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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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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1:30:26
第六十章:天子出宮

    “夏汛就要到了,上一年大水淹了岳州、袁州幾個府縣,問題就是出在堤壩上,工部主事文章書奉欽命治水,不知現在有什麼消息?往後有他的奏書,要立即呈報。”

    “鳳翔、漢中的蝗災也不能輕視,朝廷該給的撫恤要給,災糧調撥時不要延誤,要嚴旨去申飭一下,告誡陝西巡撫,讓他好好督辦一下,若是出現有人貪瀆,災糧不能送至災民手裏,朕唯他是問。”

    “鎮守太監朱建是怎麼回事,惹出這麼大的民怨?到底是誰的過錯要查清楚一些,讓牟斌選調個人去查明吧。”

    “咳咳……”弘治皇帝朱佑樘拼命咳嗽了幾聲,在宣政殿裏隨手翻閱著緊急送來的奏書,一面說話,身邊站著幾個提筆記錄的太監,一絲不苟地將弘治皇帝的話記錄下來。

    朱佑樘劇烈咳嗽之後,身體顯得更佝僂了幾分,臉上因為劇烈咳嗽而脹得暈紅,他放下一本奏書,皺起眉頭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同軍中嘩變?還是為了上次鬧餉的事?內閣那邊是怎麼說的?”

    一旦涉及到了嘩變,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緊張了,也難怪這一份奏書用的是紅本,朱佑樘垂眉看著奏書,握著奏本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荒唐,養兵千日用兵一日,這樣的兵,為了些許蠅頭小利就可以嘩變,真到用的時候,還怎麼禦外囊內?”朱佑樘深吸了口氣,雖只是三旬,可是雙鬢之間已經隱隱看到斑斑白髮了。他闔著目,躺在檀木椅上,全神貫注地用指節敲打著身前的禦案,思索著什麼。

    驟然間,朱佑樘雙目一張,一道厲色掠過,隨即道:“下條子給內閣,這件事這麼辦,先讓大同那邊彈壓住兵變,該安撫的要安撫,可是也不能一味姑息,大同總兵要申飭,參與嘩變的武官全部革職拿問,帶頭的讓錦衣衛和會同鎮守太監一起查辦,抄斬吧……”

    朱佑樘說話的時候,宣政殿裏鴉雀無聲,只有蘸墨和書寫的沙沙聲。

    此時已經接近午時了,朱佑樘總算將最後一份奏書處置完畢,已是疲倦到了極點,他籲了口氣,躺在椅上,隨即有太監小心翼翼地遞來參茶,捧著茶,朱佑樘恢復了幾分精神,慢悠悠地道:“太子近來如何?”

    對這太子,朱佑樘既是寵溺,又有些無奈,再加上他日理萬機,哪里有機會管束?這朱佑樘現在最擔心的,自然是這獨子了,每隔三五日朱佑樘總是要過問一下的。

    這宮裏伺候的太監,哪個不畏懼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威勢?自然是誰也不敢說太子的壞話,朱佑樘問起的時候,都是笑吟吟地道:“太子昨日清早還給皇后娘娘去問安了,又比從前懂事了許多。”

    聽了這些話,朱佑樘的臉上露出欣慰之色,慢悠悠地道:“好,好得很,孝為百善先,這是大節。”

    “不過……”一個小太監微微一笑,縮在人群之中,眼中掠過一絲狡詐,道:“聽說太子殿下又拜了一個師父。”

    “師父……”朱佑樘皺起眉,為了太子的教育,朱佑樘點選了不知多少大儒去詹事府,現在朱厚照那小子又去拜師,八成又是向人學武藝去了。

    為人君者應重教化、省法事、任賢去諂、居安思危、善納諫、嚴責已、專賞罰,學武藝有個什麼用?太祖、成祖皇帝以馬上得天下,可是在馬上還能大治天下?真是荒唐,荒唐!

    朱佑樘心中怫然不悅,不過這種事,他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太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你越是嚴禁,他就更是非做不可,再加上皇后寵溺,連朱佑樘都無計可施。

    沉吟片刻,朱佑樘道:“什麼師父?又是什麼人?這個人要打探一下,讓劉成去辦吧。”

    “已經打探清楚了,劉公公這幾日正等著陛下召問呢。”

    原先說話的太監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朱佑樘不假思索地道:“那就把劉成召進來回話。”…

    過不多時,劉成碎步進來,一見到朱佑樘,便立即跪下,諂媚地道:“奴才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朱佑樘不耐煩地搖搖手,道:“起來,太子近來又拜師了?”

    “是,太子殿下非但拜了師,這拜師之人,陛下想必還記得,是錦衣衛所的柳乘風。”

    “柳乘風……”若不是劉成這時候提醒,朱佑樘險些就忘了這個人,這個人在朱佑樘心目中倒還有幾分不錯的印象,朱佑樘的臉色不由緩和了一些,心裏說:這個人畢竟讀過書,應當知道一些輕重。

    “陛下,現在太子殿下每日與柳乘風呆在一起,熱絡極了,柳乘風還招募了一群幫閒,說是要把太子也安插進去呢。現在這個時候,想必柳乘風又開始教太子習武了,陛下何不如出宮去看看,權且當作散散心,又可以探望太子殿下,一舉兩得。”

    劉成心裏已經掐算好了時間,昨日他還聽到番子回報,說太子鼻青臉腫地回到了東宮,這個時候,想必又是柳乘風‘調教’太子的時間了。

    “嗯……”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隨即頜首點頭道:“出去看看也好,叫人擺駕,朕先去換個便裝再說。”

    劉成心中已是心花怒放,雖然早已知道一涉及到太子,皇上現在又閑來無事,肯定會出宮的,可是想不到事情如此順利,還是讓他帶著幾分驚喜。

    “柳乘風,今日你死定了,敢動東廠,今日就讓你知道東廠翻雲覆雨的手段。”

    “奴才遵旨。”劉成正兒八經地磕了個頭,告退出去做準備了。

    ……………………………………………………………………………………………………………………

    朱厚照每日清早的時候就準時出現在百戶所,不過今日清早,他卻是當真叫人帶了兩千兩銀子來,兩千兩銀子足足裝了一個大箱,由馬車運來的時候,份量實在不小。

    “師父,銀子我帶來了,咱們騙讀書人錢的事什麼時候開始?”朱厚照拍著手,一直等柳乘風處置了百戶所裏的公務,才笑嘻嘻地過去說話。

    柳乘風先去驗了銀子,不禁驚呆了,一夜之間就能拿出兩千兩現銀來,這是什麼樣的手筆?只怕京城裏能有這手筆的人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畢竟家財巨萬是一回事,可是這麼多現銀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徒弟啊好徒弟……”柳乘風看向朱厚照的眼神慈愛了許多,恨不得將朱厚照抱住,甜聲膩氣地說一句:奶媽……啊不,師父疼你了。

    “很好。”有了這筆銀子,柳乘風要做的事就輕易多了,柳乘風鼓勵朱厚照道:“有了厚照入股,為師的大事就成了一半。厚照,不要閑著,快讀書寫字去,待會兒我要吩咐幾個校尉去招募一些工匠,還要選一個印刷刊物的場地。今日開始你不用學論語,開始抄錄禮記,不要耽誤知道嗎?”

    朱厚照的笑容僵住了,期期艾艾地道:“師父……”

    “嗯……你想說什麼?”

    朱厚照道:“師父難道就不看在厚照帶來這麼多銀子的份上,再讓我見識見識師父的王八拳?”

    柳乘風無語,看來是昨天沒有把他打痛快,今天又來哭著求著讓自己松松骨頭了。其實柳乘風今天很開心,真的不願意揍人的,不過人家既然要求,柳乘風為難地想:“那麼只好成全他了。”

    “師父……師父……”朱厚照見柳乘風沒有答應,一臉期盼地看著柳乘風,昨天被柳乘風揍了一頓,朱厚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結束了,柳乘風的招式,他一個都沒有記住,回到東宮的時候,朱厚照懊惱到了極點,輾轉難眠了一夜,今日就巴望著柳乘風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打鬥之中再觀摩一下柳乘風的拳風。

    “既然如此……”柳乘風負著手,一臉淡漠的樣子,慢悠悠地道:“為師只好勉為其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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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皇帝暈了

    天子出宮其實也是常有的事,宮中太悶,皇帝私服出巡自然也時有發生,只不過這種事大多時候都是避人耳目,不見史書經傳罷了。

    朱佑樘穿著一件尋常的圓領員外衫,他的臉色顯得過於蒼白,再加上身體孱弱,所以坐著一頂不起眼的暖轎,通過西華門,一路出來。陪在他身邊的的侍衛都是勁裝打扮,分佈在四周隨時警戒,明哨暗哨不計其數。

    在前頭領路的,自然是劉成,劉成在前帶路,直往煙花胡同過去。這一路上,他心裏很是痛快,心中想:“廠公果然非同凡響,只要陛下看到了柳乘風和太子,到時龍顏大怒之下,不但柳乘風要治罪,這錦衣衛所只怕也要受牽連,嘿嘿……今日請陛下出宮,可謂是一箭雙雕,趁著收拾柳乘風,一併給錦衣衛一個下馬威。”

    想到這裏,劉成變得怡然自得起來,只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快趕到煙花胡同百戶所。

    坐在轎中的朱佑樘在搖搖晃晃之中,也生出興趣來,雖說出宮時覺得有些疲倦,從卯時醒來到現在,他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不過出了宮來,掀開轎簾看到外頭的景象,讓他不禁覺得有些稀罕,一路走馬觀花過去,心裏卻又開始琢磨著政務了。

    “朕繼位以來操心勞力,如今這天下總算有了幾分生氣,大明的國乍只看這熙熙攘攘的百姓就可再延續下去了。只是可惜,朕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成了,不知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朕還有許多事都沒有,一旦撒手,這天下的重擔就要交在太子身上。”

    想到朱厚照,朱佑樘的臉上閃露出了慈色,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血脈的延續,也是帝位的傳承者。朱佑樘之所以如此勤政,以至於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為的正是自己的子孫能夠做太平天子,朱厚照被朱佑樘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只是可惜……”朱佑樘坐在轎中不禁搖搖頭,雖然他對朱厚照萬般的寵溺,可是這時候難免還有一些失望:“朕的這個太子太過頑劣,被他的母后寵壞了,性子又急,不好讀書,朕給他請了多少大儒,結果到現在,只怕連一篇論語,一手行書都寫不出。等朕駕鶴西去的那一日,他真的能繼承大統,守衛我大明的江山嗎?”

