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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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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12:53
第一百章:朝見

    朱佑樘見了朱厚照,那目中的冷冽轉化為慈愛,微微一笑,對朱厚照道:“厚照,朕聽說你這幾日都很用功,很好,今日就算不能勝,可是這精神氣卻是要嘉獎。”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父皇要賞賜,何不如賞我一千兩銀子的月錢。”

    聽了朱厚照的話,柳乘風的冷汗颼颼冒出來,心裡不由道:“這傢伙,不會是要告狀吧。只是贏他一點兒錢而已,這小子小雞肚腸,真不是東西。”

    朱佑樘的眼中露出狐疑之色,道:“一千兩?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朱佑樘對朱厚照雖然寵愛,可是在月錢方面卻是一向謹慎的,這時候朱厚照開口便是一千兩,朱佑樘此時已經感覺不對勁了。

    朱厚照小臉一紅,連忙道:“沒……沒什麼。”

    柳乘風見狀,呵呵笑道:“陛下,這朝議要開始了吧?”

    朱佑樘的目光才落在柳乘風的身上,道:“柳愛卿看上去很有把握?”

    柳乘風想了想道:“應當有五成把握。”

    五成……

    這小殿中的人都不由吸了口氣,別的事倒也罷了,可是太子寫文章的事,在場之人卻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太子的學問,大家都知道的,十天功夫就能有長進?除非這柳乘風是神仙。

    其實朱佑樘曾讓不少大儒和名士做朱厚照的老師,大家起先接觸的時候都誇太子聰明,可是教了一段時日,卻多是搖頭。雖然沒有說出孺子不可教的話,可是這態度卻是明明白白。

    這個柳乘風,要嘛是吹噓扯謊,要嘛就是神通廣大。

    連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這時候對這即將到來的比試有了幾分期待,心裡都在想:“倒要看看這柳乘風到底有什麼手段。”

    朱佑樘此時也是抿嘴一笑,對柳乘風的話不敢盡信,不過在他看來,這一次只要太子不至於到無處下筆讓人貽笑大方的地步。就已是相當了不起了,至於能不能取勝,朱佑樘卻沒有飽太大的期望。

    “很好,你們能有信心,朕很寬慰。只要都肯竭力以赴,朕不會怪罪。來人,先請柳愛卿和太子到附近的小殿去歇一歇。”

    柳乘風和朱厚照才由小太監領著退出去,這小殿裡,又恢復了沉靜。

    “柳乘風這個人如何?”朱佑樘端起茶盞慢吞吞地問了一句,這句話自然是向他最倚重的三位閣臣詢問意見,平時朝廷要提拔誰入朝,朱佑樘照例也會這樣詢問的。

    這便說明。朱佑樘個人已對這姓柳的百戶有了器重之心。

    只是這話在三位閣臣聽來,卻都是露出驚駭之色,皇上這樣的話曾詢問過三四次,就比如那吏部尚書王恕,此前還曾被貶官,朱佑樘也是這麼一問,得到內閣回應之後,便直接敕命其入朝。一飛沖天,官拜吏部尚書。

    也就是說,皇上是打算將此人大用了。可是此人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與王恕這種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官吏相比實在有著天差地別,為這麼一個小人物而徵詢閣臣的意見,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三位閣臣這時都在短暫地沉默,顯然正在消化著皇上的徵詢。良久之後,劉健慢悠悠地道:“陛下,此子彈壓國子監作亂,可謂果敢勇毅;督導太子讀書,也算是有些才學,聰敏伶俐;據說他還為陛下調養身體,頗見成效,可見他的忠心。此人允文允武,雖是錦衣衛,卻是鶴立雞群,光彩炫目。”

    劉健頓了一下,捋著漂亮的長須,繼續道:“只是他太年輕了,年輕就免不了氣盛,盛氣淩人終究不是好事,好玉尚需雕磨,此時大用,臣以為大大不妥。”

    謝遷此時道:“老臣聽說,柳乘風和太子一起辦了個報館倒是有些意思,他現在是百戶,又是東宮洗馬,又要經營報館,倒不如借著這個讓他好好磨礪一下。陛下,老臣說句實在話,老臣素來不喜此人,不過此人的手段確實令人刮目相看,老臣也同意劉學士的看法,此人還要磨礪一下,方能委與重托。”

    “兩位愛卿,說的倒是有理……”朱佑樘撫摸著桌案,似乎在思索。

    李東陽含笑道:“磨礪倒不如考校,老臣聽說,近些年來,京城中出了不少神仙術士,招攬門徒,聲勢浩大,靠近煙花胡同便是迎春坊,據說那裡,術士眾多,倒不如將這迎春坊也劃歸在他的百戶所下頭,看他如何應對。術士雖然不至於禍國,可是大肆招攬良人,結交官府,據說連不少皇親都待他們如上賓,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國家之福,不過這件事朝廷若是干涉,阻力重重不說,聲名上也不好,不如讓錦衣衛去做,且看看柳乘風有什麼手段。”

    大明建朝以來,天下逐漸升平,三教九流也漸漸冒出頭來。尤其是那些打著道門招牌的術士,紛紛湧來京城,或建道觀收徒,或四處招攬人心,如今已是越來越令人頭痛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朕聽說,連東陽侯都做了什麼道的信徒,是不是?也該管一管了,李愛卿說的對,朕有主張了。不過朕賞罰分明,有功就要賞,有過自然也要罰。柳乘風近來為朕辦了不少事,很是辛苦,若是今日太子能在比試中大放異彩,朕一定要好好賞賜,不能寒了他的心。”

    朱佑樘舒服地靠在椅上,精神奕奕地道:“朕這些年有許多宿疾,身體也越來越差,柳乘風屢上藥方,令朕今日恢復了一些,朕將來還有借用他的地方,這個人,可堪大用,不過正如三位先生所說,此子還要再磨礪一二,玉不雕不成器,這個道理,朕懂!”

    這時晨鼓咚咚響起,朱佑樘站起來,道:“上朝吧!”

    午門……

    巨大的門洞這時已是大開,在莊嚴的晨鼓聲中,外頭守候的諸位大臣紛紛立於兩道之旁等候,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佇立沉默,可是門洞雖開,卻沒有人魚貫進去,所有人似乎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個個看上去輕鬆,看上去風淡雲清,卻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隨即,便見一個個穿著蟒袍的王爺直入門洞,唐王、晉王、齊王、甯王、上高王人等。

    等他們進去之後,外頭的人才開始動了,百官卻不是走中間的門洞,而是兩邊的掖門,那吏部尚書王恕打前,之後是禮部尚書人等,還有翰林諸學士,鴻臚寺、太常寺的官員,這進宮的學問,卻是不少,誰該先進,既看官職,也看資歷,有時候還要看出身,若是堂堂尚書大人只是尋常進士,那也得乖乖地等庶起士的下官先走,只是能當上尚書的,出身都是不凡,倒是沒有這個擔憂。

    進了午門,王爺們沿著筆直的禦道,已是走在了最前,而後頭的百官卻只能走兩邊的直道,大家分開兩邊,這時候誰都沒有竊竊私語了,連咳嗽都是儘量避免,以免失了威儀,被言官彈劾。

    等到了一處金水橋邊,百官又都停住,紛紛在這兒守候,接著便有一個太監飛快過來,為首的王恕朝太監正色問:“起居了嗎?”

    這太監的臉色僵硬直板,吩咐左右的大漢將軍,兩名魁梧的大漢將軍會意,各執著響鞭狠狠一甩,空爆之聲啪啪傳出,最後啪的一聲脆響,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太監這才道:“起居了。”

    起居的意思,就是皇上已經起來了,並且整好了衣冠,做好了朝議的準備。

    不只是如此,這個時候,會有幾個官員從隊伍中肅然站出來,冷眼看著百官依次過橋,這些官,是監察禦史,據說在洪武年間的時候,因為沒有立下入朝的規矩,所以百官往往爭門而進,有時為了誰先入的問題,甚至發生爭吵;洪武年間的百官都是隨太祖打天下的人,爭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談崩了就罵,罵不過癮就回家掏刀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後來禮部就上書,說:“朝廷之禮,貴於嚴肅,而近者文武官入朝,往往爭趨競進,品級紊亂,高下失倫,甚非所以明禮法、振朝綱也。於是太祖便開始制定入朝的規矩,這次序,也就建立了起來。

    在一隊隊錦衣的大漢將軍注視之下,百官們終於進了朝殿,而這時候,丹陛之上,身穿冕服、戴著烏紗翼善冠的大明皇帝朱佑樘已是等候多時了。

    每次百官登朝,朱佑樘便如巡視自己的天下一般用目光在百官之中逡巡一圈,待宗王和百官們行了禮,朱佑樘才撫著禦案,慢吞吞地道:“近日諸王入朝,告慰太廟,宗親齊聚於此,朕甚寬慰。來,給諸位宗王們賜座。

    一聲令下,早有準備的太監一個個從殿外進來,人手搬著一方錦墩,小心翼翼地放在諸王腿邊,再躬身退下。

    諸位王爺們也都是表情各異,有的大剌剌地直接坐下,有的則是拘謹地欠著半個屁股,謝了一聲吾皇聖恩四字,才默默地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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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比試

    朱佑樘將宗王們的舉止記在心裡,坐在金殿上,手不自覺地撫摸著御案,慢悠悠地道:“朕今日召百官來,一是讓大家見見諸位藩王。太祖皇帝在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叫非朱氏不王。這是為什麼?”

    百官們一個個屏息恭聽,他們知道,皇上這是要長篇大論了,朱佑樘是個勤政的皇帝,心機深重,每一句話都有他的用意,若是不能聽明白,雖然皇上寬厚,可是這前程只怕……

    至於藩王們卻又是表情各異,尤其是甯王,甯王雙目微微闔起,既像是在閉目養神,把朱佑樘的話當作耳邊風,可是也能說是在洗耳恭聽,態度恭謹。上高王朱宸濠坐在甯王身邊倒是危襟正坐,可是那一雙眸子,卻閃露出不以為然。

    “若不是燕王一系詭計多端,或許今日坐在這兒向百官宣講的,只怕就是我的父王了,而我……便是當朝太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心裡這個念頭冒出來,朱宸濠的眼中似乎跳躍著一絲無明火。

    站在左側次位的李東陽,恰在這個時候瞥視了朱宸濠一眼,隨即陷入深思。

    金殿上的朱佑樘已是繼續說話了:“這是因為縱覽前朝興亡,能與社稷休戚與共的,也只有宗室;因此太祖皇帝將諸王分鎮各方,這便是告訴子孫,大明所倚所賴,也正是各地藩王,藩王心向朝廷,則社稷安穩,若是連藩王都有不臣之心,宗廟就要傾塌了!”

    朱佑樘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是激動,幾乎是用手指節磕著禦案說出來的。這句話,似乎火藥味很重,像是在告誡,又像是洞悉了人心,察覺出這藩王之中有人不臣一樣。

    不少藩王這時候已是冒出一絲冷汗,受了一點兒驚嚇,朱宸濠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咬著牙不說話。倒是最氣定神閑的卻是那甯王,甯王在朱佑樘鏗鏘有力說到不臣二字時,雙眸一張,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他的心裡似乎是在想:“敲山震虎,陛下好手段!”

    朱佑樘在說話的同時,目光也定格在甯王的臉上,又看看上高王朱宸濠,臉上卻浮出了笑容,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太祖皇帝的心思,朕深以為然,朝廷只有善待藩王。唯有依賴藩王之力,才能長治久安,使國柞綿長傳諸萬代。所以朕趁著今日,將諸位宗王們請進京來,與朕見一見,敘一敘骨肉之誼,朕與諸王本是一體,多親近親近。有百益而無一害,是不是?”

