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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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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00:37
第八百一十一章:定罪

    「只是尋常商賈是嗎?」

    柳乘風反問了一句,這一句話中,包含了無數的譏諷,宛如一把尖刀直刺鄧通的心。

    鄧通臉色猶豫不定,似乎也在踟躇,最後還是咬著牙道:「不錯,只是尋常商賈,大人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查。」

    「好!」柳乘風已經不願意和這鄧通繼續糾纏下去了,糾纏再多也是無益,這個人根本就是油鹽不進,既然他不肯自己坦白,柳乘風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來證明鄧通的謊話。

    「來人,將那『商賈』熊飛平帶上來!」

    鄧通顯然沒有想到熊飛平已經落網,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幾乎是一屁股灘在地上,一動不動。

    幾個校尉已經押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進來,這人身子矮胖,面如死灰,他看了熊飛平一眼,也是露出了駭然之色,見鄧通一臉死灰的樣子,熊飛平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他又偷偷看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穿著的是四爪龍袍,上好的錦緞在燈火下顯得格外的醒目,同時也宣示了柳乘風高貴的身份。

    到了現在他若是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還未等有人喝令他跪下,熊飛平已經乖乖的拜倒磕頭行禮,道:「草民熊飛平,見過大人。」

    從這一點來看,這個人的應變能力還是不小的,柳乘風打量著這個其貌不揚的人,隨即問道:「堂下可是熊飛平。」

    熊飛平道:「草民便是。」

    柳乘風繼續問道:「知道錦衣衛為何要拿你嗎?」

    熊飛平一副被問住的樣子,事實上,錦衣衛直接沖了他的住所直接拿人,也沒有問清緣由。他雖然明知自己犯得是玩死莫贖之罪,可是人家沒有挑明。自己當然不能招認,熊飛平勉強幹笑一聲,道:「草民不知。」

    「又是個不知道的。」柳乘風用說笑的口吻對身邊的楊康道,後者自然報以微笑,這個笑話未必好笑,不過無論這笑話笑點有多低,這既是柳乘風口裡說出來的,楊康就非得做出一副很好笑的樣子不可。

    柳乘風又冷冷看著熊飛平,道:「咱們直說了吧,寧王差遣你在這九江城。主要是讓你做什麼。你說出來,可賞你個全屍。」

    柳乘風明顯的感覺到熊飛平的身軀微微震了一下,他既是驚愕,又顯得不安,可是還是矢口否認道:「草民不知大人說的是什麼。草民只是個尋常的小商賈。和寧王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嗎?」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那麼你的信鴿是怎麼回事?」

    熊飛平被問住了。

    柳乘風繼續道:「還有從你房子裡搜出來的一些書信,這些書信都很奇怪吧,都是用數字組成,可是遲早北鎮撫司也能破譯,到了現在,你還想抵賴,實話和你說了,錦衣衛早已注意到了你的身上。你就是想否認都不成。」

    熊飛平閉上了嘴巴,話說到這份上,他就是死不承認也是不成了,他和鄧通不同,他不是官身,錦衣衛莫說是有證據。就算是一點證據都沒有,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對他動刑,而錦衣衛的刑法馳名天下,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些手段若是一遍遍的用在他的身上也絕不是他所能吃得消的。

    事已至此,越是抗拒,所受的皮肉之苦越多,現在的他還真希望有人能給他一個痛快。

    柳乘風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整個大廳陷入了沉默,很明顯,這是柳乘風審問的一種手段,他給熊飛平自己權衡利弊的時間,讓他好好的想想如何做才對他有好處。

    等過了小半柱香的時間,柳乘風才開口問道:「怎麼樣,你現在願意招供嗎?」

    熊飛平猶豫了一下,隨即道:「草民認了,草民確實和寧王有關聯,草民本是南昌府人,後來遷居到了九江府,前幾年的時候因為做生意折了本,祖傳的家當全部賠了進去,正在欲哭無淚的時候,突然有人找上了門,問草民是否願意重整家業,草民當時只當這是救命的稻草,當時也只想著能翻身,於是一口答應……」

    熊飛平閉上眼睛,露出絕望之色,繼續道:「此後,我便開始受寧王控制,寧王讓小人打理王府在九江府的一些生意,一開始並未讓草民參與什麼機密,直到寧王謀反,南昌府那邊才下了命令,讓草民為王府在九江城打探消息,學生已經越陷越深,深知就算是想脫身也不成了,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鋌而走險。現在既然已經被大人所察,草民只怕是活不成了,只求大人一個痛快。」

    面對這個境地,熊飛平居然還能保持鎮定,可見寧王府還是很有眼力的,這樣的人便是放在錦衣衛也算是個幹練的人才,柳乘風甚至有些欣賞這個傢伙了。

    不過柳乘風顯然注意力並不只是放在熊飛平是不是寧王同黨上頭,對他來說,一個這樣的角色是不是寧王的黨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挖出更深沉的人物出來。

    柳乘風朝熊飛平道:「你若是能做到知無不言,本官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但可以不追究你的家人,而且還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你肯老實作答嗎?」

    熊飛平點點頭,道:「草民自然願意,大人但問無妨。」

    柳乘風滿意的點點頭,道:「跪在你身邊的這個人,你可認識嗎?」

    熊飛平別過頭去,看了失魂落魄的鄧通一眼,二人的眼神相互對視,在這種情況之下會面顯然是二人都沒有預料到的,熊飛平很快把目光別開,不知是心懷愧疚還是其他的緣故,隨即點頭道:「不敢相瞞,鄧指揮使和小人是老相識。」

    「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熊飛平道:「奉寧王之命,小人與他聯絡。」

    「胡說!」鄧通忍不住大叫。

    柳乘風冷冷的看著鄧通,道:「本官並沒有問你話,你既然說他是胡說,那麼我就問你,熊飛平乃是寧王同黨,他也確實與你聯絡了數次,那麼我問你,他既然不是代表寧王去聯絡你,尋你又是因為什麼事,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本官,你和他只是惺惺相惜,所以格外親近一些。」

    這兩個人的身份一個是武官,一個是密探,若說他們能有什麼共同的話題那簡直就是笑話,這種鬼話也只有三歲的孩童才會相信。

    鄧通像是鬥敗的公雞一樣,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嘴巴,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了。

    柳乘風也懶得理會他,繼續問這熊飛平道:「你和他議的都是什麼事?」

    熊飛平老老實實的回答:「寧王命我告訴他,現在還不是起事的最好時機,寧王的大軍將先攻取饒州府,再北上攻打安慶,順水而下,攻克南京。因此命鄧通靜觀其變,若是九江這邊的守軍坐以待斃倒也罷了,可要是他們想趁機切斷寧王大軍的後路,鄧指揮使定要盡量阻撓九江府軍馬的行動,無論如何,也要拖延時間。」

    柳乘風緩緩點頭,熊飛平的話很合理,若換做自己是寧王,也會選擇這個辦法,因為道理很簡單,既然叛軍打算一路打到南京,那麼後方必然空虛,南昌府是他們的大本營,一旦遭受九江府大軍的攻擊,很容易被朝廷切斷後路,寧王現在需要的是時間,他既然打算一鼓作氣拿下南京,那麼就必須保證自己沒有後顧之憂,而不貿然選擇鄧通起事,反而讓他在暗中阻撓和拖延九江大軍的行動,顯然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熊飛平不過是個小小的密探,若是沒有寧王的授意,也絕不可能平白想出這個計劃,看來這熊飛平所說的,八九就是實情了。

    柳乘風用手指頭敲著身前的案牘,似乎是在掂量著什麼,在確認一切都沒有問題之後,他看了熊飛平一眼,淡淡的道:「來人,將他押下去吧,不要為難他,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等到什麼時候朝廷勾決,再給他一個痛快。還有,讓他在獄中,好好的再想一想,自己還知道什麼,若是想到了,就寫下來,若是能有什麼重要的情報,或許能救他一命,他寫下來的東西,隨時遞給本官,不許遲誤。」

    兩側的校尉連忙應命,站出來兩個校尉一左一右將熊飛平押了下去,熊飛平顯然認為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好的結局,口裡忙不迭的稱謝,道:「謝大人恩典。」

    殿中跪著的人只剩下了鄧通,到了這個份上,鄧通整個人幾乎沒有了血色,身如篩糠,他當然知道,有了熊飛平的口供,眼前這位欽差大人,就足以將他置於死地了,現在一切都完了,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柳乘風眼睛連看都不看鄧通一眼,慢悠悠的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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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01:01
第八百一十二章:赤裸裸的威脅

  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鄧通只是歎了口氣,卻還是搖搖頭道:「大人,下官根本不知熊飛平在說什麼,他所說的都是子虛烏有,請大人明鑒。」

  柳乘風立即追問:「他說的既是子虛烏有,那你與他數次私下密議,談及的又是什麼?」

  鄧通又被問住,便不再吭聲了。

  柳乘風見鄧通不答,最後一點耐心也已經失去,冷笑一聲,道:「來人,他既然不願供認,那就拿下去狠狠地拷打。一定要問清楚他是如何與寧王勾結,他的黨羽還有哪些人!」

  如狼似虎的校尉們立即衝上去,將鄧通押下。

  此時已到了子夜時分,接近午時三刻,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柳乘風一直吃濃茶才勉強使自己保持著較好的精神,可是這案子審了下來,卻還是讓他閃露出疲憊之色,他疲倦地看了楊康一眼,這個楊康倒還算是精神奕奕,這倒不是楊康精力有多好,多半是這個傢伙習慣了晝伏夜出,熬夜對他是習以為常的事,所以早就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了。