    朱佑樘坐在轎中變得臉色凝重起來,這個疑問一直憋在他的心裏很久很久,可以算是他生平最大的遺憾,一個國家能否安穩,不但要看君王是否勤政,要看朝廷之中是否有賢明的臣子,更要看這個國家的儲君,若是儲君有才能,國家才可以延續,社稷才能夠繼續傳遞下去。

    朱佑樘最大的問題是他沒有選擇,他的兒子只有一個,朱厚照是太子也是未來的大明皇帝,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所以他所擔心的這個問題將一直糾纏著他,永遠都沒有解決的辦法。

    “看來是朕太寵溺他了,不能再讓他放任自流下去。這一次又拜了個錦衣衛做師父,朕一定要好好訓斥他。”

    朱佑樘打定了主意,闔起眼來,靠在小轎的軟墊上小憩起來。

    ………………………………………………………………………………………………………………

    皇帝出宮的消息就算可以瞞過內閣卻瞞不住北鎮府司。指揮使牟斌坐在大堂裏滿是疑色的看了奏報,眼中掠過一絲驚異。

    皇上的作息一直都是雷打不動,什麼時間在做什麼根本不必去問,只要一猜就能猜到,現在快到正午,應該是召喚幾個閣臣午議的時候,怎麼在這個時間點上突然出去?

    牟斌伺候皇帝十幾年,對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當今皇上是絕不可能出宮遊玩的,出宮的可能只有一個,有事!

    “是什麼事呢?”

    牟斌仔細想了想,隨即叫來一個司吏:“查一查,陛下是跟著誰出宮的。”

    “是劉成。”

    是他………

    牟斌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詳的預感,這個劉成在搞陰謀,他帶皇上去哪里?莫非……

    牟斌想到了一個可能,據說這幾日東宮時常去煙花胡同,這件事錦衣衛早已送來了消息,只不過這種事牟斌管不了,也不敢管,太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誰敢插手他的事,非要碰一鼻子灰不可。

    難道……

    牟斌一下子緊張起來,要壞事了,太子、劉成、皇上、煙花胡同,還有柳乘風,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他大叫一聲:“來人,備車,去煙花胡同。”

    不管那劉成要做什麼,牟斌都不能袖手旁觀,廠衛之間的爭鬥已經白熱化,爭鬥的焦點就在煙花胡同,就是柳乘風,一旦那裏出了事,就會有人借煙花胡同牽涉到北鎮府司,借柳乘風牽涉到他牟斌。這就好像行軍打仗一樣,前線崩潰,後方的主帥大營必然不保,牟斌當了這麼多年的差,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不用備車,備馬!”牟斌想了想,已是心急火燎了,帶著幾個校尉,飛快從北鎮府司出來,翻身上馬,駕馭著坐下的駿馬飛快向煙花胡同馳騁過去。

    只兩柱香功夫,等牟斌抵達煙花胡同百戶所的時候,他的心已是一下子提了起來。

    在百戶所外頭,已是擁簇了無數的大漢將軍和太監,有人發出尖叫:“快!太醫,陛下氣暈了過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這是做什麼?”

    “還不快將這大逆不道的錦衣衛百戶拿下,是他毆打太子,是他氣暈了陛下。”

    牟斌聽到那刺耳的聲音,整個人不禁打了個冷戰,完了……還是晚了一步,這一切都是東廠的陰謀,柳乘風完了,而陛下暈倒在這錦衣衛百戶所,必然引起軒然大波,遲早這場風雨會落到自己頭上……

    他連忙翻身下馬,飛快朝那人群狂奔過去,人還未到便被幾個大漢將軍攔住,那大漢將軍呵斥道:“誰這樣大膽,快快滾開。”

    另一個卻認得他,急促的道:“原來是指揮使大人,大人,陛下暈過去了。”

    牟斌看到那裏三層外三層的人一眼,又看到太子朱厚照在人群中打一個太監,還看到有人七手八腳的去捉拿柳乘風,這時候他的反而定下神來,雖是發生了天大的事,可是越是到這個時候,他越是要鎮定,問那大漢將軍道:“出了什麼事?陛下怎麼暈過去的?”

    那大漢將軍道:“大人,陛下微服出宮,由劉公公陪著要來探視太子殿下,誰知到了這裏,卻看到太子殿下被那柳乘風毆打,陛下怒急攻心,龍體便有恙了。”

    牟斌打了個冷戰,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繼續問:“太醫呢,太醫叫了沒有?”

    “已經叫了。”

    牟斌頜首點頭,便鑽入人群,看到有人要拿柳乘風,呵斥一聲道:“事情還未查明,先救了陛下再說。”

    說罷靠近柳乘風,對柳乘風道:“柳乘風,你做的好事。”

    柳乘風這時候也有點兒發懵,自個兒在這兒和徒兒‘切磋’,卻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了個皇帝,又一下子圍來了這麼多人,他好不容易回過神,總算明白了,厚照就是太子,自個兒拍太子,被太子他爹看到,皇帝一時氣急,才發生了這一場悲劇。

    等柳乘風看到了劉成,這一切就更明白了,厚照是太子的事只怕劉成早就知道,這皇帝也是他拉來的,目的不言自明。

    要完蛋了……

    柳乘風冒出一個念頭,可是隨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似乎看到了什麼轉機,不理會牟斌對他的喝問,柳乘風反問道:“指揮使大人,他當真是太子?”

    柳乘風指向朱厚照。牟斌怒道:“自然!”

    柳乘風才松了口氣,不禁喃喃道:“看來事情還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牟斌的臉拉了下來,到了這個份上,這個柳呆子居然還說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打了太子,氣暈了皇帝,這已是謀逆犯上的大罪了,這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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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救命的稻草

    很快便有背著藥箱的太醫由人抬轎飛快趕來,兩個太醫擠開人群,診視之後,朱佑樘才幽幽醒轉。

    “醒了,醒了……”劉成等太監驚呼一聲,有人大叫道:“還不快扶陛下進屋子裏歇息!”

    這些人七手八腳地扶著朱佑樘進了百戶所大堂,百戶所外,一隊隊禁衛出現,順天府的差役、附近的錦衣衛、東廠番子也紛紛趕到,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以至於內閣六部的大臣也紛紛趕來,內閣大學士劉健聽到皇帝暈倒在煙花胡同,腦子嗡嗡作響,等聽到陛下已經蘇醒,才暗暗松了口氣,隨即劉健、朱厚照、牟斌、劉成等人進去,其餘的人則在外頭等候。

    劉成從百戶所裏出來,左右顧盼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柳乘風的身上,劉成不禁森然一笑,故意提高嗓門,道:“哪個是柳乘風?”

    柳乘風站出來道:“卑下就是柳乘風。”

    劉成努努嘴,冷笑道:“陛下叫你進去說話。”

    柳乘風應了一聲,舉步要進去,劉成朝他冷冷笑道:“柳百戶,走路悠著點兒,這人哪,一不留神走錯了一步,想後悔也不成了?”

    柳乘風朝劉成看了一眼,笑道:“劉公公這話什麼意思?”

    想裝傻?劉成齜牙一笑,道:“沒什麼意思,不過是柳百戶臨進棺材前,雜家給的一句忠告而已。”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柳某人也有一句話忠告給劉公公。”

    “你說。”劉成笑得很燦爛,這時候他頗有幾分貓戲老鼠的痛快感。

    柳乘風正兒八經地道:“劉公公,若還有來生,一定要記得不要再做太監了,割JJ很痛的。”

    “……”劉成的臉色瞬間變得如豬肝一樣,雙目冒出火來,只恨不得將柳乘風生吞活剝。

    柳乘風歎了口氣,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地搖了搖頭,大剌剌地走入百戶堂去。

    百戶堂內已是站滿了人,朱佑樘坐在柳乘風平日坐的位置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個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茶過去,朱佑樘接過茶盞正要喝下。

    柳乘風叫了一聲:“陛下……這茶不能喝。”

    誰也想不到柳乘風這罪臣進來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劉健坐在朱佑樘的下首,淡漠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一副圍觀呆子的表情。

    牟斌氣得臉都脹紅了,這傢伙真是膽大到了極點,一不留神,說不準把自己也一道拖下水去。

    朱厚照朝柳乘風咂了咂舌,心裏卻想,師父果然與別人不同,別人見了父皇早已嚇得跪倒在地,他還能如此鎮定。

    “哦?”朱佑樘淡淡地道:“這是為何?”