    所有人都不由地鬆了口氣,若說方才是雷霆萬鈞,現在便是春風細雨了,不少剛才緊張起來的藩王都笑了,有人道:“陛下說的不錯,我等皆賴陛下恩德。得以鎮守一方,效力社稷。大家骨肉相連,君臣宗親相諧,才能讓咱們大明萬世永固。”

    說話的是周王,周王是朱棣一係。和朱佑樘算是最親近的,他是個大腹便便的人,說話時總是眯著眼,宛若彌勒一般,他這笑嘻嘻的一句話,更是讓氣氛活泛起來。不少藩王跟著周王附和,這大殿之中,竟是有了笑聲。

    連那些站在兩側的百官,這時也趁著這個機會咳嗽幾聲,或者活泛一下筋骨。

    “陛下。”甯王朱覲鈞笑吟吟地站起來道:“周王所言,字字珠璣,大明的宗室,打斷了骨頭連著筋,都是皇家血脈,今日得以齊聚於此,言談歡笑,真是好極了。”

    不少藩王紛紛道:“甯王說得好。”

    只是朱佑樘的臉色卻是驟然變了變,雙目之中掠過一絲冷冽,隨即又恢複如初。

    甯王的話別人聽不明白,朱佑樘卻是聽明白了,甯王方才所說都是皇家血脈,這話的背後,隱隱有什麼深意似的,就像是說,你皇上流著的血和我的一樣,大家流著同樣的血,哪裡有什麼君臣之別?

    真龍天子,豈能與他們一樣?龍生九子,九子各別,這甯王好大的膽,竟敢與朕相提並論!…

    朱佑樘隨即笑了,這個甯王,看似精明,包藏禍心,其實不過是借著幾許小聰明來賣弄罷了。這老糊塗還以為朕聽不出,實在可笑。

    只是在這一笑的功夫,朱佑樘便顯得輕鬆起來,這樣的老糊塗,固然包藏禍心又能成什麼大事?由著他鬧吧,也好顯示朕的寬厚。

    朱佑樘隨即道:“甯王說的不錯,今日大家齊聚一堂,可喜可賀,不過十日之前,諸藩王陸續到京的時候,甯王不是曾說想讓宗室子弟們比一比才學的嗎?”

    朱佑樘直勾勾地看著朱覲鈞,臉上浮出似有似無的微笑。

    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如此,朱佑樘索性先提出來,如此,才顯示出自己的自信。而不少人見朱佑樘先提出,卻都是微微愕然,但凡知道一點內情的人都知道,甯王提出這一場比試,分明是要羞辱皇室。

    只是朱佑樘反而落落大方地提出,就讓人值得深思了,莫非這陛下已有了把握?還是另有所圖?

    不只是眾藩王,就是那朱覲鈞這時候眼眸中也掠過了一絲疑色。他看了一眼身邊有些不安的朱宸濠,輕輕用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朱宸濠帶著疑惑的眸子向朱覲鈞看過來,父子二人的眼神交彙,隨即朱宸濠頜首點頭,似乎有了主張,他站了起來,朝朱佑樘道:“陛下,小王不才,早聞太子殿下聰慧,滿腹經綸,今日倒是想開開眼界。”

    他這一句,挑釁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甚至說道聰慧和滿腹經綸這些字眼的時候,嘴角揚起一絲諷刺意味的笑容。

    不過他的舉止倒是讓不少王世子們不滿地朝他看了一眼,要知道大明的藩王家教往往都不嚴格,畢竟讀書與不讀書都沒什麼區別,一輩子混吃等死,讀了書有什麼用?

    反正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尋常的藩王,對教育其實並不重視,雖然會在家中延請一些名士做教習,可是管理其實也不嚴格,隨著子嗣們肯不肯用功。

    所以這裡頭就有不少草包,更有甚者,有人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現在甯王這邊提出要比試文章,他要讓上高王出風頭,卻是讓大家做這陪襯,出這醜,瞧這上高王不順眼的人自然大有人在。

    朱佑樘頜首點頭,隨即道:“你說的好,朕幾次三番下旨意要倡導人讀書,學習聖人的經典,讀了書,方能明理曉是非,知禮,才能忠君節孝。朕今日便在這兒讓文武百官來做見證,看看咱們宗室裡頭,誰是咱們朱氏的才子。”

    他抬起眸道:“宣太子進殿!”

    “宣……太子進殿……”

    一聲聲尖銳的傳喚由近及遠,聲音響徹。

    過不多時,朱厚照與柳乘風二人並肩入殿,朱厚照倒是顯得輕鬆,昨天打了一天的麻將,想不輕鬆都不成,他素來是個愛鬧的性子,人越多,他反而越是精神,一見這麼多人朝自己矚目,不但不覺得膽怯,反而是紅光滿面,乖乖走到殿中朝朱佑樘行了個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柳乘風屬於臉皮比較厚的那種,原本他是沒資格來的,可是朱厚照一定要他來給朱厚照打氣,外頭的宮人當然不敢攔,便被朱厚照拉來了。

    柳乘風也朝朱佑樘行了個禮:“微臣見過陛下。”

    朱佑樘見了他們,慢吞吞地道:“柳愛卿到班中去,厚照,上高王朱宸濠你是見過的,他想和你比一比作文章,你願意與他比試一下嗎?”

    朱厚照看都不看朱宸濠一眼,道:“這好極了,能與諸位宗親們以文會親,兒臣敢不從命。”

    百官中,已有不少人露出一絲微笑,朱厚照展現出來的風度倒是讓不少大臣暗自點頭,覺得這太子幾日不見,居然有了幾分氣度。

    “好,既然如此,來人,搬書案,拿筆墨紙硯來,只是不知誰來做題才好?”朱佑樘倒也不拖泥帶水,這一次卻又是朱覲鈞,這意思頗有幾分讓你放馬過來一樣。

    朱覲鈞道:“內閣學士謝遷為人剛正,斷不會徇私舞弊,老臣認為可以。”

    謝遷的剛直之名確實是宇內皆知,他這人心直口快,能言善辯,最大的好處就是做事不偏不倚,縱使是討厭你,可是公事私事卻都分得開,曾經有個言官彈劾他不法,數年之後,這言官獲罪,謝遷卻認為這言官無罪,甚至當場與皇帝頂撞,當著皇帝的面摔茶盅,皇帝不得已,便叫大理寺發還重審,後來這言官果然無罪,官復原職。

    謝遷的名聲大,就是皇帝也未必能逼迫他屈從,朱覲鈞選擇謝遷做這考官,倒也算是有些慧眼。

    朱佑樘微微一笑,大度地道:“如此,就請謝愛卿出題了。”

    謝遷展站出班來,拱手道:“臣遵旨。”

    這時候,太監們已經在殿中擺了數十張書案,書案上筆墨紙硯俱全,百官們紛紛退開一些,連藩王也都紛紛站起,退到一邊,只留下一群藩王世子、年少的郡王和朱厚照在殿中。

    有個太監站出來,躬身道:“請謝學士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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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舔犢情深

    謝遷在眾人矚目之下沉吟片刻,其實他心裡頭也是知道,甯王點中自己出題,出於信任倒也罷了,另一方面,也不是沒有挑撥離間的因素,雖然以朱佑樘的氣度不至於有其他想法,可是總免不了有些心結。

    畢竟這甯王與皇上作對,卻信任自己,這不是向別人表明,謝遷不忠?

    謝遷雖然脾氣暴躁,卻也不是傻子,他緩緩道:“吾皇聖明,自登極以來,勵精圖治,於是天下大治,百姓稱頌,今日既然諸王齊聚,那便以國泰民安為題吧。”

    謝遷的話落出來,百官之中已有不少人心裡頭對這謝遷心生佩服了,那甯王的挑撥一下子煙消雲散,又趁著這個機會,小小地拍了一下皇帝的馬屁。可是在不少人看來,謝遷以此為題,不但表明自己的立場,絕不是阿諛奉承。另一方面,這弘治朝,雖然至於是什麼千秋盛世,但國泰民安四個字卻還是當得起的。

    朱佑樘微微一笑,注目了甯王一眼。朱覲鈞卻仍是面帶微笑,一副頗為讚同的樣子。

    這百官之中只有柳乘風一副嚴肅的表情,不過他的心裡卻是樂開了花,今日的題目出得好,若是寫風花雪月,朱厚照還占不了優勢,畢竟描寫景物是要辭藻堆砌出的。更何況,這個題目對上高王朱宸濠也有劣勢。

    柳乘風相信以甯王的家教,這朱宸濠肯定沒有獵及過給皇帝歌功頌德的文章,而且對朱宸濠來說,讓他寫弘治的好處,只怕也是別扭得很。

    此消彼長。這一次得勝的把握就更大了。

    “真是天助我也,今日有好戲看了。”柳乘風心裡呵呵笑著,朝朱厚照擠眼睛。

    朱厚照原本還帶有幾分不自信,這時候迎向了柳乘風的目光,也是精神一振,心裡想:“柳師傅說了,只要今日能勝,欠他的帳便一筆勾銷。這驢打滾的債是還不清了,今日非贏不可。”

    二十多個少年郡王、世子已是分別站在書案後,已經有人開始動筆,尤其是朱宸濠,雖然聽到題目時臉色掠過一絲冷笑。可是動筆卻是最早,只略一沉吟,已經開始筆走龍蛇。

    至於其他人,也有寥寥幾個下筆的,不過大多數還是拿著筆卻是臉色青一塊紅一塊,很尷尬的樣子。

    寫文章,明顯不是朱氏宗室們的強項,讓他們去玩鷹鬥狗或許還能打起精神。可是這讀書寫字,其實與往日的朱厚照一點分別都沒有,甚至有人連字怎麼寫都不知道。

    養豬政策維持了數十年,影響可不是玩的,朝廷不會給宗室做事的機會,沒有事做,又給予他們提供最優渥的生活,錦衣玉食。誰還願意讀書?讀了書是吃喝等死,不讀書也是吃喝等死,對他們這種子弟來說,這個世界的誘惑實在太多,飛鷹鬥狗,沉湎酒色,哪一樣都比讀書更痛快一些。

    所以不少人捉著筆。有的人連握筆的姿勢都不對,握筆的手更是在不斷地顫抖。

    不下筆的人還有朱厚照,朱厚照像是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而是站在書案之後開始闔目深思,柳乘風教他的法子已被他掌握。作文章,不能急於下筆,而是應該感悟,感悟之後再一氣呵成,往往比急匆匆下筆要好得多。

    “厚照,你的劣勢是用詞用句,可是這世上的文章,並不是辭藻堆砌才能讓人拍案叫好,為師有一種另辟蹊蹺的法子,用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咳咳……師父說錯了,這個情字,和情愛沒有關係,你不要多想,也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為師,師父不是個淫蕩的人,號稱玉面小白龍、大明真君子。那種情哪愛哪之類的事,師父想想都覺得膽顫。為師要教你的是下筆之情,寫文章不是一蹴而就,所以下筆之前,要仔細琢磨,順著試題,慢慢地感悟,將自己融入其中,再將自己的情感傾注在筆上,想到什麼就寫什麼,至於詞藻反而是其次……”

    柳乘風的教誨,一遍遍在朱厚照的腦海中走馬燈似地出現,朱厚照閉上了眼,開始順著這國泰民安四個字再聯想到自己的父皇,想到父皇的舔犢之情,再想到父皇夜以繼日地看奏書,許多的場景如火石電光一般在朱厚照腦海中閃過。

