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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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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04:29
第九十章:皇帝召見

    柳乘風回到臥房的時候,溫晨曦尚未回來,柳乘風本來想和她說另置府邸的事,可是估摸著應當沒這麼快回來,折騰了一天,再加上喝了酒,柳乘風已是倦了,便倒頭睡下。

    第二日,溫晨曦將他叫醒,柳乘風才知道自己睡過了頭,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昨日喝了這麼多酒,一開始還不覺得什麼,誰知道那七八度的黃酒居然還有後勁,他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趿了鞋起來。

    溫晨曦含笑對柳乘風道:“夫君也不必急,離當值還有半個時辰呢。”說罷也是起身,給柳乘風尋了衣衫來伺候他穿上。

    來到這個時代,柳乘風雖然不至於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可是漸漸地也習慣了溫晨曦的照顧,舒舒服服地由著溫晨曦為他繫著腰帶,一面道:“我想過幾日留意一下附近有沒有宅子。”

    “嗯?夫君想搬出去住?”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只是搬出去而已,這房子我們也買下來,有空呢就回來住住,不是說修身齊家嗎?我這身算是修得差不多了,只缺齊家了。”

    溫晨曦放下心來,道:“夫君未免也太自吹自擂了,那些朝廷裡的大人都不敢說修身修得差不多,夫君怎麼會比他們還快?”

    柳乘風道:“從前別人叫我呆子,現在誰敢這麼叫?你夫君從呆子修到了柳大人,這不是進步顯著是什麼?”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柳乘風換了衣衫,洗漱一番,便匆匆出了門。

    等到了百戶所,校尉們已經大多點了卯,各自去巡街、坐堂,柳乘風過問了些百戶所的事,也就去大堂裡練字去了。

    太子沒有來,讓柳乘風微微有些失望,昨天鬧得這麼大,朱厚照不可能不會知道,以柳乘風對他的瞭解,這時候他應當興匆匆地過來才是。

    畢竟這一次是柳乘風打著太子的旗號出的頭,現在人都沒見到,倒是有點兒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味道。

    練了一會兒字,柳乘風的身上已經出了些汗了,心裡琢磨著是不是去東宮一趟,他這詹事府洗馬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卻有了自由進出東宮的權利,閒來無事,倒是可以去那裏坐坐。

    胡思亂想著,這字就寫不下去了,柳乘風把筆拋在一邊,還未來得及坐下,外頭就有匆匆的腳步傳來。在這百戶所呆了這麼多天,柳乘風多少有些熟悉,王司吏的腳步一向不徐不疾,老霍則是躡手躡腳,至於陳泓宇雖然有些急促,可是腳步比較重。這麼急的腳步,可是下腳卻又不重,卻不知是誰?

    柳乘風抬眸,卻看到一個小太監快步進來。

    “死太監來尋仇了?”柳乘風心裡嘀咕一聲,還未開口喝問,這太監臉色一板,道:“哪個是柳乘風?”

    大堂裡只有柳乘風和這太監兩個人,這太監故意高聲這麼問,估摸著是有端架子的意思。

    柳乘風如今對太監有了後遺症,反正是看到穿太監衣衫陰陽怪氣的總恨不得甩一巴掌過去,他心裡對自己道:“要沉住氣,冷靜,冷靜……”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就是。”

    這太監正色道:“好,就是你了,柳乘風,皇上有口諭,命你立即入宮覲見,不得有誤。”

    這太監行色匆匆,顯然沒有和柳乘風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題,隨即道:“陛下正在宮中等候,不能耽誤,車駕也已經準備好了,柳百戶,請吧。”

    柳乘風呆了一下,皇上召見?

    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而已,官不過百戶,雖然還有個東宮洗馬,也曾經見過皇帝一面,可是這一面,至多也不過給皇帝留下一個印象。就這麼一點兒印象,皇帝怎麼可能突然召見自己?

    莫非是因為昨天的事,自己料想出了差錯,皇帝龍顏大怒,要懲處自己?

    不對,若是皇帝真要懲處,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還要召見做什麼?莫非……莫非是自己給的藥方出了差錯?

    這也不可能,柳乘風所謂的藥方,不過是膳食調理的方法,斷不會出任何問題。

    想來想去,柳乘風也找不到所以然來,那太監又在邊上催促,柳乘風整了整衣冠,只好隨他出去,出了百戶所大堂的一剎那,柳乘風甚至很陰暗地想,這太監莫非是東廠一伙的,把自己誆騙出去再謀害自己?

    想到這裏,柳乘風哂然一笑,心裡想自己是太風聲鶴唳了,東廠膽子再大,也不至於敢以皇帝口諭的名義來誆騙自己出去,這是欺君大罪,傻子才這麼做。

    柳乘風從大堂出來的時候,王司吏恰好聽到了動靜,從簽押房探頭探腦出來,看到柳乘風跟著一個太監往外頭走,便喚了一聲:“大人哪兒去?”

    柳乘風回過頭,朝他一笑道:“進宮!”

    “啊……”王司吏驚呼一聲,進宮……這可是很體面的事。

    柳乘風見他驚訝,正色道:“放心,進宮不是去做太監,你好好地在這兒照看著衛所,我去去就來。”

    正如許多螻蟻一般的人一樣,對他們來說,進宮除了做太監,難道還是去和皇帝老子聊天不成?所以在這坊間,若是有人說進宮,人家多半是以為去割JJ了。

    當然王司吏不至於認為柳百戶會去做太監,柳乘風這番話,不過是玩笑而已。

    出了百戶所,外頭果然已經準備好了車駕,馬是好馬,車廂也大,四廂雕了浮雕,深紅的彩繪宛若龍騰,晨曦當空,揮灑在這車廂上,讓人生出晃眼的感覺。

    “等東廠的錢到了,我也去置辦這麼樣的馬車,開出去才氣派。”柳乘風心裡想,鑽進車廂裡,車廂裡有一股沉沉的麝香味,羊絨軟墊、波斯毯兒,連那窗簾也是上好的綢緞,和那尋常富戶的車廂有著天差地別。

    柳乘風剛剛坐定,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就傳出來了,柳乘風索性來之安之,舒服地靠在鵝絨墊上,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天安門前停下,柳乘風下了車,呆呆地凝視著這巍峨的紫禁城。高高的紅牆,緊閉的宮門,還有禁衛森嚴的大門,那櫛比鱗次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宮大院。晨曦的光輝灑落在琉璃瓦上,讓整個紫禁城都仿佛籠罩在霞光之中。

    這裡就是大明的中心,中州之國的心臟,多少人為了進這裏,有的切JJ,有的奮發苦讀,更有人拚死疆場。為的,不過是在丹犀之下的玉階上能有一個立足之地。只是不曾想,自己從前還在擺著字攤,今日卻已到了這門口。下一刻,他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進入這心臟之地,一覽皇家的風采。

    “可惜這裡不是後世的故宮,否則……”柳乘風很想在這兒留一點印記,以示自己的存在。

    “柳百戶,快。”那小太監在旁催促,隨即當先到了宮門口,拿出了腰牌給大漢將軍檢驗,又宣了口諭,隨即領著柳乘風進去。

    穿過門洞,眼前一覽無餘起來,青石地磚一直延伸到極遠,往前就是白玉石雕的小橋,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殿宇隱隱約約的築在白漢玉的高臺上。

    柳乘風不敢多耽誤,隨著這小太監一路過去,過了小橋,繞過一處宏偉的宮殿,在一處小殿外頭,警衛越來越森嚴起來,那魁梧的大漢將軍一個個帶著刀,佇立在外,偶爾也有幾個勾著身的小太監出入,腳步匆匆,柳乘風從他們身邊過去,他們連看都不看柳乘風一眼,可見皇家奴僕的規矩格外的森嚴。

    “就是這兒,柳百戶,且在這兒少待,雜家去覆旨。”太監朝柳乘風吩咐一句,便進入小殿,過了一會兒,才去而復返,正色對柳乘風道:“柳百戶,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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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04:46
第九十一章:君臣奏對

    “微臣柳乘風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乘風也不知道面聖該是什麼禮儀,只好憑著自己的印象三呼萬歲。

    小殿有點兒偏,採光也不好,不過燈火明亮,燭火爍爍,柳乘風步進去,被這燈光照得有點兒炫目。

    這兒的陳設一點皇家的氣派都沒有,並不見富麗堂皇,反而有幾分古樸之氣,正前方位置靠牆懸掛著寧心志遠四字的裝裱行書,下頭是一方竹榻,榻上支著帷幔,小窗的風微微吹拂進來,分兩邊勾起的帷幔輕輕地在半空顫抖。

    只是這榻上空無一人,倒是在靠著東壁的地方,花鳥屏風之前,一方案牘之後,一身道服的弘治皇帝朱佑樘手中把玩著一方菊花歙硯,雙目凝神地朝柳乘風端詳。

    朱佑樘的精神顯得好極了,與上一次和柳乘風謀面時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時候的朱佑樘臉色蒼白,一臉的病容,而如今雖然蒼白之色尚存,可是精神氣卻是飽滿,尤其是那一雙攝人的眼眸,恍惚之間有一種洞察人心的精厲。

    柳乘風好奇地看著朱佑樘,心裡想,皇帝果然用了自己的藥方,這身體比從前明顯好了許多。

    原本柳乘風以為自己的藥方送過去,皇帝八成是不會用的,畢竟自己在皇帝眼中只是個親軍的身份,身為天子,怎麼可能什麼藥方都用?

    而朱佑樘其實也不過是敷衍一下這親軍而已,並沒有將這藥方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王鼇力薦,看在王鼇的面子上,朱佑樘為使王鼇不至於寒心,才不得已地試了一試。

    柳乘風所開的藥方很生僻,這用藥的第一步居然是先餓上三十六個時辰,只許喝蜂蜜水、花茶之類的飲品,不可進食。

    當時太醫院的太醫看了這藥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力勸朱佑樘不要照這藥方去做,朱佑樘當時也是遲疑,甚至心裡對柳乘風孟浪的藥方而生出不悅。若不是這百戶送這藥方來,又怎麼會惹來王鼇的力薦?朱佑樘是騎虎難下,若是用這藥方,太醫院那邊大是反對,可是不用藥方,王鼇都已經拿了全家作保,這不是令臣子寒心嗎?