    柳乘風道:“陛下龍體初愈,茶水有提神醒目的作用,這時候喝,只怕會傷到龍體。”

    柳乘風這句解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這傢伙就是把皇上氣暈的始作俑者,現在卻又在這兒賣弄醫術了。朱佑樘原本想把柳乘風叫進來直接治罪,雖然不至於抄家滅族,可是流放刺配卻是不能少的,這時候看柳乘風如此鎮定,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朱佑樘莞爾一笑,隨即將茶盞放在幾案上,顯然信了柳乘風的話。

    柳乘風才向朱佑樘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柳乘風的鎮定其實也是裝出來的,若說他不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越到這個時候,柳乘風就知道自己越該鎮定自若,否則一個不慎,就極有可能人頭落地,所以雖然心裏已經翻江倒海,可是柳乘風還是刻意保持著鎮定。

    朱佑樘的眼皮兒一抬,隨即冷著聲音道:“你就是柳乘風?柳乘風,你毆打太子,可知罪嗎?”

    朱厚照連忙道:“父皇,兒臣方才已經說了,是兒臣在與柳師父切磋武藝。”

    朱佑樘瞪了朱厚照一眼,示意他不許說話。誰知朱厚照是個犯渾的性子,立即大叫道:“比武切磋有什麼錯……”

    朱佑樘這時氣得臉色驟變,手指著朱厚照道:“你……你……”…

    朱厚照嚇得縮了縮脖子,怕自己父皇又給氣暈過去,連忙住嘴,道:“好,我不說。”果然閉緊了嘴巴。

    柳乘風這時候才有了申辯的機會,向朱佑樘道:“陛下,微臣並沒有毆打太子,而是在教太子殿下讀書。”

    柳乘風這句話說出來,讓所有人都露出驚愕之色,劉健雙目一沉,捋著鬍鬚道:“柳乘風,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毆打太子是大罪,你此刻向陛下請罪,或許還能從輕發落。”

    柳乘風心裏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狡辯還有活路嗎?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一刻了。他昂起頭,正色道:“卑下所說句句屬實,太子要拜卑下為師,卑下不敢不接受,不過卑下發現,太子殿下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連論語等聖人經典都不能誦讀……”

    說到大字不識幾個,劉健的臉上不禁微微一紅,他也是太子太傅,雖然教導太子的責任並不在他身上,可是話說回來,太子教育堪憂,劉健也脫不了什麼干係。

    朱佑樘的臉色也更加不好看了,太子頑劣天下皆知,大字不識幾個的太子,翻遍古籍也找不出幾個,偏偏到了他弘治皇帝手裏,就出落了這麼個儲君,朱佑樘心裏自然是不痛快。不過柳乘風直言太子大字不識幾個,卻也有些犯了忌諱,觸犯到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不禁勃然一怒,喝道:“豈有此理,宮闈秘事豈是你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能夠說三道四的?來人,拿下去……”

    “遵旨。”幾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將軍大吼一聲,便如狼似虎地要撲上去。

    柳乘風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連忙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子曰後面是什麼。”

    朱厚照也是心裏暗暗著急,這時聽到柳乘風提醒,連忙道:“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不是這一句,我說的是論語第一篇第一句。”柳乘風繼續誘導。

    朱厚照一開始有些慌神,可是隨即他明白了,立即凝神思考,慢吞吞地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十幾天功夫,柳乘風每日要求朱厚照抄錄論語,又讓他背誦,朱厚照其實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是心思並沒有用在讀書上而已,有了柳乘風的逼迫和絕世武功的利誘,朱厚照真正用了心,居然能將論語前三篇全部背熟,一開始他還有些緊張,背誦起來結結巴巴,可是到了後來,看到所有人驚奇地看著自己,心裏不禁得意起來,朱厚照最好出風頭,眼下不就是出風頭的事?這時候,他早已忘了柳乘風,只是專心背誦過去:“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要去將柳乘風拿下的大漢將軍們見狀,已是悄悄退到了一邊,柳乘風不禁松了口氣,心裏想:“現在才知道厚照原來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這種事若是不親身經歷又怎麼相信?”方才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夠活命,就是看到了這一點,太子大字不識,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皇帝並不重視太子的教育,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太子根本學不進去。

    邸報之中,皇帝每每勸誡讀書人要好好讀書,宣揚教化。這樣的皇帝若是不重視教育絕對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厚照學不進去。

    有了這個想法,柳乘風才想到了解決的辦法,這才當著所有人的面讓朱厚照背誦論語。

    “太子殿下,我來問你,學而不思則罔、死而不學則殆出自哪里,又作何解?”眼看朱厚照就要背誦不下去了,畢竟這傢伙只記了三篇,柳乘風趁機發問。

    朱厚照道:“這一句當然是出自論語第一篇《學而》,意思是只學習而不動腦筋思考,就會茫然不解;只憑空思考而不學習,就會疑惑不解。師父,我說得對嗎?”

    “對,對極了。”柳乘風鼓勵了一句,心裏想,你若是說得不對那就真是蠢豬了,這句話的注解,我已經和你說過兩遍的,原想讓你讀書來讓你吃點苦頭,誰知道竟派上了這麼大的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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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詹事府洗馬

    朱厚照的表現,足以驚動四座。要知道從前皇上考校太子功課的時候,連論語學而篇,太子都不能背熟,至於論語之中的釋義,那更是語無倫次,連猜帶懵了。

    能把論語前三篇倒背如流,對其餘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可是對朱厚照來說,卻是件絕無僅有的成就。

    朱佑樘的臉色暫態變得通紅起來,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之後,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問道:“厚照,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朱厚照道:“向柳師父學的。”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太子的教育是國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廟社稷,他最擔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問題,想不到這千方百計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今卻被一個錦衣衛解決了。

    柳乘風見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爾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聰明,資質極好,數天功夫,就已經能讀書寫字了。”

    天下誰家的父母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臉上不禁露出幾許溫和的笑意。

    而百戶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臉色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態突然之間峰迴路轉,此刻不禁松了口氣。劉健捋著須,面帶慚色。至於劉成,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了。

    “你叫柳乘風?”朱佑樘這時的目光已經從冷漠和憤怒轉化成了饒有興趣,仿佛柳乘風這個人臉上長了花一樣,和別人有幾分不同。

    柳乘風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風。”

    朱佑樘點點頭,道:“毆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嗎?”

    柳乘風心裏說,我哪里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說自己姓厚名照來著,難道這也能怪到我的頭上?不過柳乘風還知道跟皇帝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聖旨下來,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完了。

    柳乘風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

    朱佑樘撫著桌案,雙目微微闔起來,雖然龍體孱弱,無形之中卻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在他和柳乘風對談的過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氣不敢出,猜測不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嗎?”

    柳乘風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說知罪,可是……”柳乘風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犯渾,可是他的性子就是這樣,明知有些話不該說,可是不說,總覺得有點兒不自在,如鯁在喉。

    “唉……難怪別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風心裏歎了口氣,隨即道:“可是卑下在想,聖人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貴,這個這個我權且就算他的堂叔之類的遠親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經拜了卑下為師,卑下便是太子的長輩,卑下以長輩的身份教導太子,偶爾粗暴一下,想必……想必……”

    柳乘風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這句話和造反已經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聰明,連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對頭,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貴胄,至少也是王爺。

    百戶堂裏鴉雀無聲,一個個看呆子一樣看著柳乘風,都覺得這傢伙簡直是瘋了。

    朱佑樘卻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淡笑,誰也不知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

    柳乘風索性不說話了,如木樁一樣站著,等待朱佑樘的發落。

    朱佑樘終於籲了口氣,道:“你毆打太子,這是大罪,該刺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可是話說回來……”朱佑樘張開眸子,繼續道:“你教導太子學習聖人經典,頗有成效,這就是功,按道理,朕該給你賞賜。不過現在功過相抵,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朱佑樘一錘定音,讓牟斌與柳乘風的心裏都不由松了口氣,功過相抵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至於劉成,臉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一下,陰森森地瞄了柳乘風一眼,心裏卻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這麼一個機會,誰知卻讓柳乘風躲了過去,如此一來,自家如何去向廠公交代?…

    這時候朱佑樘繼續道:“太子既然拜了你為師,那麼從此以後,太子的課業,朕就交給你了,擬旨意……錦衣衛百戶柳乘風,兼詹事府洗馬,准予進出東宮。”

    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來,可能是坐得久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穩住身子,劉成連忙將他攙扶住,對朱佑樘道:“陛下小心……”

    柳乘風一看朱佑樘的臉色,就是那種身體虛弱,導致血壓過低的症狀。激動之下暈倒、久坐站起之後頭暈目眩,都是血壓過低的臨床表現。他不禁道:“陛下身體這麼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藥方可以調養。”

    劉成聽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體自有太醫料理,又何須你來多言?”

    朱佑樘卻是淡淡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柳乘風道:“哦?你來說說看。”

    柳乘風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體孱弱,按醫理來說自然該大補,不過陛下的血壓過低,卻不宜大補過頭,卑下倒是有一個辦法,叫做食療,陛下可以先餓個三天,三天之後,再慢慢地進一些紅豆、桂圓等物熬制的粥水,然後再慢慢進用大補之物,龍體定能康健。”

    柳乘風所說的方法,是後世對身體極度虛弱的病人採用的食療辦法,這種辦法看上去不可思議,可是效果卻是顯著,清空腸胃是排毒,然後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強身體的吸收能力,最後用補品滋補,身體也就慢慢地調理好了。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這個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試一試。”

    劉成不禁道:“陛下,這柳乘風包藏禍心,叫陛下餓上三天,這人三天不吃飯,這還了得?陛下千萬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朱佑樘臉色一冷,道:“放肆,朕讓你說話了嗎?”

    劉成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倒請罪。

    朱佑樘不去理會劉成,和藹地看著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宮去見見你的母后。”說罷又對劉健道:“劉愛卿辛苦,內閣裏無事便回府歇一歇吧!”