    朱厚照的眼眸裡居然隱隱閃出淡淡的薄霧,張開眼時,一汪淚水在眼眶中打了個轉轉。

    朱厚照仰起頭,盡量不使自己的眼淚跌落出來,父子之情,從前不覺得如何,只知道父皇總是寵溺著自己,總是愛護著自己,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可是,這時候回想,竟讓朱厚照有了幾分感動,他一向是個嬉笑怒罵的性子,可是此時此刻,這樣的試題,心中所想,竟帶著幾分溫馨和感動。這種感動,就像是一股氣憋在自己的肚子裡,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可是當百官看到朱宸濠筆走龍蛇,再看朱厚照踟躇不肯下筆,竟是雙目赤紅,隱隱要淚落的樣子,心裡卻都搖頭,不約而同地想:“只看這架勢,高下已經立判了。早就聽說上高王朱宸濠頗有才學,再看太子……只怕今日,太子是要出醜了。”

    朱佑樘見了此情此景,心裡也不由焦急起來,焦躁地撫著禦案,臉色鐵青。說實話,論做文章,他對朱厚照的信心不太足。他並不指望朱厚照能打敗朱宸濠,只是希望太子不必出醜,貽笑大方而已。而現在,一盞茶功夫都過去了,朱厚照還沒有動筆,到時候若是朱宸濠文章都做好了,朱厚照還沒有憋出一個字來,只怕明日這件事就會傳遍天下,世人都會說,太子無能無德。

    甯王見了朱厚照的樣子,心裡已是竊喜了,他捋著須,一雙眸子落在朱佑樘身上,一副很想看看朱佑樘此時會是什麼表情的樣子。他在南昌的時候就聽說太子頑劣,不好讀書,看來這傳言果然可信,瞧瞧這太子,竟是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有趣!有趣!

    就在所有人暗自搖頭的時候,朱厚照突然拿長袖去揩了眼淚,振奮精神,用筆蘸了墨,隨即開始下筆,他下起筆來很是認真,雙目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整個人顯得無比專注。

    這個改變,讓所有人為之愕然,方才還又是踟躇又是落淚,現在卻又是這個樣子,這樣的改變,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不過甯王倒是並不擔心,朱厚照就算下筆又如何?宸濠的水準雖然不是太高,可是要完敗太子卻是夠了。

    柳乘風看到朱厚照如癡如醉下筆的樣子,筆速極快,心裡不免捏了一把汗,心裡說:“太子啊太子,你下筆悠著點啊,怎麼也得緩口氣檢查一下錯別字才是,千萬不要像為師在前世看到的一本《嬌妻如雲》,滿篇都是錯別字,寫文章或是寫書,要認真才成。”

    恰恰在這時候,朱宸濠已是將筆放入了筆筒,整個人舒了口氣,舉目看了看朱厚照和宗室少年,見許多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得意,朗聲道:“文章已經寫好了,請考官過目。”

    他這一叫,帶著無比的自豪和自信,立即引來不少人的竊竊私語,看來朱宸濠倒是頗有才具,只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洋洋灑灑寫出一篇文章,甯王的家教倒是不錯。

    小太監去收了朱宸濠的卷子,將卷子送到謝遷手上,謝遷倒也認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逐字逐句地看著文章,這文章的文采倒是斐然,用句也是極好,營造出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從而引申到大明先祖們為了救民水火的艱辛。

    只是文章絕口沒有提朱佑樘,而是不斷地追憶著太祖洪武皇帝,由此可見,朱宸濠的才思不可謂不敏捷。你要出題國泰民安,好,我就寫國泰民安,可是國泰民安是誰帶來的?朱宸濠沒有說朱棣,沒有說朱佑樘,說的是太祖,老子說我爺爺的爺爺,說他的豐功偉績,驅逐了韃虜,才有了今日的國泰民安,誰敢反對?又有誰敢說一個不是?難道連太祖洪武皇帝你也敢反?

    莫說這滿殿的文武,就是當今皇帝朱佑樘,見了這文章只怕也絕不敢說一個不字。

    謝遷看了良久,不禁道:“不錯。”

    聽了謝遷的評語,甯王和上高王都不由地笑了,不錯兩個字雖然有些模糊,可是要知道,謝遷乃是狀元出身,文采一流,這樣的人能給出一個不錯的評價,就已是非常難得了。

    這一次,上高王已是勝券在握。

    此後,也有接二連三的人交卷,有的人幹脆什麼都不寫,厚著臉皮交了一份白紙上去,謝遷也不氣惱,只是莞爾一笑,就算是文章寫出來的,可是文字和造詞都顯得很是生澀,這水準,只怕也就是蒙學的學子都能和他們一較長短,不說有什麼出彩的地方,連基本的文字掌握都沒有,以謝遷的性子,直接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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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14:04
第一百零三章:打的就是你

    大殿裡,幾乎所有的宗室子弟的卷子都交了,朱厚照仍在奮筆疾書,落在了最後。

    這場面霎時尷尬起來,謝遷見狀,便含笑著將先前的成績都公佈出來,公佈的結果沒有出人的意料,除了朱宸濠得了個良的評價,還有幾個宗室子弟得了尚可二字之外,其餘的子弟,謝遷沒有明言,可是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謝大人是不屑於顧了。

    朱宸濠聽到良的評價,嘴角不由洋溢出笑容,這一次算是穩操勝券了。

    再看看朱厚照,不知是緊張還是精神過於集中的緣故,額頭上已是滲出汗來,朱宸濠不禁冷笑,臨時抱佛腳又有什麼用?連這樣的人都是儲君,都可以做太子,我的才學文章連謝大人都不得不給個尚可的評價,卻要一世去做一個藩王,混吃等死,這世上當真是不公平。

    又是一盞茶功夫過去,朱厚照才大呼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將筆擱入筆筒,道:“寫好了。”

    小太監將朱厚照的文章收上去送到謝遷的手裡,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謝遷的身上,整個大殿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謝遷的臉上先是皺起眉,甯王看在眼裡,不禁心裡竊喜。看來太子的文章,只怕要貽笑大方了。朱佑樘坐在金殿上,看不清謝遷的面容,可是手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看到甯王露出笑容,臉色更加凝重。

    隨即,謝遷驚呼一聲,不禁道:“不錯……”

    他這一句不錯,立即像引發了海嘯一般,所有人都低呼起來,更有人伸長了脖子,翹首想去看看那文章到底如何。

    朱宸濠父子臉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不錯……

    朱厚照這樣的草包居然也當得起不錯二字?實在可笑!可是他們笑不出來,這時候也都有點兒緊張了。難道這朱厚照當真有了長進,寫出了好文章?

    謝遷隨即籲了口氣,慢吞吞地道:“這兒寫得好,發自肺腑,感人至深。言辭雖不優美,意境卻是深遠。”他一邊看,一邊情不自禁地發出自己的評論。

    這些評論聽在朱宸濠父子的耳中卻是刺耳極了,朱宸濠冷眼看著謝遷,發出冷笑。

    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樣子,甚至已有不少人認為謝遷有失公允,是因為看在太子的面上,故意如此。

    謝遷突然長歎口氣,慢吞吞地道:“太子殿下的文章乍看之下平淡無奇,可是認真細看,卻是真情流露,讓人不禁感慨萬千,孝者,百善之首也。殿下以心書文,以純孝之心寫就的這篇文章雖然用句用詞偶有疏忽,卻是上乘的佳作。若是以謝某人來評判……”

    謝遷四顧了滿殿的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甯王的身上,道:“可為優。”

    這下子滿殿譁然,太子的德行,大家不是不知道,連朱宸濠都只得了一個良字,以太子的本事怎麼可能得優?這謝大人莫非是故意偏頗,還是看花了眼睛?

    謝遷可是堂堂狀元出身,文章一流,又好辯論,往往寫起文章來嬉笑怒駡,京城之中無人是他的對手。內閣大學士,本身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居然還有文章能入他的法眼,發出如此多的感慨,倒是不同尋常。

    而這時候,朱宸濠的臉上浮出冷笑,道:“我不服,謝學士,你自稱風骨,其實也不過是趨炎附勢之輩,見太子身份高貴,不敢怠慢,才讓他這目不識丁的草包做魁首,小王一萬個不服!”

    朱宸濠實在不能接受被太子這草包騎在自己的頭上,原本還想看朱厚照出醜,誰知道出醜的竟是自己,他畢竟年輕氣盛,距離其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差得遠了,這時候再認定是謝遷偏袒朱厚照,想到燕王一系謀奪了本該屬於他們的好處,如今又被他們這樣欺負,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已是怒不可遏,以至於咆哮朝議,大聲喝罵。…

    草包……

    這兩個字聽在朱厚照的耳朵裡,立即化為了一腔怒火,朱厚照也不是省油的燈,平時身邊的人對他萬般呵護,從來不曾有人對他忤逆,這時候竟被人罵作了草包,臉色立即變了。

    “小小的上高王,也敢無禮,咱們誰是魁首,誰得第一,自有人公斷,你輸不起就不要比試!”

    朱厚照反唇相譏。

    這兩個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上高王,一個在京城被萬千人寵愛,一個在南昌、上高等府縣橫行霸道的人物,誰都受不得氣,朱厚照說朱宸濠輸不起,朱宸濠已是勃然大怒,喝道:“就你這草包,也敢自稱第一。”

    朱厚照怒了。

    從來沒有人敢罵他草包。

    就算是有誰認為他讀書不上進,也只是用太子貪玩四個字來隱晦道出。

    朱厚照二話不說,捋起長袖便要衝上去廝打。

    眼看朱厚照衝上前來,朱宸濠動手倒是不敢,卻是要將朱厚照推開,這一推,朱厚照卻是沒有防備,再加上朱宸濠比朱厚照年長一些,力氣也大,朱厚照打了個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敢……打……本宮……”

    朱厚照瘋了,雙目赤紅,整個人瘋了似地朝朱宸濠沖過去,抬起拳頭就打。

    若是其他人,被太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是在朱宸濠看來,自己在這京城受了氣,滿肚子的怒火,再加上他身份本就高貴,自小到大,也無人敢對他動手,於是二話不說,與太子廝打成了一團。

    滿朝文武剎時懵了。

    這種狀況真是讓人開了眼界,剛剛皇上還說宗室相諧來著,這才多久,就反目成仇起來。

    大家到現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倒是有太監不由尖叫:“快,快,來人,把他們拉開……”

    只是文武大臣們大多都是年邁之輩,年輕的郡王、世子們卻都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而外頭魁梧的大漢將軍卻又不敢進來。

    大明朝的祖制,這座朝議殿,任何禁衛不得入內。違者抄家滅族。

    坐在御案上的朱佑樘已是雙目赤紅,事實上他都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演化到這個結局,朱厚照奪了第一,他不由有些難以置信,一時還沒有緩過勁。現在又有人敢在殿中廝打,而且還是自己的親骨肉與大明的宗親動手,這……

    任他朱佑樘再如何冷靜沉著,這時候也是腦子嗡嗡作響。

    至於朱覲鈞,倒是捋著鬚叫了朱宸濠幾句,可是朱宸濠不聽,朱覲鈞也感覺到事態有些嚴重,可是他這身子骨又不敢上前去攔。生怕誤傷,這時候臉色也不太好看了。

    “打什麼?”