    朱佑樘酷愛讀書,尤其是那一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最是記憶猶新,事實上朱佑樘也是這般做的,他遠離太監,親近朝臣,太監犯法,他責以嚴刑,可是對臣子卻是愛護有加,也正因如此,這弘治朝才有一個個賢臣湧現出來,劉健、李東陽、王鼇、謝遷甚至是吏部尚書王恕,這些都是忠心耿耿不世出的能臣。

    短暫的猶豫之後,朱佑樘選擇了用藥,他用藥倒不是相信這藥方能調理自己的身體,而是借此表示自己對王鼇的信任。

    餓了三天,水米不進,只好不斷用蜂蜜水和清茶充饑,朱佑樘整個人都覺得頭重腳輕了,事實上他的胃口一向都不怎麼好,平素進的水米也不多,可是三天不進米飯,朱佑樘才知道原來人餓起來吃什麼都有胃口。

    三天之後,就吃紅棗、桂圓、花生等物熬製的稀粥,若是從前,這樣的粥,朱佑樘是沾都不沾的,平時他對那海鮮、熊掌都沒有多少胃口,怎麼會稀罕喝粥?可是人餓了三天,卻發現這粥真比什麼都要美味,吃了幾碗下去,居然感覺整個人恢複了精神。

    再之後就是按著藥方的方法吃了半個月的稀粥,慢慢地,朱佑樘感覺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尤其是氣色,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不過連續半個月的粥水,也讓他有些生厭了,好在藥方上又換了新的內容,可以讓朱佑樘開始吃雞湯以及肉食了,只是不得添加人參、靈芝之類的藥物。

    這時候朱佑樘對柳乘風的藥方已經信了九成,藥方說吃什麼,他便照做著吃什麼,如今身體很明顯的越來越好,精神氣比從前足了許多,便是那來朱佑樘把脈的太醫也都是驚得目瞪口呆,直問朱佑樘吃了什麼靈藥,朱佑樘只是搖頭不語。…

    朱佑樘是一個懂人情世故的皇帝,這藥方雖然是柳乘風進獻,可是他知道,這多半是柳家的秘方,因為柳乘風的忠心,又見自己身體不適才得以獻出來。若是自己將這藥方全數拿給太醫們去看,這等於是將柳家的藥方全部抖落了出去,人家以腹心待朕,朕豈能視人做草寇?

    今日見到柳乘風,朱佑樘的態度已是和藹了許多,這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連續三次令自己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彈壓國子監,朱佑樘從柳乘風的身上看到了一個果敢有擔當的親軍;之後是教太子讀書,朱佑樘看到的是一個睿智的革籍秀才;現在,朱佑樘幾乎不知道該稱呼柳乘風是先生還是校尉亦或是大夫了。

    “這個人……有點意思……”朱佑樘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帶著那麼一點點兒的謙和,心中這般想著。

    “來人,賜坐!”朱佑樘繼續把玩著手中的菊花歙硯,語氣之中,帶著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立即有小內侍給柳乘風搬來了座椅,柳乘風也是大膽,大剌剌地坐下,在他看來,人家請自己坐下,自己誠惶誠恐的推辭實在太虛假,這種事他也不是不曾想過去做,只是想歸想,真讓他一副奴顏的樣子,他還沒有叫一聲主子萬歲微臣不敢坐之類的話,臉就覺得有點燙紅了,臉皮不夠厚而已。

    “謝陛下。”柳乘風不是欠著身坐的,身體語言在這時代有點兒很不客氣的意思,不過口頭上的客氣卻是不少。

    朱佑樘倒沒有怪罪的意思,倒是覺得這個傢伙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或許是柳乘風的才能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又或者說因為柳乘風的藥方讓朱佑樘對他生出了好感,從前二人雖然匆匆見了一面,可是朱佑樘對這種小人物記憶其實並不深刻,自然也不會仔細端詳他。只是今日細心打量,倒是挖掘出了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此人難道就不害怕嗎?”朱佑樘心裏在琢磨:“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禮儀?不對,他是讀書人,謙讓的道理又怎麼會不懂?難道是心中無畏?無欲方能無畏,莫非是他心中沒有欲望,反而覺得坦蕩,能夠做到舉止如常?”

    柳乘風坐在朱佑樘的對面,哪裡知道朱佑樘在琢磨什麼?只是覺得皇帝老子不斷地看著自己,讓自己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景象很像是被皇軍盯上的花姑娘,讓柳乘風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生出來了。

    “咳咳……”柳乘風決定咳嗽一下,提醒皇帝老子放尊重一點。

    可是他這一咳,朱佑樘又琢磨不透了,別人在自己面前,便是咳嗽都是拚命忍著,可是這傢伙明顯是故意的乾咳。

    這……人……

    朱佑樘覺得有點不可理喻,可是又覺得這傢伙有點兒竹林七賢的古風。

    竹林七賢……

    朱佑樘不由失笑,自己居然從一個少年身上想到了魏晉時的嵇康之流,這倒是有意思。

    朱佑樘這一笑,總算是回過神來,另一方面,這殿中的氣氛居然一下子輕鬆起來。

    “你就是柳乘風?”

    這句問話,柳乘風已經不只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問了,他回答得很熟稔,認真地道:“陛下,微臣是柳乘風。陛下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可喜可賀。”

    柳乘風一提到氣色,朱佑樘不由笑了,他身子羸弱,再加上長年累月地處置政務,居然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這身體早就不堪了,若說朱佑樘不畏死亡那是假的,只要是人就想長壽,昏君希望萬歲,是希望永享榮華,朱佑樘期望萬福,是因為時不待我,想要更多的時間以便自己能將這偌大的王朝推向更高的頂峰。現在身體一好,朱佑樘心情當然愉快,他笑吟吟地道:“這是柳愛卿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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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君臣奏對 二

    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再配上誠惶誠恐的嘴臉道一句微臣不敢,或者說這都是皇上洪福齊天之類的話。

    柳乘風其實心裡也想這樣說,畢竟坐在他面前的是天下的主宰,他勾勾手指頭,就足夠柳乘風一輩子受用無窮了。只是或許是書呆子做的太久的緣故,他心裡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說不出口。反而道了一句:“慚愧,慚愧。”

    在說慚愧的同時,臉上卻閃露出一絲很不慚愧的表情,仿佛是在說:“確實是老子治好了你的病,功勞自然是我的。”

    朱佑樘不禁莞爾,若是換做朱元璋、朱棣那樣的剛強之主,碰到這種傻愣子,只怕早就抄傢伙了,偏偏朱佑樘是個還算厚道的人,性子溫潤如玉,反而覺得柳乘風這樣很有幾分真性情。他不禁問:“柳愛卿,朕從前也吃過不少大補之藥,可是身體卻是越漸孱弱,總是不見好,可是按著你的方法餓著肚子,吃著稀粥,卻是恢復了幾分精神,這是什麼緣故?”

    朱佑樘擺出幾分虛心受教的樣子,從某種程度來說,朱佑樘已經將柳乘風當作士人來對待了,雖然眼前的人身份是錦衣衛,可是本心上,朱佑樘卻覺得這個錦衣衛很有幾分名士的風采,這一方面是柳乘風以往的表現,柳乘風的行書不錯,再加上這傢伙奏對時不卑不吭,比起那些沒有讀過書的,實在是天差地別。

    朱佑樘優渥士人,如此高看一個校尉,已是十分難得。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陛下的身體不是大補的問題,而是吸收的問題,且臉色發青,顯然是經常熬夜,體內的毒素太多,肝臟得不到休息,因此又不能排出體外。若是進大補之藥,非但不能吸收,反而會讓肝火更勝,對身體反而有害處。古人曾說藥如虎狼,這虎狼藥便是大補藥,若是身體康健的人來用倒也罷了,可是以陛下的身體進補大補之藥,不啻是虎狼入體,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臣根據陛下的身體,先是讓陛下餓上三天,讓陛下只喝清茶、蜂蜜水,這是先為陛下排除體內的毒素,體內沒有了毒素,臉色自然會好轉一些,雖是餓了三日,可是精神卻是比以往要好,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隨後,再讓陛下吃半月的稀粥,這稀粥放了甜棗、桂圓等物,雖然不補,卻能清腸潤肺,而且這些吃食也最容易吸收,陛下身體孱弱,吃這稀粥,反而更有益處。等到陛下再恢復了些精神氣力,腸胃的功效也逐漸增強,就可以吃一些肉食增加營養了。”

    柳乘風所說的,是後世的營養學,其實中醫也曾提出過類似的問題,只不過並沒有成為系統的理論,這就讓大夫們用藥進補時往往會產生疏忽,再加上朱佑樘畢竟是皇帝,誰敢拿皇帝的身體開玩笑,所以這太醫院的御醫都是抱著穩妥的辦法,膳食方面都是以大補為主。

    只是這營養學在後世已經有了一個系統的體系,柳乘風看了朱佑樘的臉色,大致已經有對症下藥的把握了,所以這才大著膽子上了藥方。要知道這藥方大膽至極,一個不好,極有可能遭來彌天大禍的,所以就算藥方落在御醫手裡,柳乘風也不怕有人敢進獻,而柳乘風有十成的把握,才敢讓皇帝餓肚子,讓皇帝喝稀粥。

    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醫理,雖然許多術語似懂非懂,可是這時候還忍不住感歎:“太醫院名醫無數,竟不如一個校尉,你這藥理雖然生僻,劍走偏鋒,卻能對症而下,不錯,不錯。”

    柳乘風正色道:“陛下,其實這膳食調養只是輔助,陛下要想身體更健朗一些,還要按時歇息才是,臣觀陛下的臉色,想必陛下是經常熬夜的,這樣下去,五臟六腑都會有損傷,一旦病入膏盲,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你說的話朕豈能不知,只不過這是朕登基時惹下的毛病,一到夜裡反而越發精神,總是不能成眠,太醫那邊,倒是開了些補氣安神的藥,可是終究不能入睡,卻不知是什麼緣故。”…

    這是失眠症了。柳乘風心裡不自禁的苦笑,失眠這東西其實就是生物鐘紊亂,這朱佑樘是個勤政的皇帝,早就聽說他批閱奏書甚至到深夜,這樣的作息習慣久了,若是不患失眠那才見鬼了。只是柳乘風手裡也沒有安眠藥,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是有安眠藥,柳乘風也不敢進獻,那西藥的副作用太大,給皇帝用不是找死?只是尋常的中藥往往見效較慢,這也是太醫們束手無策的原因。

    不過說來說去,最重要的病因並不是這個,柳乘風從言談中已經得知,朱佑樘這個人屬於勞碌命,是那種今天的事不做完,就總覺得有東西放不下的那種人,這種人放在後世,叫責任心,在這個時代,叫聖明天子。

    說來說去,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如何對症下藥呢?

