是這樣細細柔柔的雨,院子裡的小草因之舒展起了莖葉。也許就是在那一天,二郎在奴家心裡生根發芽了吧。

    奴不是很確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軀又能追求什麼。奴自幼體弱,能遇見二郎,就是一輩子最幸運的事,能喜歡了二郎,就是奴在人世間走一遭留下的最深的痕跡。

    索性,隨著心、就著緣,只要心裡想著二郎,偷偷地喜歡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真的,奴家真該知足的。奴這一生,從出生就已注定如那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是蟬總有踏入光明的一天,雖然只是一夏,卻可以享受光明與雨露,縱情地鳴唱,直到死亡。我一直以為,哪怕是這短暫的光明,也是我永遠都得不到的,可是上蒼終於垂憐了我,讓我遇到了你。

    雖然時光短暫,可這是我用一生換來的等待啊!你知道麼,哪怕你只有片刻的凝眸是為了我,我都歡喜極了,我從不知道心裡裝著一個人兒,是如此的甜蜜與安寧。

    頭很痛,越來越痛,那種滋味叫人無法忍受。以前,我常常恨不得就此死去,不用再受這樣的痛苦,可我現在不捨得了,越來越不捨得。可是想走時不能走,不想走時又得走,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二郎啊,你可知我有多苦。

    李太公把‘綠綺’送來了,我很想為你彈奏一曲,就像在長安時那樣,彈給你聽,看著你笑,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連彈琴的力氣都沒有,我是不是很沒用?這琴,留給二郎吧,你彈的不好,可奴家最喜歡聽……”

    信在楊帆手中一點點團起,他只覺得胸中沉甸甸的,想哭,哭不出來,憋得氣都喘不上來。他不知道,那個純潔如初雪的女子,對他用情竟如此之深,他不知道在他沾染了紅塵的心頭那一道淺淺的刻痕,在那純潔無暇的小女子心中竟如淵之深。

    寧珂身子虛弱,在長安時都不大出門的,她來洛陽做什麼?楊帆只一聽到便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沒有想到,直到死他和寧珂姑娘都未再見上一面,長安一別,即成永別,他連追悔都來不及。

    許久許久,“錚錚”的琴音在桂樹下響起,琴聲有些晦澀、手法很不熟練,可彈琴的人卻很認真: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夕陽如血,昏鴉繞樹。

    歌隨琴聲起,琴聲平平,歌聲切切,亦足以催人淚下。

    “悲”字出口,餘音未歇,琴聲忽作金戈,只鏗鏘一聲,一代傳世名琴“綠綺”,便在楊帆掌下化為亟粉。

    墳前一爐香,香煙裊裊,似乎是伊人所化,溫柔地繚繞在撫琴人的身側,久久不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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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0 01:34:16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怒

    夜色蒼茫,華燈初上。

    洛陽城已開始宵禁了,城門關閉,坊中幽暗,居民歸室,店舖關門。

    寂廖長街之上,唯有一人一馬,正踽踽而來。

    楊帆坐在馬上,身形依然挺拔著,只是一雙眼睛透著黯淡,他手裡鬆鬆地挽著馬繮,其實根本沒有理會胯下的駿馬走向哪裡,老馬識途,正自行走向回家的路。

    隱隱有絲竹聲隨風飄來,坊牆裡面是高矮參差的一幢幢樓房,在這宵禁時刻,滿城冷清,唯有這處地方,不但沒有關門閉戶,而且高挑燈籠,大敞門窗,絲竹綿軟,帷幔飄飄,一片軟紅香土。

    這裡是溫柔坊,佳麗雲集、香歌艷舞之地,這個時辰,正是青樓勾欄開張營業、春光燦爛之時。

    “站住!宵禁之時什麼人還敢在街頭行走!”

    一聲斷喝,從街角轉出一群巡夜的金吾衛,攔在楊帆馬前。那馬一見有人攔在前面,便自覺地站住,楊帆慢慢抬起頭來,掃了他們一眼,神色慘淡,一言不發。

    “喲呵!原來是忠武將軍啊!”

    金吾衛中有一人高挑燈籠,看清楊帆的模樣,忍不住便是一喜。

    這人是金吾衛右巡街使丁勝,曾被千騎衛的人痛毆了一頓。金吾衛和千騎衛交惡,幾番惡鬥,楊帆更帶人沖營,闖過金吾衛的營地,丁勝自然認得他的模樣。如今一見楊帆犯在他的手上,丁勝喜出望外。

    此時華燈初上,青樓中生意還不是最熱鬧的時候。許多勾欄女子都斜倚欄頭,懶洋洋地觀望街景。其實此刻長街上一片冷清,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只是她們做的是夜間生意。白日裡難得歇息一下,也就此時可以一邊候客一邊放風兒。

    坊牆下金吾衛攔住晚歸客,登時吸引了她們的目光。姐兒愛俏,瞧這馬上男子青衣一襲。身姿俊逸,樓頭女子們便搖著手帕幫腔起來:“軍爺,人家只晚歸了這麼一刻,就放他過去吧。”

    也有女子媚眼亂飛地開葷腔兒:“好俊俏的小哥兒,要不然你就別走了,不如爬牆上來,本姑娘保證侍候的你舒舒服服。”

    這一片青樓,飛檐斗栱,畫棟雕樑。倚在欄杆上的各色女子又是髮髻微墮。衣衫半掩。高矮胖瘦、各具麗色,倒真是叫人眼花繚亂,有那金吾衛士兵一抬頭。便瞧見一片鼓騰騰顫巍巍的“山東嗆面大白饅頭”,不禁暗吞口水。

    丁勝向樓頭不耐煩地呵斥道:“去去去!金吾衛辦事。閒雜人等一概迴避,你們插什麼嘴,小心本官辦你們個阻礙公務。”

    樓頭馬上有人不屑地撇嘴:“你算哪根蔥啊,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金吾衛的人是吧?你們金吾衛的武大將軍就在我們這兒呢,你有本事來抓我們呀。”

    丁勝只當沒聽見,轉首瞪向楊帆,道:“楊將軍,你雖是朝中將官,可也不能違反律令。過了宵禁時間還在街上遊蕩者,若無正當理由,非奸即盜!請問你是婚喪嫁娶、買藥請醫還是身負公務啊?”

    丁勝上次被千騎衛痛毆一頓,結果對方還占了理,所以這一次他多了個心眼兒,先要問個清楚。楊帆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地道:“都不是!”

    丁勝一聽可逮著理了,仰天打個哈哈道:“那可對不住了,末將身負巡街使之責,自然要秉公辦事,楊將軍犯了宵禁,就請跟末將走吧。來人啊!把他抓起來,明晨再放他離去!”

    依照宵禁規定,對於犯禁的人一般處置就是拘留起來,等過了宵禁時間再放掉。當然,如果對方是賊盜或者意圖反抗,那就另當別論了,如果對方反抗激烈,就是當場正法也是可以的。

    丁勝雖想整治楊帆出一口惡氣,可他也知道楊帆並不好惹,如今自己雖占了道理,頂多也就把人家拘留一晚,別的他可承擔不起。以楊帆今時今日的地位,拘留他一晚,也足以把他的臉面丟光了。

    幾個金吾衛士兵聽了巡街使吩咐,一擁而上就要拘捕楊帆,這時候樓頭忽有一片窗子同時推開,滿室燈光齊齊映射,街頭登時大亮。

    中間一扇窗前,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膚色黎黑的男子,手持酒杯。在他左右,偏偏站了兩個高挑豐滿、肌膚雪白的妙齡女郎,與他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越是矮小瘦弱的男人,越是喜歡高挑豐滿的女人,好像這樣很有征服感似的。

    這個男子就是武懿宗,其它幾扇窗前也都站著一個身著輕袍的男子,年紀不一,高矮不一,身邊都陪著一個妖嬈嫵媚的女子,看來是武懿宗與好友在此聚會,聽見樓頭女子們說話,這才開窗探視。

    一見佇馬於樓下的人是楊帆,武懿宗大喜,馬上對丁勝喝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還容他坐在馬上麼?叫他下來,驗看身份,搜搜身上有無違禁物品。”

    丁勝一見武懿宗,馬上有了主心骨,對楊帆大喝道:“下馬!”

    楊帆沒有說話,默默地下了馬背。此刻,他的心情異常沉重,思緒還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之中,根本無心與這些人做口舌之爭。

    丁勝本以為楊帆絶不會答應,卻不想他竟真的下了馬,倒是讓丁勝為之一愣,不知道楊帆為何肯服軟低頭。可將軍就在樓頭看著,丁勝不敢對楊帆示弱,一見楊帆下馬,便對兩個士兵擺頭道:“去,搜搜他!”

    別看這些士兵剛才喳喳呼呼的,真叫他們去搜楊帆的身,他們也心中忐忑。眼前這個人可是帶兵衝過金吾衛大營的,結果人家不但安然無恙,還陞官進職了,這樣的人物他們哪敢招惹。當下只得戰戰兢兢上前。壯著膽子對楊帆搜查了一番。

    “巡街使,他身上有書信一封。”

    那士兵摸了信出來,剛剛回頭向丁勝稟報一句,手腕就被楊帆一把攥住。楊帆的手就像一隻燒紅的烙鐵,那士兵只覺腕骨欲裂,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都快下來了。五指自然鬆開。

    楊帆道:“這是私人信件!”他小心翼翼地從那士兵手裡取回寧珂的遺書,生怕不小心造成損壞。丁勝一見來了精神,馬上喝問道:“那封信是誰寫的,寫的什麼?”

    楊帆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這與你無關!”

    武懿宗把酒杯從樓上狠狠擲下,大喝道:“把他給我拿下,那封信取來我看!”

    楊帆緩緩抬起頭,望著樓頭,一字一句地道:“信件並非違禁之物。事涉個人私隱。武將軍。請不要欺人太甚!”

    武懿宗眉頭一挑,邪邪笑道:“私隱?莫不是又靠著你那張俊俏臉蛋兒,勾搭了什麼不守婦道、鮮廉寡恥的女人寫給你的情書?”

    武懿宗這話本是影射太平。只是他雖囂張,也不敢公開提及太平公主的名字。是以才含糊其辭。楊帆聽他辱及寧珂,卻是雙目一嗔,厲聲喝道:“閉嘴!”

    武懿宗一見戳中他的痛處,不禁心中大樂,更是變本加厲地道:“怎麼著?被我說中了?楊帆,寫信給你的那賤女人,不過就是個放蕩無行的騷狐媚子,要說侍候男人,難道還比得了這溫柔坊裡的女人?”

    他雙手一伸,攬住左右兩個女人,他身材瘦小,偏偏摟著兩個高大豐腴的女子,其情其狀實在古怪,他卻洋洋得意,揉搓著兩個女子的豐乳肥臀,嘿嘿笑道:“楊帆,寫信女子比得此間女子風騷麼?不如你把那女子送來溫柔坊裡多伺候侍候男人,這風月本領才能……”

    “賊子,敢爾!”