    殿中有些氣力且還算鎮定自若的,只剩下柳乘風了,柳乘風一開始也有點兒發懵,不過後來才知道,你娘的,老子的徒弟被人打了!他是個護短的人,這時候腦門立即發熱了。飛快地衝過去,一手扯住朱厚照,一手拉住朱宸濠,怒道:“這是紫禁城,是天子居所,你們身為龍子龍孫,在這兒廝打。像什麼話?”

    朱厚照的臉上已經被撓破,朱宸濠的心口也中了幾拳,兩個人都在撲哧撲哧地喘氣,四隻赤紅的眼睛交錯在一起,帶著無比的憤怒。

    柳乘風大義凜然地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的話?大家講道理嘛。是非曲直,總有公道二字。”

    柳乘風突然冒出來將朱宸濠攔住,朱宸濠也想不起這個人是誰,可是看他一副很講道理的模樣,謙謙君子的做派,心裡也對他有了幾分好感,手指著朱厚照道:“好,講道理便講道理,你方才是看到了,是這草包先動的手!”

    朱厚照立即又宛如鬥雞一般,躍躍欲試地要衝過去,卻被柳乘風用手擋住,便朝朱宸濠吐了口吐沫,道:“是他辱我在先。”

    柳乘風正色道:“不過是個小小的誤會,太子殿下,上高王殿下,能否聽臣一言?”

    上高王這時候其實是騎虎難下,和太子打架,他不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只是骨子裡的傲氣不容他退縮而已,這時候見柳乘風來勸解,心裡對柳乘風好感更深,便道:“好,本王聽聽你的道理。”

    滿朝文武見柳乘風站出來講道理,這時候都面露出愧色,方才萬分緊急,自己居然失態,倒是讓一個不知名的小子衝出來遏制住了事態。

    不過不管怎麼說,講道理總比打架鬥毆的好,於是大家紛紛道:“講道理好,講道理好……”

    柳乘風一下子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唯一對柳乘風不忿的,恐怕只有朱厚照了,在朱厚照看來,師父實在太不夠爺們了,被人欺到頭上,居然還和人講道理,哼……

    柳乘風被無數人的眼睛盯著,隨即露出很溫和的笑容,先是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你身為儲君,怎麼能與人打架?你太不懂禮貌了。”

    朱厚照剛要回嘴,柳乘風的目光又落在朱宸濠的身上,朱宸濠見柳乘風居然訓斥太子,也是呆了一下,心裡想:不知此人是誰?倒是沒有印象,不過這個倒是明事理的人。

    柳乘風朝他嘿嘿笑道:“上高王殿下……”

    “先生請說。”朱宸濠對柳乘風的語氣客氣了許多。

    柳乘風的目光掠過一絲寒芒,劈頭便罵:“你竟敢打我的門生,動我的徒兒,草!我今日若是不打你,還怎麼在老師界混下去,厚照,還愣著做什麼?動手!”

    柳乘風二話不說,揚起拳頭,一拳朝朱宸濠的面門直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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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打你又如何

    朱厚照震驚了。

    只見柳乘風一拳過去,直中朱宸濠的面門,正好打中了朱宸濠的鼻樑。

    朱宸濠捂著鼻樑,怒道:“好膽,你這小賊,竟敢打本王。”

    “打的就是你這目無綱紀的混賬!”柳乘風也不客氣,別看他方才還是謙謙君子,現在以變成了凶神惡煞,接著大叫一句:“太子還愣在那做什麼,咬他耳朵,踹他下襠!”

    朱厚照反應過來了,很佩服的看了柳乘風一眼,師父果然是師父,連打架都是先禮後兵,講理的時候斯斯文文,打起人來如風林火山,厲害,厲害。他連忙衝上前去,狠狠一腳踹向朱宸濠的下襠,朱宸濠眼疾手快,要下蹲去格擋,柳乘風在另一面看的真切,又是一拳直搗他的面門,這一下朱宸濠只能痛的向後仰倒了,而朱厚照一腿踢上去,踢了個結實,便聽到骨肉拍擊的聲音。

    “你……你們……”甯王眼睛都紅了,自己的長子早夭,次子朱宸濠最受他的寵愛,太子和他打架也就是了,大不了到時候說一句小兒無狀,現在突然冒出一個愣頭青,力氣明顯比朱宸濠大的多,對朱宸濠一陣毆打,瞧這架勢,下手都不留情,若是自己再不站出來,只怕這條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甯王衝到柳乘風身邊,柳乘風卻是威風凜凜,大叫一聲:“老賊,休想傷太子。”

    人家明明是來攔人的,柳乘風卻是無恥的大叫,讓人誤以為連甯王都要動手,明明甯王是衝著柳乘風去,柳乘風卻說他要傷太子,接著,柳乘風很忠肝赤膽的一拳甩過去,毫不客氣的一拳搗了甯王的臉頰,甯王是個大腹便便的老者,哪裡挨得住這麼重的一擊,拳頭啪的打在他的臉上,便有幾顆牙伴隨著血噴出來,整個人立即倒地,哎喲喲叫個不停。

    另一邊,朱宸濠已經被打倒,朱厚照已經騎上去,左右開弓,凶神惡煞的一巴掌一巴掌的甩過去,打的朱宸濠哇哇亂叫。柳乘風卻是在一旁,大叫一聲:“太子,夠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孔聖人說過……”

    孔聖人說過的時候,柳乘風也不客氣,趁著所有人沒有留神的功夫,狠狠朝朱宸濠的腰踹一腳,接著大義凜然的道:“孔聖人說:武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這一幕,真是教人大開眼界,朱宸濠的慘叫刺入所有人的耳膜,文武百官這一下真是震驚了,連話都說不出來,更何況這個時候,他們就是想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你若是去攔,就是得罪太子,得罪儲君,你若是拍手叫好,人家會說你沒有德行,因此,這偌大的殿堂裡,上百個文武官員,都是出奇一致的保持著沉默,如木樁子一樣愣在原地。

    不過柳乘風的表現,卻也讓所有人大跌眼鏡,這傢伙,打人就已經夠驚世駭俗了,居然連孔夫子都搬了出來,再者說,聖人說過武力不能解決問題這句話嗎?

    至於各家藩王、世子,卻都是抱著一副冷眼旁觀的態度,大家雖然都是親戚,可是也只是親戚而已,平時天各一方,誰和誰都沒有什麼交情,這時候出去勸說,不管是偏幫誰都是得罪人的事,還是隔岸觀火的好。

    外頭的大漢將軍們朝裡頭探頭探腦,可是誰也不敢進殿,小太監嚇得腿都軟了,牙關打顫。

    而朱佑樘,此刻已不知該是什麼心情了,起先的時候,朱厚照被朱宸濠打倒,他勃然大怒,氣的說不出話來,後來柳乘風加入戰團,他這心剛剛放下,看到那甯王父子倒霉,也生出幾絲快慰之心。可是隨後,他感覺到不妥了,痛快歸痛快,可是胡鬧卻是不許的。

    “這個柳乘風也當真胡鬧,這件事要是傳出去,還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哼……”

    朱佑樘對柳乘風的心情,既有幾分感激和期許,另一方面,卻又覺得他過於放肆,非但沒有將問題化解,反而弄的更加複雜。

    他定住了神,隨即猛拍御案,大喝一聲:“夠了!”

    這一句話中氣十足,餘音繞梁,柳乘風和朱厚照的動作才遲緩下來。

    朱厚照打了朱宸濠最後一個巴掌,隨即不屑的朝他面門上吐了口吐沫,道:“再有下次,剝了你的皮。”

    柳乘風很冷靜的道:“算了,隨便打了一頓也就是了,何必要咄咄逼人。”

    地上,只留下甯王父子唧唧哼哼,口裡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丹殿上的朱佑樘,已是長身而起,拂袖道:“你們太放肆了,你們將這兒當作了菜市口,任由你們放肆嗎?來人,把甯王父子抬去治傷,退朝!”

    他二話不說,已是拂袖而去。

    他這火氣,也不知是對太子和柳乘風所發,還是對甯王父子所發。拋下了一句話,已是拂袖而去。

    大家見皇上鬧了一通脾氣,走了,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誰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倒是一些精明的,面上卻露出了然之色,那李東陽心裡笑:“陛下果然高明,先是一句不知向誰發的呵斥,隨即旋身就走,將自己置身事外,這甯王父子吃了虧,外頭人看來,都以為陛下是呵斥太子和柳乘風,而這一走,等於是將自己撇了個乾淨,大不了,這件事只能說太子年少,就此了事,誰又能說什麼?反而繼續留在這裡,若是處置甯王父子,到時候大家肯定說陛下袒護放任太子毆打宗室。可要是偏袒甯王父子,只怕陛下又不肯,離開這裡,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幾個小太監已是扶著遍體鱗傷的甯王父子出了殿,尋太醫去了。朱厚照則是一副激動又顯得有些害怕的樣子,與柳乘風低聲說了幾句話。柳乘風談笑自若,一副老子打你又如何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便又有個小太監匆匆進殿,尖著嗓子道:“陛下有旨意,請諸公各回直房辦公。太子殿下、柳乘風柳百戶二人留下,到正心殿去。”

    文武百官許多人還沒有回過味來,這時候陛下既然已經有旨,大家也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紛紛散了。朱厚照朝柳乘風乍乍舌,低聲道:“我父皇生氣了,放心,我們是患難與共的師徒,再怎麼樣,我也不會讓父皇責罰你。”

    柳乘風卻是朝他笑道:“太子還是擔心自己吧。”

    朱厚照卻是叉著手:“怕個什麼?你等著瞧,這事兒母后肯定要知道,父皇就是要責罰我,有母后在,肯定沒有事的。我來護著師父,母后護著本宮,咱們師徒一體,休戚與共。”

    朱厚照倒是很講義氣,而且今日這麼一鬧,朱厚照已經開始感覺,柳乘風像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不自覺間,和柳乘風親近了一層。

    “師父……”朱厚照揚起滿是抓痕的臉,道:“本宮開始以為,師父也會偏幫那個上高王,想不到……”

    柳乘風道:“師父就這麼不講義氣?你對師父就這麼沒信心?”

    朱厚照重重點點頭,道:“從前我認為師父一向沒義氣,不過現在卻改觀了。”

    柳乘風無語,道:“這話怎麼說?”