    柳乘風見機道:“卑下恭送陛下還駕回宮。”

    詹事府洗馬,柳乘風也不知道什麼官,不過這官名和弼馬溫差不多,七八品就頂天了。不過柳乘風卻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個字,這身價就全然不同了,這詹事府等於是朝廷後備幹部的培養基地,一隻腳邁進去,只要不出意外的話,飛黃騰達便指日可待了。

    更何況柳乘風是以錦衣衛的身份入詹事府,這又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柳乘風哪里知道,他教導太子讀書的這一舉是何等的功勞,若不是因為毆打太子,只怕封侯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柳乘風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戶所,一面對太子朱厚照擠眉弄眼,心裏想,往後這徒弟還要不要調教?還能不能打?天潢貴胄啊,這樣的人怎麼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

    朱佑樘已經坐上了轎子,朱厚照還想和柳乘風說幾句話再走,誰知皇帝已在轎中喚了一聲:“厚照,快上轎。”朱厚照哦了一聲,朝柳乘風咂咂舌,低聲道:“明日再來尋師父。”

    劉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轎邊,嫉恨地看著柳乘風,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以為這天衣無縫的計畫,居然讓柳乘風因禍得福,此人現在已經勾搭上了太子,往後要對付只怕更不容易了。

    柳乘風的目光也落在了劉成身上,看到劉成森然地看著自己,柳乘風便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自己幸運,此前教導了朱厚照讀書,只怕現在早已屍骨無存了,這死太監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萬劫不復。

    柳乘風冷笑一聲,心裏說:“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隨即他上前一步,對著皇上的轎子躬身行了個禮,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調養之術,不如請劉公公留下,讓卑下寫一方藥單,讓劉公公帶入宮去。”

    轎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隨即道:“劉成留下,待會兒帶柳乘風的藥方送進宮去。”

    劉成朝柳乘風冷笑一聲,躬身對轎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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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你惹到我了

    這時候已經到了大晌午,烈日當空,空氣仿佛都多了幾許燥熱,百戶所原本是城隍廟,雖然修葺了一下,雜草仍是不少,草中陣陣蟲鳴,叫人聽的心煩意燥。

    方才的動靜實在太大,陳泓宇已從街上趕回來,王司吏也不敢在簽押房呆著,一見皇上起駕回宮,這二人便帶著幾十個校尉一齊湧過來,問柳乘風發生了什麼。

    柳乘風現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戶在,大家才有今日的好處,再加上這些時日的接觸,大家和柳乘風的私交還算不錯,大家自然擔心柳乘風一些。

    柳乘風朝他們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事,不過是打了幾下太子而已,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筆墨紙硯來,我要寫一張藥方子。”

    只不過……還而已。

    柳乘風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卻讓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若是從別人的口裏說出來,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當作笑話聽了。可是柳乘風不同,柳百戶從來不胡說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確實來過,而且還在百戶所門前昏倒,除了毆打了太子,還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嚇得面如土色,毆打太子,這差不多等於是造反了,就算你運氣好,皇上不願意重懲,至少也該是個流放刺配,這還了得?不過柳乘風吩咐下來,王司吏還是飛快跑去簽押房拿筆墨去了。

    一邊站著的劉成也有些不耐煩了,本來他心裏頭就不痛快,讓柳乘風躲過了一劫,廠公那邊還不知道該怎麼交代,於是便黑著臉道:“柳百戶,要寫藥方子就快一些,雜家還要回宮複命。”

    柳乘風並不理會他,直接帶著劉成到了百戶所大堂,王司吏端來筆墨紙硯,他提筆蘸了墨,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前世的食療食譜,隨即開始落筆,如今他的行書已經得到了幾分董其昌的神韻,行書之間,頗有些集大成的氣象,這倒不是他進步神速,只不過行書憑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時,總會比平時更有發揮的餘地。

    須臾功夫,洋洋數百字便出現在宣紙上,柳乘風隨手將筆丟入筆筒裏,一邊的劉成等待的更不耐煩,惡聲惡氣的道:“拿這藥方來,雜家這就回宮。”

    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劉成瞪了他一眼:“怎麼,柳百戶還有什麼話要說?”

    柳乘風吹了吹墨蹟,慢吞吞的道:“這皇上是劉公公引來的?”

    劉成見他囉唆,不禁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放肆了。”

    柳乘風籲了口氣,道:“廠衛之爭光明正大,劉公公卻要將柳某人置於死地,劉公公,你來說說看,你這麼說,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劉成冷笑:“人情?誰和你有人情,今日你得罪了東廠,得罪了廠公,早晚有一日讓你知道雜家的厲害。”

    “是嗎?”柳乘風把玩著案牘上的硯臺,硯是好硯,市值至少三兩銀子,柳乘風想不到王司吏居然私藏了這麼好的貨色,這硯臺的紋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來有一種透心的涼意。

    劉成大喝道:“拿藥方給雜家,雜家沒興致和你多說什麼?”

    他話音剛落,柳乘風手上的硯臺突然養起來,劉成的臉上露出驚愕之色,眼眸中閃露出恐懼,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乘風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惡意,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劉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硯臺從手中脫出,直飛劉成的額頭。

    啪……

    硯臺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風狠命一砸,正中劉成的額頭,劉成大叫一聲,額頭上立即流出殷紅的血來,劉成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整個人呆住了。

    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敢砸雜家……

    雜家便是見了牟斌,牟斌也絕不敢如此放肆………

    這個人瘋了嗎?

    無數的念頭隨著巨大的頭痛和不解一起湧上來,劉成再也支援不住,身體搖搖欲墜的搖晃了幾下,一下子癱在地上。

    柳乘風臉色平靜,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劉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風,別人叫我柳呆子,你可以跟我開玩笑,可以對我蔑視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記住這句話,順道也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繼續玩下去,本呆子奉陪到底。”

    柳乘風撇撇嘴,將藥方子摔在劉成的身上:“滾!”

    劉成腦子嗡嗡作響,臉色慘白,手往額頭上一摸,又是大叫一聲,滿手都是血,自從入宮做了太監,他哪里吃過這麼大的苦頭,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風,你瘋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風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來,道:“知道什麼?我數三下,你再在這裏囉嗦,今日叫你這死太監走不出這百戶所大門,一……”

    劉成這一下是真的被嚇住了,柳乘風說不讓他走出去,劉成是絕對不會認為柳乘風是開玩笑的,他二話不說,丟下一句話:“柳乘風,你等著。”說罷強忍著劇痛,帶著那藥方,連滾帶爬的出去。

    從百戶所裏出來,劉成整張臉猙獰的可怕,再加上滿頭是血,更增添了幾分恐怖,他心裏想著:“姓柳的,你等著瞧吧,雜家若是不弄死你,雜家便不信劉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一個九品的詹事府洗馬就敢在這天子腳下如此囂張,真是……真是……”

    劉成心裏琢磨著怎麼對付這柳乘風,可是想來想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現在去皇上那告狀?現在皇上要柳乘風教導太子讀書,哪里肯為自己出頭。估摸著就是廠公他老人家,只怕暫時也找不到收拾這柳乘風的辦法出來。

    劉成悲哀的發現,自己居然拿柳乘風無可奈何。

    ………………………………………………

    百戶所裏,柳乘風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筆,鋪開一張紙來開始寫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腦子一動,手就覺得癢癢。

    他一邊凝神寫字,心裏卻是亂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難怪這傢伙人前人後總是跟著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裏糊塗的成了太子的老師,等於是自己有了與太子親近的權利,可是話說回來,皇帝敕封這個詹事府洗馬,不管這官有多大,用意卻很明確,那就是自己必須教導太子讀書,而且要出成績才成,否則這洗馬官就真的要一輩子去洗馬了。

    怎麼教呢?

    厚照的性子,柳乘風卻是知道一點的,這傢伙吃硬不吃軟,不打他幾下,他是不肯聽話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會你,畢竟這世上哄著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從前打他還可以說是不知者不罪,現在還打,這就有點兒喪盡天良了。

    怎麼辦?怎麼辦?

    柳乘風當然明白,這個詹事府洗馬對柳乘風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做的好了,將來必然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不好,只怕這一輩子仍舊要平庸的過下去。自己就算甘於平凡,可是東廠會讓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下去?

    不會!平凡就是死!

    柳乘風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下筆之處,也多了幾分煩躁。

    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不讓別人小看,讓我親近的人沾染我的榮光,讓那些視我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縮顫抖。

    正在這時候,王司吏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朝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大人還在練書法?”