    柳乘風看到朱佑樘一副期盼的樣子看著自己,心裡不由苦笑:“看什麼看,我又不是上能治梅毒、牛皮癬、淋病,下能治失眠、月經不調的老軍醫,什麼樣的疑難雜症,都能手到病除。”

    只不過心裡雖然這樣想,可是柳乘風也明白,這是一個機會,若是能治好皇帝的病,這往後走出了皇宮,還怕什麼東廠的死太監,更別提有人敢動他的報館了。這等於是拿到了一塊免死金牌,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只是……柳乘風也沒有速成的辦法。

    他猶豫了一下,道:“臣倒是有個辦法,只是到底有沒有用,卻要看陛下了。”

    朱佑樘見他這樣說,露出希翼的笑容,道:“愛卿但說無妨。”

    柳乘風道:“待會兒臣給陛下先開一個藥方,陛下看了就知道。”

    朱佑樘頜首點頭,含笑道:“好,想必柳愛卿的藥方,定能起效的。”

    柳乘風心裡卻是叫苦,心裡對自己罵:“你是豬啊你,沒事進什麼藥方,裝什麼名醫,現在皇帝對自己抱著這麼大的希望,若是這病治不好,到時候這臉可就丟盡了。丟臉丟到紫禁城,這算不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談完了病理,柳乘風在朱佑樘面前也漸漸更加放得開了,在他看來,這皇帝還是蠻和氣的,他屬於那種順竿子往上爬的人,這時候已經面若如常了,他目光落在那擺在竹塌的正牆上懸掛的裝裱行書上看了一眼,不禁道:“陛下,這是王右軍的草書《十個七帖》嗎?王右軍的字,果然無雙,臣只在坊間看過各種的摹本,已經驚為天人了,今日看到這真跡,才知道那些摹本竟是連這真跡的萬一都不如。”

    柳乘風在這裡耍了個心眼,其實他可以看出來,這牆上懸掛的《十個七帖》也是摹本,只是比較高明些的摹本而已,畢竟他好歹浸淫了書法有些時日,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那當真不用在書法界裡混了。

    不過柳乘風卻是知道,一個摹本,卻是懸掛在皇帝宮殿的牆上,這是斷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牆上的字,是皇帝親自臨摹出來的,皇帝自覺的不錯,於是就叫人掛在牆上。

    除了這個解釋,還能有什麼?

    這想必是朱佑樘的得意之作,以至於他特意懸掛在這裡,讓人來觀摩。

    而柳乘風卻故意把這摹本當作真跡,這等於是說,朱佑樘的書法已經深得了王右軍的精髓,這對朱佑樘來說,不啻是最大的馬屁。

    拍馬屁是一門學問,柳乘風做書呆子的時候不是很懂,不過他是個聰明人,什麼東西一學就通,畢竟是兩世為人,眼界和學習能力都比別人要高一些。下乘的溜鬚拍馬,那是書法是你寫的,然後大肆吹捧。而柳乘風這是上乘的馬屁,明知道這是你的書法,卻當作不知道,把它當作真跡,這對一個臨摹的人來說,便是最覺得體面和開心的事。

    朱佑樘的臉上,果然煥發出了大喜之色,不過朱佑樘卻是勉強忍住這喜悅,故意擺出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淡淡的道:“哦?何以見得這是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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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君臣奏對 三

    朱佑樘這麼一問,柳乘風心裡頭卻是樂了,打起精神起身離座,大剌剌地走到那裝裱的行書之下,仰著頭注目片刻,道:“微臣不才,只見過王右軍《蘭亭序》的拓本,乍看之下,那蘭亭序中的章法仿佛如天生麗質,翩翩起舞,其舞姿之美是無與倫比。想當年蘭亭修禊,使右軍觸悟山水之美、宇宙之玄和人生的真諦,因而一氣呵成,揮寫下那千古傑作,故而他的筆法能注毫端而天趣自在;也因為他筆法精嚴,故能使筆底如行雲流水而形神兼具;揮寫之間達到高華圓融的境界。”

    柳乘風搖頭晃腦地誇了王羲之一通,心裡卻是想,自己越是推崇王羲之,而故意將朱佑樘的摹本當作是王羲之的真跡,這馬屁拍起來,當真是無形無跡,正中皇帝的下懷,原來我柳乘風,居然還有做饞臣的天賦。

    柳乘風繼續道:“王右軍的行書風格,講的是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陛下且看這一幅《十個七貼》,也是平和自然,筆勢含蓄,剛健而又秀美,尤其是這佈局,堪稱天下無雙,字裡行間,宛若弈者布子,曲靖分明,井而有序,這樣的筆力,這樣的手法,自兩晉到如今,又有誰能臨摹得出?”

    柳乘風正色道:“微臣敢以人頭作保,這幅《十個七貼》,必是真跡無疑!”

    朱佑樘笑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想不到你還懂得行書之道,朕也看過你的行書,很好。不過你再看看,這《十個七貼》到底是真是假。來人,將這書貼取下來給柳愛卿觀看。”

    兩個小太監連忙搬了個小錦墩來,將這書貼取下,放在柳乘風身邊的書案上,柳乘風也不客氣,過去仔細端詳了一陣,才故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啊呀……”

    朱佑樘在旁含笑:“怎麼?柳愛卿何故驚叫?”

    柳乘風摸了摸這紙質,一副頹然的樣子道:“微臣真是該死,想不到這字帖竟是假的。”

    “哦?你又如何得知?”朱佑樘覺得,眼前這個錦衣衛百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跟他對談,讓朱佑樘有一種從身到心的輕鬆,平時他不苟言笑,今日卻是笑聲連連,如沐春風。

    柳乘風汗顏道:“這字帖已深得王右軍的精髓,微臣原以為是真跡,只是看了這紙質,才知道原來看走了眼,這紙兒是玉版紙,只有從宋開始流傳,右軍先生是兩晉時的人物,這字並不是他寫的。陛下,微臣斗膽想問問,這字帖到底是何人所作?古來的書法大家,微臣最推崇王右軍,能將這王右軍的字模仿到這個地步,便已是驚世駭俗了,只是不知這高人健在不在?若是健在,微臣便是厚顏也要去拜謁一下。”

    柳乘風擺出一副很是推崇和感觸萬千的樣子,大大方方地問。

    若是別人,朱佑樘一定覺得這人無禮。可是柳乘風這一副急不可耐要追問的樣子,卻令朱佑樘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若是讓他知道這摹本是朕作的,只怕會駭然失色吧。”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臨摹前人的行書,又算什麼本事?這樣的人,我大明多不勝數,你又何必追問人家的姓名?”

    朱佑樘的這番話,有點兒謙虛的意思,意思是說自己怎麼能與王右軍相提並論,被人推崇,實在有點汗顏。

    可是這時候柳乘風的眼睛瞪大了,氣呼呼地道:“陛下豈能說這種話?這樣的人,舉世無雙,雖是拾前人牙慧,可是古往今來,能拾到王右軍牙慧之人能有幾人?陛下不肯說也就罷了,又豈能如此貶低這樣的高人?請陛下收回自己的話!”

    都說君無戲言,君王開了口,哪裡有收回的道理?再者說這大明朝旁敲側擊暗諷皇帝的臣子也不是沒有,不過像柳乘風這樣一副要和皇帝拼命的架勢請皇帝收回成命的只怕一個都沒有。

    那些個小太監,躬著身子聽到這句話,真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都是一副愕然的樣子。

    誰知柳乘風越是激動,越讓朱佑樘生出滿足和欣賞,一方面是自己的行書被柳乘風認可,在他看來,柳乘風並不知道這贗品是自己所作,那就更談不上刻意討好了,所以柳乘風這一番話的作用,比起朝臣們的稱頌在朱佑樘眼裡要真摯得多。

    另一方面,柳乘風能直言不諱,為了‘自己’的作品而與自己爭辯,在朱佑樘的心裡,便已經認定了這個錦衣衛百戶是個耿直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一個書法而與自己頂撞。

    “這個人行書頗有造詣,通醫術,做事又果決,德行看上去也是不差,一個人若是耿直,其他的德行想必也差不到哪兒了,倒是可以擔負重任。”朱佑樘心中想著,微微一笑,道:“好,你說的對,是朕錯了,朕收回方才的話。”

    朱佑樘認錯,居然一點也不氣惱,語氣中也帶著真誠。以至於那伺候在一邊的小太監都愕然地抬起頭,皇帝乃是真龍天子,他們伺候了朱佑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他親口認錯,這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出來了?

    更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柳乘風居然淡淡一笑,便生受了,還道了一句:“陛下知錯能改,果然不愧是聖明的天子。”

    朱佑樘莞爾一笑,第一次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話,既有一種新鮮感,也讓他覺得很是愉快,尤其是柳乘風這般推崇自己的摹本,更讓他心花怒放。朱佑樘的愛好本就不多,行書算是一個,閒暇時也會通過練習書法來養神寧氣,雖然他的書法在給群臣看時,往往得到頗多的讚譽。可是朱佑樘畢竟不是個好糊弄的人,深知這些人不過是恭維而已,只是如今見了柳乘風才知道,自己的行書竟然到了這般了不起的地步,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被認可感,這種感覺從未有過,讓他渾身舒暢起來。

    “如果朕告訴你,這行書是朕閒暇時所作的呢?”

    朱佑樘含笑看著柳乘風。

    柳乘風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禁道:“是嗎?”隨即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道:“想不到陛下廢寢忘食、日理萬機之餘,竟還精通行書之道,微臣嘆服。”

    朱佑樘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歡它,這行書,朕就賞賜給你了,你雖是個親軍,可是才學也是不淺,陰差陽錯進了錦衣衛,可是不要就此荒廢了自己的學業,這行書之道更是不能疏忽,要練就書法,成為大家,既要看天資,也要勤勉才成。”

    “呸!”柳乘風後悔了,原本以為自己治好了皇帝的病,此外又狠狠地拍了一記馬屁,少不得要賞賜黃金萬兩、官升三級的,誰知道費了這麼多功夫,居然只得了一張字帖,這字帖是真跡倒也罷了,隨便賣出去也有十萬八萬兩銀子入賬,偏偏這還是摹本,單純的摹本或許也還能賣點價錢,可這是皇帝欽賜之物啊,皇帝老子兩腿一蹬之前,誰敢把御賜之物賣出去?