    “比如我們打麻將的賭債,師父已經催促了許多次了……”

    柳乘風明白了,這小鬼很機靈,想趁著這個機會,把賭債抹平了,他立即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感情是感情,賭債歸賭債,太子也不準賴賬。”

    二人一邊說,一邊出了大殿,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正心殿,正心殿柳乘風曾經來說,就是朱佑樘曾經在這兒接待他的小殿,裡頭的用具一成不變,柳乘風這時候才收起那談笑風生的樣子,臉色嚴肅起來,隨朱厚照前後腳進去,抬眼一看,這時的朱佑樘正在慢條斯理的喝著茶,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不怒自威,仿佛一股強大的威壓撲面過來。

    朱厚照一下子軟了,勉強笑了笑,帶著幾分撒嬌的口吻,道:“父皇,兒臣來了。”

    柳乘風臉色如一泓秋水,正色道:“陛下……”

    朱佑樘沒有說話,手裡抱著茶盞,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隨即發出一聲冷笑,這笑聲倒是不算太森然,可是讓人感覺背脊有點兒發寒。

    朱佑樘隨即站了起來,慢悠悠的在這同心殿裡來回踱步,不發一言。

    隨即,有個小太監快步進來,道:“陛下,太醫院那邊已經有了消息。”

    朱佑樘只是點了點頭,示意這太監繼續說下去。

    小太監道:“甯王父子所受的多是皮外傷,只是上高王傷重了一些,壞了三根肋骨,太醫們正在為他正骨,將養個十天半月,想必就能痊癒了。”

    “嗯……”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朱厚照的身上,冷冽的打量了一會兒,接著又移到了柳乘風身上。

    他才慢吞吞的道:“你們……”似乎是在斟酌著用詞,又或者是在思量著處置這兩個喪心病狂的家夥,良久之後,朱佑樘的聲音才繼續傳出來:“你們說,讓朕該拿你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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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天家有情

    朱佑樘龍顏大怒起來也不是鬧著玩的。

    甯王父子雖然無禮在先,可是無禮歸無禮,在那朝議的大殿上,這一對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居然敢如此放肆。

    現在事情這麼一攪和,原本朱佑樘是要召藩王們入京,顯示朝廷對藩王們寬厚的計畫已是全盤落空。不只是如此,太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與上高王廝打,只怕不用一天,這件事就會傳遍天下,到了那時,天家的顏面就算喪失盡了。

    另一方面,甯王父子被打成這個樣子,其他的藩王們見了,難道不會寒心?宗室,宗室,雖然先祖留下來的這些藩王尾大不掉,甚至已漸漸露出了弊端,可是朱佑樘明白,哪一個藩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樣做,等於是將他們逼到與朝廷離心離德的地步。

    可是偏偏,動手的卻是自己的獨子。朱佑樘頭痛了,旋即看了柳乘風一眼,對柳乘風,他的態度也很是矛盾,這個人是個人才,方才的表現也足見他對太子的忠心,可是這唯恐天下不亂,把事態擴大的辦法,也讓朱佑樘很是頭痛。

    “朕非要處置他們不可,教他們長一次記性。”

    朱佑樘這樣想著,雖然不至於給他們降罪,畢竟情理上朱佑樘說不過去,比如說這柳乘風,人家為太子出頭,若是處置的重了,豈不是叫忠臣們寒心?到時候太子再出現事故,還有誰肯奮勇向前?

    只是,該如何處置呢?

    朱佑樘慢慢的在正心殿裡來回踱著步,很是苦惱。

    而柳乘風和朱厚照則是站在一邊。等待天家的雷霆之怒。柳乘風其實心裡也明白,皇帝不會重懲,這本來就是一筆糊塗賬,誰也算不清楚。

    朱佑樘深吸了口氣,才慢慢坐回竹榻,淡淡道:“茶……”

    邊上的一名兩鬢斑斑的老太監,笑吟吟的端了茶來,朱佑樘接過。飲了一口,隨即道:“你們知錯了嗎?”

    朱厚照縮了縮脖子,剛要敷衍句兒臣知錯了,誰知身邊的柳乘風卻是道:“臣不知道錯在哪裡?”

    敢跟皇帝頂牛,尤其是在朱佑樘盛怒之下,這一次只怕連朱厚照都佩服柳乘風的膽量了。

    其實柳乘風也是冷暖自知,這件事絕對不能認錯。認了錯,這毆打宗室的罪就算坐實了,這東西加罪起來可大可小,太子倒也罷了,可是他只是一個錦衣衛百戶,到時候把他的官職一擼到底,讓他重新回去做個小校尉卻是不肯接受的。

    朱佑樘一時膛目結舌,吹鬍子瞪眼道:“好。你說你不知錯在哪裡,好的很……”他冷冷一笑,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柳乘風肅然道:“太子是儲君,上高王是藩臣,原本藩臣要和儲君比試文章,這本就有大逆不道之嫌。好在太子殿下聰慧,總算勝他一籌,身為臣子的,就算不能彈冠相慶,也該服氣才是。可是上高王不服,甚至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侮辱太子是草包。陛下,臣要問,臣子難道可以如此羞辱君上的嗎?微臣從前也是讀書人,聖人的言傳身教早已耳熟能詳,微臣以為,上高王大逆不道,縱然是宗室,可是他說出這番話,在微臣的眼裡就與亂臣無異了。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縱然是宗室,可是君臣有別,臣還是臣,微臣無所畏懼,打了便打了,又何錯之有。”

    柳乘風一番話侃侃而談,朱佑樘這時候又踟躇了,他平素倒還算是果斷的人,可是今日這件事太棘手,而且柳乘風說的也沒有錯,敢罵自己的兒子是草包,這上高王當真是膽大包天,君臣有別、臣就是臣,這句話也深得他的贊同,在他看來甯王父子無狀,便是以為自己是宗室,高人一等,才敢如此目無君上,若是那甯王父子但凡抱著柳乘風一半的心思,君臣相諧也是輕易的事。

    朱佑樘沉默了片刻,隨即顧左右而言其他的道:“來人,將厚照與上高王的文章拿來給朕看看。”

    朱佑樘總算有了計較,這個柳乘風到底要不要加罪,且看他將太子調教的如何,若是文章真的寫得好,今日的事就此作罷,可要當真如那上高王所說,是謝遷偏袒太子,到時候治柳乘風一個怠忽職守之罪,也可以給甯王父子一個交代。

    文章只半柱香功夫就已經送到了朱佑樘的手上,朱佑樘先看了上高王的文章,一時也覺得這上高王雖然大逆不道,可是文章卻寫的不錯,花團錦簇,引經據典又是恰到好處,行文流暢,這個良字,倒是恰如其分。

    隨即,朱佑樘將朱宸濠的文章拋到一邊,又認真去看朱厚照的文章,剛剛開始看時,朱佑樘不禁皺起了眉,與那朱宸濠的文章相比,朱厚照的文章乍看之下,只有一個淡字,平庸而淡淡無奇,沒有任何出彩之處,雖然用詞沒有出現大的差錯,可是許多地方都還值得推敲。

    “難道連謝遷都有失公允了嗎?”朱佑樘抬頭看了朱厚照一眼,心裡不由歎了口氣,眼眸中掠過一絲失望。

    他打起精神,繼續看下去,卻不由咦了一聲,再往下看時,已經漸漸被這文章吸引。以至於他看的很是費力,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咀嚼。

    很快,朱佑樘的雙目竟是有些模糊了,一滴清淚滴在紙上,這文章裡所寫的,是他對朱厚照的舔犢之情,是朱厚照對他這個父皇的父子之情,雖然用詞仍稍顯平淡,可是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直擊朱佑樘的心扉。

    朱佑樘是個很有感情的人,否則也不會獨寵皇后,不納嬪妃,而朱厚照對他來說,更是他唯一的繼承人,是他血脈的延續,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他這做父親的苦心,原以為朱厚照不懂,可是今日看了這文章,朱佑樘卻知道,太子已經懂了。

    “厚照長大了……”朱佑樘既是欣慰,又帶著幾分激動,他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很沒心沒肺的樣子站著,或許是因為腳脖子酸,所以身體不斷的扭捏著換站姿。

    朱佑樘將文章放下,模糊的眼角在眾人不經意間擦拭乾淨,他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道:“厚照,這文章是你寫的?”

    朱厚照生氣了,文章當然是他寫的,父皇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他立即道:“除了兒臣,還能有誰能寫得出?”

    是了!朱佑樘心裡想:“這樣的文章,除了是太子,又有誰能體會朕對他的愛護。”朱佑樘微微一笑,那如冰山一樣的冷冽瞬間融化了。他欣慰的道:“好,很好,謝遷很公允,這文章不錯,比那上高王所寫的文章雖然少了奢華,卻很是動人。”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道:“父皇言重了,其實也沒有這麼好。”

    朱佑樘早將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痛快的道:“朕看了,甚是欣慰,不枉朕這般愛護你一場。”說罷向柳乘風道:“柳愛卿,這幾日也辛苦了你,朕沒有看錯人,太子自從師從了你之後,讀書已經長進了不少,人也懂事了許多,這都是你的功勞。朕不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你的賞賜,朕不會忘。”

    柳乘風這時候反而有點糊塗了,按理說皇帝看到朱厚照有了長進高興是應該高興,只是現在表現出來的態度,未免反應也太大了一些。

    柳乘風厚著臉皮道:“陛下,太子殿下的文章,能不能讓微臣看看。”

    柳乘風的性子就是這樣,別人不敢做的事,他偏偏敢說,偏偏敢做,不管在誰面前,都覺得理直氣壯。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你這做太子先生的,也該來看看。來人,先給太子和柳愛卿賜坐,上茶。”說著,又叫人將文章送到柳乘風的手上。

    柳乘風看了文章,終於明白了,這篇文章,不只代表著朱厚照學習的進步,更隱含著感人肺腑的父子之情,也難怪皇上龍顏大悅,剛剛揍了那上高王一頓,連賜坐的待遇都來了。

    這時候,一個念頭電光火石一般劃過柳乘風的腦海,柳乘風心裡打了個突突,不由的想:“這一下,想不發財都不成了。”

    他瞧瞧看了朱佑樘一眼,隨即笑呵呵的道:“都說天家無情,可是微臣今日見了這文章,才知道父子之愛是天性,陛下對太子的添犢之情,太子對陛下的純孝,都躍然在這洋洋灑灑的文章裡,讓人感懷萬千。”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太子能體會朕的心思,朕也很高興。”

    柳乘風繼續道:“陛下,微臣有個不情之請。”

    朱佑樘道:“愛卿但說無妨。”

    柳乘風正色道:“那上高王竟說謝大學士有失偏頗,袒護太子,這件事只怕早晚要傳遍京城上下,只怕對皇上,對太子殿下,以至於對謝大學士都不是什麼好事。天下人聽信了那些詆毀之詞,多半都是同情上高王,而對太子生惡。依微臣看,太子的文章,遠在上高王之上,倒不如這樣……”

    柳乘風在這裡,頓了一下,含笑繼續道:“倒不如將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都傳諸天下,讓讀書人自己看看,到底哪一篇意境深遠,又到底是誰更高明。也省的別人說皇上和謝學士有失公允,袒護太子。同時,也可以讓天下人知道,太子不學無術的事,都是子虛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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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母子情深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覺得太子這篇文章公諸天下倒也沒有什麼大礙。畢竟太子不學無術的事在大明已有不少人耳聞,甚至有言官痛心疾首地上書,現在將這文章發出去,也讓大家看看太子並非是不學無術。

    此外,這篇文章所書的是天家父子之間的親情,今日宗室裡鬧出這種事,正好可以用這文章來彌補一二。

    朱佑樘不由莞爾笑了,對柳乘風道:“柳愛卿說得不錯,那就將這文章傳諸天下吧。”

    柳乘風繼續道:“陛下,微臣倒是還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將這文章刊載在微臣和太子殿下合辦的報刊上?”