  柳乘風不得不好好地交代一番,道:「本官總是覺得那個熊飛平似乎還隱瞞著什麼,無論用什麼辦法,盡量從他從裡挖出來。當然,本官已經承諾要給他優待,不要讓校尉們對他動粗。」

  不要讓校尉動粗,在錦衣衛裡頭的理解是可以假手於人,比如將他與一些兇徒關在一起。甚至連囑咐都不必,那些暴徒的手段絕不在錦衣衛之下。

  這就是錦衣衛裡的規矩,什麼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以整人為目的,尤其是面對通敵的叛賊同黨,更沒有什麼人情可講。楊康自然能夠領會柳乘風的意思,連忙道:「卑下明白。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柳乘風撇撇嘴,繼續道:「至於這個鄧通,給我往死裡的整吧。一定要從他的口裡撬出點東西來,尤其是巡撫朱世茂和指揮使楊彪,本官需要這份口供。既然這個鄧通和叛賊有染,那這兩個人多半也是同謀,就算不是同謀,多多少少也牽涉了一些事。拿到證據,立即報給本官,知道了嗎?」

  楊康道:「大人的意思是,非要這份口供?」

  這意思是問柳乘風,是否不計較任何後果,錦衣衛想要口供輕而易舉,問題是。柳乘風是想要真的口供還是假的。若只是需要一份口供好去栽贓別人,幾個時辰的時間便可拿到手裡。栽贓陷害,本就是錦衣衛的工作之一,錦衣衛的工作性質只是大人物手裡的一柄劍而已,他們要揣摩皇上的心意。宦官得勢時又不得不屈從宦官的意思,內閣如日中天時又必須為內閣做馬前卒,而對上頭的人來說,他們往往未必想要的是真相,他們只是要結果,這個結果是用來滿足自己的喜好。滿足自己排除異己、打擊政敵就夠了。

  所以楊康這麼問,是有道理的。他必須把話問清楚,以防止自己出了什麼疏漏,而柳乘風就算想要的是一份收拾江西巡撫和指揮使楊彪的口供,楊康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楊康這種錦衣衛裡的人物,沒有讀書人那樣的使命和正義感,即便是讀書人所謂的使命和正義感,也多半是口號喊得震天響,這背後卻又多是男盜女娼。

  柳乘風當然明白這個潛規則,卻是歎了口氣,道:「本官說了,要的是口供,是確鑿的證據。」

  他吩咐了一句話之後,隨即便起身,道:「你繼續忙吧,本官去睡了。」

  廳中只剩下了楊康,確鑿的證據這簡短的五個字已經足夠給楊康很多暗示了,大人要的只是證據,這就意味著,大人要收拾人了,上頭人既然有了整人的心意,楊康自然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他如所有的酷吏那樣,冷酷無情的發出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這或許只是長久養成的一種習慣,對於做他這種事的人來,或許只是一個最平常的表情,可是在外人看來,也足夠森然和讓人敬畏。

  他心裡清楚,今天夜裡只怕自己是別想睡了……弘治十五年十月十六。

  清早的天氣還算不錯,在這個時節,只要風小一些,便能當得起不錯二字。不過九江城裡,緊張的氣氛依舊,下元節剛過,壞消息就傳出來,指揮使鄧通已經被錦衣衛拿了。

  這是個很壞的兆頭,壞到了極點,尤其是對各大營的武官們來說,鄧通的被捕讓他們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

  巡撫衙門那邊似乎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的時候,聽到消息的巡撫朱世茂便坐著轎子趕到了欽差行轅,大有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誰知到了行轅,朱世茂卻被告知欽差大人起來,讓他在外頭稍候片刻。

  這是什麼意思?

  這分明是給朱世茂閉門羹,與此同時,**裸的挑釁朱世茂的權威,再怎麼說他也是巡撫,特意跑來這裡,柳乘風怎麼能在裡頭呼呼大睡,把一個朝廷二品大員晾到一邊?

  真是豈有此理!

  朱時茂似乎又和柳乘風鉚足了勁的打算,他索性坐回轎子,卻不肯讓轎子打道回府,只是丟下一句話,老夫今日就在這裡等,廉國公什麼時候起來,告知一聲,老夫再去拜見。

  他說到拜見二字的時候,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諷刺柳乘風的架子不小。

  等候了半個多時辰,門子那邊終於通知朱世茂進去,朱世茂怫然不悅地由人領著進入了廳堂,卻看到柳乘風正容光煥發地吃著早茶,他見了朱世茂來,笑了笑道:「大人來得真早,只是不巧,昨夜本官有些事要處置,睡得遲了一些,恕罪,恕罪,來,給大人看坐奉茶。」

  他口裡是說恕罪,臉上卻是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朱世茂卻是負手站著,道:「坐就不坐了,至於這茶,本官也不敢吃,大家平時也沒什麼交情,還是開門見山吧,錦衣衛為何連巡撫衙門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拿人,大人雖是欽差,都督軍務,可大人指使錦衣衛說拿人就拿人,這是什麼意思?」

  朱世茂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巡撫,按道理,各大營在他的管轄之下,現在的柳乘風只是暫時節制而已。柳乘風沒有經過他直接拿了當地的指揮使,這分明就是不給他的面子。

  他雖然有生氣的理由,可是換個角度來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柳乘風拿人,關他屁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世茂算是撕破臉皮了,柳乘風卻是朝他冷笑,道:「朱大人問本官什麼意思,本官倒是也想問問大人是什麼意思,錦衣衛拿人,這是錦衣衛的事,和大人有什麼關係。更不必說,本官節制軍務,各大營都歸本官節制,本官要做什麼,難道還要向大人通報不成?」

  朱世茂氣急反笑,道:「那老夫倒是要問問,你憑什麼拿人,鄧通犯得是什麼罪?」

  既然要拿人,肯定要拿出理由來,鄧通不是普通百姓,這是堂堂三品武官,在江西也算是一號人物,你說拿人就拿人,難道還想反了天?

  柳乘風慢吞吞的喝了口茶,倒像是故意給這朱世茂臉色看,隨即才慢悠悠的打起了官腔,道:「他私通寧王,圖謀不軌,現在已經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有,怎麼,大人難道要包庇反賊嗎?」

  朱世茂只是冷笑,道:「什麼人證物證,什麼證據確鑿,你當老夫是三歲的孩童,你們錦衣衛栽贓的本事,當老夫不知道嗎?」

  柳乘風把茶盞狠狠的頓在茶几上,發出磕磕作響,這一下倒是嚇住了朱世茂,朱世茂可是久聞眼前這傢伙有暴力傾向的,因此話說到一半便被柳乘風這暴力的動作打斷,柳乘風冷冷的看著他,道:「是不是栽贓陷害,輪不到你這個巡撫來說,現在鄧通就是亂黨賊子,大人若是想包庇他,本官絕不容情。還有,本官聽說大人近來和這鄧通走得很近是嗎?哼,實話和你說了吧,這鄧通現在正在交代他的同黨,大人現在還顧別人,依我看還是自己為自己多想想才好,本官坐鎮九江,任何人與寧王但凡有一點牽連,無論這個人是指揮使更或是巡撫,那麼就不妨要仔細自己那一身皮囊了。」

  柳乘風把巡撫二字咬的很重,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

  朱世茂渾身一振,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傢伙居然如此不客氣,竟是直言不諱的威脅自己,朱世茂顯然有些慌亂,可是很快又鎮定下來,冷笑道:「悉聽尊便,老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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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攤牌

    巡撫衙門,這裡雖是整個江西的中樞,一切政令盡皆出於此地,可是這巡撫衙門確實是簡陋了一些,畢竟真正的巡撫衙門在南昌,這裡只算是暫時的駐地而已。

    簡陋歸簡陋,可是在後衙,該有的奢華還是有的,畢竟是巡撫大人下榻的地方,穿過了月洞,就是池塘,池塘正中是一處亭子,亭子不知經歷了多少時候,還能依稀看到匾額上的『湖光山色』四字。

    池塘之後自是一排排廂房和閣樓了,這裡明顯仿的是江南的建築,每一個建築錯落有致,藏匿在花草樹木之中,雖然沒有北方建築的大氣,卻有一種別樣的親切。

    後院的花廳裝飾是最奢華的,經過重新修葺,不但懸掛了幾幅明初的幾個畫師真跡,便是連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製成,燭光點亮,廳內的燭光與窗外灑落進來的陽光融為一體,使得整個花廳顯得通亮。

    朱世茂此時半倚在椅上,臉色木然,陰晴不定,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雖然已經從欽差行轅回來了一個時辰,可是到現在,朱世茂還在回想著柳乘風送給他的話。

    大人要小心了……

    小心……

    朱世茂眼睛瞇了起來,他是什麼人,便是再愚蠢,也能聽出柳乘風的弦外之音,柳乘風想以那鄧通為切入點,一舉……

    朱世茂不敢再想下去,他自然知道他的敵人是誰,這些錦衣衛沒有什麼做不出。也沒有什麼辦不成,瞧這個架勢,柳乘風分明是要對自己怎麼辦。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自己該怎麼辦?

    坐以待斃嗎?不成,他明白自己的對手有多險惡,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那麼他的唯一選擇就只有魚死網破了。

    他既然不想讓自己活,自己就讓他死!