    柳乘風並沒有抬頭,只是對著案牘上的筆墨笑了笑,繼續奮筆疾書,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剛剛來了一次,說招募幫閒銀兩不夠,還要再撥付一些。大人,之前衛所就撥給了他三百兩銀子,這麼多錢也足夠了,怎麼還不夠,是不是老霍那邊……”

    柳乘風打斷王司吏道:“老霍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必猜忌,再撥付給他三百兩。”

    “是。”王司吏點了點頭,卻不肯退出去,繼續道:“大人,方才劉公公出去的時候滿頭是血……”

    柳乘風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監都這樣,眼睛盯著房梁,牛氣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腳下的路,摔跟頭是遲早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風一眼,微微一笑:“是,卑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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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錦衣衛公幹 閒人滾開

    天色不早,柳乘風擱了筆,從百戶所出來。今天的事讓他腦子有些暈沉沉的,不過打那死太監,他卻一點都不後悔。

    柳乘風為人處事的標準就是既然把人得罪了,那就索性得罪到死,不打劉成,劉成也非害死自己不可,那麼索性往死裏打,看誰先死。

    柳乘風翻身上了馬,隔街的煙花胡同已經點起了一盞盞花燈,人流交織,人聲鼎沸,燈火在黯淡的天色之下發出絢麗的光彩。

    “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醉死在這溫柔鄉里了。”柳乘風心裏想,卻是撥了馬頭,往煙花胡同相反的方向去。柳乘風不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倒不是因為他是正人君子,無非是心裏還有幾分矜持而已,妓女寡情無義,和她們談感情,就像和錦衣衛講道理沒有多少區別。

    不過對百戶所來說,這煙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雞,柳乘風又希望這滿京城的富賈公子們天天和妓女們談感情才好。

    正胡思亂想著,遠處老霍恰好騎著一頭驢子過來,這錦衣衛一向都是騎馬,偏偏老霍膽子小,說是怕摔著了,卻是弄了一頭驢來代步,錦衣衛的臉面和威風在他身上是一點兒也沒有瞧出來。

    許久沒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膚色比從前黑了許多,不過精神倒是比從前好了,遙遙看到柳乘風,立即下了驢子,牽驢過來,道:“大人好。”

    柳乘風駐馬不前,含笑道:“老霍,許久不見了,我聽說歷經司那邊不日就要把任命頒發下來,再過幾日,你也是總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連忙道:“我老霍是什麼人,大人會不知道?實在不是做總旗的材料。這個……這個……”

    柳乘風笑道:“我說你能你就能,怕個什麼?誰要是敢說你不配,我第一個收拾他。”

    老霍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謝大人。”說罷又對柳乘風道:“大人,幫閒的人選已經敲定了,總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鄉民,年齡在雙十上下,身體結實,也都識得幾個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大人不是說還要操練一下再用嗎?可是操練他們的教頭就比較難找了點。”

    柳乘風翻身下馬,牽馬與老霍並肩而行,沉默片刻後才道:“教頭的事,我來挑選,你先把他們安置起來。”

    老霍奮力點點頭,二人一邊寒暄,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到了哪條街巷,這時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前方的街角處卻是圍著一大圈的人。

    柳乘風饒有興趣地看了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這是哪條街?不知是哪個百戶所管轄的地面?”

    老霍左右張望了一下,道:“這應當是三番街,是內東城千戶所地盤。”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顯得有點兒膽小,四處張望了一下,低聲道:“大人,何必要瞧熱鬧?說不準會惹麻煩。”

    柳乘風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煩,也能做錦衣衛?咱們錦衣衛就是惹麻煩的。”

    二人尋了個樹樁,將馬和驢子拴好,隨即柳乘風闊步過去,老霍則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風的身後。

    撥開人群,只見幾個穿著褐衫的漢子按著刀正腳踢著一個老頭,這老頭抱著頭,口裏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邊上一個按刀而立的褐衫漢子冷笑道:“私賣武器,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們走一趟罷。”

    說罷,幾個褐衫漢子按住這老頭,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銃出來,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道:“這是什麼?這是神機營的三眼火銃,這樣的東西你也敢賣?不怕死嗎?”

    老頭已被打得頭破血流,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邊上圍看的人紛紛指指點點,多是一臉興奮之色,也有人露出幾許忿然,不過天子腳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東廠,誰敢穿褐衫?東廠對平民百姓來說,卻是絕不能招惹的。…

    柳乘風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著熱鬧,當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緻的短銃的時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風也不是沒有見識過神機營的火銃,當時的印象只有一個——粗劣,粗劣到了極點,不過這老頭身上搜出來的火銃卻讓人眼睛一亮,與那些尋常的火銃相比起來,簡直就是鮮花和糞土的區別。

    “這火銃,不知是哪個巧匠制出來的?”柳乘風心裏暗暗思咐,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幾個錦衣衛校尉在遠處駐留,卻不肯過來,想必也是攝於這些東廠番子的身份,踟躕不前。

    柳乘風歎了口氣,心裏想,雖然有廠衛之爭,可是由於長年累月的習慣,校尉在番子面前還是矮了一頭。他想了想,隨即站了出來,臉上帶著笑容,道:“好一把火銃。”

    正說著,毫不猶豫地奪過番子裏的火銃在手中把玩,隨即推開一個番子,走到那老頭的身邊,問道:“這火銃是哪里來的?老丈是要打算賣嗎?不知是什麼價錢?”

    柳乘風的出現,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些東廠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殺出了個程咬金,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圍看的百姓一見到柳乘風身上的飛魚服,立即猜測到了柳乘風的身份,聯想到前些時日廠衛的街鬥,一時又是議論紛紛。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雖說掌刑千戶已經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錦衣衛廝打,可是現在有錦衣衛跳出來和他們為難,動起手來他們也不必有什麼顧忌。

    其中一個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著柳乘風,道:“哪里來的狗校尉?東廠在這裏公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包庇賊人?”

    道理上,番子們也確實站得住腳,畢竟這老頭私藏違禁武器證據確鑿,想抵賴也抵賴不成,柳乘風這麼做,確實有包庇賊人的意味。

    若是換做從前的柳乘風多半會和他們講道理,可是現在卻是瞧都不瞧他們一眼,慢吞吞地道:“這倒是巧了,錦衣衛今日也在此公幹,識相的趕快滾開。”

    幾個番子見了,又是相互對視一眼,都是露出殘忍的笑容,他們不自覺地已將柳乘風的前路、後路堵住,一副準備動手的樣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見了,這時候卻不知該不該沖上去,一方面他最怕這種場面,可是柳乘風與他的交情匪淺,老霍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隨即走了出來,他不敢說什麼話,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風的身邊,手裏按著錦春刀。

    柳乘風卻仍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短銃,越來越愛不釋手,這火銃竟是用打磨之後的精鋼打造,手柄處用了桃木,銃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頗重,只是小臂長的短銃,想必射程並不遠。

    這樣的短銃用來防身,出其不意地射擊出去,威力想必不小,而且柳乘風發現在短銃中居然填充了火藥和彈丸。

    “小子,不要多管閒事,再不滾開,可別怪咱們東廠欺負你。”

    番子們已經忍不住了,其中一個已經拔出了刀來。

    邊上圍看的百姓都不由地向後退了幾步,與柳乘風拉開距離,大多數仍是好事者的心態,也有幾個不禁同情地看著柳乘風。老霍嚇得臉色蒼白,下意識地要拔刀,

    這時卻聽到柳乘風道:“欺負我?也好,今日我來見識見識這火銃的威力。”

    柳乘風從腰間取出了火摺子,在這個時代,火摺子幾乎是人人必備的用具,只是尋常人家的火摺子是用紙卷成緊密的紙卷,用火點燃後再把它吹滅,這時候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地燃燒,一旦要用時再把火星吹開。柳乘風這種錦衣衛用的火摺子卻是一種磷棒,這種易燃物在氣溫高的情況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會與氧充分接觸而起劇烈反應而燃燒起來,用起來很是方便。

    柳乘風抬起短銃,黑乎乎的銃眼對準了其中一個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試試嗎?不想試的話就給我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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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社稷有望

    幾個番子不禁向後退縮了一步,柳乘風這種拼命的架勢讓他們有了幾分遲疑。

    柳乘風端著火銃,這是他第一次動火器,除了覺得這短銃太沉,還是覺得很拉風的。心裏不禁想:“若是帶著這麼一把短銃在身,倒是有點兒意思,大明火銃的花樣雖然繁多,短銃卻少,能做成這個樣子,只怕已經是極限了,這樣的寶貝非要揣在身上不可。”

    幾個番子的後退立即引來看客們的一陣哄笑,大家原以為東廠的番子能占上風,可是誰知卻是這不起眼的錦衣衛翻雲覆雨,憑著一柄短銃把番子逼退了。

    聽到許多人放肆地嘲笑,褐衫番子們的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其中一個道:“咱們是東廠的人,他不敢動手,弟兄們,將他拿下。”

    眾番子一聽,也是大受鼓舞,他們的自信並不盲目,廠衛之間的爭鬥雖然愈演愈烈,可是卻沒有人敢下死手的,畢竟大家都是天子鷹犬,多少有些顧忌。他們不相信柳乘風敢動手殺人。

    另一個矮小精悍的番子臉部的橫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道:“沒錯,咱們也是吃公糧的親軍,一個錦衣衛難道敢當街殺人嗎?”說罷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惡聲惡氣地道:“把火銃放下,饒你一條狗命,若是敢負隅頑抗,咱們拿你去見周擋頭。”

    話音剛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馬當先沖上去,長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將柳乘風的火銃磕開。

    就在這個時候……

    “砰……”巨響傳出,黑色的硝煙升騰起來帶著刺鼻的氣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臉上已被無數的彈珠打成了篩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柳乘風,手中的刀磕的一聲跌落在地,整個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風仍然保持著平舉火銃的姿勢,面無表情,將火銃的銃口對準另一個番子,這番子嚇了一跳,雖然柳乘風的火銃中的火藥已經射出,卻連連後退,臉色蒼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敢當街殺我東廠……”

    柳乘風微微一笑,打斷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街衝撞本百戶!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氣,便來找我柳乘風,柳某人隨時候駕。”

    “柳乘風……”番子們看著柳乘風,又看看倒地的同伴,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踢到了鐵板上,柳呆子的大名對東廠的番子來說可謂如雷貫耳,誰也不曾想到,今日會在這裏撞見他。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已經膽怯了,什麼話也沒有說,幾個人抬著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風將短銃放下,別在腰間,對老霍道:“給這老頭幾兩銀子,就說火銃咱們已經買了,走。”

    老霍驚魂未定,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忙道:“是,是……”說罷拿出一塊碎銀,丟在地上,連忙與柳乘風鑽出人群。

    “老霍……”柳乘風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柳乘風走到那系了馬的大槐樹下,解開馬繩,一面道:“做人不能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嗎?”