    這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還得像佛像一樣供著,看上去好像很光鮮,其實一點實惠都沒有。

    柳乘風感覺自己的心就像在滴血,好歹升個千戶也好啊,這一次算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好端端的犯賤說人家的字寫得好做什麼?說一兩句也就罷了,居然還一副恨不得拿回去當寶一樣供著的樣子,這不是自己挖坑活埋自己嗎?

    不過他的臉上不敢閃露出一絲猶豫,連忙道:“陛下這字帖當真賜給微臣嗎?太好了,微臣謝陛下洪恩。”

    “嗯……”朱佑樘朝柳乘風欣賞地點點頭,隨即,他的臉上變得有些凝重起來,揮揮手,摒退左右,道:“朕這一次召你來說了這麼多閒話,竟是把正事忘了,朕有事交代你去做,這件事關係著皇家的臉面,至關緊要,你暫時將手頭的事放一放,專心為朕辦幾日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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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君臣奏對 四

    小殿中的太監都走了個乾乾淨淨,朱佑樘坐在小塌上,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淡淡道:“朕召諸藩王來京的事,你可知道?”

    柳乘風坐回椅上,道:“略有耳聞。”

    “嗯。”朱佑樘頜首點頭,隨即道:“本來呢,朕是想一全宗室之誼,都是同宗,各藩王不得旨意不許擅離藩地,這是祖上的規矩,可是這麼多宗親,朕自幼以來,卻都未曾見過一面,於是就想,倒不如召他們來京,讓他們告祭一下太廟,令他們祭祀一下先祖,二來朕也可以和他們見一見,看看諸位藩王都是什麼模樣,就如尋常百姓家一樣,這親戚走動一下,彼此親近一下。”

    柳乘風心裡想:“這親戚都隔了不知多少代了,有些甚至八竿子都打不著了,有什麼好親近的?”卻是對朱佑樘笑了笑,道:“陛下寬厚待人,宗王們若是知道陛下的心思一定歡欣鼓舞。”

    朱佑樘沉著臉,冷哼一聲,雙目闔著迸發出一絲精光,冷聲道:“可是有些人不知道。”

    朱佑樘和顏悅色的時候,確實讓人如沐春風,可是龍顏大怒起來,渾身上下卻有幾分肅殺之氣,舉手投足之間,隱隱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

    他冷冷道:“寧康王攜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入京,舉止傲慢,常常口出狂言,尤其是那次子朱宸濠,常常與諸王產生衝突,無禮太甚。”

    柳乘風在一邊聽著,心裡卻在想,寧王一係倒是聽說過,一直在駐守在南昌,江西乃是魚米之鄉,當年朱棣靖難,寧王附從,才得了這麼一塊大好的封地,想來那寧王和什麼上高王在江西那邊驕橫慣了,居然把這習氣帶到了京城,這不是找死嗎?

    柳乘風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讓錦衣衛……”

    朱佑樘打斷道:“朕不是這個意思,他們畢竟是宗王,況且寧王一係在靖難之時功不可沒,朕豈能輕易加罪?只是傲慢而已,朕難道便因為這個而手足相殘?朕若是要加罪,就不會尋你了。”

    柳乘風覺得也是,不過在坊間倒是有不少寧王的小段子,尤其是不少說書的,柳乘風在擺字攤的時候閑暇時也會去聽一聽,這寧王在說書人口中,一向都是醜角。不過通過這些隻言片語,柳乘風也大致能明白寧王一係的前因後果。

    這第一代的寧王叫朱權,封地在大寧,與燕王朱棣等王子節製沿邊兵馬。朱棣起兵靖難,雖是連戰連捷,可是奈何兵馬太少,後來便把算盤珠子打到了寧王朱權頭上,一陣忽悠之後,軟硬皆施,終於把這朱權逼迫地拉上了賊船,當時為了忽悠,朱棣還承諾將來靖難若是成功,要與朱權共治天下。

    可是要知道,朱棣是個臉厚心黑的角色,等他真正坐了天下,豈會認賬?於是便撤掉了寧王在大寧的封地,也削掉了他的兵馬,把他送去了南昌,好好地‘享清福’去了。

    靖難裡頭,寧王一直是二傻子的角色,反正就是被人糊弄得團團轉,不過另一方面,雖然被人糊弄了,這曆代的朝廷,對這寧王一係多少會給一些優待來做補償,多半因為這個,讓寧王一係難免驕橫一些。再加上祖上的嫌隙,也讓寧王一係心生怨恨,這一次好不容易進京,看到這京城的繁華,想到同是靖難,朱棣一係坐擁天下,住在紫禁城中好不瀟灑。自家卻是窩在南昌,南昌的王府與這紫禁城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然而然的,寧王和那次子上高王心裡就更加不滿了。

    不過雖是如此,朱佑樘也不可能因為一個驕橫二字,就把這一對父子辦了,畢竟朱佑樘不是朱棣,臉不算太厚,心也不算太黑,更何況朱佑樘一心要做唐太宗那樣的聖君,更不可能加罪藩王而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汙點。或許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寧王看清了這一點,才敢如此傲慢。

    朱佑樘深吸了口氣,臉色漸漸地緩和一些,道:“寧王入朝,極力稱讚次子上高王的學問,又提議要讓宗王子們在十日之後保和殿裡比試文章,考校宗室們的學問。”…

    朱佑樘憂心忡忡地道:“太子的學問,你是知道的,若是那一日被各藩國王子力壓,朝廷的臉面何存?朕也不指望太子能超卓絕倫,只望他不要在保和殿裡出醜就成,免得被天下淪為笑柄。太子的師傅倒是不少,可是朕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你這一次,權當是臨時抱佛腳,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十日之內好好都調教一下太子的學問。這是關係著朝廷臉面,關係著皇家威嚴的大事,你知道嗎?”

    柳乘風這才知道這皇帝為何心急火燎地召自己入宮了,按理說身體調理好了大不了發個旨意頒布點賞賜也就是了。召入宮來特地感謝完全沒有必要。現在才知道,這皇帝是出了麻煩,而且還非自己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幫忙不可。

    寧王提議宗師子弟比試學問,多半是在南昌時就聽說過太子耽於玩樂,因而故意冠冕堂皇的提出來,要皇室出點兒醜,也有另外一層意思,是要告訴朱棣的後人,咱們寧王的子孫雖然沒有做皇帝,可是卻一個個有賢才,暗地裡,有耀武揚威之意。

    可是偏偏,寧王提出的建議,朱佑樘不但不能將他如何,既不能治罪,又不能拒絕。畢竟弘揚儒學是弘治皇帝三令五申下達的政令,若是拒絕,就等於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寧王有夠囂張的。”柳乘風心裡暗暗地想,居然有膽子給皇帝難堪,這老家夥莫非是藩王當膩了,想嚐一嚐砍腦袋的滋味?

    不過柳乘風隨即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些藩王就如井底的青蛙一樣,平時都呆在藩地作威作福,可謂是萬人之上,窮奢極欲,大明的國策,對藩王也都是養豬的策略,給他們吃好喝好,無憂無慮,在這種環境之下成長的人,多半都是目中無人、肆無忌憚之輩。再加上寧王身份上隱隱高於諸王,甚至頗有幾分藩王之首的感覺,這寧王在南昌府囂張慣了,一見了朱棣一係的宿仇,自然忍不住要刁難一下,好顯擺一下自己的威風。

    這樣的人,簡直就是愚不可及,難怪十幾年之後,寧王會愚蠢到去謀反。

    不過寧王和柳乘風沒什麼關係,眼下當務之急,是不能讓太子殿下丟臉,畢竟這一次比試,是朱家各係之間的暗鬥,若是朱厚照那小子半天憋不出個屁來,這皇家的顏面就算是丟盡了。

    面子問題,莫說是皇室,就是尋常百姓家也一向看得極重的,若是自己這一次事情辦得好了,皇上龍顏大悅之下,自然會有無數封賞,扶搖直上雖然未必,可是至少也在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個能臣的印象。有了這個印象,這榮華富貴還會少嗎?

    可要是失敗了呢?

    柳乘風的信心也不是很足,太子的底子就在那裡,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只是眼下皇帝已經開了口,柳乘風也只能硬著頭皮試一試了。

    不及多想,柳乘風正色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已經明白,微臣這十日便暫時搬去東宮,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讓太子輸給上高王,請陛下放心。”

    柳乘風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裡卻在叫苦,心裡說:“我能說個不嗎?既然不能拒絕,那索性就擺出一個信心十足的樣子出來。”

    朱佑樘打量著柳乘風,不禁笑了,這個錦衣衛百戶已經給了他太多驚喜,這一次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天家的臉面也只能全部維繫在他的身上了;但願這個百戶,能夠讓朕刮目相看吧。

    “好,若是辦得好了,朕自有賞賜,柳乘風,太子就託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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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天子門生

    朱佑樘的臉色已是緩和下來,輕鬆自如的站起,道:“正午要到了,朕的粥也不知熬好了沒有,來人,盛一碗來,不,兩碗,讓柳愛卿也嘗嘗。”

    朱佑樘絕口不再提甯王的事,畢竟這也算是宗室之間的醜聞,若不是非柳乘風不可來辦這件事,朱佑樘是絕不可能向柳乘風提及。既然柳乘風已經滿口應下,朱佑樘也就放下心來,他倒是想來看看,這柳乘風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在這十日之內讓太子的學問更進一步。

    至於賜粥,不過是朱佑樘臨時起意罷了,反正他這粥也是按著柳乘風的藥方熬制的,柳乘風在藥方中稱作八寶桂圓粥,不過朱佑樘卻是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延年粥,這是稱讚此粥有益壽延年的功效。

    柳乘風若是知道這些,想必早已忍不住偷笑,皇帝拿八寶粥當寶,以為真有什麼很大的功效,是什麼比靈芝、鹿茸還要滋補的神藥,其實這八寶粥只不過營養還算豐富,特別容易吸收而已,對那些身體康健的人用處並不大,可是對朱佑樘這種氣弱體虛之人卻有奇效。