    柳乘風刻意地加重了太子兩個字,這意思很明顯,學而報不是他柳乘風一個人的,你兒子也有份,大家一起發財而已。

    既然已經決心散佈出去,朱佑樘倒是不介意用什麼方式,道:“朕准了。”

    柳乘風心裡大喜,今日殿上的毆鬥,想必不出一個時辰就會傳遍整個北京城,畢竟這種事是百年一遇,再加上涉及到了太子和上高王,士林、市井最津津樂道的就是這種話題。

    而產生毆鬥的直接原因,就是文章上,上高王認為謝遷偏袒太子,而太子不服,才將這導火線引燃。

    所以對所有人來說,要梳理出事情的原委,看看這謝遷到底是不是阿諛迎上,看這上高王是不是胡攪蠻纏,看太子是不是當真不學無術,最緊要的就是這兩篇文章。只要看過了文章,一切都能了然了。

    既涉及到了宮闈、又有宗室。還牽扯到了內閣大學士的品德問題,可以想像,若是在學而報上將這文章刊載出來,會引發何等大的反響;學而報的銷量,正好可以趁著東廠的搗亂狠狠刺激一下,一舉破萬,甚至是十萬。

    而柳乘風可謂一舉三得,一方面。可以趁機大賺一筆,其次,也可以趁機把學而報的名氣打出去,不只是京城,就是附近的府道也可以擴散。更重要的是。皇上既然准許,那麼就等於默認了學而報的合法存在。這最後一點尤為重要,在這時代,天家的默許或者是支持,才是學而報立足的根本,否則一旦遇到問題,就極有可能夭折。

    柳乘風嘻嘻一笑,連忙道:“陛下聖明。”

    ……………………………………………………………………………………………………

    因為朱佑樘只有一個原配妻子。並無嬪妃,因而這後宮已是稍稍顯得有些冷清了。許多後宮貴人的宮殿,如今都讓給了沒有子嗣的老太妃暫住,而且朱佑樘幾次下旨意裁撤宮裡的太監,又發還宮女出宮許配良人,往往住在這裡顯得格外的冷清。

    不過坤寧宮與其他後苑不同,這兒是後宮三大殿之一,不管是閣樓亭榭。還是外頭的假石樹木,都修葺的極好,假石傍在小溪邊兒,遠處的漱芳亭在溪水中浮出倒影,鬱鬱蔥蔥的珍貴樹木與閣樓、殿宇相映成趣,那通向正宮的白玉階梯在陽光下極為刺眼,正宮的門洞、窗欄一溜兒打開。一片片陽光灑落進去,伴隨著風兒,讓這大殿多了幾分爽快。

    裡頭的陳設顯得奢華極了,白玉鑲邊的屏風上畫著花鳥,牆角是跪式的宮人銅像懸掛著宮燈。牆壁上懸掛著古琴、字畫,一面牆上是一面帷幔在半空被微風吹拂的顫抖,帷幔之後是紫檀木的牙床。

    琴音傳出,在牙床的旁邊,一個清瘦的背影玉指蔥蔥,撥弄著琴弦,她身穿著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的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低垂鬢髮斜插著鑲嵌珍珠玉釵。那俏生生的臉蛋上,微微擰起,似是隨著琴音而惆悵委婉,又像是心不在焉的想著心事。

    琴音亂了……

    叮叮……

    這刺耳的聲音傳到了榻上的一個貴婦耳裡,貴婦不禁皺眉,柳煙眉兒蹙起來,帶著幾分埋怨的口吻道:“朵朵,彈琴要靜心,女孩兒家家,若是不能收斂心性,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彈琴的少女鵝蛋般的臉微微一窘,柳葉眉兒微微一挑,那眉下的一對大眼睛此刻也生出光輝來,清澈透人。少女道:“母后,嫁不出去便索性不嫁了,也省得離了宮,不能日夜與母后相聚。”

    貴婦佯怒道:“這是什麼話!”

    少女咋舌,立即乖巧地道:“兒臣知錯,兒臣方才靜不下心來,是在想皇弟今日要與上高王他們比試文章,怎麼一點兒音信都沒有?”

    坐在榻上的,便是當今的張皇后,張皇后雖然獨寵宮中,可是平素卻不見驕橫,在士林中頗受美譽,都說張皇后秀外慧中,母儀天下。張皇后確實有幾分氣度,她微微一笑,道:“這是男人的事,你學你的琴便是。”

    張皇后雖是這樣說,可是鳳目之中,也掠過了一絲憂色,自家的孩子,她怎麼會不知道?若是讓太子去和人比打架,比飛鷹鬥狗,或許還能有幾分勝算。可是論起做文章,卻是強人所難。太子今日的這次醜,算是出盡了。

    少女在旁道:“母后,那甯王父子真是可惡,他們既是皇親,父皇又好心請他們來,誰知他們如此不識趣。”

    “這是朝廷的事,和我們無關,不管怎麼說,甯王也是你的皇叔,你怎能這樣議論他?”張皇后呵斥一句,可是眼中似乎也閃露出憎惡之色,兒子被人欺負,做母親的怎麼可能不擔心?那甯王父子是可惡了一些,只是這些話,張皇后不想在少女面前表露出來。

    少女扶著琴弦,嘟嚷道:“母后太婦人之仁了,那個甯王算什麼尊長?他但凡對我和皇弟有一分的愛護,也不會做出這等事,依兒臣看,父皇應當治甯王的罪,把他流沛到瓊州去。”

    張皇后不禁啞然失笑,道:“朵朵,你若是男兒,該有多好。”她發出一句感歎,似乎拿這女兒沒有辦法,繼續道:“這樣厚照就多了個兄弟,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少女挺胸道:“女兒難道就不好嗎?巾幗還不讓鬚眉呢!”

    正說著,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大口喘著粗氣,道:“娘娘,公主殿下,大事不妙了。”

    張皇后皺起眉,道:“好好地說話,慌慌張張做什麼?”

    “太子……太子殿下與上高王打起來了。”

    “啊……”張皇后從榻上站起,怒道:“是誰借給上高王的膽子,竟敢打我龍兒?難道他就不怕治他欺君罔上之罪嗎?”

    那少女此時也站起來,道:“母后,咱們這就去看看。”

    張皇后剛要點頭,可是隨即,她又沉默了,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祖訓,雖說涉及到了太子,可是畢竟事發地點是朝議之所,有文武百官,有藩王、郡王,若是貿然過去,只會讓人笑話。

    張皇后道:“本宮不能去,來人,速速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隨時來報。”

    張皇后心神不寧地坐下,顯得有些慌張了,對少女道:“母后是不是該去看看?若是厚照被那上高王打壞了,可……”

    少女道:“母后既然想去,去就是了。”

    張皇后旋即搖頭,道:“不成,不成。”她不安地道:“若是過去,就怕有損天下的威儀。”

    坤寧宮裡,這一對母女已是變得六神無主了,一會兒說要去,一會兒又搖頭,那少女也是時不時喚來外頭候命的太監,問那去看情況的太監為何還不回來稟告。

    過了一炷香,總算有太監來了,躬身行了個禮,還沒開口,少女劈頭就問:“太子如何了。”

    “奴婢去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不過倒是打聽了一些事來,一開始,是上高王和太子廝打,文武百官都嚇懵了,連陛下也未反應過來,後來來了個叫柳乘風的錦衣衛百戶,他衝過去,朝著上高王便打,甯王想要上去幫手,也被那柳乘風和太子打翻在地,陛下龍顏大怒,已是移駕正心殿,叫人抬甯王父子去治傷,一面又叫柳乘風和太子去正心殿說話。”

    “柳乘風……”張皇后喃喃念了一句,不由道:“可是一個醫生?”

    “醫生……”小太監呆了,隨即道:“奴婢不知道,只是知道,他是個錦衣衛百戶。”

    張皇后道:“本宮有印象了,這個人是錦衣衛沒有錯,不過也會治病,陛下的病也是他治好的,本宮還聽說,是他教太子讀書?這個人倒是忠心,若不是他,這一次只怕厚照要吃虧了,本宮倒是要謝謝他。”

    少女道:“母后,我也有印象,他是煙花胡同百戶所的百戶……”少女說到一半,頓覺得有些不妥,連忙掩口。

    張皇后便問她:“你如何知道他是煙花胡同百戶所的百戶?你此前認識嗎?”

    少女眼珠兒一轉,甜甜一笑,道:“母后,兒臣也是聽皇弟提及過一次而已,當時沒留心,現在母后這麼一提,兒臣倒是想起來了。”

    張皇后便點點頭:“原來如此。”

    少女偷偷咋舌,一副後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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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皇上有賞

    與朱估樘不同,張皇后聽到有人幫太子把上高王打了回去,一下子便笑顏逐開了。朱估樘是皇上,他所要考慮的既有骨肉至親,也有利害關係。

    而張皇后只是一個母親,為人母者,不患不慈,兒女的一舉一動,都懸在心口上,不管她是皇后或是尋常百姓家,都無例外。

    兒子在外被人欺負,做母親的既是擔心,又如剜心一般的心疼,以至於張皇后這樣的人,在得知朱厚照與人廝打也不由亂了方寸。

    現在總算有人出來替朱厚照出了頭,張皇后哪裡還顧忌太多?

    “陛下召太子、柳乘風去正心殿為了什麼?”

    張皇后的問話,讓小太監言辭閃爍起來:“啟稟皇…皇后娘娘,奴婢……奴婢……”

    張皇后久掌後宮,自有自己的威儀,那豐腴的臉剎時變得冷若寒霜,冷聲道:“你說!”

    小太監立即拜倒,結結巴巴地道:“奴婢不知道,不過聽正心殿的人說,皇上的臉色不太好看,還說太子他們荒唐……”

     “這個老糊塗”張皇后氣急了,不由破口大罵,可是隨即,察覺朵朵還在身畔,自知失言,臉上不由微微一紅,才道:“自家的兒子被人打了,卻是偏幫外人,他不知道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還有那個柳乘風,這般忠心之人,給他治了病,對天家也是有恩情的,現在護著太子,替太子出頭,他為了顧全自己的名聲,難道還要不問是非嗎?朵朵……………”

    少女躍躍欲試,纖細白皙的手朝張皇后拱了拱,英武地道:“兒臣聽令。”

    張皇后一擺長袖,道:“隨母后擺駕正心殿”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慢吞吞地道:“本宮倒要看看,誰敢要責罰太子和柳壯士。”

    用壯士兩個字來形容柳乘風,只怕很不貼切,至少那叫朵朵的不這樣認為,心裡說那一日他在煙花胡同裡倒是所向披靡,可是他的樣子,哪裡像什麼壯士?瘦胳膊嫩腿的,一副書呆子的模樣還差不多。

    想到這裡,朵朵不禁笑了,她笑起來很好看宛若綻開的牡丹,連這殿中的怒氣也被這春色掩藏了許多。

    朵朵一副認真的口吻道:“兒臣聽命,願為母后做先鋒。”

    張皇后見她這副模樣,不禁斥道:“好端端的女兒家,學什麼大丈夫!叫你彈琴你心不在焉,這時候卻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朵朵的笑面上生出一抹紅暈,道:“母后,賊勢浩大,豈可再耽誤軍情?還是速速發兵正心殿的好。”

    張皇后朝她搖頭喃喃道:“你皇弟不讓人省心,你也是一樣。”她心裡惦記著正心殿的情況,便不再做理會,匆匆帶著朵朵一路往正心殿去,外頭的宮人、太監見狀,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見皇后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一個個膽戰心驚,便呼呼啦啦地擁簇在張皇后和朵朵身後,這隊伍一下子壯大起來。

    正心殿這邊見到遠處人頭攢動,也是嚇了一跳,站殿的大漢將軍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大刀,幾個太監迎過去,把人看仔細了立即拜倒:“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其餘人見了,哪裡敢怠慢?這殿外數十個禁衛、宮人、太監三三兩兩地拜倒在道旁,紛紛道:“恭迎鳳駕。”

    張皇后不做理會,寒著臉拉著朵朵的手,腳步匆匆地過去,抬腿便邁入殿中,張口便道:“哪個是柳乘風?本宮聽說咱們大明出了個忠臣,本宮心裡頭呢,倒是好奇得很,倒要來看看這義士到底是一番怎麼的模樣。”

    她的這番言語,已是體現出一個女人的精明,剛剛進來便把話說的很清楚了,柳乘風是忠臣是義士是本宮自己人,陛下要如何,自己看著辦吧。而保住了柳乘風,讓柳乘風不受責罰,那麼自然而然地,太子也就沒有錯了。

    這叫圍魏救趙,不過對柳乘風,張皇后雖然素未謀面,終究還是有幾分好感的。

    不過等她進了這正心殿,卻發現殿中的人都好奇地看著她,準確的說是,是朱估樘父子看著她,而柳乘風的眼睛只是在她身上稍作停留,隨即落在那個叫朵朵的少女身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柳乘風雖然不是那種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人,可是看一看,注目一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只是他的眼睛有點兒過於赤裸裸,從頭看到了胸脯,接著又目光下移,那銳利的眼神似乎撕開了朵朵的長裙,看到了一雙修長晶瑩的美腿。

    朵朵被這不懷好意的目光侵犯,輕咬嘴唇,狠狠地瞪了柳乘風一眼。

    柳乘風收回目光,又變成了正人君子,心裡說:“這小妮子好凶!”