    老霍點頭道:“是。”

    柳乘風歎了口氣,翻身上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天性就是這樣,我又能拿你有什麼辦法?不過你這個人有義氣,這才是我看重的地方,你好自為之吧,操練幫閒的事,我會交給你來辦,至於教頭,過幾日我便交給你。”

    老霍道:“大人放心。”

    柳乘風駐著馬,發現街上的所有人都怪異地看著自己,帶著一種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告辭。”

    老霍目送著柳乘風騎馬拐過了街角,撇著嘴似在思索著什麼,人善被人欺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卻是難了。

    “現在大人讓我來操練幫閒,可是有朝一日,幫閒操練完了呢?以我這樣的膽子,大人還肯委於我重擔嗎?”老霍心裏胡思亂想起來。…

    ……………………………………………………………………………………………………

    “這個柳乘風,看來還真有點手段,朝廷上的袞袞諸公都辦不成的事,竟讓他辦成了。太子聰明伶俐,只可惜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風真能讓他收斂,倒也是國家社稷的福氣。”

    李東陽坐在皇宮的偏殿裏,一邊喝著茶,一邊慢吞吞地說著話。他每一次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先看劉健一眼,似乎在考慮劉健的態度。

    劉健捋須,含笑道:“不過,太子是儲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學,這是好事一樁,不管是翰林學士還是侍講侍讀,就算是錦衣衛,只要能讓太子沐化聖人之道,就是好事。這個柳乘風,聽說是個呆子,這些時日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想不到他竟有這樣的才能,倒是讓人沒有想到。”

    劉健的下首,坐著的是內閣學士謝遷,謝遷冷著臉,冷不丁道:“教太子讀書是好事,可是毆打太子卻也是罪過,動手毆打太子,這是綱常顛倒,不忠不義,這個人,也沒有大家說的這麼好。”

    李東陽聽了謝遷的話,不禁莞爾一笑,低著頭去吹茶中的茶沫。

    劉健沉默了一下,又道:“太子讀書的事是大節,毆打太子是小義,不可混為一談。”

    劉健這大學士一句話,算是一錘定音,謝遷想要再說什麼,只好作罷。

    三人各自歇了一會兒,又開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什麼時候,外頭傳來一個聲音:“皇上駕到。”

    朱佑樘穿著一身道服踱步進來,穿著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術數,只是因為道服寬大,穿起來舒適,許多王公貴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時的穿戴。

    朱佑樘今日臉色紅潤了許多,眼眸中閃出幾許亮光,連腳步都開闊了不少,搖著一柄白扇進來之後,三位內閣學士還未行禮,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禮,朕只是隨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興,倒不是他刻意顯露出來的,只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終於肯讀書,從此之後再不必為太子的教育擔心,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堂堂太子,怎麼能大字不識,整日舞槍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這朝中這麼多大臣就更別提了。

    現在太子終於收了心,當朱厚照當著朱佑樘的面背誦論語的時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謂激動到了極點,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拋入了雲端一樣,滿是欣慰和喜悅。只是當時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沒有表露罷了,如今在這內閣辦事的偏殿,他卻不必隱瞞自己的情緒,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國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讀書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國家和社稷這種層面頗有些大題小做的意味,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國家社稷確實與儲君息息相關,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聯繫,眼見陛下興致如此高昂,劉健和李東陽都露出會心的笑容,便是謝遷,這時候也是精神振奮,一時忘了柳乘風這傢伙平素的‘放浪’行為。

    “方才朕帶著太子去見皇后,太子當著皇后的面寫出了論語學而篇,雖說字形差了一些,可這卻是一個好兆頭,為人君者,要沐化了聖人的道理,才能知道天下得來的不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萬民。三位先生,朕今日很高興,今日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們坐在這裏隨意閒聊幾句吧。”

    劉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興自然該高興,可是政務卻不能荒廢,奏疏延遲了一刻,就不知有多少兵餉要延遲發放,災糧不能及時送去,河堤不能及時修復,貪官墨吏不能及時懲處,以至國家有損,這就得不償失了。”

    這一句規勸,並沒有讓朱佑樘生氣,朱佑樘反而露出慚愧之色,道:“劉先生說的是,倒是朕不能體察,好吧,朕陪在這兒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閱奏疏,來人,去端參茶來,給三位先生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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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才子

    三個閣臣配著朱佑樘喝了茶,恰好這內閣外頭又有人進來,是吏部侍郎王鼇,王鼇今日容光煥發,臉色極好,進了這內閣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鼇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萬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這王鼇正是柳乘風的恩師,含笑道:“王愛卿來內閣做什麼?”

    王鼇對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來了,微臣送來給幾位大人過目。”

    朱佑樘頜首點頭,淡淡笑了笑,道:“王愛卿隨意,朕看看奏書。”說罷不再理會王鼇,低頭去看奏書。

    像這種皇上與閣臣一起閱覽奏書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見慣,所以大家也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謹慎,王鼇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劉健身邊,低聲與劉健議論。

    “劉大人,成都府的知府王龍文,這人的功考爭議最大,今年成都府河提決口,王龍文上書說要疏導,帶著兩個縣的百姓到河東遷徙,兩縣一夜之間變為汪澤,房屋皆沒,現在川省巡撫衙門那邊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沒良田,工部那邊卻又說他解決了水患,功大於過。這件事鬧得紛紛揚揚,罵的有,褒獎的也有,大人怎麼看?”

    劉健看著一份公考的資料,似在猶豫,剎那之後,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無外乎堵疏兩種辦法而已,王文龍雖然放任大水淹沒了兩縣,卻解決了當下的水患,更何況遷徙百姓時並未造成傷亡,可見他確實盡了心力。按理說,應該在公考簿上應當寫一個優字,可是話說回來,他獨斷專行,不請旨意而率先行事,雖然說是事急從權,可是若是人人效仿,這天下就要大亂了。既然如此,那就記一個中字吧。”

    天下都說當今朝廷三大閣臣之中劉健善斷、李東陽善謀、謝遷善辯果然沒有錯,劉健只是須臾功夫,就將這其中的關係梳理得清清楚楚,雖然有和稀泥的樣子,可是王鼇心裏卻是暗暗佩服,劉健的決斷,至少是最折中的辦法。

    劉健又看了一會兒章程,時不時與王鼇低語幾句,朱佑樘和李東陽、謝遷三人也都在案牘上點了燈,埋首默默看著一遝遝奏書。

    等到看完章程之後,劉健才抬起頭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乾瘦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捋了捋頜下稀疏的長須,悠悠然道:“廷芳,今日你的氣色不錯,怎麼?是有什麼喜事嗎?老夫記得,你那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許了好親事?”

    王鼇先是愕然,隨即不由哂然笑起來,喜事他倒是真的有,不過不是兒子娶親,而是他幾年來的宿疾自從吃下了柳乘風的藥之後,已是越來越好了,從前那隱疾不知尋了多少大夫問了多少藥,現如今那疼痛已是減輕了許多,復蘇有望,王鼇自然是容光煥發了許多。心裏頭琢磨著自己那門生倒也沒有收錯,雖然做事愣頭愣腦了一些,經常會惹來麻煩,自己卻還算是賺了。

    只是這種事,王鼇怎麼能和劉健說?只是打了個哈哈,道:“大人說笑了,犬子不肖,談婚論嫁還早著呢。”

    劉健眼眸一閃,知道王鼇不肯說,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幾句。

    正說著,外頭傳來劉成的聲音:“奴才劉成見過陛下……”

    朱佑樘被這聲音打斷,眼中掠過一絲不悅,卻還是抬起眸來,淡淡道:“進來說話。”

    弘治朝裏,大臣和太監的待遇顛倒了個個,從前歷來是太監頗受信重,能在這禁宮暢行無阻,現如今的太監卻一個個小心翼翼,誰都知道,大臣犯了錯,皇上大多都會體諒,可是太監若是敢狂妄,那就離死不遠了。

    劉成聽了朱佑樘的話,才小心翼翼地提著袍裾進來,納頭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風的藥方帶回來了。”

    朱佑樘嗯了一聲,借著屋內的燈火,看到劉成臉上鼻青臉腫,慢悠悠地道:“把頭抬起來。”

    劉成立即把頭抬起,眼睛卻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閃到一邊,生怕觸犯了逆鱗。…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朱佑樘問起這個,劉成的眼中立即掠過一絲憤怒,小小一個錦衣衛百戶,居然敢肆無忌憚地毆打自己,東廠便是再不值錢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個仇,他非報不可,只是……劉成此時卻是明白,朱佑樘這樣問他,只不過是出於好奇,並不是關心,一個太監對當今皇上來說,實在是可有可無,那柳乘風現在誆騙著柳乘風太子讀書,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麼可能因為自己這麼一個奴才,而加罪於他?最後的結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懲戒自己一頓也不一定。

    劉成想到這裏,再不遲疑,連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著了。”

    他這麼一說,朱佑樘也就不再問了,事實上劉成對他性子摸得還算透徹,朱佑樘根本不關心一個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沒有了再追究的性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藥方拿來。”

    劉成應了一聲是,隨即小心翼翼地弓著身到朱佑樘的案牘前,將藥方放在朱佑樘的案牘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身而立。

    朱佑樘拿起藥方,對柳乘風的醫術,朱佑樘並沒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風提出來,他大喜之下沒有回絕而已。柳乘風的藥方,朱佑樘的興趣有限,只是看了這藥方,他不由驚奇地低呼一聲,道:“筆力蒼勁,自行卻又有幾分媚態,行書之間的佈局極好,這字兒好。”

    朱佑樘不禁朝劉健招招手,道:“劉愛卿,你也是行書大家,你來看看,這字兒仿的是歷朝歷代哪個行書大家的字體?”

