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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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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16:05:25
第五百六十二章:殺人

  聽了王公子的話,這漢子倒是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宮裡出了異常。」

  「異常?」王公子這時候不由警覺起來,那好看的眼兒不禁微微眯起,從闔起的眼皮子裡閃掠過一絲厲芒,王公子深吸口氣,慢悠悠的道:「有什麼異常,你慢慢的說,詳盡一些。」

  這漢子連忙道:「宮裡從昨個兒開始,就突然加強了禁衛,不只是如此,昨個兒入後宮賀壽的王公,至今為止一個也沒有出來。今個兒清早的時候,皇帝一直沒有出面,朝臣們在朝殿那邊已經炸開了鍋了,幾次請皇上出來相見,可是皇帝那邊卻是一點兒音訊都沒有,倒是派了人飛快去了東宮,說是要傳召太子殿下。」

  王公子臉上陰晴不定,並沒有像這漢子所想的那樣,臉上露出喜色。

  這確實是一件好事,至少證明,他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從宮中的反應來看,也確實是如此,莫非那周琛,當真將毒酒送到了皇帝口裡,這皇帝已經一命嗚呼,或者已經身中劇毒。否則也不可能宮裡如此緊張,秘而不宣,隨即又急詔太子入宮。

  可是……王公子卻不是個隨意就相信的人,因為宮裡至今一點回音都沒有,若是事情做成了,按道理來說,王喜也應該傳遞消息出來,可是現在,王喜那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據說酒宴的過程之中,內宮的各大門就已經封閉,任何人不得出入。那王喜便是想遞消息出來,也是一點兒辦法沒有。

  原本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可是話又說回來,王公子仍然覺得有些擔心,他總是隱隱覺得,宮裡不會這麼簡單,彷彿正有一場陰謀正在醞釀。

  越是愛耍弄陰謀的人。就越是小心翼翼,正如一個心機深沉的人,認為誰的心機都不會淺薄。王公子這個人便是如此,見慣了爾虞爾詐,習慣了爾虞爾詐。這個少年,正如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對一切的外界事物都帶著十足的警惕。

  他沉默著,一聲不吭,良久才道:「會不會有詐?」

  這個漢子不禁道:「想必不會,公子且想想看,當今皇上的性子一向穩健,豈會拿這種事兒來開玩笑,朝野都鬧翻了天,以當今皇上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做這等事的。再者說了,周琛帶著砒霜入宮,王喜在此之前也沒有傳遞出消息說出了紕漏,想必是皇帝中毒之後,立即叫人禁閉了宮門。不得任何人出入,因此王喜才一點兒消息也透露不出,公子,眼下正是大好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王公子頜首點頭,若是在新皇帝和老皇帝接替之間鬧出點兒什麼亂子出來的話。那可算是為明教立下了大功一件了。

  王公子的臉上露出貪婪之色,冷冷道:「可是這事兒,還是小心謹慎的好,你讓人到紫禁城附近去,好好打探一下,是了,小心一些,不可大意。」

  這漢子道:「小人親自去打探吧,若是別人,公子未必放心,不知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這王公子微微一笑,他笑起來很是好看,那俊朗的臉上現出一條弧線,格外的迷人。

  「叫弟兄們做好準備,且不忙動手,等你這邊有了消息,再動手不遲。」他從腰間抽出一柄白玉扇兒,輕輕一揮,摺扇打開,習慣似得搖了搖,隨即又合攏起來,捏著扇柄將扇頭指向這漢子,繼續道:「此事若成,我定會在明王面前為你請功,到時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勞,你去吧。」

  這漢子行了個禮,匆匆而去。

  漢子從江浙的商行裡出來,不過卻沒有乘轎,卻是尋了個地方,換了一身親軍的衣甲,隨即便往午門方向過去。

  紫禁城裡除了午門之外,所有的城門已經封閉,單獨留下午門,也還是留給朝臣們散朝考量,不過大臣們遲遲不肯從朝殿中出來,宮裡的太監又不敢驅散,只能任由大家在朝殿中僵持,其實朝殿裡頭,已經傳出了嚎哭聲,有人捶胸跌足,有人哀嘆連連,哀鴻一片。

  這漢子漫不經心的看著這宮城來回端詳打量,隱隱聽到那若隱若現的聲音,只是離得實在太遠,並不真切,不過午門這邊的禁衛明顯加強了不少,裡裡外外都是勇士營和親軍明刀明槍的來回逡巡,甚至有人開始注意到了這個漢子,這漢子被盯的發冷,心裡也知道此刻不能逗留,隨即便加快腳步,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路上,並無人跟蹤,這漢子不由鬆了口氣,不由加快了步伐,此時他心裡已經認定,宮裡出事了,出了大事。因此他也不禁有些鬆懈下來,若是他發覺宮裡有些可疑,或許還會更加小心在意,可是既然宮裡當真出了事兒,那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宮裡,誰會在乎他?
  
  其實他並不知道,他的人早已被人盯梢住,只不過這些人更加隱秘而已。廠衛的盯梢手段,千變萬化,又豈會輕易讓人察覺。

  ……………………………………………………………………………………………………………………

  此時的柳乘風,此時卻是睏意全無,出現在城外的聚寶商行,在這裡,一列列新軍已經做好了準備,大帳之中,多了幾分肅然的氣息。

  柳乘風坐在椅上,原本滿是倦意的他,現在卻是精神奕奕,而他座下,兩班人屏息而立,這些人都是柳乘風心腹中的心腹,靠著左邊站的,都是以陳泓宇為首的錦衣衛,靠右的,便是以錢芳為首的新軍教官。

  柳乘風眯著眼兒,沉吟的看著眾人,隨即道:「人都到齊了嗎?」

  陳泓宇出班道:「回大人的話,都到了。」

  柳乘風點點頭,隨即道:「大家都是跟了我幾年的人,怎麼說呢,幾年的功夫一晃也就過去了,若以年資來看,大家的交情其實算不得什麼豐厚。可是話又說回來,今日我說一句不客氣的話,若是沒有我,也不會有你們,你們這些人,本該一輩子庸庸碌碌,是本公栽培了你們,給你們施展拳腳的機會,在仕途上拉了你們一把。這些話,由你們說出來,似乎也沒什麼,可是本公今日說出來,大家是不是覺得很刺耳?」

  眾人凜然,紛紛道:「豈敢,公爺栽培之恩,我們豈敢相忘。」

  柳乘風重重點頭:「你們說的對,栽培之恩,豈敢相忘,你們能這樣說,我也很是欣慰。都是自家人,那我也就敞開天窗說亮話,宮裡有口諭,京師裡出了亂黨,為剿滅亂黨,肅清奸賊,從現在起,所有人隨我入城,我給諸位一炷香時間準備。」

  柳乘風一番話下來,所有人都驚疑不定,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不過這些人都是柳乘風栽培起來的骨幹份子,柳乘風的話自然不敢質疑,紛紛應命一聲,便各自準備去了。

  隨後,兩千餘人開始出發,從各處城門入城,甚至有人從水路,直接往迎春坊進去,每隊百人之多,以那江浙商行為中心漸漸靠攏。

  這麼做,雖然費了周折,卻能保證能夠將亂黨一網打盡,柳乘風親自領著一支隊伍,從朝陽門進去,所過之處,自然引來無數人矚目,不過柳乘風親自打的頭,隊伍走的極快,隨即便出現在了迎春坊。

  四面八方的親軍、新軍已經將那江浙商行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迎春坊本就是人來如織,突然看到這麼多兵馬,幾乎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不過這些官軍並不理會路人,只是將這江浙商行團團圍住,雖然引起了無數人的駐足,倒是沒有引發什麼恐慌。

  這時候,商行裡頓時混亂起來,裡頭的人顯然已經知道了什麼,緊接著,商行的朱漆大門已經緊緊的閉上,人聲狗吠和驚恐的大叫聲中這門內傳出來。

  柳乘風打著馬,出現在這朱漆大門數丈之外,一雙眼眸瞥了這朱漆大門一眼,倒是一點兒也不著急。

  他的臉上露出值得玩味的笑容,瞧這架勢,那些亂黨是打算負隅頑抗到底了。

  其實換做是他,他估摸著也會做出這個選擇,理由也很簡單,反抗是死,不反抗又何嘗不是死?既然如此,裡頭的那些亂黨,顯然想死的光明磊落一些。

  從門裡頭可以隱約聽到呼喝和驚嚇聲,這就表明,裡頭除了亂黨之外,還有不少的士人和商賈,不過柳乘風估計,眼下這個時分,大多數商賈多半都去了聚寶樓,倒是有不少的士子,被這些人給挾制住了,莫非他們是想以此為要挾,爭取時間?

  柳乘風的目光顯得很是淡漠,此時此刻,又有誰能知道他的心底裡到底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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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16:06:07
第五百六十三章:你敢不敢

  「公子……公子……」

  有人闖入王公子的臥房,一扇房門打開,卻已看到王公子手持著寶劍,迎面出來。

  那溫潤如玉的君子如今已成了一副怒目金剛的模樣,手提著寶劍,踏步出來,輕抿著嘴,低喝一聲:「讓張彤帶著人,將所有的士紳、商賈全部押下來,充作人質。其餘人隨我一道,固守這院子,還有……叫人準備好柴火,一旦被官軍攻破進來,就讓人生火。」

  他說罷,便提了劍,提劍踏步出了廂房,一路上,聚在他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恐,也有不少士紳和商賈都被拿住,這些人用江浙一帶口音的官話尚在掙扎和大叫,王公子也不理會,到了中門這邊,便有人遠遠迎了他,正是方才去紫禁城的那個漢子,漢子躬身行禮,急匆匆的道:「公子,四面八方都給圍了,怎麼辦,就是要衝,也衝不出去了。」

  王公子冷笑:「這些官軍都是你招來的,閒話少說,走是走不脫了,去,開門。」

  開門……

  漢子呆了一下,外頭可都是官軍,一旦開了門,這可不是好玩的,王公子這是瘋了嗎?