    坊牆外一聲大喝,聲音卻似就在武懿宗耳邊響起,震得武懿宗身子猛一哆嗦,就見楊帆一躍而起,一個箭步躍過坊牆外面的明溝,腳在高有丈二的坊牆半截腰處用力一踏,整個身子便穿天猴兒般躍升到半空。

    楊帆身形稍落,足尖在牆頭一踢,如同一頭兀鷹般凌空向武懿宗撲來,半空中狠狠一拳向武懿宗的面門猛擊過去,武懿宗只見一隻鉢大的拳頭呼嘯而來,只驚得目瞪口呆。

    雖說雙方齟齬不斷,可他畢竟是河內郡王,楊帆雖敢跟他叫板,一直卻還知道分寸,就算上次楊帆沖營救人,也只是搶了人就走,不敢動他分毫。可如今……

    他毫不懷疑楊帆這一拳若真個擊中,他的頭馬上就得變成爛柿子。武懿宗雖然無能,畢竟是帶兵的人,身手還算靈活,眼見鐵拳擊來,猛地醒悟過來,怪叫一聲,雙臂用力,便把兩個高挑豐腴的美人兒合抱到了胸前。

    楊帆雖氣火攻心,靈台卻還清明,不願傷及無辜,眼見收拳不及,臂膀急急一拐,鐵拳狠狠砸在窗框上,只聽轟地一聲響,半截窗框被擊得粉碎,磚石碎屑塵土飛揚,半扇窗子掛不住,向樓下砸去。

    楊帆一頭撞進樓去,和武懿宗還有那兩個女子摔作一團,地上鋪了毛茸茸的地毯,四人摔在地上倒沒受傷,只是兩個女子受了驚嚇,尖叫不止。武懿宗連滾帶爬地逃出兩步,狼狽爬起,色厲內茬地吼道:“楊帆,你敢如此欺辱本王?”

    楊帆虎吼一聲,猛地躍起身來,彷彿一隻發怒的猛虎,又是一拳擊去,武懿宗虧得個頭矮,底盤低自然轉動靈活,倏然一個急轉身,撒腿就往門外跑,衝出房門的剎那還不忘順手把門帶上。

    楊帆彷彿一陣狂風捲過,太常卿王程皓、大司農唐筱曉、戶部侍郎裘零之、千牛衛將軍江池淵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衣袂被楊帆急掠的身影帶起的勁風齊刷刷地向門口處牽動。

    楊帆一拳趕到,堪堪擊在門上,一張極結實的門板登時四分五裂,木屑橫飛中,楊帆破門而出,厲聲咆哮道:“狗鼠輩!哪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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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1 01:30:05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五章 誰欺負了誰

    楊帆破門而出.

     門外是這座青樓的大堂。

    楊帆立足處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廊頂整齊地懸掛著一盞盞緋色垂穗燈籠。樓梯從左右兩側蜿蜒向下,正前方就是一樓大廳,廳堂頂上懸掛著幾排細木為骨架外鑲紅色絹紗繪以各種圖案的彩繪燈,把整個大堂照得明亮無比。

    大堂左右兩廂則是一些散座,坐在那兒的男人多是“開盤子”的,也就是不在青樓過夜,也不找女人侍寢,只是與三五知交來此飲酒,找些姑娘來在一旁侍酒陪坐、聊天唱曲兒,又不願到雅間裡花大頭錢的客人。

    武懿宗逃出雅間,跟地老鼠似的一溜煙向樓下逃去,楊帆一拳打碎房門時,已然驚動了滿堂嫖客,接著他便破門而出,一聲厲吼入耳,這大堂上下的男男女女就像中了定身法兒似的呆在那兒,一個個愕然向楊帆看來。

    一個跑堂的小二,腰裡扎著圍裙,肩上搭著汗巾,右手前伸,由指尖到肩頭一溜兒擺了五盤菜餚,一腳懸於空中,還保持著登梯而上的動作。

    樓下左邊一扇坐屏後,一個嬌媚的翠衣女子一手攀著旁邊的男人,嘟著小嘴兒正要渡個“皮杯兒”過去,此時怔怔地看著樓上,好像患了面癱,酒水從“皮杯兒”裡汩汩地流出來。

    另有一位酒客,正站在那裡拎著酒壺給同桌的好友斟酒,此時仰臉看著樓上,那酒水早已注滿,流的滿桌子都是,他還猶自未覺。

    老鴇子捏著蘭花指,掐著一方小手帕,正陪著兩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踏進大堂,此時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仰望著挾著橫飛的木屑,暴怒狂獅一般衝出來的楊帆。

    一剎那的安靜,隨即便是一片混亂。

    倉皇逃下樓去的武懿宗撞翻了抬腿登樓的店小二,店小二軲轆轆地滾下樓梯。一頭紮進了一個姑娘的裙底,姑娘提著裙子尖叫起來,一雙翹首履亂踢亂踩,好像裙底鑽進了一隻老鼠。

    小二滾下樓梯時。手臂上的盤子翻下樓去,正好砸中一個心滿意足地摟著美人兒從房間裡鑽出來的嫖客,嫖客怪叫一聲,急急一跳。擦中了另一個夥計的胳膊,夥計手裡提著的水壺一歪,滾燙的開水便灑了出去。

    開水濺到櫃檯後面算帳的先生身上。老先生疼得怪叫一聲。雙手亂舞,打亂了懸在頭頂的“花牌”,青樓裡的姑娘每人都有一個花名兒,俱都寫在牌子上,誰正有客人,牌子就會翻過去,這一撞可就全亂套了。

    整個大堂一片混亂。

    楊帆一見武懿宗逃下樓去。急忙縱身一躍,就從樓上跳了下來,半空中抓住懸掛串紅燈籠的一條長索,在滿堂賓客的驚呼聲中向前蕩去,一個飛身落在大堂門口。

    燈繩兒一蕩,燈籠裡的燭火一歪,馬上引燃了燈籠,一長串紅燈籠便在大堂上空“嗶嗶啪啪”地燃燒起來。

    正在呆若木雞的老鴇子馬上清醒過來,搖著手帕哭爹喊娘地叫起來:“救火啦!救火啦!快救火啊!你們這些殺千刀的臭男人,捻酸吃醋爭女人,可也不能砸了我家生意啊!蒼天吶,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楊帆一個箭步躍到門口,堪堪把逃到門口的武懿宗堵個正著,武懿宗大驚失色,一抹身便向一旁的散座逃走,一頭便鑽到了一張酒桌底下。

    楊帆沒想到武懿宗堂堂王爺,居然會這麼幹,不禁呆了一呆。其實這武懿宗除了沾了他姑母的光混到一個王爵,他又哪裡有一點身為王侯貴族的覺悟了。騎豬、爬樹的事兒他都幹過,還怕鑽桌子麼?

    楊帆一個箭步掠過去,抓住武懿宗的一條腿,把他從桌子底下拽了出來,武懿宗怪叫一聲,賴在地上不肯起來,手腳舞著王八拳,撒潑打滾地叫起來:“你別過來!你別過來!辱你幾句,當真便要殺人?”

    若在平時,武懿宗即便惹得楊帆大怒,他也不會害怕。無論如何,他是王爺,楊帆能把他怎麼樣?還真敢把他打死不成?可楊帆方才一怒登樓,凌空一拳擊來時,那凜冽的威勢、果決的動作、殺氣騰騰的神情……

    武懿宗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觸了楊帆的逆鱗,讓他變成了失心瘋。但是武懿宗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個瘋子真會打死他!

    涉及生死,一向惜命的武懿宗可就顧不得什麼王爺的體面了,王爺算個屁,人家當你是王爺,你才是王爺。要不是他姑母是皇帝,他能做王爺?想當初流放嶺南,為了弄口吃的填飽肚皮,他什麼下三濫的事兒沒有幹過?

    楊帆可沒想到這位河內王居然如此能屈能伸,這般潑皮無賴的行徑他都能使出來。其實,若不是因為武則天稱帝,武家人雞犬升天,他可不就是一個渾跡街頭的潑皮無賴?

    眼見武懿宗烏龜一般躺在地上,手腳亂揮,不肯讓他進身,楊帆的神志漸漸恢復了清醒,雖然怒火未消,可也不能不計後果真個打死他了。楊帆狠狠一腳踢在武懿宗的屁股上,厲聲喝道:“滾出去!再敢出言不遜,我認得你,我的拳頭可不認得你!”

    武懿宗真是嚇破了膽,一疊聲地道:“我滾!我滾!我馬上就滾!”武懿宗腰桿一挺,剛想站起來,一見楊帆兇狠的眼神,又嚇軟了,當下手腳並用,爬出大堂,以袖掩面,狼狽而去。

    楊帆站在大堂上,看著武懿宗狼狽而去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可是笑著笑著,鼻子忽地一酸,淚水就忍不住流下來。

    自從他由姜士淳那兒聽說了寧珂的事,心就一直沉甸甸的,等他趕到寧珂住處,親眼看到她的墳墓,捧讀著她的遺書,楊帆一顆心幾乎被這個柔弱而堅強、深情而自矜、單純如初湧新泉般的女孩兒那千絲萬縷的柔情割的千瘡百孔。

    他的心壓抑沉重的令他喘不上氣來,可他就是哭不出來,哪怕是在寧珂的墳前。這時候。淚水卻似決了堤的洪水,淚水滾滾。

    堂子裡眾嫖客妓女眼見他片刻前還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下凡,把那個衣飾華貴的老男人攆兔子似的轟出去。一轉眼功夫就哭成這副模樣,一個個只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楊帆哭得傷心,便有那心軟的女子眼圈兒一紅。忍不住掉下淚來,心中又是羨慕,又是酸楚:“這是哪家女子,竟有這般本領。叫他用情如此之深?我若能得如此男兒這般待我,便為他死了也心甘情願了。”

    也有那尋花問柳的客人眼見楊帆如此模樣,不禁心有慼慼蔫:“唉!逛青樓逛到這般境界。這位小兄弟可真是……。唉!”

    太常卿王程皓、大司農唐筱曉、戶部侍郎裘零之、千牛衛將軍江池淵站在樓頭,眼見如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覷:“這……這他娘的究竟算是誰欺負了誰?”