    好歹也是皇帝賜粥,柳乘風倒是想嘗嘗這紫禁城裡熬制的八寶粥是什麼味道,待小太監們將粥端來,柳乘風也毫不客氣,拿起勺子便吃起來。

    這味道……其實也不過如此。

    柳乘風有些失望,不過這時候天色已到了正午,柳乘風腹中饑腸轆轆倒也顧不得什麼,狼吞虎嚥的將這粥吃完,便起身道:“陛下日理萬機,微臣不敢打擾,這便告辭。”

    朱佑樘拿了絲巾擦了嘴,道:“把你那安神的藥方給朕留下,朕要試一試。”

    柳乘風頜首點頭,邊上已有小太監給他端來文房四寶,柳乘風沉默片刻,隨即開始落筆寫起藥方,能不能治好,他只有六成的把握,不過六成已經足夠了,柳乘風不信,自己多管齊下,這皇帝的失眠症會如此頑固。

    過了片刻功夫,一張藥方便寫成了,柳乘風擱下了筆,朱佑樘饒有興趣的道:“來人,拿來給朕看看。”

    立即有小太監將藥方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這蒼勁秀氣的字,不由叫了一聲好字,道:“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很難得了。”

    柳乘風寫的字越好,書法的造詣越高,朱佑樘心裡就越是舒坦,原因無它,方才柳乘風大肆吹捧了他仿王羲之的作品,越是懂行的人才越有眼力,說明他朱佑樘的行書越好。朱佑樘在行書方面總有點兒不太自信,今日被柳乘風一吹捧,這自信心也就膨脹了。所以才擺出了一副行家的樣子,用教訓後輩的口吻來點評一下柳乘風的書法。

    柳乘風自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理變化,微微一笑,道:“與陛下相比,微臣的字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可惜……”柳乘風說罷,一副惋惜的樣子搖搖頭。

    朱佑樘含笑道:“可惜什麼?”

    柳乘風做出一副驚恐的樣子,道:“微臣不敢說。”

    朱佑樘道:“在朕面前有什麼不敢說的,你但說無妨,便是說錯了話,朕也赦你無罪。”

    柳乘風一肚子壞水的道:“可惜陛下是皇帝,若陛下不是皇帝該有多好。”

    這一句話顯然是大逆不道了,朱佑樘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眉不禁沉起來,想要發作,可是還尚存著幾分理智,想到方才的許諾,深吸口氣。

    柳乘風心裡卻是呵呵的笑,他突然發覺,自己這順竿子往上爬的功夫還真犀利,和皇帝打交道其實就和泡妞是一個道理,該得寸進尺時得寸進尺,一點都不能猶豫的。心裡偷笑罷,柳乘風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繼續道:“若是陛下不是皇帝,微臣便是無論如何,今日見了陛下的字,也要拜入陛下的門牆,學習這行書之道不可。只可惜陛下是天子,日理萬機,高不可攀,微臣也只好作罷了。”

    饒是柳乘風臉皮厚,說出這句話出來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太無恥…

    可是柳乘風的話音剛落,朱佑樘不禁笑了,那方才的不悅之色立即煙消雲散,心裡想:“原來如此,朕還道他為什麼說這般大逆不道之詞,原來此人是對行書太癡迷了,今日見識了朕的行書一時忘乎所以,所以才露了自己的癡相。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是至真至誠,換做是別人,誰敢到朕面前說這種話?”

    不知不覺的功夫,朱佑樘居然發覺他對柳乘風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柳乘風的身上,既可以看到果敢勇毅的親軍氣息,又可以看到那種食古不化略帶幾分呆氣的讀書人氣質,這樣的人,很合朱佑樘的胃口。

    “天下允文允武的人本就不多,此人這般年輕,或許將來可以留給厚照……”一個念頭從朱佑樘的腦海中冒出來,朱佑樘不由失笑,心裡想:“若是在半月之前,朕這樣想倒是不錯,可是現在朕的龍體已漸漸恢復,時日還多的是,又何必這麼急著處置自己的後事。”

    沉默片刻之後,朱佑樘又冒出了一個念頭,隨即慢吞吞的道:“朕念你的誠心,讓朕指教你一些行書技巧也未嘗不可……”

    “啊……”柳乘風原本只是想趁機給這皇帝老兒灌點迷魂湯,誰知道朱佑樘居然當真有應允的苗頭,若是自己能跟著皇帝學寫字,那不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門生?古往今來,能有個皇帝做老師的人一個都沒有,指不定能牛叉到什麼地步。

    “只不過……”朱佑樘含笑:“只不過這事兒等到了宗室們比試了學問之後再說吧,朕現在沒有這個興致。”

    柳乘風心裡不由腹誹:“做皇帝的果然夠陰險,這是將自個兒當成了驢子,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蘿蔔,讓自己替他努力辦事呢。”

    不過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能做天子門生,這比官升三更風光體面,皇帝可以有許多老婆,有許多兒子,卻未必能有許多學生,柳乘風若是做了這學生,那也算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的頭一個,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好,一言為定。”柳乘風也不謙虛客氣,生怕朱佑樘反悔似得,很無禮的道:“那麼微臣就先告辭了。”

    ………………………………………………………………

    到了夜裡,紫禁城裡朦朧宮燈懸掛的到處都是,朱佑樘今日特意沒有去皇后那裡,就在這偏殿裡睡下,按著這藥方的辦法,他已經吃過了一碗藥,這些藥有不少朱佑樘都認得,不少太醫也曾開過類似的方子。

    喝過藥後,朱佑樘不禁喃喃道:“這柳乘風的藥也並不稀奇,和那些太醫開的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吃藥只是第一步,這藥方還說了,吃過了藥要用溫水泡個澡,朱佑樘早已命人準備了溫水,沐浴一番,整個人披著一件寬大的道服舒適的回到小殿,沐浴之後,整個人倒是有了些許的睡意。朱佑樘心裡暗暗奇怪,難道洗澡能治朕的失眠症?

    他心裡閃出一絲狐疑,而這時候,小太監們已經開始點起香了,這香叫熏香,也是按著藥方來的,說是能幫助人入睡,朱佑樘深深吸一口,卻反而覺得來了幾分精神,心裡就越發狐疑了。

    不過他對柳乘風多少已經有了幾分信任,接著便由著小太監寬衣解帶,躺在竹榻上,屋子裡香氣嫋嫋,渾身乾爽的朱佑樘已經有了幾分倦意。

    不過……仍舊是睡不著,總是感覺這心裡還有心事。

    “也不知那雲州的蝗災是不是緩解了,戶部那邊的賑災糧款發過去了沒有?”如往常一樣,朱佑樘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往往這個時候,他會越來越精神,最後翻身起榻,叫人拿一些懸而未決的奏書來看。

    “不成,越來越沒有睏意了。”朱佑樘的心裡有些急躁,看來只能用那藥方裡的最後一個法子了。

    躺在竹榻上的朱佑樘深吸口氣,隨即用低若蚊吟的聲音開始念起來:“一個東廠死太監,兩個東廠死太監,三個東廠死太監……四十五個……”

    伺立在竹榻角落的一個小太監聽到這聲音,不由打了個冷戰……

    而這時候,一陣呼嚕聲自竹榻上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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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曹賊

    抱著一卷皇帝的行書,柳乘風出宮的時候正是正午,第一次面聖,讓他對這個時代多了幾分自信。看來皇帝老子也不是那麼可怕,自己在他的面前,似乎留下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印象。

    想到腋下夾著的字帖,柳乘風不由笑了,這玩意兒雖說沒什麼用,可是帶回家去不知會惹來多大的風波。

    柳乘風先是去了一趟百戶所,將王司吏叫來,王司吏見柳乘風完好無損地回來也算松了口氣,昨日砸了東廠,今日皇上召見,王司吏還以為是龍顏大怒,柳百戶一倒,百戶所沒了主心骨兒,那東廠的番子們遲早要一個個和大家清算的。

    柳乘風也不與王司吏寒暄,只是吩咐了幾句,說自己十日之內不會來百戶所,叫王司吏暫代主持。

    王司吏詫異地道:“大人,莫非出了什麼事嗎?”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是出了大事,不過你不必擔心,我這些時日要去東宮去。”

    說罷便從百戶所出來,又回了溫家,柳乘風打算搬出去獨立住的宅子這時候還沒有找到,暫時也只能在這兒住著,他將皇帝的字帖暫時存在櫃裡,便叫人去請溫晨曦來,又是吩咐了幾句,溫晨曦立即給柳乘風打點行裝,安囑幾句,說什麼太子在京城的聲譽一向不好,伴君如伴虎,太子雖不是君,卻也要小心在意。

    柳乘風應下了,帶了個小廝將行囊裝了車,看到溫晨曦倚門而盼地在門房這邊目送自己,倒像是送君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會的模樣,柳乘風覺得好笑,又不是出遠門,一年半載不能回來。

    可是笑過之後,心裡卻又覺得有些酸楚,十天對柳乘風來說或許不算長,可是對溫晨曦卻是不同,溫晨曦只有丈夫,而柳乘風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這是一次機會,若是能握住,從此以後,看誰還敢輕視我?又誰還敢取笑溫晨曦嫁得不好?”柳乘風心裡暗暗想著,偷偷攥緊了拳頭。

    踏著正午的烈陽,柳乘風的身影越來越遠。

    東宮這邊,柳乘風已經安頓下來了,朱厚照顯然對柳乘風的到來很是歡喜,忙叫人在自己的寢殿邊收拾了一個廂房,又叫了個太監來在邊上伺候著,這太監叫張永,是個不善言笑的人,不過骨子裡透著一股子精明,手腳也勤快,對柳乘風還算俯首貼耳。

    “原來他就是張永?”柳乘風不由端詳了這小太監一下,若說他對歷史的瞭解,在那武宗朝裡,唯一能記住的兩個太監只怕也唯有劉瑾和張永二人了。這個張永,似乎在太監裡算是不太壞。

    不過一個死太監,柳乘風也沒興致琢磨,就算是知道這個名字,可是連皇帝都見過,柳乘風對這些所謂的歷史名人,早已沒了敬畏。

    安頓下來之後,柳乘風與朱厚照到宮殿裡就坐,朱厚照大叫:“來人,上馬奶來。”

    柳乘風卻是道:“上茶!”

    那下頭的劉瑾,卻是先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朱厚照,道:“太子爺是要上馬奶?”