  眼看門口的這些人猶豫不定,王公子厲聲道:「我說了,開門。」

  漢子才不敢再說什麼,朝兩邊的人努努嘴,大家只好將這商行的中門門閂拉開,將門推開一條縫隙。

  縫隙外頭,是裡三層、外三層的新軍,特製的軍服,平端著火銃。早已擺好了三段射擊的陣法,碩大的火銃銃口對準了大門。

  想必外頭的人也沒有想到。裡頭的人會突然開門。

  王公子仗劍從裡頭一步步走出來,眼睛通紅,再無之前的風流瀟灑模樣,他的嘴角上,浮著一絲冷笑,輕蔑的看了外頭的新軍們一眼,大吼道:「哪個是柳乘風,本公子知道,柳乘風柳僉事已經到了,出來說話!」

  新軍們沒有做聲,所有人奇怪的看著這個人,無數的火銃已經瞄向了他,這王公子倒也凜然無懼。

  見無人理會他,便哈哈大笑,道:「堂堂柳僉事,既然來了。為何不敢來見,莫非還怕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嗎?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今日我倒是見識到了。」

  官軍的隊伍中,終於有了鬆動,柳乘風騎著高頭大馬,慢悠悠的排眾而出。

  其實柳乘風和王公子一樣,這王公子年歲與他相仿,同樣是野心勃勃,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柳乘風坐在馬上,卻只是恰好與門口台階上的王公子平齊,王公子打量柳乘風,柳乘風又何嘗不在琢磨這麼個人物。

  二人的目光旋即分開,王公子哈哈笑道:「你就是柳乘風。」

  這口氣不是反問,而是認定,王公子閱人無數,已經感覺到了這個青年的不同,雖然面容上仍是一副書卷子氣,甚至年輕的有些不太像話,可是王公子看到了柳乘風的眼睛,柳乘風的眼睛裡,有一股子銳氣,朝氣蓬勃,如錐入囊中。

  柳乘風卻只是哂然一笑,不屑一顧的看了王公子一眼:「我不和無名小卒說話。」

  王公子並沒有生氣,也是微微一笑,道:「鄙人王乘風。」

  王乘風……

  柳乘風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狐疑,這個傢伙,多半是消遣自己來著。不過柳乘風倒是並沒有氣惱,若是對方只是捉弄,自個兒越是將這怒氣掛在臉上,豈不是反而中了他的奸計?

  「王乘風,這名兒好,不過這世上有一句話叫東施效顰,又有一個叫邯鄲學步,不知王公子是哪一種?」

  柳乘風此時反而打量起這個王乘風來,從這個王乘風身上,柳乘風竟是看到了自己的一點兒影子。

  王乘風的目光中,閃掠過了一絲怨毒,冷冷道:「東施效顰,你這話兒還真說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今日不是你我閒談這個的時候,我只問你,商行裡的士紳、商賈的性命,你們還要不要?若是不要,那麼王某便只好代勞,替柳僉事做一回劊子手了。」

  他說到殺人的時候,語氣尤為堅定,這無疑是釋放著一個信號,告訴柳乘風,他是敢動真格的。

  江浙商行裡的人,且不說那些商賈,士紳就有不少,他相信,柳乘風絕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對這些人動手,朝野必定有人抨擊,對方投鼠忌器,自己還能有條生路。

  柳乘風卻是沉默了,他當然知道這裡頭的關係,士紳是什麼?士紳是這個帝國的骨幹,整個朝廷都是由士紳組成,自己完全不顧及他們的性命,必定會飽受抨擊。

  柳乘風淡淡的道:「你在和我談判?」

  王乘風捕捉到了柳乘風臉上的一絲猶豫,隨即呵呵笑道:「那又如何?我要的其實也簡單,只需給我們幾艘船,讓我們順著迎春坊的碼頭順水而下,接下來能不能不拿住我們,這就是你的本事了,而這些人的性命,卻可以保留下來。士林的清議你可以不顧,可是一旦事情做的太過了,便是你的皇帝,只怕也不能保你,你自己掂量清楚吧。」

  王乘風抓住的就是這一點,柳乘風若是完全罔顧士紳的性命,必然受到抨擊,便是皇帝知道柳乘風是捉拿亂黨為重,可是為了表現出宮裡對士紳的寬宥厚愛,也絕不肯立場鮮明的支持柳乘風。

  其實大家都知道,官軍衝進去,就能殺賊,可是誰都在乎自己的名節,都怕那些掌握著筆桿子的人,你的好壞美醜,都在人家手裡,連皇帝都愛惜自己的羽毛,柳乘風也是人,豈能不在乎自己的名望。

  而且王乘風的要求也並不過份,他要的並不是逃走,只是要的只是一個逃亡的機會,九死一生,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機會就可以,至於其他的,是成是敗,那都只能看天命了。

  柳乘風笑了。

  這個人自認為能看穿人心,其實在柳乘風眼裡,不過是個笑話,柳乘風馬鞭微微揚起,指向了王乘風,冷冷道:「你這是在要挾我嗎?」

  王乘風卻是沒有被柳乘風嚇倒,他心裡知道,這種事兒,看的就是雙方誰更能把握的住,若是自己稍稍閃掠出一丁點畏懼之色,那麼自己手裡的王牌立即變成了廢紙。

  王乘風同樣冷冷看著柳乘風,慢悠悠的道:「若是柳僉事認為王某人在要挾你,那麼就算是吧,王某人確實是在要挾大人。」

  柳乘風瞇著眼看著這與自己同名之人,心裡卻不由有些不屑,單憑這點兒東西,居然威脅到了自己頭上。

  柳乘風沉默了片刻,隨即朗聲道:「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內,釋放所有的士紳和商賈,一炷香之內,你們是要玉石俱焚也好,是要乖乖的出來繳械投降,本官不管,本官只知道,一炷香時候,這裡頭的所有人都會死,至於你,本官會留你一條性命……」

  柳乘風說到這裡時,露出了殘酷的笑容,一字一句的道:「我會用錘子,將你身上所有的關節全部敲斷,再剝了你的皮,你來試試看,看看柳乘風說話是否算數。」

  王乘風的眼眸中,霎時掠過一絲懼色,腳步不禁微微後退一步,他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在想,這個人,莫不是故意想逼迫自己就範,一旦就範,他就沒有任何機會了,什麼繳械不殺,這簡直是笑話,無論多寬容的朝廷,對待亂黨永遠都只有一個辦法——死!

  王乘風定了神,長吸一口氣,道:「那麼王某人也有話要和柳僉事說,若是外頭的人敢有異動,這裡頭的所有人都會死!」

  二人再沒有說話,倒不是王乘風不想再說,只是這個時候,柳乘風已經撥了馬,走入了隊伍之中,根本就沒有理會王乘風的意思。

  時間一丁點的過去,其實何止是這商行裡的人,便是在這商行之外的人也不由有些緊張,一炷香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可是誰也不知道,在一炷香之後會發生什麼。

  王乘風已經回到了院落裡,此前的那個漢子小跑著過來,膽顫心驚的道:「公子,那個柳乘風說的話未必全然是虛言,只怕……」

  王乘風獰笑,厭惡的看了這漢子一眼,道:「那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柳乘風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讓數百個士紳和商賈和我們一道陪葬。」

  王乘風這句話,措辭極為嚴厲,讓這漢子唯唯諾諾,再不敢說什麼,可是看著外頭一重重的官軍,這漢子的臉色不禁黯然無比,那一雙眼眸,既有幾分希翼,都帶著深可見底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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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16:06:25
五百六十四章:地皮抖一抖

  一炷香很快過去。

  王乘風也顯得有些不安了,他原本以為對方會服軟,不管如何,他所提的要求實在不多,只是一個機會而已,可是柳乘風顯然沒有鬆動。只是不知下一刻,外頭的人會有什麼舉動。

  王乘風的信心來自於那些士紳,江浙士紳的關係本就盤根錯節,多與朝廷不少大臣曖昧不清,拿著這些人來做人質,那柳乘風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掂量後果?

  其實正如他方纔所說的那樣,柳乘風若是當真膽敢這麼做,大臣們抨擊且不說,就是宮裡也未必肯保他。

  王乘風想定,倒是有些篤定起來,他陡然想起一個主意,吩咐一人道:「去,把楊先生給請來,讓他出去說話,叫兩個人看著。」

  這楊先生乃是江浙一帶的名士,有幾個弟子甚至已經在督撫任上了,所結交的人也大多都是名門望族,朝廷之中更有不少故舊,在士林之中威望不小。

  也算是他倒霉,這幾日他恰好入京,打算在這京中會友,原本有不少故舊請他去家中長住,誰知這位楊先生卻是覺得多有叨擾,索性就在這商行裡下榻,再加上這商行裡雖然人多嘴雜,卻也有不少讀書人匯聚,楊先生除了訪友,便與商行中的一些雅人對弈談玄,倒也自得其樂。

  只是誰會知道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楊先生此時已是狼狽不堪,蓄了不少時候的漂亮鬍子也都凌亂了不少,早沒了從前那仙風道骨之氣,被人押到了中門這邊,楊先生看到外頭黑壓壓的官軍,再看這些人用火銃對著自個兒,臉色霎時就白了。

  「諸……諸位切莫莽撞,有話兒好好地說,這些亂黨雖是窮凶極惡,卻也不是不講規矩的人,只要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一切都可好說。兵部尚書劉大夏與老夫有幾分交情,你們速速去請劉尚書來說話……」

  這位楊先生可謂是斯文掃地,兩腿瑟瑟作抖。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勸說,不過他也留了心眼,生怕對方不在乎自己,誤了自己的卿卿性命,因而左一口尚書,右一口巡撫。

  只是這時候,外頭的新軍突然分開了一條條道路,隨即,由馬車拉著的一個個巨大物體被拖了出來,物體上蓋了紅布,誰也不知這裡頭是什麼。

  隨即,紅布拉開,一門門火炮露出了森森的炮口。

  新軍在第一年主要是操練火銃為主,可是隨著朝廷的重視,已經開始設了火炮營。此時此刻,七八門虎樽炮出現在這商行外頭數十丈之外。

  穿著布甲的炮手正用纏了布團的長棍清理著炮膛,過了片刻,便有人從炮口處塞入了火藥,鐵釘、鐵球等物。

  這位楊先生雖然見多識廣,卻從來沒見過這等利器,心裡生出本能的畏懼感,小腿的哆嗦幅度更大了幾分,他不由扯著嗓子道:「叫劉時庸來,老夫乃……」

  他話說到半截,在隊伍之中,柳乘風的臉上滿是冷漠,當炮營的營官請示的時候,他只是淡淡點頭,道:「三輪炮之後,殺進去,抵抗者,格殺勿論,至於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必理會,殺!」

  哧……

  引線已經燃起,隨即轟隆一聲巨響,宛如天崩地裂一般,七八門火炮陸續開火,驚天動地,硝煙滾滾,塵煙未散,整個商行的大門已經豁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磚石、鐵釘亂飛。

  如此近距離的轟擊,這虎樽炮威力可謂驚人。

  一面牆壁轟然倒塌,隨即傳出一陣陣的慘呼聲,更重要的還是這震懾人心的力量所引發的恐懼,整個商行裡頭像是炸開了鍋一樣,此起彼伏的傳出各種呼聲。

  那中門門洞裡的楊先生立即被氣浪轟倒,不知被多少鐵釘、碎石擊中,在灰塵和硝煙之中已是不知死活。押著他的兩個壯漢此時也是血肉模糊,鐵塔一般的身體轟然倒塌。

  這並不是結束,只是剛剛開始,在小片刻時候,當炮手們用水冷卻了炮膛,極快地清理完炮膛填充火藥之後,又是一輪驚天動地的聲音響徹,大地都不禁顫抖起來。

  若是這種聲音出現在邊鎮,或許還算正常,可是出現在天子腳下卻是第一次,敢在京師之中放炮的,除了柳乘風就再沒有其他人了。

  之所以動用火炮,一是練兵,其二也是為了保證裡頭人質的安全,對柳乘風來說,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興致去考慮人質性命的問題,他要做的,就是掃蕩奸黨,至於其他人都是第二順位的考慮,不過新軍們一動手,裡頭的亂黨定會狗急跳牆,商行中的人質只怕沒一個人能活下來。