    ※※※※※※※※※※※※※※※※※※※※※※※※※

     楊帆回到家時已然明月當空。

    一路上少不得還有巡夜人查問,可洛陽府的人不敢把他怎麼樣,金吾衛的小股巡邏兵同樣奈何不得這位忠武將軍,宵禁雖是國法,特權階層永遠都存在。敢跟他當面鑼對面鼓的人並不多。

    楊帆到家時,兩個小傢伙已經熬不住,甜甜地進了夢鄉,其他人卻都沒睡。小蠻哄睡了孩子讓奶娘看著,自己和阿奴在花廳裡說話兒,心神不寧地等他回來,當三姐兒歡天喜地的跑進來,喊著“阿郎回來”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看到掌燈等他歸來的親人,楊帆有些內疚。小蠻很歡喜地對桃梅道:“快叫廚下把飯菜給阿郎端來。”

    楊帆輕輕搖了搖頭,對小蠻道:“娘子不要張羅了,我一點也不餓,讓大家都早點休息吧。”

    其實楊帆剛一進來,小蠻就已經注意到了他悲慼的神情,再看到他低落的神態、疲憊的語氣,小蠻很乖巧地點點頭,沒有多問。等家人散去,小蠻便對楊帆柔聲道:“郎君累了,早些歇息吧。”

    楊帆輕輕“嗯”了一聲,道:“嗯,你們先睡,我靜一靜。”

    小蠻點點頭,向一臉擔憂的阿奴遞個眼色,兩人悄然返回了內宅,她們雖然擔心,卻知道男人有心事,有時候寧願讓它壓在心底慢慢發酵,既不願意說與人聽,也不願意聽人聒噪。

    楊帆長長地吁了口氣,一見老管事還站在門口,便道:“取壺燒酒送到書房。”

    老管家也看出阿郎心情不好,卻又不知該如何相勸,聞言趕緊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酒入愁腸,應易醉。原本酒量還不錯的楊帆,才幾杯下肚腦袋就昏昏沉沉的了。溫柔坊裡一番折騰,讓他的情緒得到了渲瀉,可是回到家裡,突然安靜下來,他還是心亂如麻,憋的透不過氣來。

    楊帆提著酒壺晃晃悠悠地走出書房,在院子裡慢慢徘徊起來。

    秋月如霜,靜靜地流瀉在地面上,亭台樓閣、長廊藤架、假山池水……

    夜色中偶爾會有人影一閃,不知從哪兒便突兀地冒出一個人來,待那人看清踽踽獨行的人是楊帆,便鬆了劍柄,又悄然隱入夜色。

    酒是燒酒,成都燒,酒麴里加過草藥,酒味特別辛辣,行幾步路,飲一口酒,酒入咽喉,便化作一團烈火,可再烈的火也驅不散那種清冷寂寥的感覺。

    楊帆踱到橋頭,倚著欄杆站住,仰望著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痴痴凝望許久,目光緩緩回落,掠過一處樓角飛檐時,瞧見那樓頭邸吻,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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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六章 望月

    位於內宅邊緣的一處房舍,飛檐斗栱斜挑向空,坐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內宅。

    古竹婷就坐在青黑色的疊瓦屋脊上,倚著一隻邸吻,對月獨酌。

    “五脊六獸”是只有官身地位的人家才能擁有的,這個時代對於邸獸雖還沒有明確的排位以確定階級,但是除了皇家還是很少有人會用龍鳳作為自家屋脊的邸吻,楊帆府上用的是一種海中異獸。

    古竹婷的劍就擱在一旁蓮瓣圖案的瓦當上,平時用來握劍的手此時正提著一袋酒。值夜時本不該飲酒,可她忍不住,不飲酒她就想流淚,然而她現在雖然在喝酒,還是忍不住流淚。

    父親的話刺疼了她的心,把她的尊嚴剝開,傷得她體無完膚。可是一個人坐在這兒,靜靜地望著天空中的月亮時,捫心自問,或許她常常出入阿奴的住處不是有意地想要接近阿郎,但是她的心底裡真就沒有一點這樣的想法?

    想到這裡,古竹婷臉上火辣辣的,若不是在這寂靜的夜裡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兒,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覺得,喜歡了一個人,真比以前無慾無求的日子還苦,立誓不動情,怎就動了心呢?

    “哢嗒”

    身畔有瓦片掀動的聲音,古竹婷只是微有醺意,一聽聲音,她的酒袋便迅速交到了左手,擱在瓦當上的劍落入她的手中,虎口斜握,拇指按在卡簧上,一雙明亮的目光箭一般掃去。

    可她隨即就發現登上屋脊的人是楊帆,古竹婷趕緊低下頭,飛快地拭去眼淚,強作鎮定地站起來,問道:“阿郎。你怎麼來……小心!”

    古竹婷飛身躍起,一把將楊帆扶住,楊帆頭重腳輕,腳下有些虛浮,他任由古竹婷扶著,搖搖晃晃地在屋脊上坐下,仰望著空中皎潔的明月,一縷薄雲輕輕飄來,正要為那明月籠上一層面紗。

    楊帆望著月亮。呵呵地傻笑了兩聲,道:“你真聰明,原來……原來坐在房上,看的清楚啊。”

    古竹婷很無語,本來滿腹愁緒。卻被他一句醉話一掃而空,弄得她只想笑。她知道楊帆午後獨自離開府邸的事,看他現在藉酒澆愁,莫非是遇到了什麼極難解決的事麼?

    楊帆怔怔地看著天空的月亮,痴痴地問道:“你看,那月亮美不美?”

    古竹婷輕輕點點頭,意識到他看不到。才又應了一聲:“嗯!”

    楊帆幽幽地道:“月亮啊,人人都以為……只能仰望,傻瓜才會覺得……能把它摘到手,可是其實……其實我能摘到手的。我能的,我只要一伸手……”

    楊帆忽然站起來,向天空中的月亮用力伸出了手,然後他的身子向前猛地一栽……

    如果不是古竹婷一把抓住他的脖領子。像拖死狗似的將他用力扯回來,他就得一頭栽到房下去。如果因此折斷脖子,那他就成了史上第一個因為爬到天空摘月亮而被活活摔死的人。

    古竹婷這一扯力氣很大,楊帆幾乎是被很粗暴地拉坐在屋脊上,他依舊望著天空,兩行淚水迅速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地道:“可我沒有,我沒伸手、我沒伸手啊……”

    “天吶!阿郎喝醉的時候怎麼像個小孩子!”古竹婷以手撫額,不忍卒睹了,不知道這個瘋瘋癲癲的阿郎還要幹什麼。

    “咕咚咚……”

    聽到聲音,古竹婷急忙抬頭,就見楊帆仰著起脖子,飲馬一般地灌著酒,古竹婷趕緊抓住他的手腕,無奈地央求道:“阿郎,不要喝了,好不好?”

    楊帆悵望著輕雲籠罩的明月,沉默半晌,好像稍稍恢復了理智,他低低地道:“今天……回來晚了,因為……金吾衛找我的碴兒,我……我把武懿宗那個王八蛋給揍了。”

    “什麼?”

    古竹婷正用身子頂著楊帆的身體,她若不讓楊帆倚著,只怕一抽身楊帆的後腦勺就得磕在屋脊上,他是真的喝多了,這副樣子,真難為他方才是怎麼上的房。

    聽到這句話,古竹婷稍稍側了身子,驚訝地張大眼睛,道:“阿郎……你竟然打了武家的一個王爺?”

    楊帆“嘿嘿”地笑,用力擺著手,大著舌頭道:“沒事!根本沒事!你怕什麼?哈哈哈,我們為……為了私事打架,還是在溫柔坊裡,既不涉及立場、又不涉及站隊,你以為……你以為女皇會管嗎?哈哈,你真是個……傻丫頭……”

    “人家比你大好不好?”古竹婷哭笑不得地在心裡跟了一句,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想哭,她的心裡有種莫名其妙的暖意,暖得她只想流淚,她趕緊扭過頭去,不想讓楊帆注意到她眼中的淚光。

    楊帆又灌了口酒,搖了搖,酒壺空了,楊帆迷茫地轉過頭,看見古竹婷手中的酒袋,頓時雙眼一亮,一把奪過她的酒袋,狠狠灌了一口,才道:“表面上,是一定不會有事的。可是……這個仇也是一定結下啦!只要讓他逮著機會,呵呵……”

    古竹婷沉默著,楊帆也沉默著,過了一會,才用越發低沉的聲音道:“所以,有些東西,要麼別爭,爭到了,就決不能再放棄,因為你若是放棄,就會連你本來已經擁有的都要失去。古姑娘,如果……如果我失去現在的權力,除了武懿宗那頭蠢豬,你說還有多少人想……想讓我家破人亡?”

    楊帆又舉起了酒袋,飲水似的狠狠灌了一氣,喘息著,靠在古竹婷肩上的身子開始發軟,開始下滑:“權力啊,就是個虎背,一旦騎上去了,你就別想著下來,你想下來,除非……除非是在你沒有得罪任何人之前,否則……你想做個太平富家翁也不可能了。”

    古竹婷明白楊帆的意思,這些年在官場上,楊帆得罪的人並不少,被他鬥垮的那些人即便已經失勢的,他們奈何不了現在的楊家。也不代表奈何不了敗落的楊家,就算楊帆有一身武功,他從此什麼事都不做,整天守在家人身邊。

    官場中人,用的不一定是武力。而在江湖上,同樣有人恨楊帆入骨,比如盧家。如果楊帆失去他現在所擁有的權勢和那龐大無匹的力量,盧家想輾死他就像踩死一隻螞蟻。

    古竹婷不明白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楊帆說他是因為晚歸與金吾衛衝突。所以才與武懿宗發生了衝突,那麼之前出了什麼事?他又為什麼會晚歸?古竹婷知道溫柔坊是什麼地方,可楊帆又為什麼要去溫柔坊?

    古竹婷一腦袋的問號,忍不住輕聲問道:“阿郎午後何故獨自離開府邸,發生了什麼事?”

    楊帆仰望著被輕雲遮起的明月悵然不語。古竹婷等了半晌不見他回答,還以為他睡著了,側頭一看他的臉,古竹婷不禁嚇了一跳,楊帆臉上淚光閃閃,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古竹婷慌了手腳。連忙哄道:“奴家不問了,不問了,阿郎……你不要傷心。”

    楊帆淚水潸潸地扭過頭來,哽嚥著對古竹婷道:“古姑娘。其實我挺混蛋的,你說是不是?”

    古竹婷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她倒不覺得阿郎混蛋,她只是覺得阿郎……挺孩子氣的。楊帆淚流不止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我確實是個大混蛋。”

    古竹婷苦笑道:“阿郎又沒做錯什麼,怎麼……怎麼這麼說自己呢?”

    楊帆搖了搖頭,苦澀地道:“沒做錯……,對!我是沒做錯!可是我沒做對,那就是錯啊。”

    古竹婷試探地問道:“什麼事阿郎沒有做對?”

    楊帆默默地搖頭,黯然道:“人到世上,走這一遭,其實就這一回。我也好,你也好,唯一該把握的……就是現在,因為……因為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矯情,不應該啊……”

    楊帆又開始流淚,仰起頭來往喉嚨裡灌酒,古竹婷伸手便奪:“阿郎,你不能再喝了。”

    “你別管我!”楊帆瞪起眼睛,訓斥道:“你還管起我來了,好大的膽子!”

    可惜他一臉淚痕,這句話挺威嚴,看起來卻毫無威嚴可言。兩個人廝扯一陣,楊帆身子一歪,整個身子突然向下一滑,一下子趴到了古竹婷的大腿上。

    古竹婷嚇呆了,這地方……這地方她自己都很少去碰,現在……現在被一個大男人的臉頰結結實實地枕著,她似乎都能通過裙袂感覺到他的呼吸了。

    古竹婷身子都僵住了,半晌動彈不得,等她又羞又氣地想要推開楊帆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楊帆枕在她的大腿上,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他居然睡著了。

    古竹婷低著頭,仔細端詳著他的容顏,月光下,睡去的楊帆,臉上似乎有一種孩子般的稚氣,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淚痕,偶爾還會抽泣一下:“他在傷心,他真的在傷心,是誰,因為什麼讓他這般傷心?”

    古竹婷看著,一種柔柔的母性在她的心海裡悄悄氾濫,她不忍推醒他,甚至還輕輕屈了屈腿,讓他躺的更舒服些。

    如紗的薄雲從月亮上輕輕地移開,清霜般的月光讓大地陡然亮了一下,古竹婷從不曾距楊帆如此之近,以這樣曖昧的姿勢,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唇瓣鮮明的嘴巴……

    古竹婷的芳心一陣悸動,強忍著吻下去的衝動,她突然回想起了楊帆剛剛說過的話,咀嚼半晌,她的芳心跳的愈發厲害了,以致連大腿都在“突突”地發顫:“人說酒後吐真言,阿郎這是……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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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七章 醉枕美人膝

    一雙渾圓、結實、充滿彈性的大腿,帶著若有若無的淡淡體香,它還會隨著你的睡姿做出輕微的調整,以便能讓你枕的更舒服,而且溫度也是那般適宜,不冷不熱,柔軟光滑,這是不是世間最香艷的枕頭?