    朱厚照垂頭喪氣地道:“師父要喝茶,自然是上茶。”

    劉瑾才看了柳乘風一眼,眼中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應了一聲,快步去了。

    朱厚照笑道:“師父,你打到東廠去,為何不叫上本宮?真是氣死我了,若不是因為這幾日藩王們來得多,父皇叫本宮去與他們打交道,否則本宮便是要插上翅膀也要去湊湊趣。”

    柳乘風故意將朱厚照的話題移開,笑吟吟地道:“殿下和藩王王子們打交道,一定覺得有趣吧。”

    朱厚照頓時大怒,攥著拳頭道:“這些人真沒意思,一個個除了吹噓他們藩地的諸般好處,就是吟詩作對,無趣,無趣極了。尤其是那個上高王朱宸濠最是可恨,成日掛著笑,卻對本宮明朝暗諷,他當本宮聽不出來?本宮是不願意和他計較。”

    柳乘風心裡偷笑,藩王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那些藩王世子、王子們多半動身時就曾受過訓誡,來了這京城要知書達理,不能被人看輕,其實這些人,估摸著是草包居多一些,也就是在朱厚照面前得瑟得瑟罷了。…

    倒是那甯王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卻是有的放矢,也不知是誰借他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騎在太子頭上拉屎,這傢伙真是不知死了。

    柳乘風正色道:“那朱宸濠也太可恨了,不過再過些時候,殿下就要和他比試文章,到時候若是再輸給他,還不知那傢伙會如何。”

    朱厚照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氣衝衝地道:“本宮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不過父皇請師父來教我做文章,師父允文允武,想必一定有辦法是不是?這一次非贏那個朱宸濠不可。”

    柳乘風笑了,只要朱厚照好勝,自己就還有機會。他微微一笑,道:“殿下只要肯學就好辦了,時間不多,咱們這就開始吧。”

    朱厚照咬咬唇,道:“好,師父,我叫人拿筆墨來。”

    柳乘風搖頭道:“不必,你先好好地坐下,劉瑾怎麼還沒有端茶來?今日師父並不急著讓你做文章,而是讓你先聽師父講故事。”

    “講故事……”

    …………………………………………………………

    柳乘風講的,是後世的三國演義,只是這三國演義他沒有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大致只記得一些經典的情節,譬如桃園三結義、關下斬華雄之類的片段,不過柳乘風口才本就好,心思又靈動,將這些精彩的片段串聯起來,吸引力也是不同凡響。

    這時候三國演義雖然已經成書,可是流傳卻並不廣,朱厚照本就喜歡打打殺殺,這種故事最合他的胃口。

    柳乘風口若懸河,一說便是兩個時辰,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撫掌叫好,時而捶胸跌足。柳乘風已是講不動了,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殿下,這故事好聽嗎?”

    朱厚照大喜道:“好聽極了。”

    柳乘風循循善誘道:“那殿下最喜歡師父口中哪一個人物?”柳乘風心裡默念:“趙雲……趙雲……趙雲……”

    朱厚照道:“曹操……曹操……”

    柳乘風臉色不太好看了:“為何是曹賊?”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因為他夠陰險,打仗也厲害。”

    柳乘風被他打敗了,看來朱厚照的內心裡還隱隱有幾分老奸巨猾的傾向,這可不是好苗頭。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教他如何寫出好文章來,倒也顧忌不了這麼多了,便道:“你當真喜歡曹操?”

    朱厚照道:“這還有假?”

    “好!”柳乘風拍拍手,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曹操,我便念一句詩給你聽。你且記住了:君不見漢家失統三靈變,魏武爭雄六龍戰。蕩海吞江制中國,回天運鬥應南面。隱隱都城紫陌開,迢迢分野黃星見……”

    這一次朱厚照聽得很是認真,逐字逐句地揣摩詩文,他這一個多月來已經大致能能背誦論語、禮記了,其他的四書五經也都有了獵及,文學的功底已經有了一些。這詩文自然也聽得懂,待柳乘風將這長詩念完了,鄭重其事地道:“這是唐人張鼎的《鄴城引》,是師父近來讀書時記下來的,你來說說看,這詩詞有什麼好處?”

    朱厚照呆了一呆,道:“詩文雄闊,盪氣迴腸。”

    柳乘風一拍大腿,心說孺子可教也,笑吟吟地道:“對,這一篇詩文,已將魏武的提馬揚鞭的雄闊之氣寫活了,我問問你,若是你來寫一篇稱頌魏武的文章或是詩文會如何動筆?”

    朱厚照呆住了,踟躇道:“我……我……”

    柳乘風慢條斯理地道:“不要著急,可以慢慢來,你先來想像一下,那魏武投鞭于河,萬夫為其所使的景象。”

    “嗯……”朱厚照聽罷,開始思索起來。

    這一次朱厚照思索得很認真,朱宸濠的挑釁或許只是誘因,可是柳乘風的故事也讓他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他喜歡曹操,喜愛這個人物,自然而然的,也在感悟曹操那雄闊的氣勢,一時間居然忘乎所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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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大逆不道

    劉瑾柳乘風翹著腿坐在椅上,連看都不看這後世的漸權宦一眼,手裡撫摸著茶盅,慢吞吞地道:“去,再給我斟一壺茶來,要東宮最好的茶。”

    劉瑾的臉色抽搐了一下,卻是乖乖地笑了笑,道:“雜家這就去,柳師傅少待。”說罷乖乖地去了。

    皇宮的粥不好喝,可是東宮的茶卻都是武夷貢茶,很對柳乘風的胃口,不知不覺間,柳乘風已喝了一壺,他也毫不客氣,嘴皮子一翻,

    就指使劉瑾去燒茶了。

    至於朱厚照,此時還在沉眉思索,一會兒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又是手鼻足蹈,難得這小子能為了一篇文章癡迷,柳乘風也不打擾他,坐在一邊悠哉悠哉地自得其樂。

    此時正是夏秋之交,東宮大殿裡支起了五個銀盆兒,盆中放置了冰塊,那寒氣自銀盆中揮發出來,帶來絲絲颯爽。

    靠著東牆的屏風上,是一幅磅礡的山水畫,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這畫上,一時出了神,心裡不由地想:“畫風磅礡,倒像是中唐柳黃石的作品,只是不知是不是真跡,若是真跡,在市面上只怕至少一千兩銀子以上。”他出了一會兒神,劉瑾已經槽茶上了來,柳乘風點了點桌幾,道:“放在這兒,劉瑾,我來問你,這太子是不是一直是你伺候的?”
    劉瑾這時候與尋常的小太監並無什麼不同,一點兒也看不到後世權宦的影子,笑嘻嘻地道:“柳師傅,雜家伺候了太子爺七年。”

     “七年”柳乘風將鶴咀壺中的茶倒入茶盅,慢慢等茶涼,一邊道:“也不算短了。”


     劉瑾笑嘻嘻地道:“哪裡比得了柳師傅?雜家伺候了太子殿下七年,也及不上柳師傅與太子殿下的關係。”劉瑾的語氣中酸溜溜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妒意。

    柳乘風感受到這股醋意,心裡卻是笑了,後世都說劉瑾是權閹可是瞧他現在這樣子,喜怒不融於色都做不到哪裡有什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影子?

    莫非是人到了什麼樣的地步,自然而然會養出那種權傾天下的氣勢?

    柳乘風心裡胡思亂想,朱厚照終於呼了口氣,朝劉瑾大叫道:“劉瑾,拿筆墨來!”

    筆墨紙硯是早已準備好的,劉瑾從邊上的茶几上端來放在朱厚照身前的案上,朱厚照抿著嘴,口裡念念有詞,隨即開始動筆了,他這人寫文章和打仗一樣,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咬著牙關,不過下筆倒還算快,只一盞茶功夫便抬起眼來,朝柳乘風笑道:“師父來看看。”

    柳乘風起身負手走過去,一目十行地大略看了一遍,不由點頭,道:“好,有進步。”

    進步自然是有,可是和真正的文章比起來還是少了許多花團錦簇朱厚照的文章氣勢有餘而文筆不足,這曹操是他最喜愛的人物,柳乘風讓他發揮自己的想像,便是要他觸景生情來動筆,人有了感情,自然而然能寫出文章的氣勢。只是這文筆,卻是要後天來培養的縱然朱厚照聰明伶俐,可是要提高他的文筆,卻也不是一日之功。

    柳乘風的辦法就是在這十日之內儘量的提高朱厚照的文筆,並不要求他能做到花團錦簇的地步,可是至少拿出去不會遭人恥笑。而重要培養的卻是朱厚照寫文章的氣勢,氣勢這東西,卻可以通過各種方法體悟出來柳乘風用的是講故事的辦法,他賭的就是朱厚照悟性好,能夠通過故事找到感覺,再通過自己的思考,慢慢將自己的感情或者對文章人物的喜愛融入進去。

    一篇文章,文筆固然重要可是正如行書作畫一樣,最終還是要看若有若無的感覺,感覺出來了,就算文筆有欠缺,也足以出彩。

    聽了柳乘風的誇獎,朱厚照不禁笑了起來,道:“師父,當真寫得好?”