     “原來是梓童來了。”朱估樘笑呵呵地握著筆,朝張皇后招招手道:“梓童來看看,朕的文章如何?與厚照的文章是不是彰顯得宜?”

    梓童,是皇帝對皇后的稱呼,據說是因為漢朝美人衛子夫入宮,歲餘不得見,涕泣請出。武帝則因夜夢“梓樹”而寵幸衛子夫,從而得子,並立子夫為皇后。從此,皇后便稱作梓童,即梓樹下的美人之意。

    張皇后呆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朱估樘,接著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看了柳乘風,一時也難以接受他就是那個保護太子的壯士,這個人,一身飛魚服,面龐清瘦,目光清澈而帶有幾分靈氣,只能用俊秀來形容。

    “他就是那個柳壯士?”張皇后心裡狐疑地想,隨即踱步到朱估樘身前的桌案邊上,這桌案上,一篇墨跡未乾,洋洋灑灑上千言的文章剛剛落成。

    “陛下這…”張皇后的語氣便柔和得多,不過那個朵朵也探出腦袋來看,張皇后似乎覺得朵朵在外人面前的表現過於沒規矩,便輕輕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朵朵立即咬著薄唇一副痛楚的模樣,乖乖地把頭縮回去。

    “你先來看看這篇文章就明白了。

    ”朱估樘呵呵一笑,將此前朱厚照的文章給張皇后看。

    張皇后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隨即訝然道:“我家厚照長大了。”

    朱厚照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義道:“母后,兒臣早已長大了。”

    張皇后欣慰地看著他,見他安然無恙,也就安心下來。

    朱估樘笑呵呵地道:“厚照與上高王毆鬥的事想必梓童已是知道了,他們之所以起爭執,為的就是這文章,柳愛卿的意思是,要為厚照正名,所以要將這篇文章刊載到報紙裡去,朕也以為這個辦法不錯,也好讓天下人看看咱們天家的綱禮倫常、父慈子孝。不過太子既寫了一篇這樣的文章,朕也打算寫上一篇,這文章的題目便是“倫常”,二字,與厚照的文章相互輝映。”

    張皇后一聽,立即明白了,自家的消息似乎有誤,不由失笑道:“原來如此。”

    朵朵咋舌道:“父皇這文章寫得好。”

    朱估樘精神一振,道:“好在哪裡?”

    朵朵臉上嫣紅,支支吾吾地道:“嗯……嗯……”一副一時答不上來的樣子。

    柳乘風這時候湊趣道:“陛下的文章看似平淡如水,可是維護綱禮之心,舔犢之情,盡皆躍然紙上,令人欽佩。”

    柳乘風心裡卻在想:“我能說個不好嗎?說不準要掉腦袋的。”

    朵朵看了柳乘風一眼,見他幫自己解了圍,一時不知該感激,還是覺得這傢伙另有所圖。

    朱估樘卻是哈哈一笑,眉飛色舞地道:“正是,正是,今日見了厚照的文章,朕算是明白了,文章未必要講究用詞,只要有感而發,情深意切,也能稱為佳作。”

    正心殿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顯得有些鬧哄哄的,朱估樘總算回過神來,叫人將文章收好,送到柳乘風的手裡,正色道:“柳乘風,………”

    柳乘風連忙道:“臣在。”

    朱估樘道:“你毆打甯王父子,罪無可恕,卻也情有可原,今日的事,足見你的忠心,朕甚是寬慰,再者,你調教太子有功,朕此前答應過你,要重重賞賜,今日你來說說,你要什麼賞賜?”

    柳乘風深吸一口氣,卻覺得有些為難了。按道理來說,你皇帝說給什麼賞賜就給什麼就是,你若是要給他官升三級,或者是賞個幾百上千兩黃金,也夠他柳乘風生受了。可是現在反倒來問柳乘風,倒是讓柳乘風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若說請皇上給個北鎮府司指揮使當當,這是癡人說夢,一個蘿蔔一個坑,論資排輩也沒你的份,就是索要一個千戶,也似乎覺得有點兒恬不知恥了一些。可是要錢,似乎又太市儈,反正不管要什麼,似乎都不妥當。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心裡想:“到底有什麼要求既不能太過分,又要能恰到好處,而且還不能太市儈、太現實,顯得自己太重名利。有了……”

    柳乘風有了主意,隨即正色道:“陛下當真肯給嗎?”

    朱估樘哂然一笑,道:“你不說,朕如何知道能不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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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甯王父子悲催了

    眾人見柳乘風當仁不讓地要賞賜,都在猜測,柳乘風要什麼。

    柳乘風道:“陛下,微臣家中有一嬌妻……”

    柳乘風說到這裡,朱佑樘和張皇后都不禁失笑,只聽說別人稱呼自家妻子叫糟糠什麼的,這柳乘風倒是不客氣,直接稱呼自家妻子叫嬌妻了。

    不過張皇后倒是頗為認可,她感同身受,若是朱佑樘喚她糟糠,她心裡定然怫然不悅的。

    柳乘風繼續道:“微臣在落魄時,是嬌妻不離不棄與微臣共度時艱;若不是她,只怕微臣早已灰心冷意,微臣不要其他賞賜,只求陛下敕封賢妻為誥命夫人。”

    為妻子求誥命,這事兒倒是新鮮,朱佑樘和張皇后都不由微微地愕然了一下,原以為柳乘風會要升官封爵,至不濟,也會要些財帛才是。

    朱佑樘的眼眸不禁亮了起來,在這大明朝,婦人的地位畢竟低下,雖說不至於老婆如衣服,可是封賞時想起妻子的人卻是少之又少,畢竟婦人只是從屬,是陪襯,豈可舍本從末?

    只是朱佑樘卻是不同了,他雖是皇帝,卻沒有三宮六院,只娶了皇后一人,可見他用情專一,這樣的人,對妻子既帶著幾分責任,又有極強的感情。

    雖說朝中袞袞諸公說起此事時,都認為皇上這樣做不妥,不能開枝散葉延續皇室血脈;甚至還有人上書,要朱佑樘多納嬪妃。對這樣的言論,朱佑樘只是依然故我、一笑而過,他與張皇后的感情,豈是其他人看得明白?國事上他依賴朝臣,可是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有著自己的堅持。

    而柳乘風請封妻子誥命,讓朱佑樘立即生出幾許親近,更有幾分知己之感,他捫心自問,若自己是柳乘風,也未必能做出這樣的選擇。隨即,朱佑樘溫柔地看了張皇后一眼,張皇后也是含情脈脈地看著朱佑樘,目光對視,卻因為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多了幾分熱切。

    張皇后道:“柳乘風,你當真只要這個賞賜?可不要後悔。”張皇后故意厲聲來問,可是眼眸中分明掠過一絲欣賞。

    柳乘風若說方才還有猶豫,可是這時候卻是一點猶豫都沒了,依稀記得,自己只是一個擺字攤的落魄書生,若沒有溫晨曦,自己又怎麼會發奮起來?官,將來自己還可以再升,爵位,遲早也會有,財帛,自己可以賺。可是這誥命,柳乘風鐵了心也要為溫晨曦掙來,他咬咬牙,道:“決不後悔。”

    朱佑樘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麼朕這就擬旨意,只是不知你的妻子叫什麼?”

    柳乘風道:“溫氏。”

    朱佑樘道:“來人,草擬旨意,柳乘風調教太子有功,敕其妻溫氏三品……,不,二品誥命,直接從中旨發出,交由禮部,不得延遲。”

    二品……

    這一下柳乘風吃驚了,二品誥命,整個北京城,便是尋常尚書的夫人大多也才是三品而已,自己一個六品武官,妻子居然是二品夫人,這……這也太誇張了。

    朱佑樘看出了柳乘風的驚訝,含笑道:“太子是儲君,太子的教育是國家的根本,你督導太子便是大功一件,若你是要加官進爵,朕一個千戶,也不是捨不得給的,不過既然是請封妻子誥命,朕就更不會吝嗇了,夫妻是一體,休戚與共,你能懂得這個道理,朕也很高興。在朕看來,孝是德行,可是夫妻能相濡以沫,也是德行,若是連妻子都棄之如敝屐的人,朕瞧不上,也不認為能恭謙忠孝。”

    張皇后含笑道:“正是這個道理,你那妻子溫氏,能尋到你這樣的丈夫,能處處為她著想,真讓人羨慕,什麼時候把她領進宮來,讓本宮見一見說說話。”

    柳乘風忙道:“謝皇上,謝皇后娘娘。”

    朱佑樘又道:“你上次說,想隨朕學行書?朕也曾應承過,往後每月月中午時時分便進宮來,朕提點一下你。”

    柳乘風大喜過望,這句話雖然沒說拜師,可是天子門生這金字招牌算是有了,皇帝的門生,而且還是正兒八經的那種,這種榮耀絕對是舉世無雙,不知比敕封一個千戶更要體面多少倍。

    朱厚照在旁道:“我是柳師傅的門徒,父皇卻又是柳師傅的師父,這……這……”

    柳乘風心裡大怒,這傢伙來添什麼亂?連忙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何必在意什麼輩分?”