    想定之後,朱世茂咬了咬牙。幾十年翰林的磨礪,並不只是養出了他不凡的氣度,更重要的是。他悟出了做官的真諦,所謂的官就是相互傾軋,就是你死我活,先下手為強,等到別人算計到了你頭上,你就完了。

    朱世茂用手指磕了磕桌子,朝外朗聲道:「來人,去把各營的指揮使們請來。」

  ……

  欽差行轅。

    送走了朱世茂,柳乘風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既然撕破了臉。他已經決心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退路可走了。

    他背著手,在廳中打轉,他在等。等楊康那邊的消息,只要楊康那邊把事情辦成,他就可以立即動手。

    他分明看到,自己警告朱世茂時,朱世茂所流出來的殺氣,這是一種書生的殺氣。雖然不是屍山血海中磨礪而出,柳乘風也明白,朱世茂也是個敢殺人的人。

    看來今日,大家就要見個分曉了,遊戲已經開始,柳乘風便是想要回頭也已經遲了,到了九江,柳乘風想不到自己要面對的第一個對手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撫。

    無論自己的對手是誰,柳乘風只明白一個道理,他必須在這種鬥爭中獲得勝利,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煩躁不安的坐在椅上,端起茶來要吃,可是隨即又愣住,手端著茶,等他回過神來,又已經把喫茶的事忘了,重新將這茶放回桌几上。

    很明顯,柳乘風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現實和朱世茂的眼神告訴他,這個人絕不會坐以待斃,下一步,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呢?」

  ……

  巡撫衙門。

    外頭傳出了腳步聲,緊接著,五六個指揮使走了進來,對這位巡撫大人,所有人都保持著相當的敬畏,巡撫上馬管兵,下馬管民,政令都出自他一人之手,若不是朝廷另外委派了欽差,這些人都只能聽從撫台大人的差遣。

    更何況欽差只是一時的,遲早這欽差要回京,巡撫才是他們真正的上司,所以這些指揮使們,誰也不敢罔顧巡撫的權威,朱世茂一聲令下,他們便拋下了手裡頭的所有雜務匆匆趕來。

    當然,他們對朱世茂如此仰仗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來的那個欽差,對他們分明有一種強烈的歧視和排斥,就拿鄧通這件事來說,欽差說抓人就抓人,說他勾結叛黨就勾結叛黨,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指揮使們好歹在地上也算是一方的土皇帝,平時誰敢在他們頭上動土,現在來了這麼一個欽差,讓他們敢怒不敢言,好在新來的巡撫大人對他們還算優渥,他們自然而然的與巡撫大人親近一些。

    「末將見過大人。」

    指揮使們進了廳子,一齊向朱世茂行禮。

    朱世茂方纔還坐著發呆,顯然一開始廳中進來了人他都沒有注意到,直到這些人一起向他行禮,朱世茂才回過神來,恍然的看了他們一眼,臉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世茂的眼睛打量著每一個人,慢悠悠的開始說話:「而現在寧王造反,正是諸位建功立業之時,諸位想必已經早有了殉國的準備,也要為朝廷彈壓叛亂。可是呢……」朱世茂冷笑:「可是諸位想要建功立業,也未必有這麼容易,柳乘風欺人太甚了。鄧通有什麼罪,現在卻有人說他私通寧王,他若是私通寧王,那麼何必來這九江?」

    朱世茂的聲音高昂起來:「連鄧通這樣的老將都不能保全自己,更不必說別人,今日有人可以以造反捉拿指揮使,可以捉拿鄧通,明日要捉拿的就是你們。」

    「我等久食君祿,對朝廷自是悉心報效,可是有人欺負到了頭上,難道能無動於衷,隔岸觀火嗎?」

    「不能!」朱世茂拍案而起:「錦衣衛不給個交代,欽差不給個交代,你們今日在這裡退了一步,明日就有人再逼近一步……」

    指揮使們面面相覷,他們算是明白朱世茂的意思了,這位撫台大人是告訴他們,讓他們站出來,藉著這個鄧通的事,給欽差一個下馬威。

    問題是……

    給欽差下馬威,這無異於造反,這種事,站在廳裡的幾個人雖然也算是一地的豪強,卻是萬萬不敢去越這雷池的。

    朱世茂冷笑,道:「這營裡太安生,是該鬧一鬧了,那柳乘風倒行逆施,想必營中的人有許多對他敢怒不敢言。諸位,本官這裡已經準備草擬一份奏書,諸位想聽聽嗎?」

    「請大人示下。」就在其餘指揮使陷入沉默的空檔,指揮使楊彪站了出來道。

    朱世茂清清喉嚨,正色道:「廉國公柳乘風,自到了這九江便囂張跋扈,不將官兵放在眼裡,不但濫殺無辜,屠戮我大明將士,更是隨意在營中拿人,栽贓陷害,三軍將士雖敢怒不敢言,可終究還是忍無可忍,是日,各營嘩變,衝出大營,包圍欽差行轅……」

    朱世茂所念的,並不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反而像是在展望未來,口裡是念奏書,其實是告訴大家,各大營是該鬧一鬧了,只不過這種事自然不能讓這廳裡的人親自動手,而是授意下頭的官兵嘩變,讓他們來做大家想做不敢做的事,到時就算朝廷追究起來,最多只能說他們瀆職又或者是疏於管教,卻無論如何也加罪不到他們身上。至於那些『無法無天』的官兵,以朝廷的一如既往的態度,等事情過去之後,朝廷只能捏著鼻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法不責眾,是任何一個世界的潛規則。

    朱世茂打量著這些人,一字一句的道:「諸位,話說到了這裡,老夫就不多言了,你們自己領會吧。」

    指揮使們還在猶豫,他們對欽差確實很厭惡,可是並不代表他們願意拿自己的前程來做賭注以此來收拾欽差,若是一旦事情出了岔子,這可是要貽誤終身的。

    可是朱世茂乃是巡撫,欽差一旦回京,大家的身家就都托付在這位巡撫大人身上,堂堂巡撫要收拾一個三品的武官輕而易舉,一道彈劾奏書上去,保準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所有人還左右搖擺之際,那楊彪卻是在適當的時機裡跳了出來,冷笑道:「諸位,撫台大人說的不錯,那柳乘風欺人太甚,我們就這樣好欺負,被那柳乘風這般凌辱還要忍氣吞聲?我說句實話,且不說別的,欽差大人犒勞各營,新軍每人是三斤肉一斤酒,咱們卻是一斤肉三兩酒水,新軍拿的是雙餉,咱們又是多少?下頭的弟兄們早就不服氣了,撫台大人現在肯做咱們的靠山,我等何懼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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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24:47
第八百一十四章:大亂

   欽差行轅。

   高強正在外頭戒備,高強對柳乘風知根知底,作為貼身護衛,當然知道公爺在裡頭心急如焚的等著什麼。因此高強在外頭也顯得有些焦急,平時的時候,他會和其餘的護衛說幾句話,可是今日卻是一言不發,鐵著臉焦灼等待。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高強一下子動容,手不禁按住了腰間的刀,匆匆走到街上去看,便看到楊康騎著馬飛快趕來。

   楊康熬了一夜未睡,精神卻是出奇的好,抖擻的從馬上下來,與高強照了個面,高強沒有多問什麼,道:「楊大人,隨我去見公爺。」

   楊康點點頭,便隨高強進了行轅,二人一前一後,等到了正廳,楊康見到了負手等待的柳乘風,納頭便拜,朗聲道:「卑下見過大人。」

   柳乘風眼睛在落在楊康身上,劈頭便問:「如何,口供拿到手了嗎?」

   楊康道:「回大人的話,口供已經到手了,證據確鑿,鄧通已經承認,他與寧王同謀,還說此事還牽涉到了巡撫朱世茂、楊彪二人,他們相約密謀,而與寧王聯絡的方式則是通過熊飛平……」

   不等楊康說完,柳乘風激動的臉都脹紅了起來,道:「這就足夠了,江西巡撫涉嫌通賊,為平叛計,立即讓錦衣衛拿人。還有,讓錢芳的新軍出動,接管城中所有防務。」柳乘風揮了揮拳頭。決心已定:「若有人負隅頑抗,殺無赦!」

   「遵命!」

   楊康沒有任何遲疑。他問到這個口供,就知道欽差大人勢必要對撫台動手。

   柳乘風目光灼灼。眼睛瞇了起來,對高強道:「要加強欽差行轅的防務,這件事就交給你身上,還有,調一隊新軍來吧,一旦東窗事發。誰也不能保證朱世茂不會狗急跳牆。」

   高強自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欽差要拿巡撫,在結果未分曉之前,誰也不能確認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欽差大人的生命安全自然不容忽視,高強身為侍衛長,這個擔子可是不輕。

   柳乘風背過了身去,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在這裡等候消息,他抬起頭,看到的是大廳上的一個匾額,黑黝黝的匾額上,書寫著『和光同塵』四個字。

   所謂和光同塵,便是渾俗和光、與世無爭。也是不露鋒芒,用與世無爭。說的不客氣些,就是隨波逐流、同流合污。

   柳乘風看著這個匾額,不由發出了輕蔑的笑容。

   所謂的和光同塵,所謂的中庸,其實都不過是讀書人的自欺欺人,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不通過競爭甚至是鬥爭而得來的權利,你不去爭取。別人就會踩著你的肩膀去爭取,所謂的和光同塵,不過那些老爺們在斗的累了,爭得乏了,所臆想出來的美夢而已。

   遊戲……開始了……大營。

   大帳裡頭,楊彪穩穩的坐著,一聲不吭,在他的身前,是一壺酒,和兩個小菜,酒水說不上上等,可是楊彪心事重重,一杯杯酒落到肚中,竟是恍然不覺。

   在他的耳邊,傳來的是帳外頭的嚷嚷聲。

   「欽差欺人太甚了,咱們是兵,新軍也是兵,憑什麼咱們灰頭土臉,又憑什麼新軍鮮衣怒馬……」

   「欽差撥給新軍每月的糧餉是銀錢十萬,我們卻不過萬餘,他新軍就這般嬌貴?就非要比咱們高那麼一籌,我看也未必,無非是欽差偏袒新軍,無非是這新軍與欽差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有親爹,咱們卻是後娘養的。」