  反而是一陣炮轟之後,讓這商行之中產生混亂,亂黨們一時慌張起來,才能讓少部分的人質救下來。

  三輪炮響之後,柳乘風長鞭前指,望著前頭一片廢墟還有那漫天的塵土滾滾,大喝一聲:「殺進去!」

  早已按捺不住的新軍頓時如發瘋的野獸,如潮水一般朝這商行衝殺進去。

  隨處都可以聽到火銃的砰砰作響,還有那負隅頑抗的廝殺聲,柳乘風駐足在外頭,一動不動,臉色平靜異常。

  ……………………………………………………………………………………………………………………………………

  斷壁殘骸之中,仍然有呻吟聲時不時的傳出,事實上,這一次攻入商行,新軍幾乎無一人損傷,在一陣火炮、火銃齊鳴之後,裡頭的亂黨就徹底被打懵了,原來還抱著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的悍匪根本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如今卻連人家一根毛都沒有摸到就已經倒在血泊。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已經清理了出來,倖存的人實在不多,以至於錢芳尋了柳乘風稟告的時候,柳乘風不禁眉頭直皺。

  一百一十三個亂黨,死了九十多個,至於那些士紳和商賈也是死傷過半。

  不過這個結局還沒有讓柳乘風過於失望,這一次檢驗了新軍的戰力,雖說雙方的力量不成正比,可是能以零傷亡蕩平這座商行,卻也算沒有辜負柳乘風的期望。

  更令柳乘風鬆一口氣的是,那王乘風被活捉了下來,炮聲一響,王乘風便覺得不對勁,在幾個心腹的拱衛之下連忙退向內院深處,隨即便被追上來的新軍們擊中了小腿,活捉了下來。

  王乘風此刻已是衣衫襤褸,褲腳全被鮮血浸濕,嗷嗷叫著,整個人哪裡還見什麼俊朗?如死狗一般被人拖到了柳乘風的馬下,柳乘風高高在上地看著他,眼中掠過了一絲輕蔑。

  「將這個人押下去,記著,不能死了,慢慢審問,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柳乘風的語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淡漠,隨即道:「還有,審完之後也不必動大刑,我方才說過,要將他渾身上下的所有骨頭都敲碎,說到做到。」

  他沒有再說什麼,撥了馬,便飛快地走了。

  新軍們也迅速撤離,只留下錦衣衛親軍在收拾這殘局。

  柳乘風帶著一隊人飛馬到了午門,逕直求見,將消息遞了進去,隨即,便有公公親自來迎柳乘風入宮,這公公倒是沒有將柳乘風領去內宮,而是直接去了朝殿。

  朝殿已經鬧翻天了,亂糟糟的,甚至有大臣相互對罵起來,還有人長跪不起,非要見皇上不可。

  可是等柳乘風入殿的時候,所有人都呆住了,這個傢伙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卻是做什麼?他難道不應該是出現在內宮嗎?

  也有人心裡知道,這柳乘風肯定知道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立即有人撲上去,想要扯住柳乘風的衣襟,柳乘風身體一斜,避讓過去。這大臣打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氣急敗壞地道:「柳乘風!」

  柳乘風呵呵一笑,朝這大臣行禮,道:「趙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趙大人怒氣沖沖,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叉著手問:「你來說,宮裡到底怎麼了?為何一點兒音訊都沒有?」

  柳乘風不禁好笑,道:「宮裡怎麼了,卻是問我做什麼?你自去問宮裡就是。」

  趙大人冷笑道:「哼,一丘之貉!」

  柳乘風卻不由笑了,道:「這一丘之貉是哪一丘?莫非是說我與陛下是一丘之貉?趙大人,我是做臣子的,你也是做臣子的,君臣有別,臣子誹謗君王,這可有點兒大逆不道了。不過嘛,哈哈……話又說回來,想必趙大人也只是無心之失,這事兒也沒人會追究。」

  這趙大人頓然氣得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吹鬍子瞪眼。

  李東陽看不下去了,低喝一聲:「柳乘風,你胡鬧什麼,過來說話,老夫有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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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16:07:50
第五百六十五章:雷霆雨露

  李東陽說話的時候,自有一番威嚴,雖然一個是大學士,一個是錦衣衛指揮使僉事,雙方互不同屬,不過柳乘風倒是收起了那胡鬧之心,只得乖乖的走過去,拱手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經落在柳乘風身上,在這種情況之下,柳乘風幾乎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宮裡的事,這個柳乘風肯定心裡最清楚,不去問他,又去問誰。

  李東陽似乎是從柳乘風身上得到了一些滿足,人就是如此,當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對你待之甚恭時,難免心裡頭有點兒飄飄然,像柳乘風這種翻起臉來六親不認,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是對你恭恭敬敬,這才顯出自個兒的身價。

  不過李東陽心裡雖生出一些舒坦,很快卻被陰霾重新籠罩,他正色道:「你老實說吧,宮裡到底怎麼了,不得胡言亂語,老實的說出來。」

  他見柳乘風臉上還露出猶豫之色,隨即又道:「你自己看看,現在宮裡鬧出秘而不宣的事兒來,國君不見蹤影,臣子們心懷著猜疑和不安,這樣下去怎生了得,你方才也說了,你也是皇上的臣子,難道你就願意眼睜睜的看到朝廷蹦亂嗎?你直說無妨,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商量著解決就是,這般遮遮掩掩,反而引人猜疑,好了,老夫該說的也說了,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他這一番話,剛中帶柔。柔中藏針,一下子祭出一頂國疑社稷不安的大帽子直接栽在柳乘風的頭上,說話的口吻卻又是苦口婆心,軟硬兼施之下,倒是不好對付。

  柳乘風只得苦歎一聲,道:「大人說的很有道理,下官其實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下官豈敢隨意說出來。可是話又說回來,既然李大人要問。下官也只好坦言了。」

  柳乘風這時候倒也沒藏著掖著,直接把所有的事兒都抖落了出來,其實對他來說。既然那指使王喜和周琛的人已經拿獲,再隱瞞也沒什麼意思。只是他並沒有說這是皇上故佈疑陣,只是說皇后娘娘昨個兒中了毒,到現在身體照舊不適,皇上掛念皇后娘娘的身體,所以才取消掉了朝會,至於太子進宮,自然是讓太子在娘娘床榻下伺候云云。

  這一番話,先是讓所有的大臣們目瞪口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天時間,宮裡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如今柳乘風的述說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相比對,這才明白,難怪宮裡居然加強了警戒。所有的王公不許離開內宮,這不過是因為皇后娘娘中了毒,要查出這幕後之人的手段而已。

  而皇上心憂皇后娘娘,不肯出來與大家相見卻也還算合情合理,反正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也有一些心機深得,卻是覺得柳乘風還隱瞞著什麼。只是這時候既然道出了大致的真相,大家知道皇上平安無事,皇后娘娘那邊雖然遭了難,可是病情穩固,倒也沒什麼不可,大家都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兒就好。

  李東陽也不由暗暗呼出一口氣,看著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老夫觀柳僉事滿是疲態,想必也是辛苦,倒是我們多心了。」

  劉吉冷冷的瞥了柳乘風一眼,卻是沒有做聲,心裡卻不由忌憚起來,從柳乘風的描述來看,這柳乘風的聖眷當真是越來越大了,宮裡的隱事,連內閣都瞞著,這個傢伙倒是一清二楚,這個傢伙,將來只怕會越來越難纏。

  劉吉和柳乘風如今已是不共戴天,只是劉吉暫時尋不到恰當的時機,現在見柳乘風春風得意,心裡自是很不是滋味。

  正在這時候,大殿外傳出一個聲音:「皇上駕到。」

  其實朱佑樘讓人將柳乘風引到這朝殿來,柳乘風心裡便有預感,知道皇上多半是要在這裡露面了,因此並不覺得意外,一時之間,這朝殿裡的大臣們也都肅然起來,各自分班站定,柳乘風並沒有參加例行朝會的資格,因此隨意尋了個位置站下,恰好在這李東陽身後,劉吉的前頭。

  如此一來,這劉吉頓時氣的火冒三丈,可是又不能發作,遇到這種不講規矩的人,你若是跟他胡攪蠻纏,反倒讓人覺得你心胸狹隘,只得忍著這口氣,狠狠瞪了柳乘風的背影一眼。

  朱佑樘龍行虎步走進了殿裡,眾臣一道行禮,齊聲道:「吾皇萬歲。」

  朱佑樘並沒有吱聲,而是一步步沿著玉階登上丹犀,隨即旋過身,看著下頭的群臣一眼,隨即大剌剌的落座。

  手撫著案牘,朱佑樘的表情很是平靜。

  「朕今日有些不適,所以推辭了早朝,可是朕聽說,諸卿在這朝殿裡遲遲不散,這是何故?」

  他搶先一句話,問的大家膛目結舌。

  事實的『真相』,柳乘風已經實言相告,現在皇上這麼說,分明是要隱瞞皇后娘娘的事,畢竟張皇后這事兒,還真有點兒隱晦,陛下不向外人道哉,卻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麼大家自然也只能裝傻。

  殿中一片肅靜,誰也沒有吭聲。

  朱佑樘隨即道:「宮裡竟有人堂而皇之下毒謀害宮中貴人,朕已讓柳乘風詳查了,柳乘風,可有結果了嗎?」

  柳乘風硬著頭皮出來,在眾人的目光之下,道:「回稟陛下,已經有結果了,宮外的亂黨已經一網打盡,首犯已被拿獲,現在暫時關押進了詔獄,還請陛下定奪。」

  其實柳乘風入宮覲見的時候,就已經傳了消息進去,朱佑樘早已得知了消息,現在卻當著朝臣們發問,卻又不知是什麼意思。

  朱佑樘瞇著眼,不由得微微一笑,振作精神,道:「好,事情能水落石出,這是大功一件,也是為朕了卻了一樁心事,朕一直對諸卿們說,朕絕不會刻薄寡恩,只要肯勤於王事,為朝廷盡忠,朕不吝賞賜。」

  「柳乘風,你立下了大功,你來說說看,朕該怎麼賞你?」

  這一句話說出來,立即引發了軒然大波,別看戲文裡總是皇帝問臣子要賞賜什麼,其實這種事兒多是子虛烏有,尤其是在朝堂這樣正式的場合皇帝親口說出來,這是很犯忌諱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要賞賜你什麼,難道還要問你不成?你算什麼。

  君是君,臣是臣,天子能說的話,臣子不能說,臣子只需要謹守自己的本分就是了,而天子也不能信口開河,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所以朱佑樘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的時候,有不少人暗暗皺眉,很是不悅。

  柳乘風當然也知道大家心裡想著是什麼,不禁覺得壓力甚大,這皇帝今個兒是怎麼了,其實從清早的時候,柳乘風就察覺有些不對了,只是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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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作梗

  帝心難測,有的時候,柳乘風自以為能揣摩到朱佑樘的心思,可是有些時候,卻又覺得這朱佑樘的心底裡總有些難以捉摸的東西。

  而現在,柳乘風就捉摸不透朱佑樘的心理了。

  按理說,柳乘風當真立下了什麼大功,那倒也好說,其實事情也簡單的很,若是柳乘風當真立了功,宮裡確實有賞賜的意思,直接頒出賞賜就是,可是偏偏,在這朝殿裡當著眾人問出這麼一句話,這不是明顯是要將自個兒推到風頭浪尖上去?