    “好是好。就是距離打敗朱宸濠還遠遠不夠,你坐到我身邊來。”柳乘風拿起朱厚照的文章,叫朱厚照坐到一邊,逐字逐句地道:“你這一篇開言不錯,只是你再想想,若是再用氣吞山河四字是不是比這一句武功赫赫要好……,………還有……”

    朱厚照用心聽著,不斷點頭,不過有時候也有不滿意柳乘風擅自給他換詞兒的地方,紅著脖子與他爭辯,柳乘風直接給他翻白眼道:“你麻痹,到底我是老師還是你是老師。”

    朱厚照梗著脖子,無詞了…   

    柳乘風心裡這時候卻在想:“阿彌陀佛,一不留神,把皇后他老人家都罵了,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說罷繼續給朱厚照分析他的文章,待一遍分析過了。柳乘風端起茶杯,道“你再來寫過。試試看這一次會不會有進步。”朱厚照應下來,又開始思索,看了看自己原先的文章,再想想柳乘風圈點的地方,足足想了一個多時辰,又開始動筆。

    這樣的教育之法,和這個時代古板的教育不同,柳乘風講究的是多教多練,教半個時辰,再練兩個時辰,而不是一味的灌輸,只要真正動了筆,才能知道長處、短處,揚長避短。

    等朱厚照寫出第二篇文章時,果然進步顯著,連柳乘風都不禁叫了一聲好,雖然知道朱厚照聰明伶俐,卻想不到能到舉一反三的地步。

    不過這也是朱厚照肯用心,柳乘風的教育方法也還算得當,至少不會讓朱厚照覺得太無趣,朱厚照全身心投入進去,這時候人的天份就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

    看罷了朱厚照的第二篇文章,柳乘風又叫朱厚照到近前來,開始細心講解文章中一些用詞不當的地方,朱厚照嘗到了甜頭,似乎也從中找到了樂婁,居然興致更高昂了。

    “再寫第三遍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寫得更好。”半個時辰之後,柳乘風又拋下了一句話,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做太子老師的當然不能虧待了自己,喚劉瑾過來,道:“劉瑾,吃飯時間到了,把這東宮鼻好的菜擺上來。”

    朱厚照道:“那我也用過了飯再寫。”

    柳乘風的臉色一板,這一刻周公、魏征、比干附體,苦口婆心地道:“殿下,別人都說讀書廢寢忘食,殿下豈能在寫文章時總是惦記著吃飯呢?古代的賢人們懸粱刺股、照雪聚螢的讀書,這才成就了一番事業,殿下現在錦衣玉食……………”

    朱厚照苦著臉:“師父不要再說了,再說本宮都要慚愧死了,我這就繼續寫文章,等文章寫成了再吃飯。

    柳乘風很慈和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雖然他不知道拍太子的腦袋算不算大逆不道,不過拍得習慣了,也就想不了這麼許多,他語重心長地道:“殿下能這般刻骨,身為人師,我很感動,放心,我會給你留幾根骨頭和菜葉的,殿下好生寫文章吧。”

    朱厚照不禁無語,埋頭去寫文章了。

    這一日下來,一直到了子時才睡下,一篇文章,朱厚照足足改了五遍,若是拿著第五遍和第一遍對照,朱厚照的進步十分明顯。這一點,柳乘風早有預料,不過進步這麼大,倒是讓他不由吃驚,這麼好的天份,只怕連他都做不到。

    朱厚照已是倦了,回去寢殿倒頭就睡下,柳乘風在自己臥房裡脫下了靴子,張永為柳乘風打來了一盆洗腳水,笑嘻嘻地道:“柳師傅滌足再睡吧。”

    柳乘風也不客氣,脫了靴襪將腳泡在銅盆的溫水裡,張永上下打量柳乘風一眼,又是笑呵呵地道:“柳師傅,方才雜家聽到劉公公說了一些話。”

    柳乘風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張永說的劉公公自然是劉瑾,至於劉瑾在外頭說了什麼,他卻是沒興致想聽。

    張永見柳乘風面色不動,微微一愕,道:“怎麼?柳師傅不想聽?

    雜家在外頭,聽到那劉公公說,柳師傅是什麼東西?若是當年不是他領著太子殿下去和柳師傅碰面,只怕您現在還是個臭校尉呢。”

    柳乘風聽了張永的話並不覺得奇怪,自己在東宮的地位可謂是一躥而起,劉瑾原本是太子跟前的紅人兒,現在突然多了這麼個競爭對手,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這世上的事,永遠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劉瑾原本只是想帶著太子去看看熱鬧討太子的歡喜,誰知道會多出柳乘風這麼一個對手,心裡肯定酸溜溜的。

    柳乘風朝張永一笑,道:“張公公和柳某人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堆在張永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凜然的樣子,慨然道:“劉瑾在柳師傅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卻在背後中傷柳師傅,這樣的德行,雜家瞧不慣,另外給柳師傅提個醒,要小心這東宮裡有人暗箭傷人。”

    柳乘風哂然一笑,只是淡淡地說子一句:“是嗎?”說罷俯身下去擦拭了腳,道:“我累了,張公公也早些歇下吧。”

    張永見柳乘風一副淡漠的樣子,心裡不覺得有點兒失望,只好端著盆兒躡手躡腳地出去,心裡在嘀咕:“他怎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柳乘風卻是躺在榻上,用雙手撐著後腦平躺,心裡想:“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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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甯王不忿

    月色如鉤,正值春夏之交,東宮左近的花圃林園裡的桂花樹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進來,驅散了小殿裡的潮濕悶熱。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風、朱厚照、劉瑾、張永四人各據八仙桌的一處桌腳,冉冉的燭光下,朱厚照臉色鐵青,雙目赤紅,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將一隻小方木頭砸在桌上。

    “自摸,糊了!”

    坐在邊上的劉瑾、張永二人臉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樣子。

    柳乘風湊過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塊全部翻開,白了白眼道:“這是炸糊,通賠!”

    朱厚照怒了,揚著手中的單章道:“你上一局也是這樣糊的,為何我卻不行?”

    “有嗎?”柳乘風的臉色古波不驚,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對,你這是什麼?”

    “***!”朱厚照大罵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罵人!這是誰教你的?”柳乘風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著脖子道:“是你!”

    柳乘風呆了一下,隨即哂然一笑,道:“是嗎?就算是師父無意之間說了些污言穢語,你也不能學,師父還教了你八榮八恥,你為何不記在心上?”

    朱厚照的臉色露出一絲慚愧,柳乘風看在眼裡,心裡說,這孩子其實本性還是很好的,至少還知道慚愧。

    朱厚照又抬起頭來,道:“師父,不對,你方才也罵人了。”

    柳乘風道:“為師是斯文人,哪裡罵人了?”

    朱厚照道:“你說草!”

    柳乘風瞪大眼睛,道:“師父有說過嗎?”他的眼睛朝劉瑾和張永看過去,劉瑾把眼睛別過去不去理他,張永卻笑呵呵地朝他點頭。

    柳乘風道:“就算說過,草也不是罵人,難道我草你也算罵人?”

    “就是罵人,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朱厚照氣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風老臉一紅,語重心長地道:“師父說不是就不是。”

    “好,師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風一陣亂比劃。

    柳乘風無言以對,再不敢吱聲了,只好歎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劉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師傅,依雜家看……”

    他話說到一半,朱厚照已經氣呼呼地甩袖道:“沒讓你張嘴。”

    劉瑾討了個沒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風只好打了個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日還要去宮裡與朱宸濠比試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別急著走,咱們打麻將的錢先來算一算。”

    柳乘風舔舔嘴,操起擱在手邊的算盤,啪噠啪噠地打起來。

    朱厚照、劉瑾、張永都是面面相覷,一副很是膽戰心驚的樣子。

    一陣劈裡啪啦之後,柳乘風抬起頭來,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兩,劉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兩,張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兩。柳某人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風格,凡事低調嘛,這尾數我就不要了,拿錢來。”

    朱厚照、劉瑾、張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氣呼呼地道:“哪裡有這麼多?”

    劉瑾要哭出來,他一年的薪俸也不過百來兩,這兩個時辰幾圈下來,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兩,便是賣身為奴也湊不齊啊。也怪他輸紅了眼,一開始說好是一百紋一局,後來漲到了十兩、五十兩銀子,想不到現在居然賒欠了這麼多銀子。

    柳乘風正色道:“師父的為人,殿下信不過?好,信不過我就一局一局來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宮……本宮現在手頭上沒有這麼多銀子。”

    “是啊,柳師傅,太子殿下都沒有,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就更沒有了。”張永賠笑道。

    柳乘風打個響指,道:“簡單,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沒錢就寫張欠條嘛,就算你們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這就是驢打滾了。

    不過柳乘風管不了這麼多,拿了筆墨紙硯,飛快地寫了欠條,分別叫三人畫押,才拍拍手道:“明日就是殿中比試了,太子殿下也該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覺,明日給朱宸濠見識見識殿下的厲害。”

    朱厚照輸了錢,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柳乘風見他懶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

    十日之期已經過去,前九天,柳乘風每天清早就開始給朱厚照講故事,或是到這東宮的花園閒逛散步,看了一株花,或是講到了哪個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後,再動筆寫文章,之後再一遍遍地給他講解、修改,這樣的教育方法讓朱厚照興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絕頂聰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寫下來,雖然不至於得心應手,可是引經據典和採用詞句方面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生澀了。

    柳乘風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丟人就好,若是能超水準發揮,那就更好不過。畢竟朱厚照的對手不是進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裡還能得意一下,出去隨便拉一個秀才出來,也足夠震懾全場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風居然不教朱厚照讀書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將,教朱厚照打麻將,這麼做,自然是要讓朱厚照好放鬆自己,免得他緊張,麻將這東西,製作起來本來就不麻煩,再加上這是東宮,只要柳乘風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監請來工匠照做,一個時辰也就能制出來,大家湊在一起,小賭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風叫人撤了麻將桌子,收了拮據,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色照在這東宮的琉璃瓦上,桂花樹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風在這長廊裡發了一會兒呆,借著月光,也回了自己的臥房。

    若說他不緊張也是假的,這一場比試事關著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睞,做這天子門生,也只能孤注這一擲了。

    “但願……明日能取勝吧!”柳乘風在心裡想著,幽幽地籲了口氣。

    …………………………………………………………………………………………

    一大清早,北京城裡霧濛濛的,更夫打了最後一次更,已是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去歇了。北京的內城與外城不同,若是外城,這個時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業開始奔波起來。而內城這邊卻是宛如曠野一樣的寂靜,連也夜裡懸在各家府邸門前的燈籠,此刻也都熄了。

    偶爾,會有幾家府邸開了側門,會有幾個小廝、家僕出入,不過這些人都知道規矩,都儘量地躡手躡腳,像是生怕吵到了誰家的貴人似的。

    閔梳台的東面,是一溜兒衙門,其中最宏偉的自是那鴻臚寺了,鴻臚寺占地極大,連綿數百丈,與皇內城遙遙相望,高拱的圍牆之下鬱鬱蔥蔥,亭臺樓閣絡繹不絕。這兒與後世的國賓館類似,是接待各藩國使臣的場所,往常的時候,這裡大多是靜籟無聲,住的人極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掃、修葺的差役,可是這幾日卻大大不同了,藩王們絡繹到京,都已安排在這裡住下,各藩王之間,天南地北,雖說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卻都素未蒙面,誰也不認識,於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徑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藩王、王子其實並不多,滿打滿算也不過數十個而已,可是帶來的僕役和隨扈卻是不少,這麼一大幫子人,操著各種口音,自然讓這裡多了幾分生氣。

    辰時剛過,鴻臚寺的大門已是張開了,從那幽幽的門洞裡走出三三兩兩的人來,打前的是提著燈籠弓著身給主人照路的僕役,再後頭就是幾個隨扈,而此刻,兩個華服之人肩並肩的踱步出來。

    年長的那個,戴著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貴逼人。…

    跟隨在這年長之人身後的,則是一個蟒袍的青年,生得頗為俊朗,眉宇之間隱含著幾分銳氣,那一雙眸子頗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兩位王爺,看著點路走。”前頭打燈的奴僕諂笑著提醒。

    不過這二人卻並不理會,瞧這親昵交談的姿態卻像一對父子,一門二王,大明朝不是沒有,不過當下,卻只有甯王和上高王兩人。

    甯王朱覲鈞看了看這天色,慢吞吞地道:“這時間過得真慢,也不知宮門開了沒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讓皇上和太子出醜了?”