   「不只是如此,前些時日,新軍屠殺了咱們軍戶七十多人,他們說殺就殺,可曾想過咱們也是官軍,不是亂匪,咱們也在為朝廷效命,不是叛軍!」

   「偏袒到這個地步,若是弟兄們再不發一言,那柳乘風只會得寸進尺,在這江西的地頭,只有咱們欺人,從來沒有人敢欺負咱們的。欽差欺人太甚,我們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對,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這世上最好鼓動的,除了那些腦門子最容易充血的學生之外,便是官軍了,一經鼓動,所有人都不禁怒了。

   「現在我們就去欽差行轅,要求欽差給予死去的七十多個弟兄撫恤,追查殺死他們的肇事兇徒。其二便是讓他們給予弟兄們同樣的薪餉,少了咱們一文錢,弟兄們都不能答應。還有就是,讓欽差釋放被捕的鄧通鄧大人,鄧大人無罪!」

   「無罪!」

   外頭的人七嘴八舌的大吼。

   帳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尤其是讓欽差給予官軍與新軍同等的薪餉,一下子獲得了無數人的共鳴,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是這些官軍,他們只是單純的認為,只要逼著欽差許諾了同等的待遇,他們每月的銀錢便會比現在多數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謂給死去的弟兄討要公道,所謂釋放鄧通,不過是他們的借口而已。

   楊彪高踞在帳中,對外頭發生的事無動於衷,仍舊是喝著酒,一言不發。

   這時候,有人掀開了帳子,跌跌撞撞的進來,進來的是個千戶,他的臉色慘白,忙不迭的給楊彪行禮,期期艾艾的道:「大……大人……不好了,營中嘩變了,嘩變了,卑下彈壓不住,這些殺千刀的,竟……竟是要去圍攻欽差行轅……」

   「是嗎?」楊彪連一副駭然的表情都不願意偽裝出來,冷漠的看了這千戶一眼:「這些人真是該死啊。」

   千戶道:「大人,現在該如何是好,是不是立即向欽差大人匯報,好教欽差大人有些準備,真要鬧起來,我等豈不是……」

   楊彪眼睛瞇了起來,冷冷的看著這千戶,冷笑道:「就算是現在去通知欽差大人多半也是來不及了,情況緊急,倒不如這樣……」

   千戶忙道:「大人儘管吩咐就是。」

   楊彪噴吐著酒氣,面目顯得有些猙獰,繼續道:「不如本官調你三十個親兵,讓你去彈壓這嘩變,如何?」

   三十親兵……還彈壓嘩變……

   千戶呆住了,隨即打了個冷戰,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小心翼翼的看了楊彪一眼,渾身不禁瑟瑟作抖起來。

   「怎麼?你不願意?」楊彪幾乎是譏諷的看著千戶,眼神中掠過了一絲殺機。

   這個千戶,一向和他不是一條心,若不是此人有個兄弟在遼東那邊做副總兵,楊彪早就將他收拾了。

   千戶欲哭無淚的樣子道:「卑下……卑下……只怕……」

   「朝廷養了你這麼多年,現在出了事,營中出了嘩變,本官委你重任,你卻是推三阻四,猶猶豫豫,就你這個樣子,這幾十年的錢糧算是白吃了,混賬東西!」

   楊彪毫不客氣的大罵了一通,將這千戶罵的頭都抬不起來,而這時,大營中數千的官兵已經一個個明火執仗殺出了轅門。

   ……

   新軍大營。

   一列列的新軍已經候命,四處傳出了號聲,士兵們早已養成了根據號聲的長短調整隊列的習慣,一萬新軍,已經調走了一千,直奔欽差衙門,其餘的官兵全部集結在了校場,手中握著數十斤重的火銃,腰間懸著裝火藥和彈丸的袋子,明晃晃的刺刀斜插在腰間。

   所有人抬頭,看著校場高台上的錢芳,錢芳按著腰間的劍柄,來回走動。

   新軍武官的武器,都是長劍,這倒不是因為長劍比刀更容易殺敵,事實上武官的武器只用於指揮,而之所以佩劍,是因為效仿柳乘風的繡春劍的式樣,在新軍裡頭,柳乘風帶來的影響實在巨大,許多傳統都與柳乘風有著莫大的關係。

   秋風呼嘯,在這廣闊的校場上,周圍沒有建築遮擋,更增了風力。一列列隊伍紋絲不動,迎著風,靜寂無聲。

   錢芳扯起了嗓子:「奉欽差大人之命,捉拿九江城中隱匿的寧王餘黨,今日我在這裡事先提個醒,現在要捉拿的人不但是朝廷命官,而且還位高權重,欽差大人為防有變,也是出於對新軍的信重,因此命我等接管城中所有防務,從現在開始,各處的城門,各處的街道,都不允許有任何的官兵遊走,任何攜帶武器上街的,全部拿下,各隊分別駐守在城中各處,協助錦衣衛行事,都明白了嗎?」

   「遵命!」

   如山的呼聲傳出來,在新軍官兵的眼裡,他們眼中本來就只有欽差,至於其他人,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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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峰迴路轉

   九江城徹底混亂了,從各處街道湧出來的都是各色軍服的官軍,有的軍馬在街巷裡遭遇,一邊是往欽差行轅去的,另一邊則是要去巡撫衙門,雙方自是各不相讓,儘管如此,雙方還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

   真要動了手,遊戲就不那麼有趣了,四五萬的官軍,新軍就算有以一敵十的實力,只怕也需付出慘重的代價。

   對嘩變的官兵來說,新軍的實力他們早有耳聞,他們想要的無非是為自己爭取好處,並不是拿著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

   所以雙方只能相互對峙,誰也不肯退讓,卻也萬幸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巡撫衙門這邊,朱世茂已是冷汗直流,事情還沒有太過糟糕,若不是這一次他忍無可忍採取行動,只怕現在他的巡撫衙門已經被錦衣衛和新軍圍住,而他也被柳乘風捏造出來的罪名身首異處了。

   朱世茂太清楚那柳乘風的為人了,或者說他太清楚錦衣衛的做事手段,他們一旦打算對誰動手,就絕不可能讓這個人繼續活下去,尤其是像朱世茂這樣的人,因為一旦讓朱世茂翻盤,遲早有一日會有清算的時候。殺人滅口,斬草除根,錦衣衛如此,東廠如此,便是朝中的袞袞諸公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眼下朱世茂要拿捏的,是該如何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退後一步,錦衣衛立即就會出現在他朱世茂的面前,所以朱世茂硬著頭皮,也絕不能退後。

   他顯得有些不安,可是又忍不住有些【興】奮,事情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微小的事件都可能決定兩個大人物的命運。他絕不能掉以輕心。

   負著手圍在廳中打了幾個轉,朱世茂抬起眼來,目光落在了廳中躬身垂手而立的一個人身上。

   此人是朱世茂的心腹。如今專門負責為朱世茂聯絡各營的武官。

   朱世茂歎了口氣,道:「老夫所料果然沒有差,還在應對還算及時。」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事情到這個地步,那也沒什麼說的了,告訴大家,現在大家就算想回頭那也已經遲了,柳乘風是什麼人大家不是不知道,老夫完了,他們這些指揮使,誰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一旦讓錦衣衛察覺大家煽動官兵嘩變。{武動乾坤}大家都是死路一條。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先繼續僵持,不過暫時不要製造事端,事情鬧大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就維持這斗而不破的局面也好。九江城這麼下去肯定不是辦法,一旦九江城出了事。他柳乘風身為欽差也吃罪不起,以老夫的估計,這柳乘風最後定會服軟,要和咱們和談,現在就看誰更有耐心了。」

   朱世茂說罷,把眼睛闔上,再沒有發言。

   …………………………………………………………………………………………………………………………………………

   欽差行轅。

   事發突然,原本想以雷霆的神速先拿下江西巡撫朱世茂,誰知道卻陷入了僵局。

   錢芳不敢自作主張,連忙來柳乘風這兒問主意,這事情怎麼處理,除了欽差大人,誰也不敢擅作主張。

   錢芳此時的心情可謂焦急無比,好好的一個軍鎮本來是來平叛的,誰知道結果卻鬧到這個地步。

   其實錢芳還沒到,柳乘風就已經瞭解了情況,顯然事情已經違背了柳乘風的初衷,柳乘風陰沉著臉,坐在椅上一動不動,抬頭看了錢芳一眼,道:「你也來了?」

   錢芳忙道:「卑下是想來問,此事該如何處置?」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這哪裡是什麼嘩變,根本就是有人暗中授意,本官所料果然沒有錯,這個朱世茂,根本就是寧王餘黨。」

   錢芳默默站著沒有吭聲,柳乘風知道錢芳的性子謹慎,自己說話的時候他不敢隨意插口,於是他莞爾笑了笑,道:「你也不要愣著,說罷,這件事你怎麼看?」

   錢芳道:「九江乃是重鎮,若是真的引發衝突是萬萬不可的,一旦鬧起來,只會讓寧王有機可趁。」

   柳乘風頜首點頭,算是同意錢芳的意見。

   錢芳繼續道:「可是若是大人退讓,對方定會得寸進尺,卑下以為,眼下只能先僵持著,走一步看一步。」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你與我也算不謀而合,眼下也只能如此,我們從京師千里迢迢的趕來,原本以為是平叛,可是誰曾想到,竟會鬧到這個地步。是了,錢指揮使,那兒的事就交給你了,你是個有分寸的人,本官信得過你。」