  柳乘風很是無語,尤其是見到不少人撇向自己不懷好意的眼神,更是讓他有一種被人架在火上燒烤的感覺。

  很明顯,在大臣們眼裡,天家是毋須有偏愛之心的,偏愛的多了,尤其是在這朝殿中表現出來,這便是寵愛,寵愛在尋常百姓家,或許算是褒義詞,可是在這裡,就成了貶義詞。
  
  古今多少事,寵臣大多都是禍國殃民的,因此這個寵字,早已成了這些頗知典故的大臣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柳乘風,面對的就是這種情況,而且柳乘風惡意的揣測,皇上這明顯是故意的,故意問出這麼一句話,分明是擺了自己一道,只是這皇上到底是什麼用意,柳乘風卻是不知,莫非……莫非又是想讓自己背黑鍋。

  柳乘風心裡一陣惡寒,太不厚道了,自己到現在還沒有睡呢,就算沒有功勞好歹也有苦勞,可是轉眼就被擺了一道,實在讓他心裡不太舒服,他可不是那種自以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人。

  對柳乘風來說,你對我好,我才對你好,你對我不好,那麼我自然不會對你好。對皇帝……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如此盡心竭力,並非只是單純的想獲取好處,只是朱佑樘待他實在太好,以至於他自覺的為朱佑樘排憂解難是自己的本分。

  柳乘風的心思,或許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腹心。

  皇帝對他好,他自認為自己就該忠心竭力,若是他遇到的是朱元璋那種刻薄寡恩之人,只怕柳乘風早已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是死乞白賴的混點兒俸祿,也絕不可能如此急盡忠職守。

  之所以如此,無非是感恩戴德而已。在後世,這四個字或許只是笑話,被人取笑為愚昧。可是在這個時代,這就是真理。

  朱佑樘看到目瞪口呆的所有人,臉上卻是掠過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朱佑樘隨即慢悠悠的道:「柳乘風,你不敢邀功,這是好事,可是朕說過,朕賞罰分明,豈可有功不賞,這一次,朕定要好好的賞一賞才是,如此,才能讓功臣寒心。」

  他手指頭敲打著御案子,慢慢的磕著,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就讓人目瞪口呆了,朱佑樘緩緩的道:「柳乘風居功至偉,若不是他,只怕皇后此時已是性命不保,亂黨們仍舊猖獗,他現在是國公,再進一步……」

  再進一步就是郡王。

  這個道理是人都知道,所以朱佑樘說到這裡的時候,明顯的頓了頓,而滿朝的文武大臣頓時臉色驟變了。

  又要壞規矩了,而且這規矩壞的實在不小。要知道,柳乘風可是異姓,異姓不王的規矩從太祖時候就沿用到至今,一直也沒有人壞了這規矩,若是這柳乘風敕封了郡王爵,絕對是大明第一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大明朝不是沒有對異姓封過王,只是這個王,只是追諡而已,表面上的功夫,子孫後代,仍然襲的是公爵位。

  可是看皇上的意思,卻是想讓這年輕輕的柳乘風直接承襲郡王爵位。

  萬萬不可……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個念頭,莫說是劉吉人等,便是李東陽、劉健、馬文升、劉大夏等人也覺得萬萬不可接受,此例一開,且不說祖制崩壞,到時候大明朝的異姓王一個個冒出來,這還了得?

  因此朱佑樘這語氣剛剛停頓的功夫,李東陽率先站了出來,倒不是他對柳乘風有什麼意見,只是這個節骨眼,他身為內閣大學士必須表一個態度。

  李東陽正色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祖制為大,柳乘風雖是功勳卓著,可是再進一步,則國家的綱紀和法度何在?大明朝從沒有過異姓封王的規矩,今日開了先河,後世之君紛紛效仿,這可如何是好?事關社稷祖制,請陛下深思。」

  李東陽出了面,劉吉此時也站出來,他微微一笑,道:「陛下,柳乘風並非宗室,功不過國公,若是敕封郡王,於理不合,只怕就是柳乘風自己也承受不起,陛下三思。」

  有了這二人出面,其餘人自然紛紛站出來,七嘴八舌,自然是好好請朱佑樘重新考慮。

  柳乘風心裡卻是叫苦,這皇帝分明知道封王不可能,居然還將這事兒擺到台面上來,這分明是逗人玩嘛,現在大家都跳出來,紛紛打臉,柳乘風都覺得有些慚愧了。

  朱佑樘卻顯得很是不高興的樣子,滿臉怒容,冷冷的道:「難道諸卿以為,朕就是要刻薄寡恩才好嗎?諸位都說,天下表面上太平,其實內憂外患,要朕不可鬆懈政事,可是朕卻以為,內憂外患,除了朕偶有失政之處,可是又何嘗不是朝廷之中盡忠竭力的人太少的緣故,柳愛卿為了救治皇后,為了查辦亂黨,到現在已有三十個時辰沒有歇息,不眠不歇,可謂朝野楷模,朕給予厚賜,本就是理所應當,諸卿卻這般阻擾,卻是何意?」

  他一番話,問的大家啞口不言。

  可是大家也不是傻子,這種事兒是萬萬不能答應的,劉吉淡淡道:「陛下賞罰分明,自是一樁好事,可是要賞,未必就需晉封王爵。」

  他這一席話,倒還算合理,言外之意是,你要賞就賞,和大家沒什麼關係,可是封王,那是萬萬不能的,大家不答應。

  朱佑樘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緩緩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錦衣衛指揮使萬通年紀老邁,近幾日深居不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何不如……」

  朱佑樘一席話,又炸開鍋了。

  其實比起進封王爵來說,柳乘風若是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其實更加難以接受。

  柳乘風做錦衣衛三年不到,就從一個校尉直接到了僉事,這本來就已經十分不合情理,雖說親軍的事朝廷管不著,任免也不歸內閣六部去管,也不看什麼資歷,可是一個嘴上沒毛的傢伙掌握天下錦衣衛,卻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李東陽此時心裡雖然反對,可是反對的還不算激烈,可是劉吉卻是激動了,不禁道:「陛下豈可如此,柳乘風已是錦衣衛僉事,若是再升任錦衣衛指揮使,未免太快,他年紀輕輕,尚需磨礪,陛下又何苦如此心急,拔苗助長,未必是對柳乘風有好處。」

  朱佑樘拋出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柳乘風倒是真正心動了,雖然錦衣衛的實權他已經掌握了不少,可是一直不是名正言順,若是趁著這個契機,將指揮使拿下了,這對他來說有極大的好處。

  至少從此之後在這大明朝裡頭,他也算是一方大佬,位列在各部尚書和東廠之間。

  因此他聽到這劉吉極力反對,心裡頓時對這劉吉生出幾分恨意,他和劉吉之間,雖說已是勢同水火,可是一向是劉吉恨他多一些,而現在,柳乘風這才意識到,這朝中有個恨透了自己的內閣大學士,有多不方便了。

  劉吉開了口,其他大臣也紛紛出來反對,朝廷裡頭本就是如此,有人開了頭,大家便蜂擁而上,捋起了袖子就開始肆無忌憚的跟風。

  朱佑樘的眉頭皺的更深,突然……

  他猛拍了御案,惡狠狠的瞪了下頭的文武百官們一眼,怒目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朕要賞賜有功之臣,你們卻千般阻撓,這個皇上,是朕在做還是你們在做?」

  這一句話算是很嚴重了,可謂誅心之言,唬的所有人都不由拜倒在地,紛紛道:「微臣罪該萬死!」

  不過這劉吉倒是聰明,這罪該萬死的後面,還加了一句:「只是綱紀法度還在,臣不敢不出言反對。」

  雖說已是龍顏震怒,可是柳乘風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卻是劉吉萬萬不能接受的,所以這一次他也鐵了心,無論如何也得阻撓此事。

  「好,好……」朱佑樘臉色頗為脹紅,冷冷道:「看來朕的話已是無人肯聽了,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任命也無效是嗎?」

  其實有許多大臣,心裡已經有些害怕了,陛下當庭發怒,似乎又佔著道理,開始說封郡王,大家不肯,結果又要升指揮使,大家依舊不肯,柳乘風確實是立下了大功,大家反對的這麼堅決,確實也有點兒無理取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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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厚賜

  如今已經過了晌午,所有的朝臣折騰了一天,到現在都是水米未進,起先上朝的時候,誰曾料到事情會有這麼多的波折?