    醉臥美人膝,享受的不只是生理,更叫人飄飄欲仙的是那種心理上的感覺,遺憾的是楊帆現在沒有感覺。

    楊帆沒有,古竹婷有。

    古竹婷坐在屋脊上,背倚邸吻,當楊帆的臉頰貼著她的大腿內側,灼熱的呼吸烘烤著她最隱秘的所在時,她的嬌軀都忍不住地顫慄起來,渾身血脈賁張,原本她酒喝的並不多,這時卻已有了十分醉意,腦袋暈暈的好似坐在雲霄。

    等她漸漸適應下來,心弦劇烈的震動變成了輕而有頻率的顫鳴,嗡嗡的讓她整個人都酥了,看著熟睡在她腿上的楊帆,一種母性的溫柔與憐惜充溢了她的身心。接著,便化作一種滿足、一種安詳、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

    男人最滿足的事情是佔有與征服,而女人似乎恰恰相反,這大概是雌與雄兩種生物本質上的區別。被擁有讓她產生了一種有所歸依的安全感,被征服則讓她在奉獻中得到一種昇華的快樂,

    看著躺在她腿上沉沉睡去的楊帆,古竹婷心中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快樂。今夜,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剝去偽裝,將他的脆弱痛苦展現於別人面前吧?而這個別人,是她。這個認知讓她開心、讓她滿足。

    天濛濛亮了,倚著邸吻半睡不睡地打了個盹兒的古竹婷忽然驚醒過來,秋夜天寒。她是被凍醒的,打個冷戰,想到睡在她腿上的楊帆,古竹婷忽然有些擔心。

    楊帆不知何時已經翻了個身,向著另一側睡了。古竹婷咬著唇想了想,雖然寧願與他這樣一生一世,可是天就快大亮了,府中上下就要開始忙碌,大夫人又有早起練武的習慣,這要叫人看見……

    古竹婷猶豫了一下。便輕輕推了推楊帆:“阿郎!阿郎!”嘴裡喚著,酸楚便湧上心頭,這一夜甜蜜如夢似幻,現在,到了該醒的時候了。

    楊帆沒有醒,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繼續睡。古竹婷很苦惱,又輕輕推他,楊帆還是沒有醒,古竹婷試著想要把他側臥的身子扳正,手握在他的肩頭,指尖觸在他的脖頸上,觸及處滾燙一片。

    古竹婷駭了一跳。趕緊屈起腿,把楊帆的身子整個兒扳過來,只見他兩頰赤紅如火,伸手一摸額頭,燒得厲害,古竹婷嚇得厲害,一顆心怦怦地亂跳:“他,竟然病了!”

    古竹婷急了,她雖能抱得起楊帆,可讓她帶著一個大男人從房頂上躍下去。她可辦不到,她得找人幫忙。然而,守在內宅的只有她一個女人,其他守夜人都在外圍,這可怎麼辦?

    正焦急處。迎面一幢房舍的門打開了,古竹婷看到從門裡走出來的人,大喜喚道:“三姐兒!”

    三姐兒從房間裡出來,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懶腰剛抻到一半,就怪異地停在半空,張開的嘴巴也合攏不上了:“古姑娘坐在房頂上,懷裡還抱著一個男人!”

    三姐兒眼中的八卦之火立即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古竹婷一見三姐兒如見救星,趕緊道:“三姐兒,你去尋架梯子……”

    她還沒說完,三姐兒就興高采烈地轉過頭,沖房間裡喊:“桃梅,桃梅,你快來,你快來啊!”

    披頭散髮的桃梅從房裡跑出來,一俟看清房上的情形,馬上跑到旁邊一間房前,雀躍地敲窗大喊:“習秋、小蓮、趣兒、綠萍、若香、依巧、安陽,你們快來看啊……”

    一堆丫環起來了,接著一堆婆子也起來了,丫環和婆子們站在屋簷下,看著對面房上正沐浴在燦爛朝陽中的古姑娘,還有睡在她懷裡的那個男人,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然後……,在楊家時日最久的桃梅和三姐兒率先發現,古姑娘偷人偷上房的那個男人貌似是自家阿郎,一群人登時傻了眼。

    這時候,小蠻走過來了,郎君昨夜明顯有很大的心事,後來使人問過老管事,說是郎君宿在書房了,小蠻更不放心,是以一大早就醒了,結果還沒等她趕到書房,就見一堆丫環婆子站在這兒,真奇怪,房上有什麼?

    小蠻一到,丫環婆子們一哄而散,只有桃梅和三姐兒留下了,眉飛色舞的神情早變成了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怒視著房頂,她倆是大娘子的貼身丫頭,理當與大娘子同仇敵愾。

    小蠻一看也不禁呆了:“郎君這是……,這怎麼說的,這要叫人看在眼裡,是妻子霸道不許丈夫進門兒,還是丈夫偷腥兒啊?可……就算偷香竊玉,也沒有偷到房上的道理吧?這要傳出去,得傳成什麼希奇古怪的流言?”

    緊接著,阿奴叫人扶著,腆著大肚子也出現了。

    “嗵嗵嗵……”

    “噹噹噹……”

    洛陽城的鐘鼓聲響起來了,欲哭無淚的古竹婷臊得滿臉通紅,帶著哭音兒地衝房下說:“大娘子,阿郎他……他生病了,得弄架梯子來……”

    驚詫不已的小蠻定定神,趕緊道:“古姑娘,你先看護阿郎,我去尋架梯子。”

    小蠻匆匆便走,一臉古怪的阿奴扭頭看了眼桃梅和三姐兒,壓低聲音,惡狠狠地下令:“你們趕緊去,叮囑那些丫環婆子,誰也不許亂嚼舌根,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要不然,扣六個月的月錢,對!半年!”

    ※※※※※※※※※※※※※※※※※※※※※※※※※

     這一夜,溫柔坊裡可不清靜,雖然夜中的溫柔坊從來就沒有清靜過。

    大唐是嫖行天下的年代,即便是官員嫖妓也不犯法,更無關於道德,甚至是一種社會時尚。所以才有嫖客杜牧、嫖俠李白、嫖棍白居易、嫖友元稹等一群既是官員也是名士的風流浪子。

    在這個年代查封妓院幾乎是絶不可能出現的事,但是這天晚上卻發生了。

    楊帆與武懿宗的事知道的人其實並不多,只有侍候在武懿宗房中的那些姑娘聽到客人們互相稱呼時才知道,接著有人出來補妝方便的時候,把這作為炫耀的資本說給了旁邊房間候客的姐妹,這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等到楊帆怒闖青樓,攆得河內王落荒而逃後,這些姑娘們就很自覺地保持了緘默,再沒有一個人對別人說起這兩個男人的身份。這些姑娘都是什麼人?那是看一眼就知道你該巴結還是不該巴結,聊兩句就知道你的性情脾氣準能投你所好的狐狸精。

    堂堂河內王丟盡顏面,落荒而逃,這種熱鬧也能張揚?她們只對老鴇子耳語了幾句,那老鴇便不敢哭嚎了,報官的念頭也徹底打消,趕緊叫人來收拾了殘局,對此事絶口不談。於是,不到半個時辰,樓裡便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男人們捏著錢袋,望著面前排排站的姑娘們,斟酌著誰醜一點誰俊一點、誰白一點誰黑一點,女人們則是等上床、在上床、正在趕去另一張床……

    誰知就在大家都很忙的當口兒,突然有大批的金吾衛急匆匆趕來,把整家青樓都給包圍了。據說是有一個突厥奸細混進了這家青樓,要把所有人帶走,逐一甄別。

    武懿宗回過味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封口,仇是一定要報的,但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他醜態百出的事張揚天下,河內王是要面子的人。

    ※※※※※※※※※※※※※※※※※※※※※※※※※

     “你好生敲打敲打他們,誰也不許亂嚼舌根,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要不然……,哼!哼哼!”

    武懿宗獰笑兩聲,巡街使丁勝心領神會地點頭,想想又問:“曾經侍奉王爺飲酒的那幾位姑娘……”

    武懿宗想了想,冷哼道:“先敲打敲打那老鴇子,不管這些女人可不可靠,都轉賣到揚州去,不許她們再在洛陽出現!”

    “是!”

    此處是洛陽府的大牢,不過所有人關進來後,丁勝根本沒讓洛陽府的人插手,而是派了金吾衛的人看管。這時,有人匆匆走來,對武懿宗道:“大將軍,原來您在這兒,梁王殿下正在找您。”

    武懿宗扭頭一看,見是梁王武三思府上的一個管事,便跟著他往外走去,邊走邊問:“梁王尋我作甚?”

    那管事陪笑道:“小人只是跑腿兒的,王爺可不曾對小的有所交待。”

    武懿宗匆匆趕到梁王府,武三思迎出來,一見武懿宗便道:“懿宗啊,我有急事找你相商,咱們到書房……,咦?你怎麼了,一宿沒睡嗎,怎麼眼睛紅紅的?”

    武懿宗一聽他問,恨上心頭,冷笑道:“還不是那個楊帆,我不把他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之恨!”

    武三思眉頭一皺,不悅地道:“你們兩個又怎麼了?”

    武懿宗與他一邊走,一邊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武三思睨了他一眼,曬然道:“那你打算怎麼辦?這種家務事,皇帝的侄子罵了皇帝的女兒,皇帝的便宜女婿出面討公道,你指望皇帝會幫你嗎?皇帝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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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八章 糾結的小古

    武懿宗憤憤地道:“我當然不會到姑母那兒去告狀,我算是看明白了,當初吉頊在朝堂上斥責我,姑母貶他出京,根本不是維護我,而是維護她自己的臉面,她覺得吉頊沒把她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如今她已引楊帆為心腹,如果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楊帆發難,姑母就該覺得是我不把她放在眼裡了。嘿!咱們這位姑母,維護的只是她的權威,血緣不值一文!我會等,等到可以發難的時候,再整治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武三思大感欣尉地誇獎道:“好!雖說碰過幾回釘子,可你如今懂得了謀而後動,那就很好。”

    一進書房,就見周利用、冉祖雍、李悛、宋之遜、姚紹之等梁王心腹都在,濟濟一堂,武懿宗不禁詫然道:“這麼多人在商議什麼,還是為了延州冒賑案?”

    武三思讓他坐下,道:“延州謝宇斌是魏王的人,這是我們的絶好機會,可以趁機肅清魏王勢力,還可迫使那些牆頭草倒向我們,怎可放過?正該趁他病,要他命才對。不過你是武將,無需操心此事,利用和紹之是御史,他們會做的。”

    武三思說著,神色凝重起來,道:“我昨日剛剛收到一個消息,皇帝似乎有意還都於長安,今天找你來,咱們議議這件事情。”

    武懿宗呆了一呆,奇怪地道:“還都長安?還就還唄,長安也好,洛陽也罷,有什麼區別?”

    周利用等人或轉首他顧,或掩口輕咳一聲,武三思恨恨地瞪了武懿宗一眼。道:“旁的且不說,就說你,你現在可是金吾衛大將軍,兼領京都屯軍。如果皇帝還都於長安,你除了金吾衛還有什麼?洛陽屯軍能帶到長安去?你的兵,一下子就折了大半!”