   九江城的所有街巷,都是相互對峙的官軍隊伍,城中的百姓見這個情況,也都是嚇得不敢上街,紛紛封了門窗,膽子大的,也只是隔著門縫觀望外頭的情形。

   時不時會有一個個的騎著馬的人傳達消息,這樣的局面一直從正午到了天黑,雙方雖是劍拔弩張,倒也沒有鬧出什麼岔子。

   天漸漸黑了,黑霧瀰漫了全城,九江城陷入了沉默,一盞盞火把打了出來,在火光之下,是一張張彷徨的臉。

   一直耗到了子夜時分,突然,一聲火銃聲響徹了天穹,在這靜寂的黑夜裡,這聲音格外的響亮。緊接著,喊殺聲便開始蔓延了開來。

   對峙的雙方武官都是驚呆了,他們原本以為能相安無事,只要能熬過今夜,明日多半事情也就解決了。可是方纔那一聲火銃聲響起之後,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定是哪個新軍的士兵一時失火動了粗,而火銃聲響起,雙方都陷入了緊張和混亂,最後演變成了更大的衝突。

   出事了……

   密集的火銃傳了出來,所有參與這件事的高級武官們心裡都不禁打了個突突,夜裡的時候,官軍的行為是很難約束和控制的,尤其是發生了衝突之後,所以在城內傳出喧嘩和喊殺聲的時候,欽差衙門的燈火立即通亮了起來,護衛們掌起了燈,柳乘風緊急的從睡夢中驚醒,隨即披著衣衫趿著鞋出現在大廳裡。

   燈火之下,柳乘風的臉色忽明忽暗,竟是透著一陣陣的激動和緊張,他站在案頭前,看著趕來的高強和錦衣衛千戶楊康,錢芳也隨即到了,柳乘風的目光掃視了他們一圈,似乎在盡量的壓抑自己的聲音:「本官所料果然不差,他們終於動手了,這樣也好,諸位,今夜就是你們建功立業的時候,錢芳。」

   錢芳此時信心滿滿的站了出來,道:「大人請吩咐。」

   柳乘風道:「給予他們痛擊,剿滅叛軍只在今夜,讓各部出擊!」

   錢芳朗聲道:「遵命。」

   ……………………………………………………………………………………………………………………………………

   巡撫衙門。

   當那一聲火銃響徹天穹之後,顯然也驚動到了朱世茂,朱世茂照舊還是有些不安,不過很快,他便召集到了各部的指揮使,他的目光掃視了所有人一眼,昂聲道:「本官昨日和你們說什麼來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夜,便是爾等建立功業的時候,多餘的話老夫也就不多說了,諸位珍重,老夫就在這裡,等候諸位的捷報。」

   「遵命!」

   等這些指揮使們走了,朱世茂才顯得有些激動,他當然激動,來這江西任巡撫,還沒有把這巡撫的屁股坐熱,他便面臨到了一次足以栽入史冊的事件,這件事做的好了,他朱世茂就足以名垂千古。

   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朱世茂又吩咐一聲:「來人,備轎,去欽差行轅。」

   乘著夜色,附近雖然時不時傳出喊殺聲,可是朱時茂的轎子還算平靜,偶爾會有一隊隊的官兵過去,卻也無人敢來阻攔,這一路直接到了欽差行轅之後,轎子穩穩落在行轅的門口,隨即便有人打著燈籠出來,門房笑呵呵的彎腰給下轎的朱世茂照亮路面,一面道:「大人,欽差大人已經久候多時了,說是請大人立即到廳中相見。」

   朱世茂捋了捋鬚,隨即踏出一步道:「你在前引路。」

   隨著門房一直到了大廳,柳乘風方纔已經接到了朱世茂抵達的消息,正要準備迎出來,二人在門檻這邊照了面,柳乘風不禁露出了笑容,隨即道:「大人來的正好,我這裡已經準備好了好茶,今夜正好款待大人。」

   朱世茂別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莞爾笑了:「欽差大人的茶想必是極好的,老夫想不到竟有這般的口福,那麼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二人和睦的一道進了廳,分別落座,柳乘風朝身邊的人吩咐道:「上好茶!」

   朱世茂卻是打量這廳子,隨即臉色又有了幾分凝重,道:「欽差大人,這九江城不會有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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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還原真相

  「斷不會有失。」柳乘風自信滿滿的道。

  這當然是為了自己打氣,同時也是為了給朱世茂打氣。

  此時燈火幽暗,外頭還是喊殺陣陣,朱世茂卻是滿腹的疑惑,他是翰林,是極少向人請教的,畢竟這世上都別人請教他的多,讓自己拉下面子來向一個錦衣衛出身的人請教,未免讓他有點不適應。

  可是這矜持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心中的好奇,朱世茂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欽差大人,老夫想要請教,大人是如何知道誰是亂黨,又如何知道今夜叛軍會在今夜動手?」

  叛軍在今夜動手……

  這只怕是誰都沒有預料的事了。

  柳乘風卻是從容的露出微笑,這種自信的態度讓人魅力十足,柳乘風慢慢的道:「饒州有失之後,我就有一個預感,在這九江城,一定和饒州府一樣,會有寧王的細作,寧王這個人素有謀反之心,而他最擅長的便是籠絡人心,九江府早前就被朝廷列為應對寧王叛亂的軍事重鎮,所以我當時就在想,寧王的細作都是些什麼人。」

  朱世茂身體不自禁的朝柳乘風的方向微微傾斜了一些,很顯然,他對柳乘風的分析很感興趣,以至於連外頭的喊殺聲都已經顧不上了。

  柳乘風道:「於是我便密令錦衣衛動手盤查,其實一開始,我確實是懷疑到了諸位指揮使身上,畢竟寧王這個人無孔不入,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之中有人已經成了寧王的鷹犬。可是在調查的過程中,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朱世茂忍不住道:「是誰?」

  柳乘風道:「我的文書,從知府衙門調來的趙毅成。」

  「他?」朱世茂似乎對這個人略有耳聞,卻沒有吭聲。

  柳乘風微微含笑道:「大人對此人想必有印象吧?」

  朱世茂頜首點頭道:「有些印象。此人雖然未高中。可是頗有文名,在九江府,也算是名士了。」

  這世上也並非只有中了進士的人才名動天下。在天下許多地方,一些運氣不佳,學問卻是極好的人卻也能因為他的錦繡文章而聞名。

  趙毅成就是這樣的人。他幾次科舉都沒有中第,運氣實在是背到了極點,可是他的文章卻是極好,這一點柳乘風知道,朱世茂也知道,其實也正是因為他的文章極好,所以才讓九江知府對他如此親近,這不是因為知府與他的私交有多好,而是因為知府要顧忌清議的影響。身邊有這麼個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在,你若是不給他保舉個前程,背地裡是要被人罵的。

  所以這一次有了機會。九江知府便第一個想到了趙毅成。立即將這趙毅成舉薦到欽差行轅,便是希望趙毅成能在平叛的過程中多與欽差接觸。到時多多少少能取個功名。

  柳乘風語氣淡漠的道:「可是這麼一個名士,居然願意屈身到知府衙門裡去做書吏,大人不覺得奇怪嗎?」

  朱世茂沉默了一下,似乎也覺得有些可疑,在讀書人眼裡,吏是賤業,別看在外頭光鮮,在百姓面前可以狐假虎威,可畢竟還是脫不開這個賤字。一個名士,若是他當真窮的填不飽肚子,以他在名聲,到哪裡都不怕沒有飯吃,比如近年四處在建學館,以趙毅成的資歷,足以在學館中謀個博士的差事了。

  柳乘風道:「他當時向我說,他去衙門裡做書吏,只是想做一些腳踏實地的實事,這個理由未免有些牽強。不過我當時還沒有懷疑到他的身上。他畢竟是九江府人,算是本地的地頭蛇,人脈廣,所以我便讓他為我打探消息。」柳乘風看了朱世茂一眼,略帶幾分尷尬的道:「大人恕罪,我是錦衣衛出身,天生對所有人都帶著不信任,當時我對大人也頗有些懷疑。所以決心先從巡撫衙門著手。調查巡撫衙門,錦衣衛固然可以用,可是讓趙毅成來卻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再加上他在巡撫衙門裡認識不少人,所以……」

  朱世茂不露聲色,似乎對柳乘風調查他巡撫衙門的事一句都沒有聽見,只是故作去喝茶,到了這個時候,他能說什麼?難道和這個呆子翻臉?翻臉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朱世茂只好裝聾作啞。

  柳乘風立即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繼續道:「而此後,這趙毅成的動作就免不得惹人懷疑了,因為我發現,趙毅成總是在利用各種手段讓我懷疑到大人頭上,直到那一日他帶著箭傷回來,我才恍然大悟,在九江府裡,真正的細作不是別人,正是他趙毅成。」

  朱世茂忍不住挑挑眉:「這又是何故?」

  柳乘風道:「最可疑的是那支箭矢,他口裡說,有人伏擊他,且不說這些伏擊的人為何這般笨拙,居然還未近身就已經讓他察覺,他自己說,他遠遠的看到有人來追他,便極力狂奔,刺客們便在後射了一箭,正中他的後肩,他忍著疼痛飛奔,才勉強逃出虎口。」