  因此大家肚子餓得咕咕叫,但現在皇上龍顏震怒,大傢伙兒也只得跪倒在殿上。

  只是這一跪,皇上也不叫他們起來,這些個老胳膊老腿早已酸麻了。

  朱佑樘發了一通脾氣,原以為他會繼續堅持,誰知朱佑樘話鋒一轉,道:「不過你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柳愛卿年紀尚輕,委以重任只怕是早了一些,可是朕還是那句話,有功就要賞,何不如這樣,柳乘風封侯的時候,朕曾給他廉州為封地,可是上一次封公爵,封地卻是一成不變,今個兒他又立了大功,朕也索性賣個人情,廉州附近劃撥一府五縣入廉州,充實廉國公的封地。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內閣那邊盡快擬旨吧。」

  圖窮匕見。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麼主意,表面上是想給柳乘風加官進爵,其實起先只是先故意試探朝臣們的口風,讓朝臣們忍不住反對,接著皇帝一次次地做出退讓,再做出一副退無可退的樣子,宣佈出自己想要下達的旨意,如此一來,朝臣們連續反駁了皇帝兩次,已經惹得皇帝龍顏大怒,而皇帝再適時地拋出這麼個不輕不重的賞賜出來,朝臣若是再反對,只怕也有點兒理虧。

  若是一開始說賜予封地,這滿殿的文武定會反對聲一片。可是現在卻是滿殿默然,對他們來說,比起封爵和陞官,給塊封地倒還能夠接受。

  畢竟廉州附近的州縣本就是山區,實在值不了幾個錢,這個時代也沒什麼寸土不讓的價值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連藩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分封了點兒出去,實在是壞了規矩。

  雖然這也是壞了規矩,不過規矩都已經壞了,已經開了先河,總比另外壞一處規矩的好。

  而柳乘風此時才明白,朱佑樘從一開始其實就是在演戲,倒不是故意要讓他背什麼黑鍋,只是變著法兒給個賞賜而已。

  廉州如今有十縣的土地,若是再加五個縣,這規模當真就不小了,尤其是廣西那疙瘩地方,現在本來就是蠻荒之地,因此在行政劃分上,一個縣的土地本就比其他各省的土地要大一些,理由其實也很簡單。

  江南一個巴掌大的地方,人口可能就有十萬之多,可是在廣西,同等的地域面積,可能連一千的人口都沒有。因此廣西那邊,尤其是靠著南疆,一個縣的規模實在不算小,若是再併入五個縣,這廉州的土地面積,只怕比半個浙江行省還要大一些,雖然崇山峻嶺。

  不過如今修通了馳道,再加上借助著港口的便利,又是大明朝唯一一個出海口,天下貨物的集散地之一,這廉州的人口已經超過了百萬,可謂是碼頭、貨棧林立,工坊叢生,這些人都不事農產,只以貿易和手工為生。

  如今的廉州早已超過了泉州,成為天下各國商賈雲集的地方,其實早已人滿為患,現在朱佑樘願意加封五個縣,這對柳乘風來說好處極大,這五個縣雖然沒有什麼人口,可是現在的廉州並不需要人口,廉州有著全天下都沒有的政策,即出海權,一旦並入廉州,用不了幾年,人口就會暴增,所以人口問題對柳乘風的益處反而不大,他現在最急需的反而是土地。

  廉州港如今已經落成,地價便已經一日千里,原因其實也簡單,外銷的貨物都是從廉州這邊出去,不少商賈索性就近建立作坊,至少可以節省大量的貨物運輸費用。

  就如那陶瓷作坊,如今在廉州,已經開業了九十餘家,規模都是不小,單是招募來負責生產的工匠和學徒就超過了十幾萬人,這十幾萬人又需衣食住行,因此店舖、住宿的屋子都需要大量的土地,別看廉州府地方大,可是有不少崇山峻嶺,雖然各種礦物如瓷土、鐵礦資源不少,卻是不能住人,因此土地資源很是緊張。

  雖說現在不是沒有空餘的土地,只是未來還有大量的人口湧入,已經讓廉州已經吃不消了。

  廉州那邊,粗略統計了一下人口,已經有五十萬戶,若是以一戶三口來算,那也超過了一百五十萬,更不必說大量的流動人口了,從某種意義來說,土地一定程度制約了廉州的發展。

  比如在廉州,一個工坊一個月的土地租憑金額就超過了一百多兩銀子,一年就是上千兩,雖然不少商戶節省了大量的運費,可是這租憑土地的費用實在太過高昂,使得不少想在那兒興辦工坊的商戶望而卻步,寧願在其他地方生產貨物,沿著馳道將貨物運輸到廉州出海。

  可是現在不同了,若是再並入五個縣,至少在數年之內,廉州那邊土地緊張的問題能夠得到一定的緩解。

  想到這裡,柳乘風心裡不禁喜滋滋的,皇帝既然開了金口,大臣們又不反對,他索性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倒也一點兒謙讓都沒有,直接拜謝皇恩。

  朱佑樘的心思其實也很明確,自己欠柳乘風的人情不小,尤其是救下張皇后,這個情非還不可,更不必說廉州那邊擴大了一些,對他又何嘗沒有好處?

  廉州那邊的各種稅賦總共分為三份,一份是直接送進宮,一份是柳乘風這廉國公的,還有一份用來維持廉州的運轉,更不必說在聚寶商行,朱佑樘占的是大頭,商行那邊在廉州掙的銀子越多,宮裡越豐盈。

  當然,這個前提還是朱佑樘自信朝廷可以完全能制約住廉州,廉州雖然有十五縣的土地,人口百萬,可是對大明來說,卻只是彈丸之地,沒有大明朝廷在後頭撐腰,他們也沒有本錢和各國做什麼貿易,因此這廉州除了緊緊地靠著朝廷,一旦有絲毫的想法,只要朝廷一紙詔令下來,就徹底玩完。

  朱佑樘的心裡跟明鏡似的,見柳乘風喜滋滋地應下,索性笑道:「封地擴大了,護衛也擴大一些吧,增加兩個衛的公府護衛,以保障廉州的安全。」

  一個衛是三千人,五個衛是一萬五,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維持著廉州的運轉卻是足夠了。

  柳乘風在這問題上倒是謹慎,其實廉州那邊雖然早先就給了三個衛的護衛權,可是柳乘風並沒有將這三衛完全補充滿,每個衛只招募了兩千人左右,全部加起來不過六千人,這麼做,自然是為了防止人說三道四,他畢竟是外姓,不可能不留點心眼。

  而現在又增加了兩衛,柳乘風表面上坦然接受,可是暫時卻沒有補充衛隊的打算,卻還是謝了恩。

  朱佑樘話音落下,隨即笑了起來,慢悠悠地道:「今個兒朕是真的乏了,昨夜也是一宿沒有睡好,今日就說到這裡吧,內閣那邊負責擬旨,至於其他的事,明日再說,朕要歇一歇。」

  朱佑樘道了一聲乏,隨即丟下一干子還沒回過神的文武大臣,舉步回內宮歇息不提。

  朝殿裡的人都是議論紛紛,有不少人偷偷拿眼睛去看柳乘風,柳乘風倒也哂然,誰也不理會,逕直出宮。

  其實他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結局,可是話又說回來,他這一次確實算是功勳卓著,不只是救回了皇后,連幕後指使之人也一併拿住,只是現在有近二十個時辰沒有睡覺,現在整個人開始有些渾渾噩噩的。

  出了午門,昨個兒進宮時的車馬還在外頭候著,那車伕想必一直等到現在,帶黑著眼圈過來搬了高凳請柳乘風上車,柳乘風進入車廂,很是疲倦地吩咐道:「夫人他們回了嗎?」

  車伕道:「回了,劉二他們駕車送回去的。」

  柳乘風點點頭道:「那我們也回去,走吧。」

  他說完話的時候,人已經困得不行,縱是恩旨的喜悅也遮不住這疲倦,倚在在車廂的壁上不知不覺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被車伕叫起來,眼睛睜開的時候,柳乘風的腦袋感覺嗡嗡的作響,也虧得他年輕力健,否則若是換了年長一些的,熬了這麼久沒睡,只怕早已吃不消了。

  他渾渾噩噩地下了車,便直奔臥房裡頭,倒頭睡下。

  溫晨曦和朱月洛二人也是在一個時辰才從宮裡回來,知道柳乘風回了家,倒也沒有打擾他,知道他這一次實在是睏得不行,特意吩咐下人們擋住所有的來客,任何事不得打擾。

  二人則是在後院的亭子裡閒坐,說了些家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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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美人煩惱

  月色之下。

  涼亭上的琉璃瓦在朦朧的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暈,月牙兒高懸,夜風習習,還有那草木的沙沙聲,涼亭裡幾盞燈籠搖曳,兩個倩影倚著木欄,看著遠處月光下的池塘水面。

  水紋微微蕩漾,立即將湖中的月色攪得支離破碎,倒影在水中的楊柳依依揮灑下來,與湖水近在咫尺,輕輕飄舞,如霧如煙。

  「姐姐,今個兒我在你那兒睡吧,夫君只怕要睡到明日天光去,我不便打擾了他。」

  在朦朧月色下的朱月洛光彩照人,柳眉如蠶,雙目含星,她的目光投向湖面,只留下鵝蛋般光潔的臉蛋兒側對著人,輕啟櫻唇低聲與溫晨曦說著話。

  溫晨曦的打扮,顯得更莊重得體一些,一襲貴氣的長裙隨風搖曳,欠身坐著,雙手合攏搭在膝間,含笑道:「你要來我還求之不得,咱們待會兒說說話也好,夫君也真是的,據說是二十多個時辰沒睡,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唉,夫君平步青雲,我是既歡喜又擔心,歡喜的是他已經越來越出息了,卻又擔心這般不要命,壞了自己的身體。我是婦人家,也不懂什麼別的,只是知道,人若是吃不消了,可是要生病的,他現在年輕,固然是熬得住,可是將來年紀大一些,可怎麼了得?」

  朱月洛柳眉微顫,薄唇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不禁笑吟吟的道:「姐姐也不必太過記掛,這種事兒也只是趕趟兒,恰好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又能有什麼辦法?不過明個兒,姐姐還真要勸一勸,王命要緊,可是身體也要緊。我的話,他可不聽……」

  朱月洛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皺了皺鼻子,顯出幾分嗔怒的模樣,道:「若是我來說他,他肯定又是一套歪詞兒。倒是姐姐板著臉說幾句重話,他還能應和幾句。」

  溫晨曦掩嘴輕笑,道:「他在我這兒口裡倒是應的好聽,可也只是好聽而已,左耳朵進了,右耳朵就出,全然不當一回事兒。」

  溫晨曦微微動了動,柔若無骨的香肩微微聳動,換了一個坐姿。繼續道:「罷了,由著他去,他要做他的能臣、忠臣。難道我們還能攔著?是了。今個兒開封那邊遞來了書信,不知這書信裡說什麼。怎麼瞧著妹妹看了之後,連用晚餐時都沒什麼興致?」

  朱月洛俏臉微微有了些紅暈,長出了口氣,如煙如水的眸光溫柔閃爍,才慢吞吞的道:「是周王府的書信,我那弟弟要來了。」

  朱月洛的弟弟,自是周王世子了。

  溫晨曦臉上不禁喜道:「來了卻不是好嗎?從前也聽你說過他,這孩子老實又聰明,只是在周王府委屈了他,既然進京,宗令府那邊可知道嗎?」

  朱月洛輕啟朱唇道:「宗令府那邊不點頭,他怎麼來?姐姐,其實我擔心……」

  溫晨曦見她一臉憂心重重的樣子,忙道:「擔心什麼?」

  朱月洛低呼一口氣,道:「我是巴望著他來,可是來了,就遠離了開封,又不知我那父王會鬧出什麼麼蛾子。這一次來,也是夫君懇請的,皇上那邊親自下旨到宗令府,叫孩子進京來玩玩,父王那邊答應的也還算痛快,可是我總覺得,將他叫來京師,未必是一樁好事。」

  溫晨曦也不禁皺眉,她現在自然對朱月洛的家世再清楚不過,那個周王也確實有點兒不太厚道,對自家的子女也都是如此,就因為寵幸幼子,幾乎對朱月洛和其嫡親兄弟不聞不問。

  溫晨曦見朱月洛鬱鬱不樂的樣子,連忙安慰:「你擔心什麼?來了京師,至少有人關照,其實姐姐也能猜到你一些心思,你是怕他離了開封,會正好給你父王什麼口實是嗎?其實你不必擔心,夫君不是說了嗎?這事兒他自會做主,肯定不會叫你那兄弟吃虧便是。」