    “啊!”武懿宗恍然大悟,好像屁股底下安了彈簧似的彈了起來,喝道:“這怎麼成?不行,我們得阻止姑母。”

    武三思瞪他一眼。喝道:“坐下!你怎麼阻止?你以為姑母要還都長安,就因為水患和漕運?姑母的眼光比你我要長遠的多。方才我與利用、祖雍等人商議過,姑母的用意很明顯,她當初為何定都於洛陽,今日就是為何還都於長安。

    可是這些年來。李氏被打壓的太狠了,洛陽已經是咱們武氏的天下,就算是攸宜,雖然不曾站在咱們一邊,可他也只是忠於姑母一人,一旦姑母殯天,他會怎麼做?他畢竟他也是姓武的。

    姑母栽培楊帆分羽林之權。提拔李唐舊臣充斥朝堂,都是為了這一目的,可姑母還是不放心啊,她擔心只一交權。就得被咱們奪回來,我不希望你現在太張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現在不能讓姑母覺得咱們武家太霸道了,你明白嗎?”

    武懿宗懶得明白。他只知道他的權力馬上就要被削弱了,他怒氣衝衝地道:“當初若不是咱們武氏為姑母造勢。不遺餘力地剪除李黨,又為姑母上書勸進,姑母能順順噹噹做天子麼,今日竟過河拆橋,那你說,咱們怎麼辦?”

    ※※※※※※※※※※※※※※※※※※※※※※※※※※※※※

     楊帆被抱進臥房的時候又陷入了昏迷,期間只有短暫的清醒。

    他的身體燒的燙人,身體強健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會更顯嚴重,何況這時代高熱不退是一種很容易就會喪命的疾病。

    小蠻和阿奴都慌了手腳,趕緊使人去請醫士。昨日阿奴笑岔了氣兒,整個楊家便如臨大敵,今日阿郎重病,那就更不用說了,一時間洛陽名醫齊集楊府,開始會診。

    楊帆這一病很難說是受了風寒還是怎麼,或者說風寒只是一個發病誘因。一個人生病,除了身體內部病灶或外物侵襲,其實還有第三種原因,就是情緒劇變、心理壓力,身體吃不消情緒波動造成的壓力時,就會生病。

    楊帆的高熱不停固然有夜宿屋頂寒氣襲體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情緒的極度壓抑與悲傷,最終變成高熱不退,哪能馬上好的利索。所以,雖有名醫開方下藥,可這心病,總也要一個慢慢痊癒的過程。

    古竹婷把楊帆從房頂上抱下來,交給小蠻抱回寢室之後,她就逃之夭夭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她總感覺楊府上下所有的丫環婆子看著她時,眼神裡都寫著三個字:“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

    她現在頭昏昏的,恨不得也跟阿郎一樣,就此昏倒不省人事才好,可惜她偏偏一點頭疼腦熱的症狀都沒有。

    古竹婷溜回古家,撲到炕上拉過被子往頭上一蒙,便嗚嗚地哭起來,慌得她娘跟什麼似的,卻又不知女兒究竟受了什麼委屈,坐在旁邊絮絮叼叼勸解半天,卻也沒個頭緒。

    又過了一陣兒,得著信兒的古老丈從楊家匆匆回來了,一撩門簾進了女兒這屋,老婆子趕緊迎上去,輕聲細語地道:“老頭子,咱們閨女這是怎麼啦?”

    老頭兒不答,背著雙手在屋裡踱了半天,衝著腦袋蒙在被裡的女兒說了一句:“哭啥呀!要我說吧,閨女,好樣的!”

    古竹婷從被子裡探出頭,哭得梨花帶雨、抽抽答答:“爹!”

    “哎!”

    “你出去!”

    老頭揉揉鼻子,道:“女兒啊,你別傷心,我看咱們阿郎,不是個敢做不敢當的,阿郎著了風寒,現在燒的不省人事。等他清醒了,我跟他說。”說完不待女兒發作,老頭便飛快地溜了出去,喜氣洋洋。

    老婆子聽得摸不著頭腦,只是聽父女二人這番對答,似乎跟他們家的大恩人楊帆有關,老婆子便衝著駝鳥般重新鑽進被底的女兒問道:“閨女啊,你這是怎麼啦?莫不是……莫不是楊將軍怎麼著你啦?”

    古竹婷把翹翹的屁股負氣地一拱,嫩手一甩,在被底哽咽道:“娘……”

    “哎!”

    “你也出去!”

    ※※※※※※※※※※※※※※※※※※※※※※※※※※

     “陛下欽聖皇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應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復辟,良以大禹至聖,成王既長,推位讓國,其道備焉!故舜之於禹,是其族親;旦舉成王,不離叔父。且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殷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

    臣聞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等,承陛下之蔭覆,並得封王,臣恐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閒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土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四面都督府及要衝州郡,分土而王之……”

    出現在武則天御案上的,並不是朝中大臣的奏疏,而是投送於御前的一封秘疏。當初武則天設銅匭,接受民間告密,藉機清洗政敵,但是等她登基以後,對銅匭便不那麼重視了。

    銅匭依舊有人定時開啟,清撿其中的告密信,但是沒了朝中那班酷吏,基本上除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沒有什麼值得送到御前的舉報信了,可是這封密信一打開,就把負責清理銅匭的人嚇了一跳,沒敢遲疑,馬上呈到了御前。

    這封密信很簡單,一共三段。第一段很不客氣地說,當今皇帝登基是因為先帝臨終的託付,兒子們又不能跟母親相爭,你現在應該學習大禹、學習周公,趕緊把國家還給李氏吧。

    第二段把當今太子李顯狠狠地誇獎了一通,而且直言不諱地說,你老啦,國務繁忙,你是料理不來的,還是趕緊讓太子登基才是道理。

    第三段更是變本加厲,說天下不應該有兩姓王爺。您封的武家那些王爺們還是降為公侯,罷黜公職,回家享清福去吧。您那些姓李的皇孫才應該馬上分封為王爵,派出去做都督、做太守,掌握實權。

    銅匭是接受匿名信的,但是這封密信底下,還很光棍地署了作者的名字:國子監廣文館博士蘇安恆。當今朝廷在長安和洛陽各有一處國子監,這位就是洛陽國子監的人。

    草包有時候也有草包的作用,武三思召集親信商議對策的時候,武懿宗一句“當初我們上書勸進”給了周利用很大的啟發,他馬上想出了一個以退為進的法子:“上書勸退”,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不但勸退皇帝,連武家的王爺們也要削爵罷職。

    按照他們的揣測,以武則天一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硬性質,只要看到這封密封,一定會大光其火,不要說還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安排傳位于皇太子的事情,震怒之下,立即廢了皇太子都未必不可能。

    武則天確實極為憤怒,看到這封信,她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嘴唇都顫抖起來。她只要還在位一日,就不會痛痛快快地交出權力,更不要說是這種貌似恭訓實則無理之極的轟她下台,這且不算,居然還要削所有武家人之權,連王爵都削掉。

    武則天的眉毛殺氣騰騰地立了起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朕剛剛給了你們三分顏色,這是得意猖狂,準備反攻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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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二十九章 鼓不敲不響

    武則天怒意一起,不但上官婉兒噤若寒蟬,便是張昌宗和張易之也不敢多言了。

    可武則天驚怒片刻,忽然若有所思,繼而便微微地冷笑起來:“皇儲已定,魏知古、姚崇一班人會這麼沉不住氣?顯兒謹小慎微,一向畏母如虎,什麼時候膽子突然變大了?這個小卒子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誰也不知道武則天在想什麼,她臉上堆積的皺紋如同一道道淺淺的溝壑,已足以掩飾她一些微小的神情變化,看起來,她就像是沒有任何表情。過了許久,武則天忽然拈起那封密信,輕描淡寫地對上官婉兒道:“轉政事堂記檔!”

    上官婉兒有些驚訝,這本來是一封密信,轉政事堂?那就是公開了,滿朝文武都會馬上知道。

    武則天很滿意她露出的驚訝神色,叫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才是上位者保持神秘與權威的有效手段。武則天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國子監蘇博士關心國事,朕心甚慰,下諭嘉勉,賜食!”

    婉兒斂去驚訝的神色,畢恭畢敬地答應一聲,輕輕退了出去。武則天臉上恬淡的神色慢慢隱去,眉宇間輕輕籠起一抹憂慮:“侄兒們還是不死心啊,我所做的種種安排,能保證我百年之後,江山順利傳承麼?”

    ……

    楊帆到底是身體強健,高熱在持續兩天之後開始消退,第三天下午的時候,經過一上午的昏睡,他已明顯恢復了些精神,眼神也開始變得清明,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小蠻不禁鬆了口氣。

    “郎君總算有起色了,這幾天,家裡人不知多擔心。阿奴剛剛還來看過你,她挺著個大肚子挺不容易的,我叫她回去休息了。”

    小蠻歡喜地說著,輕輕吹涼粳米粥,一口口喂給楊帆,楊帆的眼神先是有些飄忽,不知想著什麼,慢慢的,焦距才落在小蠻的身上。

    小蠻依舊那麼美麗,兩個孩子的誕生並沒有對她的身材體態造成一點影響。如果說同以往不同處,就是她以前那種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來的女將軍的高傲與冷峻全然不見,如今的她就是一個溫婉溫柔的小婦人。

    侍候她的丈夫、看顧她的孩子、劈劈啪啪地打著算盤。計算著家裡不斷增長的財富時就會禁不住眉開眼笑的小婦人,她的世界小小的,曾經裏邊只住了一個阿兄,現在則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

    她到現在也不明白那一天丈夫為什麼突然獨自離開府邸,又為什麼那麼晚才回來。為什麼情緒那麼低落。又為什麼大醉之後復又大病,她感覺到丈夫一定有什麼極不開心的事,可他不說她就不問。

    這樣的女人,就是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在於她的容顏有多麼美麗,而是她對男人全心全意地付出和溫柔。那一往深情,又有幾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不為所動?

    楊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柔荑。他的手有些濕熱。還有些虛弱,楊帆抓著小蠻的手,用那嬌嫩光滑的掌背輕輕摸挲著自己的臉頰。經歷過世事莫測人生無常,他更加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門口悄悄探進一個小腦袋,桃心型的別緻發頂。然後是另一個。頭上梳倆小角丫,緊接著兩顆小腦袋又一起縮了回去。斜照在地上的陽光已經把兩個小傢伙的身影清晰地投射進來。可兩個孩子還未察覺,依舊在門外認真地互相推讓著,想讓對方先進去。

    楊帆和小蠻看了不禁相視一笑。

    最後,姐姐勝出,弟弟怯生生地探進頭來,眨巴著大眼睛問道:“爹爹,你好些了麼?”

    這幾天家裡發生的事,兩個小傢伙都感覺的到,他們在娘親眼裡可一直是比眼珠子還金貴的小寶貝兒,可這幾天連娘親都顧不上他們了,娘親每天都衣不解帶地守在父親的身邊,雖然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裡還不是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還是不由自主地小心起來。

    楊帆看著一雙可愛的兒女,咧開有些皸裂的嘴唇微笑道:“當然好多了,來,兩個小傢伙,你們快進來。”

    楊念祖一聲歡呼,搶先跑進來,後面跟著他的小姐姐思蓉,眨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楊帆把一雙兒女拉到身邊,輕輕擁抱著他們小小的身子,忽然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心底,一直像是有一塊巨石亙在那裡,壓得他喘不上氣來。這時卻像巨石突然被搬開了似的,那種驟然一輕的感覺讓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爹爹吃不下了,誰幫爹爹吃點兒?”