  柳乘風微微一笑,帶著幾分不屑,慢吞吞的喝了口茶,道:「真正的漏洞就在這裡,大人是清貴的翰林,當然不知道這裡頭的道道,可是柳某人從前也算是半個大夫,只看了他的傷口,就發覺可疑了,道理很簡單,他自己說他在前面狂奔,而後頭的刺客就算想要彎弓射箭,就免不了要駐足瞄準,雙方的距離至少保持著數十丈到上百丈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之下,箭矢的威力絕不可能如此深。而且大人可否知道,箭矢是以拋物線的軌跡射出的……」柳乘風不禁開始筆畫,好使朱世茂能夠明白,他在半空畫了個半弧,隨即道:「也就是說,若是箭矢射中他的肩,應當是箭矢從天而降,在空中斜斜插下來,那麼箭矢穿破的地方,就不該是他的後肩,而是他的上肩位置,從上肩位置斜插而下,貫入體內。可是呢,趙毅成身上的箭傷卻是平直入的後肩……」

  柳乘風哂然笑了,弓箭不是火槍,火槍是可以平射,可是弓箭是不能的,若是平直射擊,除非雙方的距離非常近,而既然雙方的距離如此接近,刺客也絕對不會停下來用弓箭射擊,倒不如直接奮起直追,只有在眼看難以追擊的情況,才會選擇弓箭。

  朱世茂不禁動容:「那麼他的箭傷……」

  柳乘風笑道:「他的箭傷是苦肉計,自己讓人插上去的,他們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細節,所以為了不傷到他的五臟六腑,因此平直的從後肩將箭矢插進去,因為若是斜的插上去,這趙毅成的性命就未必能保證了。而且大夫將他的箭簇拔出來之後,我曾親自命人送來看過,箭簇裡既沒有倒鉤、血槽,也沒有餵上毒藥,要知道,若是刺客當真想置他於死地,又怎麼可能只帶上尋常的箭頭,便是現在的軍中,也多備上的是帶有倒刺的箭簇,刺客們難道連這個都沒有準備?」

  箭簇上的倒刺,可以讓中箭之人想要將箭簇拔出時,箭簇上的倒刺能大面積的拉扯傷者的皮肉,也就是說,有倒刺的箭簇想要取出,就必須造成大面積的皮肉損傷,在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之下,大面積的傷口是很容易發炎化膿危及生命的,一旦中了這樣的箭,傷者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至於血槽,則是在箭頭上鑿出溝槽來,一般情況下,中箭的人因為箭頭插入了體內,雖然會流血,可是箭頭正好堵住了傷口,所以反而起到了止血的作用,有了血槽就不一樣了,箭頭雖然已經插入了體內,可是體內的血卻可以順著血槽源源不斷的流出,用不了多久,等到傷者得到救治時,多數已經失血過多性命垂危了,到時就算有人能將他體內的箭頭拔出,此時又是一次大出血,一般人根本就抵抗不住。

  也就是說,如果趙毅成中的是帶有倒刺和血槽的箭矢便必死無疑,可是偏偏,那些刺客們既想滅口,卻是用眼下連軍中都已經棄用的尋常箭矢來射殺趙毅成,這哪裡是要取人性命,又哪裡像是窮凶極惡的刺客所為?

  所以柳乘風才斷定,這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計,趙毅成和他的同黨之所以這麼做,根本就是想增加趙毅成的可信度,同時也讓柳乘風知道,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好教柳乘風立即採取手段,以防止這些人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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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26:03
第八百一十七章:平叛殺賊只在今夜

  趙毅成才是寧王的餘黨。

  把這個謎底揭露出來之後,那麼其他的事就好解釋了,柳乘風喝了口茶,香茶入口,頓時頭腦更加清明,精神不由一振,隨即道:「今日就著這茶,柳某人不如從頭說起吧。」

  柳乘風在這裡刻意的頓了一下,微微一笑,將茶盞放回桌几上,扯了扯嗓子道:「寧王起事之後,便開始謀劃佈局。首先他已經預料到,九江必然會集結大軍,對寧王來說,各路官軍不足為懼,尤其是江南一地,所謂的官軍戰力已經糜爛到了極點,寧王真正忌憚的是九江城,九江城的新軍。」

  柳乘風抿抿嘴,靠在椅上慢悠悠地道:「新軍雖然對大多數人來說仍然陌生,可是對寧王這種處心積慮想要謀反的人來說,新軍是一支讓他不容忽視的力量。所以寧王在謀反之初其實就已經知道想要規避掉九江是不成的,他之所以先克饒州,並非是想一心拿下安慶,而後順水而下,攻佔南京。先取饒州,不過是他的障眼法,他的真正目的是九江,九江距離南昌府不過百里之遙,又是四通八達的要害之地,一旦他順水而下,九江的新軍必定南下攻打南昌,到了那時,他南京未克,老巢卻被朝廷拿下,那便是滿盤皆輸的結局。寧王性子謹慎,我一開始便已經預料到,寧王非要先拔出掉九江這顆釘子不可。」

  「只是要取九江談何容易,朝廷本將這九江當作是平叛的基地,有數萬大軍鎮守,守軍有火炮數百,再加上糧草充足,朝廷又可隨時通過馳道源源不斷的進行補充。以寧王手頭那點力量。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所以寧王一開始,他就已經有了一個萬全之策。」

  「早在一年前,朝廷將九江作為平叛的軍鎮時。寧王便在這裡派遣了許多的細作,而寧王謀反之後,他便開始佈局。首先寧王選擇的目標是鄧通,鄧通這個人性子暴躁,寧王故意放走了鄧通,讓鄧通帶著部眾大搖大擺的回九江,寧王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朝廷一旦知道南昌謀反的消息,新軍必定會趕赴九江,而新軍乃是本官籌建。既然新軍來了,朝廷也肯定會欽命柳某人前來。我是錦衣衛出身,那鄧通性格暴躁。遲早會和我產生衝突。而錦衣衛也遲早會打探出鄧通大搖大擺從梅嶺抵達九江府的事,錦衣衛有了這個疑點。定會順籐摸瓜,而寧王早已佈置了細作,故意與鄧通接觸……」

  朱世茂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之色:「既然大人已經認為鄧通並非寧王餘黨,那麼為何寧王的細作又如何與鄧通接觸?」

  朱世茂的疑問是有道理的,鄧通若是知道對方是寧王的細作,就算不將這人綁縛起來上報朝廷,至少也該是閉門不見,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讓人有機可趁。

  柳乘風微微一笑:「這個容易,假若這個人告訴鄧通,他根本不是寧王的餘黨,而是一個商賈呢?」

  朱世茂愕然,隨即又疑惑道:「就算是如此,那麼大人在供詞裡所說,卻是鄧通並沒有為自己辯護,反而是垂頭喪氣,神色複雜。若他當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那又如何會一聲不吭?」

  柳乘風又笑:「如果這個自稱商賈的人尋了鄧通,並非只是攀交情,而是與鄧通謀劃一件大事呢?」

  「大事?」

  柳乘風正色道:「寧王早就摸清了鄧通的性子,這個人不但脾氣暴躁,而且尤為貪婪,早在梅嶺的時候,鄧通就愛財如命,時常剋扣朝廷的軍餉,而這一次朝廷平叛,撥發了大量的軍用物資,而這些細作自稱是商賈,去和鄧通商量的不是謀反,而是轉賣軍用物資呢?」

  朱世茂眼前一亮,終於明白了,按大明律,剋扣軍餉是大罪,倒賣軍用的糧草和武器更是十惡不赦之罪,當然,其實所謂的盜用軍資、剋扣軍餉早已成了潛規則,是人都在干,只是這種事不能見光而已。而現在一旦見了光,按照軍律,鄧通也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件事一旦暴露,他鄧通照樣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擺在鄧通面前的問題就是,他說出實情是死路一條,可是他不說,照樣是死路一條,明知無論如何都是必死無疑,鄧通已是萬念俱焚,哪裡還有為自己辯護的心思。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寧王就是抓住了鄧通的這個心理,所以才做如此的安排,他放過鄧通,是因為他知道朝廷絕不會放過鄧通,而通過這個鄧通,定能引起九江城內的不和。其實大家都知道,鄧通算是巡撫衙門的轄下,錦衣衛動了鄧通,巡撫衙門這邊肯定不高興,錦衣衛是柳某人的人,巡撫衙門乃是撫台大人的地方,到時柳某人和大人免不了要反目成仇。於是在布下鄧通這步棋的同時,寧王還佈置了趙毅成這個人,趙毅成就在柳某人身側,其作用就是激化柳某人與撫台大人矛盾的作用,按照寧王的預想,只有欽差行轅和巡撫衙門矛盾激化,才是他拿下九江城的最好機會。」

  柳乘風笑了笑,道:「萬幸的是,這個趙毅成還是露出了馬腳,被柳某人看出了破綻,想必是寧王那邊已經磨刀霍霍,生怕夜長夢多,所以才暗中指使趙毅成促使行轅與巡撫衙門這邊必須鬧出摩擦,趙毅成萬般無奈之下,才想出了遇刺這個主意,上演了苦肉戲,只是他千算萬算,卻還是想不到其實早已破綻百出。柳某人在想通這些細節之後,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於是索性將計就計,與大人一道上演一幕好戲。」

  朱世茂疑惑的道:「可是欽差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叛軍會在今夜來襲?」

  柳乘風微微笑道:「這個簡單,在九江府內部還有寧王的細作,他們隨時觀測著九江府的一舉一動,寧王一定在九江府附近埋伏了一支精兵,九江府一有舉動,他們便和城內的細作裡應外合。大人方才聽到了那一聲火銃沒有?」