  朱月洛咬著唇,臉色有些堅決的點頭,語氣還算平淡的道:「姐姐說的也是,這事兒,還真不必我去擔心。」

  二人又說了一些閒話,眼看天色不早,也都有些睏了,夜裡的時候不敢喝茶,只是叫人煲了清水來吃了幾口,便一道去睡了。

  這一夜過去,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午時,柳乘風才張開了眼睛,睡了這麼久,腦袋有些生痛,口裡發苦,他是大夫,自然知道如何調節,叫人拿了溫水來浸了臉,揉了揉太陽穴,才喝了幾口茶,潤了腸胃之後,勉強吃了中飯。

  碧兒在邊上伺候著他,柳乘風忙碌完了,不禁問道:「夫人們呢?」

  碧兒在旁為柳乘風擦拭了桌上的殘羹,笑吟吟的道:「夫人在書房裡寫信呢?」

  「寫信?」柳乘風愕然,不禁問道:「寫什麼信,是去開封還是南昌的?」

  朱月洛只在開封和南昌呆過,若是京師的閨友,叫人傳個話就是了,這信兒自然是寄去開封亦或是南昌的。

  碧兒道:「是去開封,周王府,昨個兒周王府那邊的信到了,說是世子已經入京,掐指算了算,也就是這幾日會到,殿下今個兒想修書回去。」

  柳乘風當然知道,這時代的信傳遞起來很是繁瑣,從開封到京師,沒有幾天功夫是不成的,既然這信和那小舅子是同時出發,那麼信一到,這小舅子多半也快到了。

  說起這事兒,還是柳乘風親自向朱佑樘那邊求的,對這種小事,朱佑樘自然肯了,只是想不到,周王府那邊動身的這麼快。

  柳乘風不禁苦笑道:「哦,那也好,是了,月洛是不是很高興。」

  碧兒皺了皺鼻子,道:「殿下可高興不起來,公爺,您不是不知道,咱們家的世子是什麼光景,來了京師,固然是好一些,可是……」

  柳乘風輕輕歎了口氣,這種亂七八糟的家事其實他最是不喜歡的,可是卻也沒有辦法,眼下對朱月洛來說,他是她唯一的倚靠,至於這便宜舅子,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自己若是不幫襯一把,只怕這日子沒法兒過下去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這是兒我知道了,我去書房看看。」

  今日柳乘風並不打算去僉事府,倒不是想偷懶,而是皇上早先的囑咐,說是讓他歇幾日,好好休息。

  一般人家的書房,都是男主人的養氣讀書的地方,所以一般情況之下,是不允許其他人出入的,不過公府的書房卻是不同,因為朱月洛也喜歡讀書,因此也會偶爾去一趟,柳乘風輕車熟路的進了書房,卻是看到朱月洛趴在桌上,手裡捉著筆,案上是一方宣紙,由鎮紙壓著,只是這筆遲遲沒有墨跡,仍是雪白一片。

  柳乘風乍看之下,心裡便明白,朱月洛這是不知該書寫什麼是好了,靜悄悄的走到朱月洛後頭,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隨即咳嗽一聲。

  朱月洛正在出神,聽了身後傳來的動靜,俏臉微微有些發窘,連忙回頭,見是柳乘風,才長出一口氣,道:「夫君醒來了,清早叫人燉了烏雞參湯,不知夫君用過了沒有?」

  柳乘風點點頭,可是又搖頭,揚起苦澀的笑容道:「吃是吃過了,不過往後再也不要吃烏雞,這是給你們女人滋補的,我這大男人吃這個,總是覺得有點兒不該,你在寫書信?既然修書,為什麼遲遲不下筆。」

  朱月洛將筆擱回筆筒,不禁道:「不是遲遲不下筆,只是不知該寫什麼?夫君也是知道我的家事的,難道不能體諒?」

  柳乘風的手輕輕搭在朱月洛的香肩上,道:「你呀你,修書而已,哪裡非要寫出什麼,隨口問候幾句就是,哪有像你這般瞎琢磨的,下了筆就知道寫什麼了。」

  他說到這裡,突然換了一副口吻,隨即道:「不過我要是你,才沒興致去給他們修什麼書,恩情,恩情,有造化之恩,卻無天倫之情,有恩無情,倒不是我這做丈夫的薄情寡義,只是他們不仁,你又何必與他們囉嗦。」

  朱月洛輕抿了嘴,不置可否,又或者是心裡雖然認同柳乘風,甚至自己也忍不住想對柳乘風所說的那些人大罵幾句,可是理性卻是教她不得造次,她顧左右言他道:「夫君,我那弟弟來了,就不必去鴻臚寺裡住了吧,那兒生僻,又太繁瑣,不如直接去商量商量,直接把人接到公府裡來,他隻身來京,身邊無人照料,我也不放心。」

  柳乘風道:「這事兒得宗令府那邊點頭,不過你放心,我去那邊說說情,想必宗令府會給幾分面子,接來就接來吧,這是你的家,你是女主人,接自己的嫡親弟弟來住,卻還要問我來嗎?」

  朱月洛的臉上,才浮出一絲喜色,嗯了一聲,道:「那我可得先張羅準備,清風閣那邊叫人去收拾一下,就讓他住到那兒去,是了,是不是該挑個信得過的人伺候著他,不如就讓碧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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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警告

  朱月洛這般緊張的姿態,隱隱透出幾分無措。

  這樣的家世背景,實在有些複雜,此時嫡親弟弟、周王世子入京,既是歡喜,又幾分隱憂。俏麗的臉龐,憂心忡忡,如星的眼眸看著柳乘風,心裡其實也有幾分忐忑。

  這種複雜的家世,她既覺得有些無力,可是另一方面,又怕自家的丈夫牽涉進去太多,心裡懷著虧欠。

  柳乘風莞爾一笑,看著朱月洛小心翼翼的樣子,哂然道:「來了京師,還有什麼說的,也不必專程讓誰伺候,把這兒當作自己家就是了,對了,你不是不知如何下筆嗎?倒不如這樣,我來替你代勞好了,說起來,我也算周王的半個女婿,不管怎麼說,修書一封過去,也是理所應當。」

  朱月洛聞言,不由有些緊張,貝齒輕咬,低聲道:「這……夫君要寫什麼?」

  柳乘風抿了抿嘴,走到書案前,墨汁兒都是現成的,直接提了筆,對著案上鋪開的紙兒,想了想,隨即開始落筆。

  朱月洛在旁看著,柳乘風的字寫的極好,一路看下去,先頭還算客氣,不過洋洋灑灑百字之後,話鋒一轉,這語氣就尖銳了,說是世子到了京師,自有小婿照料云云,又說世子作為未來的周王,在京師好好磨礪才好。

  裡頭的話很客氣,卻是綿裡藏針,言外之意,卻是告訴周王,這是世子,是你們周王的繼承人,別想著玩什麼花樣,他到了京師,自會有一番際遇。

  以朱月洛的聰明,又豈會看不出柳乘風信中的內容,尤其是看到柳乘風故意在信中之乎者也的一大堆漢朝失侯的典故,這警告之意很是明顯。
  
  漢朝的時候,到了武帝時期,朝廷開始大量的削除貴族,因各種原因失去爵位的人不在少數,而廢黜為庶人最大的理由其實多只有一個,那就是失禮。

  對藩王來說,刑法已經不能整治,真正整治他們的禮法,這個禮法,自有一套規矩,比如嫡長子制,比如祭祀制度等等,壞了規矩,一旦受了彈劾,大家誰也吃不消。

  柳乘風之所以講起漢朝的典故,其實就是在警告周王,別玩了,再東搞西搞,我這做女婿的讓你到一邊玩泥巴去。

  若說一年前的柳乘風或許還沒有這個底氣說這種話,可是現在,他身為國公,又是駙馬都尉,更是天子近臣,發出這樣的警告,倒也有幾分份量。

  只是不知道周王收到了信是不是會收斂一些。

  不過柳乘風倒也不在意,他要是不收斂,自己也只能和這半個岳父玩一玩了。

  寫完了信,等著墨跡乾了,拿了個信套上了封泥之後叫人發出去,朱月洛一直沉默不語。她當然知道,夫君這是要『多管閒事』了,只是無論是什麼立場,一邊是父王,一邊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和丈夫,她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柳乘風見他如此,笑吟吟的道:「都到大晌午了,是了,不如我們一道出去玩玩吧,現在春光明媚,正好去踏青,把晨曦一起叫上,就我們一家人去。」

  朱月洛的臉上才恢復了一些顏色,吟吟道:「夫君有這空閒嗎?」

  柳乘風不禁伸了個懶腰,睡了這麼長時間,渾身有些酸痛,笑道:「這幾日都在家裡老實歇著,什麼事都不去做,什麼也不想。」

  朱月洛莞爾一笑,很是期待的道:「那好,我去叫溫姐姐。」

  一家三口叫人備了車,帶著一干子護衛人等,自朝陽門出了城,如今正值春日,出遊踏青的人比之從前卻是少了不少,現在出來踏青的,多是一些公子哥或是趕到京師來的書生,若是以往,還會有不少中等人家,攜家帶口出來轉轉,只是如今的京師,大家各有了生業,再沒有人有這閒情了。

  從京師到北通州已經修了馳道,不只是如此,連帶著去山海關的馳道也在修葺,新馳道的標準,自然和從前的官道不同,都是先墊好了路基,隨即鋪上碎石,再塗抹上特殊的泥漿,風乾之後,道路不但平整,而且下雨時也不會泥濘。

  這種泥漿不是後世的水泥,不過功效卻和水泥差不多,柳乘風只是知道,這東西原本是古人用來修建墓室用的,為了防止墓室漏水,一些大戶人家,便會用這種材料,封堵住墓室和棺材。

  原本拿這樣的泥漿來修路,實在是令人髮指的奢侈,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往年的時候,朝廷每月的收支能略有一些盈餘就已經是不錯,拿著銀子去修路,這是笑話。

  而現在有了足夠的銀子,朝廷只要肯捨得給錢,什麼樣的路都能修的成。

  出了朝陽門,便是一條筆直的馳道通往南通州方向,道路平整,馬車走上這樣的道路,只是微微的顛簸,車伕揚著馬鞭,這馬匹吃痛之下,便撒蹄狂奔,速度極快。

  沿途的馳道上,馬車也是不少,大家的速度其實都不慢,據說現在各地的馬車賣得很是火爆,甚至出現了一些專門製造各色馬車的車行,規模大一些的,招募的工匠就有數千人之多,每日產出馬車上百輛之多,在這種過程之中,馬車的工藝也進行了一些改進,無論是輪軸,造型,都有了極大的改進。