    朱佑樘撫掌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朱厚照咕噥了幾句,顯得有些不服,他當然不能體會到柳乘風拜他父皇為師所求的是什麼。柳乘風見朱佑樘沒有改變心意,也就定下了神,心裡暗呼好險。

    朱佑樘隨即又道:“待會兒朕還要請內閣幾位學士來商量政務,柳愛卿,你且先出宮去,朕還有旨意,明日會從內閣頒發出去,你仔細著候命聽旨。”

    柳乘風道:“微臣告退。”他要走的時候,不禁臨末看了那叫朵朵的公主一眼,見她柳葉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什麼心事,柳乘風心裡暗想:“這公主想起心事來?倒是頗為可愛。”

    ………………………………………………………………………………………………

    這時候已到了正午,夏秋之交,天氣燥熱,連這光祿寺外頭站班的幾個差役,這時候都是懶洋洋的。

    大堂裡,有書吏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些冰塊,拿銅盆裝了,放置在屋裡,又推開了窗,讓風兒進來,給這不大的廳堂帶來了絲絲涼意。

    光祿寺是個清閒衙門,幾乎所有的事都和膳食有關,宮裡的膳食採購,或者是祭天祭祖時的供品都由他們管,看上去,似乎採購是個油水活兒,卻不要忘了,真正採購的權利還是在宮裡,有太監們把持,而這光祿寺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因此,在這兒的官員,要嘛是借著光祿寺做跳板的,要嘛就是打算養老的,至少在這兒養老做個閒官兒總比去南京的好。

    今日朝議回來,光祿寺大夫帶來了一個令所有堂官都嚇了一跳的消息,上高王居然和太子打起來了。本來宗室之間的文章比試,大家本來也不算太在意,畢竟對這些千軍萬馬考出來的官兒們來說,那些個宗室之間比試寫文章就像是小孩兒過家家一樣,可是涉及到了打鬥,地點是紫禁城,人物是太子和上高王,這就非同一般了。

    大夥兒本來就清閒,有事是坐在這兒瞎掰,沒事也是坐在這裡瞎扯,這麼大的事,當然要議論一下,結果一追問,才知道原來這一場熱鬧是一篇文章引起的。

    這事兒又關係到了謝遷身上了,謝遷是誰?名滿天下的大儒,堂堂內閣大學士,內閣三駕馬車之一,門生故吏遍及天下,上高王指責謝遷包庇太子,於是在這鴻臚寺裡便有人爭得面紅耳赤,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證謝大人絕不會阿諛迎上,卻也有人拍案反駁說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謝大人此前雖然有風骨,可是進了內閣,卻也未必還有從前那志氣。

    大家正爭論得不亦樂乎,恰好一個書吏進來,大人們都顧及自己的體面,都閉上了口,那書吏拿了一份旨意的副本來,請那大夫過目,光祿寺大夫姓王,叫王文博,是這寺裡的主官,他咳嗽一聲,過目看了看,不由訝然道:“這一次,只怕甯王父子的打算是白挨了。”

    堂官們聽了,都是好奇,連規矩都顧不得,紛紛聚攏過去看,這一下,也立即明白了什麼。這份聖旨的副本是發給禮部的,不過大明的規矩,聖旨發出去,指定了哪個衙門,可是其他的部堂,也都會抄送副本,算是打招呼。

    聖旨的內容很簡單,目的只有一個,錦衣衛百戶柳乘風的妻子敕封二品誥命夫人。

    柳乘風是誰?不少人心裡在問,卻也有幾個人知道內情的人,不由笑道:“這柳乘風就是王鼇的門生,此前還教導過太子讀書,今日在殿中,就是這個傢伙傻愣愣地衝上去隨太子一起毆打甯王父子。”

    許多人倒抽了口涼氣,這個人……不簡單哪!

    且不說其他,皇上敕封柳乘風的妻子為二品誥命,已經表明了皇上的態度,這態度就是柳乘風教太子讀書有功,這就是說,太子的學問有了長進,也即是說,上高王說謝遷偏袒太子是子虛烏有。另一方面,只給封賞,不給處罰,也正是皇上向天下人宣告,柳乘風這一次打得好,打得妙,深得朕心。

    一篇小小的聖旨副本,就已表明了宮裡的立場,也難怪王大人說甯王父子的打是白挨了,原本大家還在想,被打的畢竟是藩王,不管怎麼說,陛下總要做個樣子出來,對肇事者懲戒一下,誰是誰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一個樣子出來,安撫一下諸位藩王。可是現在,連樣子都不做了,這不是擺明著,給甯王父子擺臉子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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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19:55
第一百零九章:答案呼之欲出

    有人不禁長吸一口氣,瞪著眼睛悚然道:“宮裡的意思莫非是要對甯王……”

    “吳大人……慎言,這種事,豈是你我可以猜測的?乾坤獨斷皆在聖心,我們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光祿寺大夫輕輕抬眼,看著那說話之人,慢悠悠地道。

    那姓吳的堂官謹慎地閉了口。

    卻又有人道:“陛下這道旨意為何走的是中旨而不發往內閣,不知又有什麼用意?”

    許多人沉默了,卻有人道:“這個還看不明白嗎?這件事牽涉到了謝學士,陛下不走內閣,便是想要保護謝學士,想想看,若是旨意過了內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內閣慫恿皇上下旨,現在這麼做,雖有掩耳盜鈴的嫌疑,卻總可以平復一些清議。”

    這麼說,倒是令人能夠接受,今日這件事實在太大,錦衣衛、內閣、東宮、宗室甚至是皇帝,哪一個擺出來都足以讓人倒吸涼氣的。可是偏偏,這些厲害關係的人卻被一根線牽了起來,弘治朝是大明的一個分界點,若說在這弘治朝以前,大明的法令苛刻,可是到了弘治朝之後就開始鬆弛起來。

    商人們不必再避諱洪武皇帝的祖制,開始穿起了綾羅綢緞,官員們說話也開始沒了遮攔,就是士人清流也逐漸開始登場,這是一個新的時代,至少從開化程度和社會氛圍來說,大明在這個零界點開始反其道而行了。

    所以雖然涉及到了皇室、藩王,光祿寺裡的堂官仍在議論不休,爭來爭去,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這件事到底是對是錯?那謝學士到底是阿諛迎上還是公允?其實要分辨也簡單,問題就在太子的那篇文章上。

    若是太子的文章當真是出彩,勝那上高王一籌,謝學士就沒有錯,太子也沒有錯,反而是上高王無理取鬧,至多太子心中不忿與他衝突而已。

    可要是太子的文章並不出色,謝學士卻偏袒太子,上高王大叫不服,自然是理所應當,而太子居然還敢動武,這就有點兒不應該了,還有那個百戶柳乘風,居然還敢衝上去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人,那就更是錦衣衛中的敗類,京城渣滓。

    有人不禁道:“若是能看到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就好了,如此一來,我等又何須在這兒爭論?”

    眾人紛紛點頭,連光祿寺大夫王文博也不禁道:“只是可惜文章都留在禁中,去問謝學士,謝學士也未必會說。”

    正在眾人感慨良多的功夫,那一旁的書吏笑呵呵地道:“諸位大人,小人在外頭,倒是聽到一些流言,說是學而報那邊明日會刊載上高王、太子的文章,還說連陛下也手書了一篇文章要刊載出來。”

    “你為何不早說!”連王文博都不禁激動起來,呵斥道:“是不是那個學而報?就是前些日子被東廠封了,此後又開禁的那個報紙?”

    “是……正是。”

    一下子,這光祿寺沸騰了,大家都是閒官,沒事都要找出事的那種,如今這麼大的事,又有了透過濃霧看清真偽的機會,大家自然不肯放過。…

    “據說學而報每日報紙都是定額的,不成,現在這消息只怕已經傳遍京師了,得立即叫人先去報館那兒等著,隨時等消息,否則到時候兜售一空,豈不是可惜?”

    “是極,是極,我這便叫人去看一看。”

    “諸位大人。”那書吏又說話了,道:“小人還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學而報從明日開始敞開供應,據說這些天招募了不少工匠,便是供應整個京城也不成問題,所以倒不必怕像從前那樣有價無市。”

    王文博捋須道:“這消息可當真?”

    書吏道:“小人只是道聼塗説,是不是真的卻也分辨不清。”

    有人道:“若是流言怎麼辦?依我看,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眾人紛紛答應,都各自給家裡遞條子命人去報館那邊蹲候了。

    這東西就是這樣,別人有的你卻沒有,面子上說不過去,可以想像,明日那學而報會是什麼樣的盛況,畢竟這事兒牽動著所有人的心,讀書人既想見識一下太子的文章如何,又想看看謝學士到底是不是有失公允。

    富戶們也都是抱著瞧熱鬧的態度,畢竟牽連到了大明至關緊要的幾個人物,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關心?尋常的百姓要有談資,也想見識見識此事的前因後果,用來做茶餘飯後的吹噓本錢。

    不管是凡夫俗子還是位列朝堂的袞袞諸公,幾乎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甚至於到了正午的時候,報館已經被無數人堵住了,這些人大多數是各府的家丁,都是為主人們在這兒蹲著的,雖說這報紙還要明早發售,可是真要等到明早來,說不準整條街都會堵滿,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擠進去。

    這些人,都是準備了熬夜守候的,而且裡頭還不乏一些商賈,想要大批量地進一些報紙,到時候囤貨居奇,甚至將它們運到各州府去發賣。畢竟這東西已是在京城流行,其他州府,尤其是江南一帶也是富庶之地,附庸風雅和讀書人多如過江之鯽,運到那裡,只要宣傳一下,不怕沒人買。

    而在報館裡,那從東廠放出來的鄧文此刻站在主編室裡,臉上還可以看到被拷打之後的傷痕,不過這時,他也顧不得其他,而是推開窗,看到外頭裡三層外三層的人,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這人……未免也太多了。

    雖然前幾日的時候已經大肆招募了工匠,工坊也已經擴大,而一個時辰前,柳乘風也命人將三篇文章送來了,寫了一封書信教他如何運作,可是隨後出現的場景,卻是讓他誤認為眼花了。

    如此盛況,可謂一時無兩,現在作坊已經開始日夜開工,數百個工匠從現在開始全部進入最緊張的時刻,獎賞也已經頒佈出來,只要大家肯做到明天,便發放足額的賞錢,不過鄧文還是有些懷疑,明日印出來的報紙能不能保證需求?

    事到如今,只能拼了。

    他召集了幾十個編輯,二話不說去了工坊,開始幫工,幾十台活字印刷的機器,已經有人將它們排好了版,工匠們飛快地用刷子上了油墨,隨即開始印刷,印刷幾次之後,再上油墨,一分一毫都不敢停歇。

    …………………………………………………………………………

    天剛拂曉,報館外頭的人還沒有散去,不少人就地睡下,被雞鳴狗吠聲驚起,曙光未露,天空陰霾陣陣,伸手不見五指,不過這報館門前,幾盞燈籠卻是懸掛起來,這是即將兜售的信號。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各家府邸的家人這時候謹記著老爺、少爺們的吩咐,一定要將這報紙買到手不可,都是拼著命往前擠。至於那些商賈,想到這些報紙倒騰一下便能帶來的利潤,也是一個個紅了眼,以至於這人頭攢動地報館前,呵罵聲連連。

    報館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一下子,所有人向前湧動,那報館發售的人不由大叫:“不要擠,不要擠,人人都有。”

    “來一份……”

    “來一百份……”

    “來三份……”

    買到了報的,喜笑顏開,從人群中溜出來,便匆匆往自家去了,還有些商賈,更是擠出來,手裡揚著幾十份報紙,大叫:“六百文一份,新鮮出爐的報紙,再遲就沒了。”接著這商人便立即被無數人圍成一團。

    三百文的報紙,轉眼之間就翻了一番,就這,還只是半柱香功夫兜售了個乾淨,那些賣完了的商人,心裡不由暗暗頓足,早知如此,應當多買一些來賣才是,這時候還想擠進去,可是看到那人山人海的人流,不禁咋舌,便把這想法給打消了。

    至於那些買到報的家丁,卻是不敢停留,飛快地往自家的府邸趕,到了家門口這邊,門房都來不及招呼,便猶如得勝將軍一樣衝進去。

    光祿寺大夫王文博今日倒是不必去值堂,他清早起來,就在家裡頭等著消息,幾個兒子,這時候也都在廳裡陪他說話,這父子都是讀過書的,對這件事都上心,已經打發人去買上幾份了,也不知道順利不順利。

    也不知喝了多少盞茶,外頭傳出興沖沖的聲音,那被打發去買報的家人大叫道:“老爺,老爺……買來了……買來了……”

    王文博不由站起來,略帶幾分激動,雖說只是報紙,可是畢竟這肚子裡的謎團呆了這麼久,眼看答案就要呼之欲出,謝學士的風骨到底是否依舊,太子殿下是否當真有才學,上高王是不是受了冤枉,他怎麼能不激動?

    這時候,家人已衝進了廳堂,手裡揚著幾份報,王文博總算能深吸口氣,表現出幾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只是他的幾個兒子就顧不了這麼多了,一齊湧上去,將報紙搶過,急不可耐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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