    楊帆從小蠻手裡接過手帕,輕輕擦著嘴角笑問。

    念祖馬上踴躍報名:“我,我,我吃!”

    雖然念祖一點也不餓,還是大口吃下了碗裡剩下的幾匙粥,他覺得自己能幫父親做點事了,很開心。

    “好啦,讓爹爹休息一下吧,娘帶你們出去玩。”

    一家人度過了一段溫馨快樂的時光,小蠻牽起一雙兒女的小手,回眸看一眼氣色正漸漸變好的丈夫,稍稍猶豫一下,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天氣漸漸涼了,郎君要喝酒可以,卻再也不可跑到屋頂賞月了。”

    楊帆乾笑兩聲,“嗯”了一聲。

    小蠻又道:“古姑娘……自從那天起就再也沒露過面呢。”

    楊帆“啊”了一聲,道:“怎麼,她也病了麼?”

    小蠻抿抿嘴唇,道:“那倒沒有,只是……郎君因為發了高熱,人事不省,昏倒在她懷裡,她一個人無法把你搬下來,結果……,雖然府上沒有人說三道四,可人家一個姑娘,難免臉皮兒薄……”

    楊帆若有所思,等小蠻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帆道:“小蠻,你……請古姑娘過來一下吧,我和她談談。”

    ※※※※※※※※※※※※※※※※※※※※※※※※※※

     古竹婷走進月亮門,一見左邊石子路上正有兩個青衣丫環說說笑笑地走來,下意識地向右一閃。繞上了林蔭掩映下的一條竹林小道。這邊若有人來可是不好閃避,但是另一條道上已經有人迎面走來,現在有點杯弓蛇影的古姑娘別無選擇。

    結果,剛剛逃上竹林小道,只拐過一道彎兒,迎面就看見阿奴由一個小丫環攙著,正迎面走來,古竹婷再無處躲,只好站住身子,一張白淨麵皮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紅。

    “古師!”阿奴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歡天喜地的迎上來,古竹婷硬著頭皮走上去,施禮道:“二夫人。”

    阿奴托住她盈盈拜下的身子。嗔道:“古師怎麼突然跟我客套起來了,叫我阿奴就好。”她擺擺手,讓那小丫環退下,陪著古竹婷一起往前走,笑吟吟地道:“這幾天怎麼都不見古師呢?”

    古竹婷吱吱唔唔地道:“其實……我晚上還有值夜的。只是白天有些事情,所以沒有過來……”

    阿奴恍然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府上有人說了什麼惹得古師不悅呢。”

    古竹婷頗為不安,趕緊道:“沒有沒有,能……能有人說什麼。”

    阿奴道:“說的是啊,這府裡啊。誰要是敢對古師不敬,要是叫我知道了,一定饒不了他。哦。對了,阿郎身子已經大好了,現在有了精神頭兒,阿郎可是剛一醒來,就著人請古師來呢。”

    古竹婷明明什麼都沒做過。聽他這麼一說,好像自己真的幹過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虛的不行,心口嗵嗵地亂跳,連話都不敢接。

    前邊陽光一亮,已經走到林邊,阿奴忽然站住,對古竹婷道:“我還要去園中散步,就不陪古師過去了。”

    古竹婷點點頭,如釋重負,方才陪阿奴走這一段,她可是心驚肉跳。阿奴似笑非笑地瞟著她,突然道:“古師,你說以後,人家是該叫你姐姐呢還是妹妹呀?”

    古竹婷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紅到發紫,紫到發黑,眼看就有爆發腦溢血的可能,她結結巴巴地道:“甚……甚麼……姐……姐妹?”

    阿奴調皮地笑:“其實細論起來,人家比小蠻還大幾個月呢,可還不是一樣要叫她姐姐?這麼論起來,古師也該叫人家一聲姐姐才對,嘻嘻,世上規矩就是如此,你可不要怪我不尊師重道喔。”

    “你……你胡說什麼?”古竹婷倉皇地往前逃,腳尖在石子地上一絆,差點兒摔個跟頭,以她的身手,若非方寸大亂,怎也不至於此狼狽。

    林蔭後面忽然轉出了小蠻,看看古竹婷倉皇逃去的背影,嗔怪地對阿奴道:“你呀,言語不要如此刻薄。”

    阿奴向她扮個鬼臉道:“我才沒有,明明是一番好心。”

    小蠻叫道:“這也叫好心?我從來沒看過古姑娘這般倉皇。”

    阿奴嘆了口氣,對小蠻道:“姐姐,你心裡從小就只有郎君一人,早就把心交給了他,自然不會明白。這層窗戶紙若是不捅破,我這位古師就會一直躲,你不給她下猛藥是不行的。

    她的心思呀,我最清楚,從小把心護的嚴嚴的人,輕易不會動情,可一旦動情,卻又最是敏感,又怕人家不喜歡她,又怕受了人家傷害,很容易就會做傻事。對付這樣的傻女人,就得說白了說開了,逼得她無路可退!”

    小蠻忍俊不禁地道:“你是說,就如那糊里糊塗便出了家,給人家做了個把月的義務小工,幫人家抄了好多本金剛經的那位淨蓮師傅?”

    淨蓮正是阿奴當初以為楊帆移情別戀,以致傷心欲絶,在淨心庵裡出家時的法號,小蠻這麼一說,阿奴的臉蛋兒登時也紅了,俏俏的如同一朵盛開於枝頭沐浴於風中的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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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三十章 當面鑼

    古竹婷紅著臉站在楊帆門前,逡巡半晌,欲進不進,腦子裡亂烘烘的,只是不斷回想阿奴說過的話。旁邊有兩個青衣小婢很好奇地看著她,都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去了,她也視而不見。

    本來嘛,怕見人是因為怕人說閒話,現在可好,所有人都認定她和楊帆之間已經發生了什麼似的,她老爹這麼想、她老娘這麼想、她那幾個缺心眼兒的哥哥也這麼想。原以為楊府裡的丫環婆子只是在背後嚼舌根子,現在可好,連阿奴都當著她的面挑明了讓她認姐姐.

     如此這般,還有什麼好躲的?蚤子多了不怕咬,死豬不怕開水燙,債多了不愁……,可是……怎麼一站到楊帆門前,就又膽怯了呢?

    “阿奴為什麼那麼說?是不是阿郎對她說過什麼了?可阿郎……阿郎真的喜歡我麼?”古竹婷心裡琢磨著,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受寵若驚。

    “咳,誰在外面?”

    屋裡忽然傳出楊帆的聲音,古竹婷心中一驚,顧不得多想,一步便邁了進去:“阿郎!”

    古竹婷往屋裡一站,身子站得筆直,雙腿卻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突突”、“突突”……

    “古姑娘來啦,你坐。”楊帆微笑著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座位,古竹婷站著沒動,兩條腿還在打顫。楊帆艱難地想要坐起來,古竹婷一見,這才努力指揮著兩條腿走過去,在榻邊坐了。

    楊帆躺在榻上,雙手交叉胸前,沉吟半晌,似有話說,卻又不便啟齒的樣子。

    古竹婷見了。一顆心跳的更加厲害,她想聽又怕聽,身子依舊保持著坐姿,屁股卻漸漸抬起,虛懸在椅上,一副隨時準備逃命的準備。這副模樣,哪裡還像一個十三歲就潛進重重埋伏,摘了一方都督大帥項上人頭的女中豪傑?

    “那天晚上……我哭了沒有?”古竹婷聽的一呆,萬沒想到楊帆猶豫半天。問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句話,看著楊帆滿是期待的目光,她突然福至心靈地搖搖頭,道:“沒有,阿郎當時只是喝酒來著。”

    楊帆鬆了口氣。趕緊點頭道:“我想也是,我想也是,那……我沒說什麼胡話吧?”

    “沒有,阿郎只是賞月喝酒,然後……就睡著了,什麼……什麼都沒說……”

    楊帆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古竹婷的一雙眼睛漸漸彎成了月牙兒。阿郎好有意思,喝醉了放縱,醒酒後又嫌丟人,她覺得這位宗主一點兒也不可怕。

    人總有一個認識過程。當初的姜公子。最初在她心中,也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當她發現那人並不可怕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可恨了。然而眼前這個……卻只讓人覺得可愛。

    忽然,古竹婷想到了什麼。心頭一沉,彎如月牙兒的俏眼便是一黯:什麼都沒說,豈不是說那句叫她這幾天一直想入非非的話也要收回去了?可是面對楊帆期待的目光,她生不起一點拒絶的念頭。

    “咳!我當時醉了,是睡在你腿上麼?”

    “沒有沒有,阿郎當時明明睡在……”

    古竹婷急急否認,楊帆卻望著她,很認真地道:“沒有錯!我記得我確實是睡在你腿上了。”

    古竹婷迷惑了,她完全不明白楊帆的意思。楊帆笑了笑,又道:“這幾天,家裡有些丫環婆子在嚼舌根吧?”

    “沒有沒有……”

    楊帆一揮手,道:“讓她們嚼去,你別往心裡去,我睡自己女人腿上,礙著他們什麼了?”

    “阿郎說的是……啊!”

    古竹婷一屁股坐回椅上,兩條腿登時軟成了麵條兒,身子也似被抽去了骨頭,若不是背部倚著,身子馬上就要滑到地上去。她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戰戰兢兢地道:“阿郎……與……說什麼?”

    楊帆凝視著她,目光很溫柔,看在她的眼裡,就像那晚的月亮,有時明亮,有時朦朧。古竹婷想看又不敢,在這忽明忽暗的目光下拚命地想:“我是不是在做夢?像大前晚、前晚、還有昨晚一樣在做夢……”

    楊帆柔聲道:“你的情意,我明白。可是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卻一直猶猶豫豫瞻前顧後,或者說是……可有可無吧。可恥的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做別的選擇,所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

    古竹婷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苦盡甘來的甜,遠比水到渠成的感覺更加強強烈,她現在就像一口氣兒喝光了一罈子劍南燒酒,整個頭都暈乎乎的,她悄悄掐了一把大腿,很痛,果然不是在做夢。

    楊帆道:“可是捫心自問,如果你真的做出別的選擇,或者上天給了你一個不可挽回的結局,我會不會失落、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傷心?所以,我說……我真的是一個混蛋。現在,我說出來,你可以拒絶,但我至少不會再後悔了。”

    說到這裡,他的心頭又是一慘,他的心頭有一道深深的創傷,痛起來就撕心裂肺,他要把那傷口深深地埋起來,同樣的傷他不想再受一遍。他凝視著古竹婷,深沉地道:“你願意麼?”

    “我……我願意!”