  而車行的火爆,自然也來自於馳道的興建,從前的時候,各種道路泥濘難行,翻山越嶺,卻不是尋常馬車能夠勝任,若是從京師到北通州,大多數人寧王騎馬,也絕不乘車,因為路上太過顛簸,而且速度太慢,一旦遇到雨天,那就更辛苦了,反不如騎馬安逸。

  馳道出現之後,馬車開始成為不少人的選擇,馬車一來可以遮風避雨,其二可以多攜帶一些行禮,最緊要的是,一路過去暢通無阻,速度也不比騎馬要慢,相較騎馬,舒適性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因此不少人家,家裡頗有資財的,都願意備輛馬車,無論是遠行還是就近踏青,都是坐車前往。

  每一個改變,都能帶動另一個改變,馬車就是如此,道路修的好了,這馳道上便充斥滿了各種的車輛,便是一些官員出行,也都漸漸放棄了轎子,從兒選擇了車馬,轎子在從前是比較尊貴的物事,至少舒適性來說,確實不是顛簸的馬車能比你,可是現在,反而沒有馬車舒服了。

  更重要的是,假若從京師到北通州來算,轎子需要走一天一夜,路上還要打尖歇息,若是算下來的話,兩三天才能抵達。可是馬車,卻只需要五六個時辰就已經足夠。

  溫晨曦和朱月洛也是很久沒有出門,腦袋從車窗外看去,看到這彷彿是一夜之間出現的新奇場景,不禁咋舌。

  柳乘風反倒不覺得新奇,乖乖坐在車上,車廂裡很寬大,是最時新的新式豪華車廂,坐上三四個人綽綽有餘,中間還有個小几子,供人喝茶用。

  若是從前沒有馳道的時候,在車裡喝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畢竟道路難行,馬車顛簸的不像話,可是現在卻不同了,雖然裡頭有微微顫抖,卻還不至於將茶水潑出來的地步,所以在這馳道兩旁,有不少農人見了商機,便在這沿途設了茶棚,只是賣茶,誰想吃了,只需下車,一般都會些水壺和杯盞之類,裝了他們新燒的茶就走,沿途可以慢慢的吃。

  只是這種茶棚裡的茶,味道卻實在有點兒生澀,柳乘風方才覺得新奇,去買了一壺,喝了一口之後,便不想再喝下去,若是在三四年前,他還是個落魄書生的時候,或許對這種茶水不會感冒,可是現如今,漸漸也養尊處優起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其實就是這個道理,就如柳乘風經常說的那樣,現在的他,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夫君,待會兒我們去什麼地方?」溫晨曦顯得興致勃勃,撫了撫額前被風吹的微散的亂髮將它們攏到耳後,笑吟吟的道。

  柳乘風笑呵呵的道:「聽說文山那邊,山腳下開了一間茶坊,這茶坊和別的地方不同,不少京師裡的名門望族都愛去那裡坐坐,今個兒我們不妨去那裡玩玩,是了,那邊有許多桃樹,這個時節恰好桃花盛開,去玩玩也好。」

  朱月洛眼眸一亮,道:「是那個文山茶坊?這個我在麗人坊聽楊夫人也說過,確實是個挺有意思的地方,姐姐,咱們今個兒去開開眼界。」

  朱月洛深沉起來的時候,宛若一塊堅冰,可是俏皮起來,卻也頗為動人,柳乘風在邊上看著,心裡暖暖的。

  溫晨曦頜首點頭,微微一笑,道:「是了,我上次也聽說了,楊夫人還說她經常去呢,只是不知這一次能不能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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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足夠了

  所謂文山,其實不過是靠著馳道的一座小山,名不見經傳,說是小坡倒還確切些,偏偏修築馳道的時候,因為節省路程,於是索性將這小山一分為二,硬生生的在山路之中,開拓出了一條道路,這馳道兩邊,便是一座座山包,山包上頭,種植滿了桃樹,春光明媚之下,桃花盛開,靠著山腳下頭停滿了馬車,不少遊人直接沿著山路穿過桃林上山,向著山腰上的茶坊上去。

  這茶坊的主人據說是個雅人,也有人說是個高士,因厭倦了市井,便在這裡置下了一塊地,花費了重金,種植下這一片桃林,又在山腰上開了一座茶坊,這茶坊也有其妙處,裡頭一分為二,一個叫「駐足樓」。

  到了駐足樓的客人,想進去喝茶倒也容易,像尋常的茶客一樣,乖乖給錢就是,不但是如此,而且這裡的茶資頗為不菲,好在也有不少行商來的商賈願意來這兒閒坐,畢竟這裡的茶水比起沿途那茶攤的茶水不知香醇多少倍,花費一些銀子,來這兒坐坐,賞賞桃花,喝口清茶,也是享受。

  駐足樓邊的叫文賢閣,這裡頭又有名堂了,在這裡喝茶是不要銀子的,不但不要銀子,而且裡頭的茶水比之駐足樓更好一些,只是想要進這裡,卻也不是隨便,在這文賢閣的門口,分別坐著兩個老人,身邊擺著琴棋書畫,想要進去,至少也得精通其一,或是撫琴一曲,又或者是談一談口棋,行書作畫若是能登上檯面,也有資格進入。

  總而言之想進去,就必須證明你是雅人否則就只能乖乖到隔壁的駐足樓裡喝茶,這文賢閣,卻是和你無緣了。

  如此一來,這兒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騷客不少人都是慕名而來,想見一見這文山茶坊的不同。

  此時正值桃林盛開,這兒又緊靠著馳道,正好賓客紛紛上山的時節,微風輕撫之下,漸漸有粉紅花瓣落下,一片片飛在石階上,讓人不敢下腳。

  柳乘風左右扶著兩位夫人後頭七八個便衣護衛在後小心翼翼保護之下,慢悠悠的到了山腰。

  在這山腰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碩大的石碑,石碑上的行書頗為豪放有吞吐山河的大張大合,只是文字的內容卻不太雅觀,詳細說的是這茶坊的規則,分明是一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傲然姿態,若是雅人讀書人該往哪兒走,若是下九流,又該往哪裡去云云。

  溫晨曦看的微微蹙眉,顯得有些不悅,道:「這才剛上山,就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了,雖是打著清雅的名號,卻顯得落入了俗套子。」

  朱月洛輕抿著嘴,道:「雖是俗套,卻正合讀書人的胃口,只怕不少人對這裡都趨之若鶩了,夫君,你瞧著怎麼樣?」

  二女的目光都停留在柳乘風的身上。

  柳乘風莞爾一笑,淡淡的道:「有人開茶肆是為了掙錢,這裡的主人開茶坊想必是為了取名,無非都是名利上頭的事,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只觀賞桃花,順道兒喝口茶,倒要看看這裡的茶水,和其他地方有什麼不同。」

  溫晨曦頜首點頭,道:「是,只是不知我們是去駐足樓呢,還是去文賢閣?」

  柳乘風撇撇嘴,語氣顯得有些高傲:「自是去文賢閣,大丈夫豈可屈居人下,走吧。」

  此時的柳乘風,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自信,少年得志,人到了他這個地位,豈能一點兒傲氣都沒有,他雙手搭在後腰,傲氣凜然的率先在前引路,順著這石碑裡的指引,穿過一道清幽小徑,直接到了文賢閣之下。

  文賢閣的外表其實並不奢華,反而有一種飽經滄桑之感,那斑駁欲落的紅漆,分明述說著這裡的陳舊往事,樓前是一個牌坊,牌坊上書著:『聽風悅目,四字。

  在這文賢閣外頭,已有一個讀書人正在撫弄琴弦了,琴音裊裊,如夢如幻,柳乘風定睛去看,只見在這屋簷的過道上,兩個老者正肅然跪坐在蒲團上,側著身子一動不動,至於撫琴之人,竟是今年不過二八的少年,少年柳眉朱唇,身穿著一襲儒衫,頭上戴著的不是尋常讀書人的綸巾,而是一頂帽子。

  一雙眼眸,更是如一泓秋水,似乎在隨著琴音的音符跳躍,整個人陶醉在這琴聲之中,一邊撫弄,一邊沉浸其中。

  柳乘風看著這少年頗為奇怪,因為這少年身邊,束手待立著幾個隨扈,這幾人都是虎背熊腰,帶著幾分粗狂之氣,眉宇中散出殺伐的氣息。

  柳乘風覺得這少年像個女子,更忍不住驚詫的是,他的扈從雖然不多,可是柳乘風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氣。

  「這些人……,殺過人!」

  柳乘風心中暗咐,不由警惕起來,因為只有殺過人的人,才能有這種的漠然。可是尋常的富戶或者是勳貴之家,家中的隨扈至多也不過是一些身材魁梧的漢子,在這清平的世道,殺過人的人除了是邊軍的老軍伍,就是那些落草為寇的山賊了,能招募到這麼樣的護衛,這個少年看來很不簡單。

  更為好笑的是,少年撫弄琴弦的雅態和這幾個粗魯的漢子一比對,反差實在有點兒大。

  柳乘風倒是沒有說什麼,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和自己也沒有關係,屋簷下還有幾個蒲團,此時聽到琴音悅耳,便也有了幾分欣賞之心,與二位夫人一道兒跪坐在蒲團上,靜靜的聽著琴音。

  一群妙不可言的琴音漸漸消彌,少年長出了一口氣,柳乘風注意到,少年長出氣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喉結的滾動,這就更加證明了柳乘風的猜測,這個少年,定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喬裝打扮來了這裡。

  神乘風倒也沒有戳破,只是微微笑著,不做聲。

  想必是溫晨曦和朱月洛心細,也看出了這少年的不同,相互之間對視了一眼,都不禁莞爾笑了。

  少年撫弄完了琴,便長身而起,向那蒲團上的兩個老者拱手作揖,道:「敢問二位先生,學生的琴藝可以入閣嗎?」

  這兩位老者一個捋鬚,一個點頭,捋鬚的老者道:「好,這琴技妙不可言,如天籟之音,公子要進去足以令文賢閣蓬蘋生輝,待。」

  少年卻促狹的眨了眨眼,顯然看到了朝他微笑的柳乘風,柳乘風的眼睛在他看來,顯然有很有深意,似乎一眼便將他看穿了似得,那與年齡不太相符的眼眸,帶著幾分值得玩味的笑意。

  少年也是朝柳乘風輕輕一笑,又看了柳乘風身邊的兩位夫人,竟是沒有離開蒲團,朝柳乘風道:「這位公子也是要入閣嗎?學生能不能耽誤片刻,看看這公子如何進去。」

  少年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嗔怒,像他這般的少年,自然也有幾分傲氣,可是柳乘風這個傢伙,盯著他的眼神怪怪的,讓他很是不舒服。