  朱世茂不禁道:「自是聽到了,當時嚇了老夫一跳。」

  柳乘風笑了笑,道:「這火銃的聲音明明是兩年多前的老式火銃,動靜和現在的火銃大不相同,也就是說,這火銃根本就不是新軍的,既然如此,這火銃聲是誰傳出來的呢?」

  朱世茂動容道:「老夫明白了,是那些細作。」

  柳乘風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那些細作,這一聲火銃,既是向城外叛軍發出的暗號,同時也是攪亂九江府的殺手鑭。細作們認為官軍和新軍在對峙,此時又是夜裡,他們放出了一聲火銃之後,對峙的雙方必定會產生慌亂,一旦慌亂,就不可避免的產生衝突,古來的炸營莫不是如此,在軍隊夜宿的時候,由於白日與敵軍對峙,一旦夜裡發出了大的響動,那些白日裡精神緊張的官兵便會驚醒,隨即便是同室操戈,相互殘殺。細作們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所以我已經料定,叛軍就在城外,他們終於忍不住要對九江動手了。」

  一番話下來,所有的疑惑都已經澄清,朱世茂不由倒吸了口涼氣:「事情原來竟有這麼多曲折,如此看來,今夜便是與叛軍決一死戰之時了。」

  柳乘風目光爍爍,精神抖擻的道:「不錯,平叛殺賊只在今夜!」

  ………………………………………………………………………………………………………………………………………………………………………………

  九江城外,在濃濃的黑霧之中,在城內喊殺聲的掩蓋之下,濃霧之中,一個個人影漸漸出現,地平線上,一個個黑點悄悄的蠕動,先是數百匹戰馬,騎士揚鞭,飛快散開,搜索城外各處,隨即便是一列列的步卒出現,在一處山丘上,月色之下,幾個模糊的身影勒馬佇立,為首的一人抓著馬韁,目光藉著慘淡的月光,極目向九江城看去。

  這個人面帶凶狠,渾身一副銀甲,顯得尤為高貴,他的目光既帶著幾分殘忍,也帶著幾分無以倫比的慾望,這是索取的慾望也是復仇的慾望。

  這個人陰惻惻的笑了,在嗚嗚的夜風這種,他的嘴巴輕輕蠕動,彷彿在說什麼。

  「殿下……」一匹快馬如旋風一般的山丘下頭,馬上的騎士這才翻身下馬,步行到了銀甲之人馬下,半跪於地道:「殿下,城中果然亂了,一切如王爺所料,殿下,九江城的南門已經打開,大軍是不是入城?」

  這個殿下……便是朱宸濠,朱宸濠冷冷笑了,目光閃動:「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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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要你命

  朱宸濠的目光幽幽,在他一聲令下之後,地平線上的黑影已是排山倒海一般朝著九江城的南門移動。

  宛如一條黑色的波浪,曲曲折折,卻是連綿不絕。夜幕下,無數人的喘息聲,鎧甲的摩擦聲,靴子踩踏地面的咯吱聲,巨大的洪流漸漸朝那高大的城牆靠近。

  數百騎兵拱衛在側翼,顯得謹慎的多,叛軍的騎兵極少,寧王雖然蓄謀已久,可是畢竟沒有組建騎兵的條件,更不必說,江南水網諸多,騎兵極少有用武之地。

  在事實上,錦衣衛摸清寧王底細時,就曾斷言,寧王的目的絕不是北京,他的目標是拿下南京劃江而治,而之所以得出這樣的情報,就是因為寧王根本沒有對騎兵的投入,沒有騎兵,是絕不可能在北地稱雄的。

  秋風呼嘯,深夜裡的秋風宛如刀鋒,刮在洪峰般連綿不絕的叛軍們的臉上,許多人凍得僵硬,可是他們仍然如餓虎撲羊一般,毫不猶豫朝著目的開進。

  三萬大軍,除了一部分後備之外,兵鋒的箭頭位置已經出現在了九江南門,迎接他們的是洞開的城門,和城門的喧嘩,顯然,城裡的守軍仍舊在自相殘殺,時不時的,會有火銃聲傳出來,刺破天際。

  朱宸濠親自領著小隊的騎兵,出現在了攻城的大軍之後,這一戰,他非要親自動手不可,在這座城市之中,有他一生中最大的敵人,他彷彿一頭蟄伏已久的野獸,現在已久按耐不住一嘗這只獵物的鮮血了。

  朱宸濠忍不住舔了舔嘴,在他的前後左右,四處都是人,夜霧之下。使得前方的景像有些模糊。朱宸濠隨著如潮的大軍,毫不猶豫的衝入了洞開的城門。

  城門之後,是甕城。原本九江城並未設置甕城,只是朝廷為了戒備寧王,於是下命在這裡修築。這座甕城的規模顯然不小,甕城裡頭本該駐紮了軍馬,可是很明顯,因為城內的變亂,竟是一個人都沒有,這既有些蹊蹺,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可是也讓夜襲的叛軍有一種幸運的感覺,還好。這裡並無人戒備,若是這裡設置了防衛,那麼想要順利突入城中。只怕還要費一番功夫。

  不管怎麼說。朱宸濠眼睛已經有些赤紅了,正如一隻靠近了獵物的野獸。眼中掠過了渴望和喜悅的光澤。

  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如父王所料想的一模一樣,鄧通成了城內的導火線,而趙毅成的煽風點火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那柳乘風一向心胸狹隘,對任何人都帶著不信任,至於那江西巡撫朱世茂,此人也一向對錦衣衛,對柳乘風這個人不滿,這種不滿的苗頭早在朱世茂在翰林院時就已經表露出來。

  而且,新軍與官軍的矛盾也已經爆發,新軍固然強大,官軍也固然窩囊,可是柳乘風的那種護犢子心理,也勢必造成了雙方的矛盾。

  朱宸濠眼睛閃爍著光芒,一切都太順利,對於那些有些戰爭經驗的叛軍將領來說,或許還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對朱宸濠來說,他卻深信自己已經勝利了。

  他之所以深信,是因為他對他的父王有著無條件的信任,這一切都是他的父王佈置好的,從起事的那一天起就開始謀劃這場偷襲,越是到現在,朱宸濠就越相信父王的深不可測,至於父王會不會失望,會不會走眼,又或者是父王的計劃中會不會有什麼紕漏,朱宸濠卻是一丁點也沒有去想。

  在他的麾下,是三萬最精銳的叛軍,這些叛軍乃是王府護衛和一些窮凶極惡、流傳於江西的大盜組成,是叛軍最有生的力量,現在他們已經進入了九江城,很快之後,便可如潮水一般襲擊他們的敵人,城內的敵人也會像是饒州府的守軍一樣,在夜襲之下全軍崩潰,一場殺戮也就即將開始。

  朱宸濠期待的也是一場殺戮,他想要的不是城內的官軍和新軍,而是那個男人,那個讓他做不成男人的男人。曾幾何時,他貴為郡王的時候,放眼天下,誰敢對他有絲毫的忤逆,哪個不是對他笑臉相迎,朱宸濠明知是假,卻也享受這種被人擁簇和追捧的感覺。

  只有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與他爭鋒相對,對他冷嘲熱諷,甚至……

  朱宸濠咬著嘴唇,夜幕之下,臉色變得惻然和陰森起來,他雖然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可是這象徵勇氣和強壯的鎧甲仍然掩蓋不了他身上的陰柔之氣,他心中被仇恨填滿,他已經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報仇雪恥,只在今日,當日你給我的羞辱和傷害,今日本王要千倍百倍的討還回來!

  最前的軍馬,已經蜂擁進入了內城。、

  整個叛軍已經成了三段,一段在內城,一段仍然在甕城中行進,還有一段在城外向甕城移步。象徵勝利的曙光,似乎已經衝破了這夜霧,朱宸濠目光炯炯,終於按耐不住了,他狠狠的將長劍向前一揮,使出了渾身的氣力:「殺!」

  這不是男人的聲音,倒是像是公鴨扯開了嗓子,雖然卯足了中氣,可是到了高音的部分,總是避免不了變得尖銳。

  可是這一聲喊殺終究還是劃破了夜空,在朱宸濠身側拱衛的親兵也都紛紛吶喊起來:「殺!」

  夜襲的叛軍加快了步伐,衝入了內城的叛軍更是紛紛挺出了長矛,向著空蕩蕩的街道深處掩殺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在城牆和城樓上,在幽森的女牆牆垛之後,突然一支支火把點亮出來。

  從甕城到內城的城牆,火龍開始蔓延,隨即,女牆之後,是一張張森然的臉。

  黑森森的火銃銃口也從牆垛後探出,直指的方向毫不疑問,正是在城中行進的叛軍。

  火把照亮了夜空,也嚇壞了本以為自己在夜襲的叛軍,他們紛紛被這火光吸引,抬起了頭,恐怖的看到,在四面的城牆上,無數個人影出現。

  怎麼回事?

  不好……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中計了!

  他們確實中計了。

  新軍早已埋伏在城樓和城牆,暴露在新軍之下的,是甕城中毫不設防的叛軍,密集的叛軍正如他們操練時的靶子,現在只需要一聲令下,他們便可以輕易將他們葬送。

  數十們膛線火炮早已架設到了城牆上,錢芳就靠在火炮的位置上,他的目光在濃霧之中,帶著嘲諷和冷漠,他按著腰間的長劍劍柄,臉上閃掠的是殘忍和輕蔑。

  今日,就要借爾等的人頭,建我新軍不世偉業,你們的人頭,將是錢某人的晉身階梯,而新軍的威名,也將在你們的屍骨上傳揚天下!