    “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一次機會,父王還真有點兒等不及了!”朱覲鈞淡淡一笑,肥頭大耳的臉上變得有些紅潤起來,繼續道:“咱們甯王一系吃了多少虧?到現在,咱們的祖宗還被天下人笑話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覲鈞用手遙指著薄霧中的紫禁城輪廓,朝那輪廓歎了口氣,道:“先祖就在這裡被燕王趕出了京城,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們住在紫禁城裡,手掌天下翻雲覆雨。再看看你我……”

    朱宸濠被父王大逆不道的話嚇了一跳,連忙道:“父王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朱覲鈞冷笑一聲,左右張望一眼,道:“這裡都是心腹之人,沒什麼不敢說的,父王的意思是要告訴你,這是他們欠咱們的,他們欠了咱們,今日父王來,不過是討點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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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所圖甚大

    清晨的曙光自這個時候綻放出來,陰霾的天空翻滾出一縷刺人的光芒。

    甯王朱覲鈞負著手,與上高王朱宸濠二人肩並肩在這一縷晨光下慢慢踱步,身後的侍衛、奴僕、車仗步步緊隨。

    “咱們在南昌,吃了多少苦啊……”朱覲鈞目光地遙遙看著紫禁城,不由發出感歎:“在南昌府的時候,至多憂憤而已,今日到了京城,看到這巍峨的宮城,父王才知道,咱們先祖一念之差,便將這大好的山河拱手讓人了,與他們一比,咱們的這點富貴,就像金玉和敗絮一樣。”

    朱宸濠雙眉沉起,道:“父王,木已成舟,又何必介懷?”

    朱覲鈞駐足,朝朱宸濠冷笑道:“木已成舟了嗎?依父王看卻是未必,當年宋室燭影斧聲,宋太宗做了皇帝,可是幾十年後,天下還不是又回到了太祖一系的頭上?世事難料,你知道嗎?”

    “可是……”朱宸濠憂心重重地道:“可是就算世事難料,父王更該隱忍不發,又何必借著今日這個機會羞辱他們?他們現在畢竟是皇上和太子,若是惹得急了……”

    朱覲鈞笑吟吟地打斷朱宸濠道:“宸濠,這一次你錯了,父王這麼做,就是要表現父王的愚蠢,當今這皇帝,父王觀之倒是有為之君,他這個人表面寬厚,可是卻暗藏機心,深不可測。咱們在南昌的許多動作,難道他會一點兒都不知道?不,他知道,他知道咱們隨意欺辱朝廷委派的巡撫,也知道布政司等官員是咱們的人,更知道王府之中,豪傑紛紛依附……”

    朱覲鈞深深歎了口氣,嘴角浮出一絲似有似無的冷笑,那一雙眼睛仿佛透過了薄霧洞察一切,他慢悠悠地繼續道:“他知道,但是沒有動手,怕的是什麼?無非是他想做聖君,不願有宗室相殘的污點,另一方面,也是查無實據而已。咱們要讓他放心,讓他知道咱們鬧不出什麼動靜來,你以為對他俯首貼耳就成了嗎?錯了!咱們要鬧,鬧個天翻地覆,讓他知道,咱們招募豪傑、籠絡官員,其實都是愚夫的行徑,甯王在這裡急不可待地挑釁當今天子,這是向人表明心跡,是告訴別人,我們有野心,但是不懂得隱忍,不知進退,愚不可及,做不得什麼大喵事。如此,他才能放心,反而會對咱們做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顧全自己的寬厚之名。”

    朱宸濠似乎在消化著父王的話,良久,他雙眸抖張,頓悟道:“父王高明,孩兒明白了。”

    弘治那樣的天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愛惜自己的羽毛,是絕不可能和一個連隱忍都不懂,不知進退,沒有任何機心的王爺動手的。屠戮宗室就是不仁,不仁就是毀壞自己的聲名。

    從某種意義來說,朱覲鈞這麼做,一方面是要出一口惡氣,可是另一方面卻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

    朱宸濠心中暗暗私咐:這樣的事古已有之,當年燕王朱棣裝瘋賣傻,為的就是表示自己並無威脅朱允文的野心,背地裡卻是厲兵秣馬,此後靖難之役,一舉奪得九鼎。而父王現在所做所為,豈不是和那燕王一樣?父王的心機,果然深不可測。

    正在這時,朱覲鈞又是歎了口氣,道:“只是當今天下升平,弘治在一日,父皇只怕也唯有壯士未酬了。倒是那個太子……”

    朱覲鈞冷笑道:“那個太子卻是連當年的朱允文都不如,頑劣不堪,耽於享樂,昏聵糊塗。宸濠,這是你的機會,異日太子登極,弘治營造的盛世太平也就結束了,甯王一系的希望都寄託在你的身上了,而父王現在所做的,也都是為你搭橋鋪路,一旦時機成熟,切莫猶豫,做婦人姿態,知道了嗎?”

    朱宸濠聽得熱血沸騰,握緊拳頭,道:“孩兒知道了。”

    朱覲鈞微微一笑道:“上車吧,入宮,今日你一定要全力以赴,讓天下人看看太子的醜態,也要讓天下人看看本王所誕的龍子與那個太子相較,誰才是真命所歸。”

    拂曉之下,二人分別上了車馬,在諸多侍衛的拱衛之下,馬車漸行漸遠,與此同時,被遠遠拋在背後的鴻臚寺人聲漸漸鼎沸起來,一輛輛車馬停駐在門口,等待著各家的王爺準備啟程。

    靠著鴻臚寺的小河蜿蜒向遠方,岸邊的垂柳微風顫抖,一大清早,已有人在沿岸垂釣了,垂釣之人戴著大大的斗笠,笠沿之下,是模糊不清的臉,被那陰影遮住,其中一個人沉聲道:“昨日夜裡,甯王與唐王會飲,甯王多有怨言,屢屢提及靖難之事。”

    “此事事關重大,要不要知會北鎮副司一聲,讓他們在南昌府的人仔細打探?”

    “不必,廠公的意思……”那戴著斗笠之人懶洋洋地道:“東廠不要和北鎮府司打交道,這種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

    紫禁城的小殿裡,朱佑樘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柳乘風的藥方已是有了一些效果,這十日以來,朱佑樘睡得足了,精神更是煥發一新,他喝了一碗延年粥,便出現在小殿裡,過了片刻,內閣的三位大臣也相繼來了。

    這是弘治朝的規矩,因為朱佑樘勤政,所以早朝之前,都會讓內閣的人來和他通通氣,制定好既定的辦法,早朝時再把決定下發出去。

    只是今日,這小殿裡卻是出奇的沉默。

    朱佑樘略帶幾分不安,眉宇之間又隱隱有些怒意。而三位閣臣顯然也知道陛下在想些什麼,只是這宗室的事,他們又插不上口。

    冷了一會兒場,外頭有個小太監躡手躡腳地進來,悄悄地到朱佑樘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佑樘點點頭,抿著嘴,不由地發出冷笑。

    “下去吧,告訴東廠,繼續探聽。”

    小太監躬身退出。

    朱佑樘才慢吞吞地道:“甯王他們已經啟程了,今日的朝會,應該會很熱鬧。”

    劉健捋須,默不作聲。

    李東陽低著頭,裝模作樣地喝茶。

    謝遷的臉上閃露出一絲怒色,顯然對甯王帶著不滿。

    朱佑樘繼續道:“方才東廠稟告,說是昨天夜裡,在鴻臚寺,酉時三刻,唐王與甯王會飲,甯王屢屢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劉愛卿,你怎麼看?”

    劉健呆了一下,想不到這一次皇上指名點到自己,不由苦笑一聲,心中想:“宗王的事,又豈是外臣能干涉的?陛下這不是將老夫推入火坑嗎?”

    對這種事,外臣一向是忌諱莫深的,晁錯就是先例,當年晁錯倡議削藩,此後引發動亂,最後被腰斬於街市。

    不過既然點了名,劉健只好說話了,他微微一笑道:“甯王無端,不過依老臣看,這甯王有野心而無機心,到了京城竟也不遮掩,這樣的人成不了什麼大喵事,只需陛下一道旨意,便可讓他廢為庶人。陛下又何必為他動怒?這樣的人,不足為患。”

    “嗯……”朱佑樘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淡淡道:“不足為患,朕又何必與他計較?只是此人可恨而已。”

    李東陽道:“劉公所說卻也未必。”

    李東陽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狡黠,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可曾聽說過文皇帝在北京的典故嗎?”

    這一句一下子驚醒了夢中人,幾乎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連劉健都不禁動容,道:“若是如此,那甯王豈不是大奸大惡?看來是所圖甚大了。”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這也未必,到底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準兒。”

    朱佑樘這時候的臉色已是青一塊紅一塊,若甯王當真所圖甚大,又有如此機心,這個人一定不好對付。若是不處置他,便是養虎為患。可是要是動手,自己的人生就等於多了一個污點,再加上現在沒有實據,貿然動手,只會引起諸侯王不安。

    朱佑樘沉默良久,長吐一口氣道:“這件事,再議吧。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解決太子的事,甯王挑釁,若是太子在朝會時大失顏面,朕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話?”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老臣聽說,陛下已經委託柳乘風調教太子,這柳乘風為人機智,或許已經見了成效了。”

    氣氛這時候漸漸鬆弛下來,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劉健微微笑道:“卻也未必,十日之功太短促了。”

    正說著,外頭有太監稟告:“陛下,太子殿下與柳乘風入宮了。”

    “來了!”朱佑樘不由精神一振,撫著禦案道:“來人,快叫他們進來。”

    過不多時,朱厚照與柳乘風二人進了小殿,朱厚照乖乖地朝朱佑樘行了個禮:“兒臣見過父皇。”

    柳乘風差點想說,學生見過恩府,不過還是忍住沒出口,乖乖地道:“微臣見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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