    古竹婷攢足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她的回答,然後她就淚如泉湧。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哭,總之,讓淚流出來,她心裡才會好受。

    ※※※※※※※※※※※※※※※※※※※※※※※※※

     楊府門外,兩輛牛車輕輕停下,策馬於四周的衛士警覺地四下打量著。

    一路過來,他們已經注意到巷口開小食鋪的店主一家、巷子裡推車販棗賣糕的兩個小販,還有細弄裡“偶然”經過的幾個行人、一戶人家門口坐著馬扎做針線活兒的兩三個老嫗,都是一等一的技擊高手。

    這條巷子,在楊帆繼任宗主之後的兩年裡不斷地進行經營,如今早已成了龍潭虎穴,根本不像楊帆公開展示出來的那點力量。什麼古氏一家、還有楊府裡寥寥無幾的繼嗣堂護衛。

    如今這般情形,可是看得他們心驚肉跳,如果對方想要強行發難,他們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沈沐卻似毫不在意,他從車裡出來時,臉上還有一抹淡淡的笑容,顯得非常輕鬆。這人雖然不懂半點武功,可他的心胸魄力、智慧膽量,無疑都是人中翹楚。

    “崔公子。請!”

    沈沐笑吟吟地向另一輛車中走下來的崔林做了個舉手相邀的表情,並肩走向楊家的府門。崔林軟硬兼施,終於把沈沐請來了,可他不放心,生怕這兩個人一見面。三言兩語之下又大打出手,於是他也來了。

    “請問兩位是……”

    楊府的門子莫玄飛馬上迎上來,上下打量二人,心中暗暗琢磨:“這個年輕些的公子有點面熟,好像前幾天來過我家。”

    崔林道:“本人清河崔林。這位是我的朋友,今日聯袂登門,拜會尊府主人。勞煩通稟一聲。”

    莫玄飛道:“不巧的很,我家主人有恙在身,今日不見客,兩位請改日再來吧。”

    崔林哪裡肯信。只道是楊帆早就囑咐了門子託病不見,登時大為不悅,他把眉頭一皺,道:“前幾日我來尊府時。二郎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病了?他得了什麼病?”

    莫玄飛心道:“你這客人好生不講道理。告訴你主人身體不適,你走人就得了,還問得了什麼病,你是醫士麼?我家主人得的是馬上……哦不,是房上風,能說給你聽麼?”

    莫玄飛把臉一沉,道:“足下如此追根問底,豈是為客之道?”

    崔林道:“今日崔某與這位朋友是一定要見見二郎的,你一個門子,做得了主人的主?叫他出來相迎!”

    “哈!好大的口氣!”

    莫玄飛把眼一翻,搶白道:“你誰呀你,我告訴你,我楊家這道門,要是我家主人肯見的,就算只是一個挎籃賣菜的夥計,我家阿郎也會親自相迎,因為那是我家阿郎的舊相識,我們阿郎念舊。要是我們阿郎不肯見的人,除非你是當今皇帝,我們攔不得,其他人就送你一碗閉門羹,你還真別到我家來擺譜,出去!”

    崔林出身豪門,到哪兒一報名號,人家主人都是倒履相迎,這還是頭一回被人家府上的一個下人如此呵斥,只氣得他臉皮發赤,怒聲道:“楊帆這是不肯善罷甘休了?好好好!一切後果,你叫他自己承擔!”

    崔林說罷轉身就走,卻被沈沐一把拉住,笑吟吟地喚著他的表字道:“伯儒息怒。”

    沈沐扭頭對莫玄飛道:“尊主人有恙在身,我們來的可真是不巧了,只是事關重大,小兄弟,你衛護家主之心固然可嘉,這事兒卻不是你能做到了主的,你去通稟一聲,就說沈沐來訪,若是尊主人當真不見,沈某馬上就走,絶不讓你為難。”

    莫玄飛緩和了顏色,先看看他,又看看崔林,點點頭道:“你這人說話倒是通情達理,得,那我走一趟,你們等等吧!”

    莫玄飛轉身向後宅走去,崔林氣咻咻地道:“豈有此理,明明是他說要與你一唔,如今卻又託病不見。”

    沈沐目光閃動,淡淡地道:“伯儒不要著惱,依我看,二郎只怕是真的病了。”

    崔林瞪了他一眼道:“這樣的託辭你也相信?”

    沈沐微微一笑,道:“若是託辭,這個門子就直接趕人了,幾句好話,你以為他真敢回去報信?”

    崔林怵然一驚,心中暗想:“難怪他有今日成就,光是這觀察入微的本事,我就不如他。”一時間,倨傲之意卻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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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三十一章 好不好

    “嗯!”

    楊帆沉默了一下,忽地啞然失笑,道:“這麼叫,似乎太生份了,我以後就叫你小婷好不好?”

    古竹婷紅著臉蛋,盯著自己的腳尖忸怩道:“小時候,爹娘才這麼叫我……”

    楊帆撓撓頭道:“這麼叫不合適嗎?那……那我叫你竹婷可好?”

    “不不不,小婷挺好,就叫小婷好了。”

    古竹婷在楊帆面前有兩塊最大的心病,一個是她卑微的身份。一個跑江湖的女子,不太容易被正統人家所接受,更何況她原本還是最卑微的奴籍,連個良民百姓都算不上。另一個,就是她比楊帆歲數大。

    如今這時代雖然正是女皇當權,可真正能與男人坐而論道的也只是極少數身份高貴大權在握的女人,整個天下依舊是森嚴的男尊女卑制度。

    這些東西體現在政治上,比如內廷之外,再無女官。體現在法律上,比如妻毆夫徒一年,夫毆妻減凡人二等。高低貴賤,一目瞭然。體現在生活上,那點點滴滴中尊卑貴賤的規矩就更多了。

    比如妻子絶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甚至不可以並肩而行;比如睡覺男人要睡在榻裡,女人絶不可以從他身上翻過去,如確需經過。只能從腳邊爬過;比如男人很少會找比他個頭高的女人做妻子,哪怕這個女人再美;還有就是女人比男人歲數大,在這個時代,這都是極大的忌諱。

    “小婷”,這個稱呼,讓她在心理上覺得比對方小一點兒,而且……讓她心裡暖洋洋的,有種被人寵著的感覺。“寵著……”,從她四歲開始練習武功開始。何曾再有機會被人寵過。

    楊帆道:“成,那就叫你小婷!小婷,你同意,那咱們的事就這麼定了,不過我考慮。暫時先不要談婚論嫁,總要給家裡人一個適應的時間,另外……小蠻和阿奴那裡我還沒有打招呼,再就是朝堂上近來多事……”

    楊帆說到這裡,忽然想到朝廷遷都的密聞,不禁輕輕皺了皺眉。他不認為這麼大的事情會是隱宗促成,但是這件事如果成真。客觀上會幫隱宗的忙,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古竹婷垂眉斂目,楊帆說一句,她便應一句。溫婉柔順的不像話。她是個很傳統的女人,隋唐以來漸漸侵襲中原的胡風,吹得進九重宮闕的皇宮大內,卻吹不進以傳統自傲的世家豪門。

    崔家人從不穿胡服。崔家的女子不許沒有規矩地拋頭露面,崔家偌大府邸連一具胡氏傢俱都沒有。既便她是十步殺一人的女中豪傑,可是對自己的男人也必須絶對服從,這個理念是深深銘刻在她骨子裡的。

    在得到楊帆承諾之後,古竹婷就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人,即便她有通天徹地之能,而他手無縛雞之力,古竹婷對楊帆也生不起一絲抗拒。禮法是一股無形但無比強大的力量,由於她的特殊身份,這種尊卑觀念於她而言尤為強烈。

    楊帆見她這麼聽話,反而有些不安了,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作出的承諾就一定會做到。只是有些事總要有所準備。”

    古竹婷被他握住小手,登時身子酥了,心也化了,楊帆不管要她做什麼,都是只有順從,哪裡還能說出半個不字,再加上楊帆初次這般溫柔地待她,她緊張的話都不敢說,只是小雞啄米般點頭。

    楊帆大概是張揚跋扈的女人見多了,小蠻和阿奴雖不跋扈,卻也活潑的很,對古竹婷這種受氣小媳婦兒的模樣很不適應,忍不住道:“小婷,你不用這麼怕我。”

    古竹婷趕緊申辯:“沒啊,我沒怕阿郎。”

    楊帆無奈地道:“不用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是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我會考慮。”

    古竹婷趕緊搖頭:“我沒想法啊,阿郎說怎樣,那就怎樣。”

    “我是說……”

    “嗯?”

    一張俏麗的面孔,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一副“恭聆聖訓”的模樣,楊帆不禁苦笑著以手撫額,古竹婷怯生生地道:“阿郎,奴……奴是不是說錯話了?”

    楊帆苦笑道:“沒有,我很喜歡啊,呵呵……”

    笑聲未了,三姐兒出現在門口,輕聲稟報:“阿郎,門子傳來消息,說是府前有崔林、沈沐求見,阿郎你看……”

    “哦?”楊帆思索了一下,道:“請他們進來,到這裡來!”

    三姐兒答應一聲,轉身離開了。

    古竹婷不安地道:“阿郎,我……我要不要迴避一下?”

    楊帆看她謹小慎微的樣子很是無奈。雖然一個這樣俊俏可愛,而且擁有一身詭譎莫測的驚人武功的女人對他如此俯首貼耳,很能滿足一個男人的大男人心理,可是以後兩人要朝夕相處的,總是這般,她該多麼辛苦。

    “也許多接觸接觸,讓她適應了這種新關係就會好些。”想到這裡,楊帆搖搖頭,道:“不,你留在這兒,陪我一起見他們!”

    青衣小帽的家人引著崔、沈兩人到了前廳,再由老態龍鍾的牛老管事引著他們去後宅,在後宅一處月亮門口,交由三姐兒引著,經修林小徑、假山池水、葡萄藤架,一路行來,到了一處環境雅緻的精舍。

    從這處房舍建制的位置來看,應該是此宅主臥所在,男女主人日常起居之處。崔林心中的怒意漸漸淡了。楊帆能引他二人來這個地方,應該是真的身有不適,否則大可臥於書房佯作不起,能讓客人登堂入室進入這個地方,就不大可能是裝模作樣了。

    崔林心中暗暗納罕:“難道楊帆真的病的很重,以致連起身迎客都覺的吃力?”

    雕花鏤飾的門扉處,俏生生地站著一位身材頎長、舉步優雅的美麗的女子,翠色短襦,紅色方片直裙。一條淺綠絲帶束著細細的小腰,柔軟的衣裳貼著豐隆高翹的臀部,裙子的下襬則是斜弧形的多褶斜裾,彷彿一條燃燒的美人魚。

    看到崔林和沈沐並肩走來,這條美人魚微微蹲身為禮。輕盈的就像擺了擺她美麗的尾巴,用柔糯的聲音道:“沈公子,崔公子,請!”