    劉健也覺得奇怪,一個錦衣衛百戶的行書,決然能引得朱佑樘嘖嘖稱奇?他倒是也想見識見識,不只是他,這內閣之中,誰都要一睹為快,能進這內閣來的都是庶起士出身,學富五車,都寫得一手好字,平時大家寒暄時,也少不得提一下歷代的名家,朱佑樘這麼一喊,劉健和李東陽、謝遷、王鼇四人都不禁圍上去。

    看到了那藥方,所有人又露出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只有王鼇心裏了然著什麼,卻只是沉吟不語。

    良久之後,劉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並不曾記得歷代先賢有這樣的字體。”

    他說的倒是實在話,這藥方中的字體豪放中又隱藏著媚態,細膩之中又別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謂集合了百家的大成,歷朝歷代的行書大家所作的行書,要嘛是媚態有餘,要嘛便是奔放熱情,還真沒有聽說過誰寫出過這樣的字體。

    劉健搖頭之後,李東陽也不禁搖頭,道:“陛下,老臣才疏學淺,也未曾見過這樣的行書。”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氣道:“難道是他自創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便是劉健、李東陽這樣的行書大家都不敢說開山門自創字體,可見要形成自己的風格難度會有多高,縱然古今,這樣的人也不會超過二十個,偏偏一個年輕的錦衣衛百戶卻寫出了這樣的文字,這就有點兒滑天下之大稽了。

    倒是王鼇,此時心裏有了幾分得意,悠悠然地捋著鬍鬚,心裏想大聲喊出來:“這柳乘風是我王鼇的門生,老夫是他的恩師。”

    朱佑樘隨即道:“這個人,朕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國子監的時候,是他當機立斷,消彌了一場大禍,其後又是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厚照讀書,現在看來,此人倒還真有幾分才學,朕聽說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了是不是?真是可惜,這樣的行書,想必學問不差,如今卻是做了親軍。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好,天子親軍也不能充斥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便是天子親軍,也該讓有德行有學問的人充當才是。”

    朱佑樘的話立即得到內閣眾人的共鳴,就是那一向對柳乘風有些討厭的謝遷,此時也不禁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對他們來說,什麼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讀書人控制一切,不再有東廠、不再有錦衣衛,皇上說錦衣衛裏也要讓讀書人充任,這倒有點兒像是一個政治信號,謝遷怎麼能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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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全家擔保

    正在這時候,謝遷的眼眸一轉,目光開始落在藥方的內容上,謝遷臉色一變,隨即道:“皇上,柳乘風身為錦衣衛百戶,又怎麼會通醫術?依老夫看,這柳乘風也是嘩眾取寵之輩罷了,他的藥方,不必理會。”

    謝遷顯得有些憤怒,雖然剛剛還佩服柳乘風的行書,可是再看這藥方,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藥方簡直是胡說八道,說是要清空腸胃,先要餓上三兩天再輔以粥水進食,人怎麼能餓這麼久?皇上乃是萬金之軀,龍體本來就孱弱得很,餓壞了身體怎麼辦?

    朱佑樘微微一笑,這藥方確實有點兒嘩眾取寵的味道,幾位先帝有前車之鑒,歷朝歷代相信術士藥丸的皇帝也是不少,朱佑樘飽讀經史,倒是覺得這柳乘風的藥方和術士所開的差不多,朱佑樘當然不會去嘗試。

    只是王鼇此時卻是陷入了深思,別人或許不知道柳乘風的醫術,可是王鼇卻是相信,現在皇上身體不好,這個藥方倒是可以試一試。

    “皇上……”王鼇想好了措辭:“磨刀不誤砍柴工,陛下的身體事關著江山社稷,眼下調養好身體,大明才能繼續鼎盛下去,陛下倒不如試一試這藥方,若是能令陛下龍體康健,這便是我大明的福氣。”

    王鼇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讓劉健、李東陽二人一齊露出奇怪之色,柳乘風雖然是王鼇的門生,可是王鼇當著皇帝說這番話,卻是要承擔極大的風險的,畢竟若是藥方用得宜倒也罷了,可要是吃出了什麼事,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更好況柳乘風不過是個校尉,就算學問好,書法好,卻未必醫術精湛,王鼇這時候卻勸陛下用藥,難道是當真對柳乘風有信心?還是王鼇心懷私心,包庇自己的門生?

    謝遷卻是怒了,斥道:“王鼇,你好放肆,你也是讀過書的,難道忘了前朝術士禍國的典故?柳乘風就是一個江湖術士,他的藥方,怎麼能讓陛下隨意服用?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鼇慢吞吞地道:“柳乘風不是術士,這是藥方,也不是仙藥貢丸。”

    謝遷冷笑道:“這是什麼藥方?天下哪里會有這樣的藥方?這就是下九流的把戲,王鼇,你是老糊塗了,到時候皇上若是吃藥出了岔子,你擔當得起這個干係嗎?”

    這一句話,對內閣大臣來說,算是十分鋒利的了,王鼇沉默了,朱佑樘撫著案牘抿嘴不語,李東陽與劉健二人對視一眼,也覺得王鼇有些過份,皇上怎麼能隨便用藥?再退一萬步講,皇上若是如謝遷所說吃藥出了岔子,王鼇擔得起這個干係嗎?

    內閣之中,靜籟無聲,落針可聞,王鼇在沉默良久之後,突然迎向了謝遷咄咄逼人的目光,無聲地朝著朱佑樘拜下,三跪九叩大禮之後,正色道:“陛下,臣敢擔下這個干係,微臣願以全家作保,此藥方並無害處,陛下龍體與萬千臣民息息相關,臣並不私心,只求陛下龍體康健,奮歷代先帝余烈,中興大明。請陛下調養身體,若是藥方有問題,臣請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內閣之中,又是沉默,不過方才只是無話可說,可是現在卻都是震驚了,連謝遷這時候也想不出反對的理由,王鼇的話說得很明白,他願意全家作保,人家都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來做賭注了,謝遷便是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話可說了。

    朱佑樘撫著桌案,咀嚼著王鼇的話,原先他對這藥方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敷衍,可是現在王鼇拿了項上人頭作保,就不得不令他重新審視了。

    沉吟片刻後,朱佑樘有了主意,對王鼇和藹地道:“王愛卿請起,王愛卿的忠義公心,朕怎麼能信不過?既然如此,朕按著這藥方試一試就是,若是用得好,自有賞賜。就算是用差了,那也是朕的過錯,與愛卿無關。”

    “謝陛下。”王鼇感激涕零,微微顫顫地站起,他之所以如此,還真是出了公心,並不是意氣用事,現在皇上如此說,倒是沒有枉費他的苦心。…

    朱佑樘站起來,含笑道:“諸位愛卿都是我大明的棟樑,為了一件藥方爭吵實在不該,朕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朕好,也是為了大明的社稷打算,可是這樣的爭議,往後還是儘量避免,否則傳出去,難免為人所笑,今日就說到這裏吧,朕在這裏倒是讓大家不能心無旁騖了,那朕起駕回內宮去,劉成,你把藥方帶上,朕要用這藥試試看。”

    ……………………………………………………………………

    柳乘風回到溫家的時候,已是疲憊不堪,他帶著一柄火銃到家,溫晨曦見了不由驚奇,把玩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這精緻稀罕的東西竟是兇器,不禁蹙起眉來,可是隨即又是莞爾一笑,便對柳乘風道:“夫君帶著防身也好,不過這東西攜帶不便,我來織一個袋子,讓夫君貼身藏著吧。”

    柳乘風嗯了一聲,草草用過飯便呼呼大睡,他實在太累了,一沾到床榻,眼皮子就開始打架。溫晨曦則是叫小仙兒拿來針線,坐在屋內的八仙桌旁,移近了油燈,開始做起女工,那清澈的美眸時不時地撇向在床上的柳乘風,心裡很是滿足。

    外頭發生了什麼,溫晨曦並不知道,不過溫晨曦卻知道父親對柳乘風的態度卻是好了很多,比如方才去老太君那裏,老太君就說,一向瞧不起柳乘風的爹近來都說丈夫只怕要飛黃騰達了,說是進了什麼詹事府,將來穩打穩在錦衣衛中也是個僉事、同知,便是做指揮使也是不一定的事。還有那二叔,有時來府裡也會說幾句好話,哄得老太君直笑。

    其實溫晨曦聽在心裡,又何嘗不是喜滋滋的?男人有了出息,被人瞧得起,做妻子的當然高興。

    油燈豆大的光芒之下,溫晨曦略帶蓬鬆的一頭秀髮發出烏黑光亮的光澤,鵝蛋般的臉蛋,一面光可鑒人,如玉如脂,另一面隱藏在燈火的背面,陰暗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閃動著光輝,小嘴輕抿,微微上揚,當那目光又一次落在床榻上柳乘風身上的剎那,臉頰上出現兩個極好看的酒窩,溫晨曦露出滿足的微笑。

    一夜過去,柳乘風醒來的時候,發現溫晨曦竟是趴著桌子睡著了,柳乘風趿了鞋下地,輕輕地給她蓋了一張毯子,又生怕驚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穿了衣衫,才發現在這八仙桌上,已經織好了一個香囊。

    雖是香囊的式樣,可是裏頭卻沒有填充香料,顯然是用來放短銃的,柳乘風將短銃放進去,感覺這香囊極好,既不顯得臃腫,又恰好將短銃包裹得嚴嚴實實,再將它懸掛在自己的腰間,用長衫一擋,攜帶很方便。

    不過短銃大致有六七斤,腰間掛著這麼一個東西,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柳乘風嘗試著走了幾步,心裡想:“慢慢地也就習慣了,有了一柄短銃也好,至少可以用來防身,現在得罪了這麼多人,總要有那麼一點殺手鐧才成。”

    心裏這樣想著,便套上了飛魚服,腰間懸上錦春刀,悄悄掩門出去。

    如今的柳乘風,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在這溫府裏,已成了老太君、溫正之後的第三號人物一般,所有奴僕見了他,都是謹慎地行禮。柳乘風也不客氣,偶爾朝他們點點頭,匆匆到門房這邊喚人去牽馬。

    詹事府洗馬到底是什麼官職,具體有什麼責任,柳乘風其實也不知道,不過這只是他的一個兼差,每日百戶所那邊還是會去的。只是柳乘風不知道的是,太子今日會不會去百戶所,如今一層窗戶紙已經捅破,自己又該以什麼身份去面對太子?