  柳乘風只是朝他點點頭,隨後向這兩個老者行禮,道:「我帶來的是兩個女眷,敢問兩位先生,是三人都要拿出點本事出來,還是只需學生過關即可。」

  其中一個老者道:「女眷就不必了,只要公子能過關,便都可以進去。」

  柳乘風點點頭,道:「我要行書可以嗎?」

  這老者頜首,見柳乘風雖然年輕,可是舉止頗為不俗,也不敢小視,這書案也是現成的,筆墨紙硯俱都在,柳乘風走過去,沉吟片刻,便下筆作書。

  那少年覺得有趣,興致勃勃的站在柳乘風身側去看,一開始,他或許還有幾分期許,可是等柳乘風落筆之後,卻不禁低聲冷哼一聲。

  柳乘風的行書,也算是頂尖的了,可是在這少年看來,卻是嗤之以鼻,柳乘風的行書,好是好,可是離那些大家來,卻是差了不少,更不必說,這兩年柳乘風俗務纏身,更是沒有精力去聯繫這行書之法,兩年下來,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有些落後,這少年想必對行書也頗為精通,此時看到了柳乘風的行書,自然覺得有些俗了。

  柳乘風倒也沒有受他的影響,半盞茶功夫,才落了筆。

  少年在旁忍不住冷笑道:「這樣的行書,京師裡能寫出來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不足為奇。」

  柳乘風聽他口出譏諷,卻也是不喜不怒,只是拿了行書給這兩個老者去看,兩個老者過目之後,對視一眼,便一齊點頭,其中一個道:「還算不錯,也算是個雅人了,公子請進吧。」

  柳乘風隨即莞爾笑了起來,挑釁似得看了這公子一眼,淡淡的道:「這行書無論多少人能寫出來,可是能憑著這一手字進去喝茶賞花,就已經足夠了,王右軍在世,便是寫出了一朵花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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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大俗大雅

    柳乘風一席話,差點沒把這少年噎死。

    柳乘風說話的同時,那深邃眼眸中所流露出來自信和輕蔑,讓少年心裡不禁生出了好奇。

    按理說,這個傢伙也沒什麼拿得出的東西,琴棋書畫,他拿行書出來,想必也就是這行書之法還有那麼幾分的自信,可是少年看了柳乘風的行書並不以為然,對柳乘風的書法評價也不算很高,一般人就算沒有自慚形穢,至少也該惱羞成怒了。

    可是柳乘風這個傢伙,所表現出來的卻是淡然和輕蔑,這種輕蔑很是入骨,就好像他一下子成了書聖一樣。

    原本柳乘風一番冷嘲熱諷的話,這少年會反唇相譏,可是看到了這眼神,少年竟是沉默了。

    什麼是真正的本事?

    在柳乘風看來,所謂的琴棋書畫,不過是陶冶情操之物,偶爾呻吟兩句倒也罷了,拿這個來做生業,甚至是當作資本,實在大可不必。

    他的輕蔑本就是對這少年的,之所以對少年發出來,只不過對他執著於這種所謂高雅的一種不認同而已。

    他學習書法,不過是自娛,倒還沒有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一撇之後,柳乘風帶著朱月洛和溫晨曦二人已進入了茶樓。

    只留下這少年呆滯了一下,不過隨即,那一泓秋水般的眼眸閃掠了一下,便也抬腿跟了進去。

    其實在文賢閣裡喫茶的人並不多,這裡佔地不小,可是有資格進來的卻是鳳毛麟角。

    柳乘風攜兩個夫人在臨窗的座位上坐下,隨即開始竊竊私語,過了一會兒,便有夥計斟上茶水糕點上來,這茶水碧綠,面上浮著一絲兒茶沫兒,清香脾人。

    柳乘風倒也罷了,他不是那種沒有吃過好茶的人。可是溫晨曦和朱月洛二人卻顯得有些興致勃勃,倒不是她們沒吃過什麼好茶,只是在這種地方喫茶卻是第一次。

    柳乘風輕輕喝了一口,便看到那少年在隔座坐下,少年的眼眸,故作是若無其事的打量著他。

    柳乘風倒也不以為意,對溫晨曦道:「這茶兒還沒有夫人斟的好吃,看來也是名不副實。」

    溫晨曦莞爾道:「這是什麼話?莫要被人取笑了。」

    她還要再說,可是小窗已經被店伙推開,窗外恰好正對著桃林,外頭被粉紅的花卉形成了汪洋一般,看不到盡頭,溫晨曦的注意力立即便吸引了過去。

    朱月洛也是手輕輕壓在桌上,手掌撐著俏麗的鵝蛋臉兒,一雙眸子,迷離的看著外頭的花海,不禁呢喃道:「這兒雖不是仙境,卻也已經不似人間了。」

    正說著,正不防那少年竟是踱步過來,少年的臉上帶著微笑,朝柳乘風和溫晨曦、朱月洛行了禮,作揖道:「萍水相逢,總算是緣分,學生能在這兒添一個座椅嗎?」

    溫晨曦和朱月洛雖知此人是女兒身,不過畢竟沒有見過這麼唐突的人,二人的臉上都不由生出些許的嫣紅,不待柳乘風拒絕,溫晨曦低聲道:「小……公子請坐吧。」

    少年大剌剌的坐下,與柳乘風相對,隨即嫣然笑道:「學生李若凡,不知兄台名諱。」

    李若凡看著柳乘風,等待柳乘風說話。

    柳乘風哂然一笑,故意道:「李若凡,這名兒倒像是個女孩兒家的名字。」

    柳乘風沉默了一下,倒是並不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我叫柳乘風。」

    聽到女孩兒三個字,李若凡的臉頰不由染上一絲紅暈,心裡說,難怪這傢伙方纔這般的盯著看,原來是早已瞧出了我的身份。可是後來聽到柳乘風自報家門,不禁道:「哪個柳乘風?」

    柳乘風面帶微笑,與溫晨曦和朱月洛對視而笑,才慢慢的道:「柳乘風的柳,柳乘風的乘,柳乘風的風。」

    他這般說,確實也夠自信的,柳乘風這三個字,早已傳遍大江南北,風頭正勁,就如這李若凡姓李,必定會說李唐之李一般,他的名字,本就是一個招牌。

    李若凡不由微微一愕,隨即恍然。

    也難怪方才柳乘風會露出高高在上的傲然,對人有輕視之心,而且同來的時候,他的身後擁簇著不少便衣護衛,個個龍精虎猛,其中幾個,更是精悍無比,這樣的排場,不是豪門又怎麼擺的出?

    李若凡不禁苦笑,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錦衣衛中僉事柳乘風,得罪,得罪。」她口裡雖是這樣說,可是眼中卻閃掠過了輕視之心,起身要走。

    柳乘風固然是已經聞名大江南北,可是話又說回來,那些個讀書人,對他未必感冒,尤其是李若凡這種超凡脫俗的人物,聽到錦衣衛三字,就已經忍不住要捏起鼻子了,跟柳乘風打交道,那簡直是對自己的羞辱。

    柳乘風倒也不介意,微微含笑,淡淡道:「怎麼?李兄瞧不起在下?」

    李若凡道:「不是瞧不起,只是聞到了兄台身上的市儈之氣。」

    「市儈?」柳乘風淡淡道:「何來的市儈?」

    李若凡傲然道:「柳兄自己沒聞到嗎?想不到這清雅的地方……」

    柳乘風打斷她:「清雅,這兒很雅致嗎?李兄的意思是,我這市儈的人到了這裡,攪了這裡的清雅?」

    李若凡道:「不敢。」口裡說不敢,或許只是忌憚柳乘風的身份,可是那眼神裡,卻是傲氣十足。

    柳乘風卻不由哂然笑了起來,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眼神兒不禁瞥了溫晨曦和朱月洛一眼,二女自是現出了憤然之色。

    柳乘風慢悠悠的道:「看來不是我市儈污濁了,倒是李兄,也實在瞧不出什麼高雅來。」

    二人相互鄙視,李若凡不肯服輸,冷笑道:「倒要向柳兄請教。」

    柳乘風心裡說,你既要請教,那麼就請教給你看。

    柳乘風正色道:「你當真以為在這兒喫茶才叫高雅?在我看來,在這兒喝茶才是真正市儈,名為高雅,其實不過是固步自封,憑著一點兒琴棋書畫,就自認為高人一等,自詡自己是上三教,斥人為下九流,這又是什麼高雅?不知李兄知道什麼叫做君子嗎?」

    李若凡冷笑以對。

    柳乘風自問自答道:「所謂君子,有一句話叫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芸芸眾生,都是骨肉之軀,哪有什麼高下之分,就如李兄,想必家世殷實,因此才從未過問過柴米油鹽之事,每日可以與琴棋書畫為伴,可是對大多數人,卻非要關注自己的衣食住行。」

    「若是李兄生在普通人家,其實也不過是個俗人而已,就如柳某人,柳某人的家世算不得什麼好,也讀過一些書,不過時運不濟,卻是幸好,總算有一番際遇,做下了一番事業,無論別人如何看,可是柳某人卻不免沾沾自喜,你可知為什麼?」

    芸芸眾生,都是骨肉之軀,哪有什麼高下之分。

    李若凡若有所思,脫口道:「為何?」

    柳乘風道:「你琴彈的再好,其實也不過供人消遣而已。可是我卻是不同,單說這所謂的文山茶坊,若不是我修築的馳道,又如何會有今日的鼎盛?這桃林的美景,遊人若是要來觀看,又不知要跋涉多少時辰,我做的事,給萬萬人提供了便利,這是大俗,還是大雅?」

    李若凡呆了呆,她雖是隱隱覺得柳乘風的是歪理,偏偏反駁不出,只是道:「少了這馳道,雖需遠涉,卻別有一番滋味。」

    李若凡這種人,其實和後世的小資差不多,要的是情調,至於便利……你若是給她提供了便利,她反而罵娘。

    柳乘風不由莞爾一笑,道:「李兄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可是千千萬萬人認為得到了便利,柳某人做的事,並非需要得到一人的認可,只需要有千萬人認可也就是了,多李兄一個不多,少李兄一個不少,李兄素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嬌貴慣了,反而覺得遠涉有趣。」

    這李若凡臉色微微一紅,不可置否的笑笑。

    柳乘風便不再理會他了,對溫晨曦和朱月洛道:「坐在這兒喝茶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去桃林中走走如何?」

    二女在外人面前,自是擺出一副端莊的姿態,輕輕點頭,柳乘風長身而起,目光落在李若凡身上,道:「李兄若是喜歡遠涉,大可以去山海關,或去泰山登頂,又何必來這裡?罷了,今日就說到這裡,下次再來請教吧。」

    李若凡不禁道:「下次是哪一次?」

    柳乘風原本只是一句客氣之詞,誰知這李若凡竟真當了真,不由笑道:「李兄若是不棄,便到我的府上投上名刺即可,若是柳某人公務不繁忙,自然應允。」

    說罷帶著二女,出樓去了。

    只留下李若凡看著柳乘風的背影呆了呆,隨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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