    這般柔美的聲音落在一向喜歡鑒賞美女的沈沐耳中,他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看這女子,姿容嬌美,蛾眉細長。眼波媚麗,瑤鼻兒象牙般精巧白皙,一線紅唇微微地抿著,斜挑起一抹鮮麗的嫵媚。叫人眼前一亮。

    這女子就是古竹婷了,原本就是極美麗的一個女子,此時剛剛得到了愛郎的承諾,芳心有寄、終身有靠。那神采飛揚起來,真是別具容光。即便以沈沐和崔林的眼界,早就見多了美女,也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三姐兒在門外蹲身站定,由古竹婷引著兩人登堂入室,轉向內間。楊帆如今還比不得王侯,更不及世家底蘊,可畢竟身份地位與往昔大不相同,楊府也有了重門疊戶的森嚴氣派。

    內部由十二扇屏的八角花鳥屏風與外間隔開,一轉進去,躍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橙色帷帳輕分的酸枝紅木雕花架子床,床邊還有一張同樣質料精雕細琢的梳妝台,梳妝臺上置著一架雞心形可翻轉的銅鏡。

    餘此之外,再無一物,斜照的陽光映得桌面發出琥珀色的光,珠寶首飾、胭脂水粉都在下麵的抽匣裡面,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具加了機關的梳妝匣,只消一按按鈕兒,抽匣就能自動彈出來,是時下最受豪門歡迎的一種妝台。

    貼著床榻處還有一張高腳幾,上面有一隻細白瓷的花樽,裏邊插著幾莖花枝。旁邊還有一隻托盤,上邊放著湯碗、藥罐。

    沈沐和崔林一起望向榻上,楊帆倚著一個厚厚的靠墊,正微笑地望著他們,雖然他的氣色現在已經好多了,可是與正常人畢竟還有差距,崔林和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有意裝病,他的確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楊帆微笑道:“二位快快請坐,楊某有恙在身,不克遠迎,恕罪!”

    崔林訝然道:“前幾日來訪時,楊兄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就病了?”

    楊帆搖頭苦笑道:“生老病死,向來都是不由人的,因何生病,我又哪裡說的清楚。”

    古竹婷聽了俏臉卻是一紅,心虛地給二人搬過錦墩,讓他們坐了,又側著身子,在不阻擋楊帆視線的同時,用一雙纖纖玉手,麻利地把稍稍散下的帷帳又束緊了些,然後便俏生生地退到床頭處,像個低眉順眼的小妻子似的,卻並沒有退出去。

    沈沐略顯意外地瞟了她一眼,隨即便露出一絲瞭然,這才目注楊帆,微笑道:“我與二郎一別,迄今該有三載了吧?記得那時二郎還是羽林衛中一郎將。不想闊別三年,二郎竟有這般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為兄在新羅也聽說了二郎做下的轟轟烈烈的許多大事。以一己之力鬥垮禦史台那班酷吏、安撫南疆六道諸蠻、奇襲契丹老剿,平定河北之亂,操縱官吏大選,智護廬陵回京,如今又攪得關內道一片腥風血雨。

    呵呵,再聯想起此前二郎巧妙離間吐蕃王相、智退突厥十萬大軍,如此種種,令人撫掌讚歎。如今,二郎在朝,那是官至四品的忠武大將軍,在野,又成了我繼嗣堂顯宗宗主,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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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19 02:00:30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三十二章 龍兄虎弟

    楊帆微笑道:“呵呵,小弟做這顯宗之主,其實只是因緣巧合。於沈兄而言,或許可賀,若說可喜,此言當真麼?”

    沈沐鄭重點頭,一臉認真地道:“當真,此乃沈某肺腑之言,絶無半字虛假。”

    楊帆目注他良久,輕輕點頭道:“這三年,沈兄並不是都在新羅吧,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沈兄應該已經回來一年了,可惜小弟消息閉塞,對此一無所知,要不然,欣聞沈兄遠歸,小弟也會覺得可喜可賀的。現在麼……,小弟病體虛弱,倒勞沈兄你登門探望,實在遺憾。”

    二人一見面,便是一番唇槍舌劍,崔林聽得如坐針氈,他時而向沈沐遞個眼色,時而向楊帆飛個眼神兒,生怕這顯隱二宗之主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

    他今日來,雖然是做為世家代表、顯隱兩宗的調停人,可是他身份資歷都不夠,權柄又不及二人重,只能委婉地提醒與安撫,若是直接充當裁判,他是不夠資格的,除非七大世家閥主出面。

    聽了楊帆的話,沈沐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二郎怕是對我心有怨尤吧,我知道,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一回來,為兄就該來探望你的,二郎做了顯宗之主,基於顯隱二宗的關係,為兄更該與二郎多作探討。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楊帆也嘆了口氣,深有同感地點頭:“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對這句話原還不甚瞭然,如今做了這顯宗宗主,才明白居其位謀其政的道理,有時候真是由不得一己好惡的。所以。小弟很明白沈兄的苦衷,也就無所怨尤了。”

    沈沐目注楊帆,似笑非笑地道:“二郎此言當真麼?”

    楊帆鄭重點頭,一臉認真地道:“當真,此乃楊某肺腑之言,絶無半字虛假!”

    這句話恰是沈沐方才說過的,二人目光一碰,忽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古竹婷側立一旁,凝神傾聽著這顯隱兩宗的大宗主唇槍舌劍暗打機鋒,目光卻只是留連在楊帆的身上。明亮澄淨的眸子裡不時閃過一道異樣的神彩:“阿郎一本正經時好看,裝模作樣時……也好看得緊呢!”

    兩人這番話聽在崔林眼中,卻儘是假惺惺的套話了。他急不可耐地咳嗽一聲,說道:“二位若是能互相諒解,偃甲息兵,那樣才好。二位都是一宗之主,為了本宗的利益有所謀劃無可厚非。

    可是。如今你們二宗之爭,不僅傷害了顯隱二宗自身的利益,也傷害了各大世家的利益。各位長輩希望你們能夠相互體諒,有什麼問題磋商解決,儘快達成和解、解決紛爭,兩位就不要繞圈子了。不妨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楊帆和沈沐本來談笑晏晏,不知道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根本聽不懂他們之間打的機鋒。看起來二人就彷彿一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但是崔林這句話一說完,楊帆和沈帆幾乎同時變了臉色。

    沈沐坐直了腰桿兒,楊帆也坐直了身子,兩人臉上的淺笑同時消失。換成一副肅然模樣。

    沈沐肅然道:“私底下,我跟二郎算得上是知己朋友。可是你我畢竟各有一班兄弟跟著討生活,如果因私廢公,那就不妥了。所以,為了本宗的利益,有些事我們還是要說個明白的。

    我們不管怎麼爭,畢竟都是一家人,繼嗣堂自家人怎麼爭都沒有關係,二郎你借用官家的勢力那就不妥了。宦途險惡,有些事可以擺到檯面上說,有些事只能放到台下講,其中變數太多,很容易脫離掌控,到時候不免害人害己!”

    楊帆道:“沈兄前半句話甚合小弟之意,後半句可就不怎麼中聽了。本來若非沈兄擊敗姜公子,小弟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顯宗之主,溯本求源,我該感謝沈兄才是。然則,我現在已經做了顯宗之主,自然不能因私廢公,我就該替顯宗說幾句公道話。

    沈兄當初長安一戰大敗姜公子,沒有借用過官場之力麼?如果沒有,那麼小弟今日所為與沈兄又有何相干?朝廷上處置貪官,是為國除蠹蟲、為民除大害,天公地道,法理昭彰,怎麼就牽連到沈兄你了?

    如果那些貪官貪汙挪用糧草與隱宗沒有關係,那麼我何曾有過針對你隱宗的舉動?如果你們之間有莫大幹系,那麼就是你隱宗率先借用過官方之力,是你們先壞了規矩,只不過沈兄借的是權,小弟借的是法,有什麼區別嗎?”

    兩個人就像對簿公堂的訟師,目光如鷹,緊緊懾住對方,一開口就火藥味十足,崔林心中很是不安:“就這兩位現在這副模樣,今天真能談和嗎?”他對今天的會唔本來還是抱著相當大的期望,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

    剛剛從單相思進化到熱戀狀態的古姑娘目前正處於“花癡期”,她的男人,不是優點會看成優點,優點的會無限放大,所以她只聽得心花怒放:“阿郎不只好看,口才也犀利的很呢!”

    沈沐沉聲道:“當然有區別。我隱宗借權,借的是一官之權,而你們借法,借的是一國之法。一人之權只及一人。一國之法卻難免殃及無辜。你可知道,許多當初並未對我隱宗提供過什麼幫助的世家力量也因延州一案受了無妄之災。

    這件事鬧到今天這般地步,惹得各位閥主不悅,可以說都是因為你們顯宗肆意妄為而釀成。二郎,做人是一輩子的事,做官只是一陣子的事,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到最後弄得官沒得做,連人也做不成!”

    楊帆道:“沈兄所說的無妄之災,小弟不敢苟同。那些人受了牽連不假,卻不是無妄之災,如果他們無罪,又怎會牽連其中?既然有罪,今日事不發,明日事也不發?你當延州眾貪官捅的那個大窟窿誰能堵得上?

    這件事一旦為朝廷所知,早晚還是一場大災難,到那時,各大世家依託這些官員已不知又把多少精英子弟送進官場,這些子弟若是因為這些官員事發而受到牽連,那才是一場無可挽回的大災難。

    如今事發,短期內或者於各世家不利,可長遠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得一疥之癬變成腹心之疾!再者,你對我的指責毫無道理,這件事與我隱宗實無半點關係。我已經和伯儒說過了,楊某隻是適逢其會,略加利用而已。”

    沈沐冷笑道:“如此說來,二郎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了?”

    楊帆頷首道:“小弟正是這麼以為的。”

    崔林忍不住道:“好啦好啦,今日請兩位坐到一起,可不是請你兩位爭論誰是誰非的。無論誰是誰非,我們都希望這件事馬上停止,否則七大世家多年來在官場中栽培的力量,怕是要在朝廷接下來的大清洗中折損大半。”

    崔林痛心疾首地道:“武后立國十年,洛陽政局動盪不安,朝堂上一片腥風血雨,幾無一日寧靜,是以七大世家辛苦栽培的官場勢力可幾乎都在關中啊!”

    楊帆和沈沐對視了一眼,同時垂下眸子,靜靜思索片刻,突然一揚眸,異口同聲地道:“我們……”

    二人戛然而止,頓了一頓,又異口同聲地道:“你先說。”

    崔林以手撫額,道:“沈兄年長幾歲,就請沈兄先說吧。”

    沈沐道:“好!那我就先提出我們的條件。繼嗣堂自成立以來就以顯宗為尊。可這些年來,我隱宗已經證明瞭能力在顯宗之上,如果由我們作主,我們可以把繼嗣堂經營的更好。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繼嗣堂今後應由我隱宗作主了。”

    楊帆冷笑道:“荒謬!”

    他乜了崔林一眼,道:“雞頭與鳳尾,若是伯儒,會選哪個?”

    崔林不知道他為何提起這個問題,怔了一怔,才思索著道:“屈居人後何如自己作主,應該……選雞頭。”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卻以為,該選鳳尾。”

    崔林奇道:“二郎有何高見?”

    楊帆道:“選擇雞頭,的確能馬上出人頭地,可是你的視界永遠都只有這麼遠了,地位也只有這麼高了。雞就是雞,飛的最高也不過站上柴垛。可是鳳呢,鳳翱翔於九天之上,天地何等廣闊,若想有大成就、謀大長遠,就算屈居鳳尾,比之雞頭又何止高出千百倍!”

    崔林隱隱明白了楊帆的意思,試探著問道:“二郎之意是?”

    楊帆道:“我顯宗不但得先天之利,而且在官場上我顯宗明顯佔據最大優勢。各世家長者不管是想讓家族繼續屹立一方傳承千年萬年而不倒,還是想讓子弟們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又或者經營農商,若是在官場中有人照應,其作用有多大可想而知。

    再者,眼下這局面,我顯宗明顯佔據了主動,如果我們推波助瀾,促使朝廷繼續查下去,隱宗在官場上那點薄弱根基將蕩然無存。這個時候,沈兄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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