    想到這裏,柳乘風就覺得有些頭痛,從前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弟子也就收拾了,可是現在知道人家是太子,柳乘風又不是真的呆子,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他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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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太子威武

    柳乘風到了百戶所,今日天氣陰沉沉的,讓柳乘風也顯得有點兒心神不寧。好在百戶所在王司吏的安排下井井有條,上街巡檢的都上了街,坐堂的也都去坐了堂,還有一些留在百戶所裡警戒,也都是按部就班,沒有出什麼差錯。

    陳泓宇那邊已經送來了一張單子,這陳泓宇是京城的地頭蛇,柳乘風曾命他去找一些排版、雕刻、印刷的工匠,再尋一些落魄的讀書人,陳泓宇倒也不敢怠慢,一下子就把人招募來了。

    不過這些人要的月錢也是不少,一個熟練的工匠開口便是一年三十兩銀子,如此算下來,單這些人七七八八算下來,每年至少要有一千兩銀子的開銷。

    柳乘風不由倒吸了口涼氣,一千兩銀子足夠到鄉下去做一個不小的地主了,想不到這些技術的人居然緊俏到這個地步。除此之外,再加上用具、場地、紙張的開銷,看來自己的邸報生意只怕還是想得太樂觀了些。

    唯一讓柳乘風安心的就是朱厚照送來了兩千兩銀子,有朱厚照入股,至少承擔了不少風險。

    柳乘風沉吟了一會兒,反正這百戶所也沒什麼公務,便把王司吏拉來,問他一些學派的事。王司吏也是讀書人,再加上耳目靈敏,多少知道一些讀書人之間的齷齪,便道:“近來大明的學派倒是不少,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三原學派,這三原學的大儒叫王恕,現居吏部尚書兼太子太保。三原學派主張盡心、知性,與各學派區別很大,因此這王氏學派被人非議得也是最多,怎麼?大人對這個有興致了?”

    柳乘風心裡卻是想,就是他了,我的邸報能不能成功,希望都寄託在這王恕的身上了,王太保啊王太保,為了柳某人的錢途,只怕要請你老人家做一下炮灰了。

    只是人家是吏部尚書兼任太子太保,地位並不比閣臣要差,要和這樣的人牽上線只怕並不容易。

    “太子太保……”柳乘風想了想,注意力放在了太子兩個字上,有了,這種事當然要請太子出面才成。

    他心裡有了計較,便隨意與王司吏寒暄起來,等過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見朱厚照過來,柳乘風就有點兒心神不屬了,平時不願見朱厚照,朱厚照每天都要湊這個熱鬧,現在想見他,反而不見人影。

    又過了半柱香,才有個人過來,在外頭問:“柳洗馬在不在?”

    柳乘風聽到洗馬二字,便知道應當是東宮裏來的人,立即站起來,出去見一個小太監迎面過來,做太監的最擅察言觀色,雖然不認得柳乘風,可是一看柳乘風的衣著氣度,便立即換上了笑臉,笑嘻嘻地小跑過來道:“柳洗馬好,雜家叫高鳳,太子爺在東宮左等右等,都不見洗馬去拜訪,便叫雜家來請了,柳洗馬若是無事,便去東宮一趟,太子急著見您呢。”

    他左口一句洗馬,右口一句洗馬,叫得柳乘風很是無語,也難怪孫猴子要大鬧天空,一個弼馬溫,鼻屎大的官,還要被人天天呼來喚去,換做誰也受不了。

    不過柳乘風急著去見朱厚照,也沒心情和這高鳳糾纏,點了點頭,讓高鳳領路,出了百戶所,已有一輛精緻的馬車等著了,柳乘風也不客氣,二話不說鑽進車去。他剛剛坐穩,車軲轆動起來,車窗外的景物開始慢慢地在柳乘風的眼中後退。

    第一次到東宮,讓柳乘風略感失望,原以為這裡應當是雕樑畫棟,誰知建築群落雖然宏大,可卻比自己以往想像的簡樸得多,甚至裡頭的一些設施,連溫府都比不上,柳乘風心裏腹誹,難怪這麼多太子急不可耐地要做皇帝,要入主紫禁城,這皇宮和東宮都有一個宮字,可是區別也太大了一些。

    邊上的高鳳似乎知曉柳乘風的心意一樣,笑呵呵地道:“皇上勤政簡樸,更是希望太子殿下戒驕戒奢,所以平時賞賜的書冊多了一些,倒是這東宮的修葺卻是疏忽了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上不愛護太子,可是在雜家看來,這卻是皇上的舔犢之情,是要太子殿下將來做一個好皇上。”…

    柳乘風聽這高鳳一番話,不由多看了高鳳一眼,心裡想,這個姓高的太監像是別人肚子裡的蛔蟲一般,能說會道,果然不愧是個太監,想來這人在東宮裏的地位也是不低了。

    正說著,朱厚照已是紅光滿面地迎面過來,穿過閣樓、儀門,遠遠離柳乘風三丈遠的時候就激動地道:“師父,本宮等你很久了。”

    眼看朱厚照穿著一件杏黃色紋龍錦袍,戴著進賢冠,雖然顯得有些稚嫩,卻也有了幾分太子的風度,柳乘風心裏頭不由感覺與朱厚照疏遠了一些,從前在他面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罵就罵,要打便打,可是如今多了一重身份,似乎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柳乘風略一猶豫,壓抑住去拍一拍朱厚照的腦殼叫一聲好徒弟的想法,乖乖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好……”

    朱厚照卻不理會這些,也沒有特意去觀察柳乘風的異樣,直接走過來,挽住柳乘風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師父第一次來徒兒的家裏,今日我帶你隨便走走看看,往後師父要常來的。”

    說罷拉著柳乘風在東宮走了一圈,到了一處偏僻的廂房,朱厚照站住,對柳乘風道:“師父,你進去看看裏頭有什麼東西。”

    柳乘風看了眼前的柴房一眼,道:“太子殿下為什麼不進去。”這時候柳乘風心裏在感歎,哥們果然斯文了,連說話都文雅了許多。

    朱厚照拉著柳乘風的袖子,幾乎是耍賴似地道:“師父進去便是。”

    柳乘風拿他沒辦法,若是換做從前,早就拍一拍他腦袋訓斥一番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他覺得在太子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才好,便乖乖道:“好,我進去看看,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要給我什麼驚喜。”

    他推開門,大剌剌地進去,裏頭點著一根蠟燭,暗淡的燈火下,什麼都看不清,可是在這昏暗之中,似乎有兩點綠色的光亮在閃爍,耳中聽到撲哧撲哧的喘息聲。

    腥臭……

    柳乘風的鼻尖有些忍受不住了,正要返身回去,才發現大門咚的一聲被幾個小太監關上。

    嗚嗷……

    這是狼的聲音,柳乘風明白了,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我草!”

    幽暗的屋子裡,只看到餓狼的一對眼睛,那碧綠殘忍的眸子,讓柳乘風汗毛都豎了起來。

    而在這屋子外頭,朱厚照卻是笑呵呵地俯著身聽裏頭的動靜,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邊上的高鳳一臉忐忑,低聲道:“太子殿下,這位柳百戶好歹是詹事府洗馬,這是皇上欽賜的官兒,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可不是好玩的。”

    朱厚照卻是笑嘻嘻地道:“不會出事的,我師父是什麼人?莫說是一條狼,便是來十隻百隻也算不得什麼,這只狼太可惡了,居然吃掉了我四個護衛和一個武師,今日就讓師父教訓教訓他。”

    高鳳不禁打了個冷戰,別人不知道朱厚照的癖好,高鳳卻是知道,朱厚照不但喜歡習武,還喜歡馴養虎豹,只是皇上曾再三訓誡,不許東宮飼養,最後太子殿下無奈之下才只養了幾頭狼來應景。但凡是太子殿下自以為了不起的人,都要請他們進這狼房裏打個轉,只是能從這裏走出來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看這位柳乘風柳洗馬,今日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這時候,狼室裡傳出狼的嘶吼,巨大的碰撞聲傳出來,柳乘風的聲音也傳出來,那巨大的吼叫聲讓朱厚照大是興奮,拍手叫好道:“師父要施展王八拳了,好,好極了,打死那臭狼!”

    再之後,狼室又變得安靜起來,正當朱厚照覺得奇怪的時候,砰的一聲脆響傳出,朱厚照將耳朵貼在門上,這巨大的響動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響,他連忙揉了揉耳朵,不禁道:“這是什麼聲音?這倒是怪了,難道是師父另外還深藏著絕技?”

    餓狼的嘶吼聲已經越來越大,狼室裡又陷入了混亂,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狼室才安靜下來。

    “就完了?”朱厚照顯得有點兒吃驚,這才過了多久?怎麼就沒響動了?也不知到底誰得了勝利,朱厚照便大叫高鳳道:“高鳳,去,把門打開給本宮看看。”

    高鳳哪裡敢去?生怕那餓狼竄出來傷人,連連搖頭。

    正在這時候,門卻是被一下子撞開,哄的一聲,一身衣衫襤褸,滿身是血的柳乘風怒目出現在門洞前,那一對眼睛想殺人,直勾勾地看著朱厚照,似是要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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