  錢芳心中激盪起來,他忍不住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在他的腦海中,此時此刻,他想起了一個男人,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萬物皆是棋子,便是自己也是如此,可是這些棋子在這個男人的手裡,即將上演著一幕絕佳的好戲。

  「傳令,自由射擊!火炮,準備!」

  錢芳沒有太多的遲疑,隨即下達了命令。

  早已填裝了炮彈的火炮早已蓄勢待發,早已校準了最佳的位置,火把將引線點燃,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地動山搖,整個城牆似乎都在顫抖和振動,巨大的爆炸聲傳出來,從炮口噴吐出了火舌,數十們火炮一齊轟擊,天地都被映紅了,硝煙迅速瀰漫,而與此同時,甕城中的叛軍爆發出一陣陣的慘呼和混亂。

  火炮之後,城牆上的火銃手紛紛開火,劈裡啪啦宛如炒豆般的聲音連綿不斷,無數的火舌在噴吐,這巨大的火力網,又豈是叛軍所能承受,甕城之中,已經淪為了人間地獄,鬼哭神嚎,黑暗之中,混亂的叛軍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混亂滋生,叛軍們相互踐踏,伴隨著身邊傳來的無數慘呼,恐慌已經蔓延。

  「撤,撤!」

  朱宸濠驚呆了,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自信滿滿,他還信心十足,可是現在,這震耳欲聾的火炮和火銃聲響一下子擊碎了他的所有夢想,復仇的慾望被無情的撕裂開,被狠狠的蹂躪。

  他聞到了刺鼻的硝煙,同時也聞到了濃重的血腥,一個個炮彈在他不遠處炸開,新軍明顯在火炮中添加了能大規模傷敵的鐵柱和鐵釘,它們隨著火炮的大鐵球落下,隨即濺射開來,落到哪裡,哪裡便是一排排的生命被收割。

  而四面八方射來的火銃,也毫不猶豫的收割著叛軍的生命,叛軍已經混亂,甚至連來路都已經分辨不清,所有人只是沒頭蒼蠅一般的四處亂竄,他們想要躲避,可又無處可藏。

  朱宸濠心底深處,已經生出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填滿在心底的復仇慾望早已一掃而空,現在他所思所想的,只是活下去,只是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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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九章:殲滅

  濃煙滾滾直衝雲霄,黑幕下的九江城上空夜色更加深沉,此時那懸在半空的一輪彎月似乎也漸漸不見了蹤影。

  甕城中的叛軍已是死傷過半,如暴雨一般的炮火和槍彈一如既往的傾瀉而下,以至於連先前的慘呼也漸漸的低落了。

  慘叫的太久,自然也就啞了嗓子,也就沒了氣息,那些仍然如沒頭蒼蠅相互推搡的亂兵踩過同伴已經分不清了方向,只是眼睜睜看到一個個同伴倒下,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嚇破膽的人。

  進入內城的叛軍也好不到哪裡去,身後的動靜傳出,他們已經察覺到什麼,帶兵的首領立即想要帶人撤出,可是已經遲了,迎接他們的仍是火銃,就在街尾處,一隊隊的新軍出現在了他們的正前方,新軍列隊開始移動,他們想要回到甕城,可是甕城卻瘋狂的往內城門洞裡擠,其結果就是進退不得。

  在這種情況之下,進入內城的叛軍已經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能一往無前了。

  如潮的叛軍只得硬著頭皮,在首領的帶領下向前衝擊,而擺好了陣勢的新軍列隊此時也停止下來,在這狹隘的街道上,一場屠殺做好了準備。

  這樣的地形,顯然是對新軍極為有利的,地形不開闊,不必擔心敵人會兩翼包抄,敵人沒有後路,也不能散開陣勢,唯一的進攻手段只能密集的發起衝鋒。在這種地形之下,便是眼前是一隊天下最精銳的騎兵。新軍也有必勝的把握,更不必說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群早已如驚弓之鳥。驚慌不安的一群兩條腿的叛軍了。

  「前進十步!」最前方的隊官估算了與叛軍的大致距離,下達了命令。

  第一列的新軍開始前進,他們的隊列一開始還有些鬆散,狀態比平時的操練差了一些,畢竟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用火銃去射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靶子或是野獸。

  可是不管怎麼說,長久的操練,已經讓他們養成了絕對服從的習慣。前面便是刀山火海,隊官的命令一下,他們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這倒不是說他們擁有多大的勇氣,只是他們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在操練的時候,隊官會做出各種命令,那些不按隊官命令行事的新兵會很快受到懲罰,幾年下來,新軍從上到下都養成了一個習慣,隊官命令一下。所有人按著上官的吩咐行事便是。

  他們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去分清對錯,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服從,堅決徹底地服從。

  隊列在前進,雖然有粗重的呼吸聲,雖然有人握著火銃的手有些顫抖,雖然有人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不太情願。可是第一列的新軍還是邁出了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焦慮、緊張、忐忑蔓延在所有人的心頭。叛軍們如此,新軍也是如此,叛軍那邊,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對方手裡拿著的是火銃,想要殺出一條血路,只有不要命的向前衝鋒,只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一群困獸是可怕的,他們確實是沒有退路了,在他們的腳後跟,就是人間地獄,與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殺!」

  有人大吼一聲,聲音似乎掩蓋了身後的慘呼和槍炮,帶著巨大的威勢,帶著強烈的求勝慾望,厲聲大吼!

  擁堵在長街上的叛軍頓時精神振奮,其實不必有什麼鼓動,他們也明白,官軍們對他們十分殘酷,甚至根本就沒有留活口的打算,既然如此,那麼只能死戰。

  所有人挺起了長矛,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在他們的面前,不過是千名不到的新軍,只要殺破這裡,他們就能暫時得到安全,拼了!

  「殺!」

  硝煙之下,無數人開始發起了衝刺……

  叛軍們喊殺的時候,新軍的隊伍竟是有了點小混亂,他們和城牆上的同伴不一樣,城牆上的同伴有高高的城牆作為護盾,誰也奈何不得他們。可是現在這一隊新軍所面對的卻是活生生的敵人,他們舉著刀槍,不要了性命。

  「安靜!」隊官大吼一聲,長久的操練確實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稍稍的混亂之後,隊形終於又開始平靜下來。

  「準備!」

  最前方的兩列新軍上百支火銃平舉起來,第一列下蹲,第二列站直。

  不過恐懼仍在蔓延,因為叛軍已經殺近,天色雖然晦暗,可是還是能看清他們的人影,這些人密密麻麻掩殺而來,氣勢十足。

  有人的額頭上不禁冷汗直流,甚至連按著機括的手都在微微的抖動。

  更多人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腦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殺人……其實並不容易,若是遠距離的殺人倒也罷了,可是在這般近的距離之下,甚至能用肉眼看到他們的身形,還是需要付出很大的勇氣。

  不過很明顯,他們不需要勇氣,他們只需要命令。

  「射擊!」

  在最前的一波叛軍已經衝入了有效射程之後,隊官發出了大吼。

  其實身為隊官的又何曾不緊張,不過好在他的工作很簡單,只是根據敵人的距離以及士氣下達按部就班的命令而已。

  新軍裡頭一直在灌輸一個思想,狹路相逢勇者勝,勇敢的面對才能生存,將自己的後背留下給別人必死無疑。

  這個思想新軍上下們深信不疑,所以無論是多麼顫慄,是多麼的緊張,沒有任何一個人冒出後退的念頭。

  「砰砰……」

  青煙瀰漫,這種刺鼻的氣味對新軍來說再熟悉不過,上百支火銃銃管瞬間通紅,無數宛如流星一般的燙紅的彈子射向他們的正對面。

  對面的叛軍在乒乓的火銃聲之後,衝擊的力量明顯的凝滯了一下,在隊伍的最前,數十人倒了下去,他們一倒地,立即便絆倒了後來衝上的同伴,緊接著衝擊的隊伍開始出現了混亂,混亂明顯凝滯了他們的衝擊的速度。

  更重要的是,在他們的腳下,中彈的同伴慘呼聲傳了出來,血腥味伴隨著這硝煙刺入鼻中,叛軍的氣勢顯然沒有先前那樣足了。

  就在他們還未調整心態的時候,第二波新軍已經取代了退下來的新軍,一桿桿火銃重新對準了他們,不同的人,拿著的卻是同樣的武器,更致命的是,那相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射擊!」

  「砰砰……」

  對面的叛軍宛如收麥子一般倒下,衝在最前的誰也不能倖免,如此一來,隊形大亂,誰也不想衝在最前做炮灰,前頭的人開始放慢衝刺的腳步,後頭的人又不肯衝鋒向前,衝鋒隊伍的速度已經降到了最低點。

  第二輪火銃聲響之後,接著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狹小的長街上,已經堆疊起了無數的屍首,而叛軍終於混亂了,前頭的人好不猶豫的向後奔逃,後隊的人被逃兵撞倒,有人要後退,有人要前進,大家一起堵塞在街中。

  而對於這些新軍來說,恐懼感和緊張一下子不見了,他們此時竟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當殺了第一個人之後,誰也不介意去射殺第二個第三個,眼前的敵人似乎和校場上的靶子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非只是他們會移動,有呼吸而已。

  隊形開始變得更加整齊起來,連隊列之間輪替的動作也開始變得駕輕就熟,火銃聲比以往更密集,叛軍大亂,開始崩潰。

  一場衝擊下來,叛軍的傷亡竟高達了三成,三成的傷亡,放在任何戰場都是極高的,便是最兇猛的瓦刺人,在一次衝鋒傷亡兩成之後都免不了崩潰,而這些叛軍之所以能支持到現在,不過是因為無路可走而已。

  他們在黑暗中大叫,在黑暗中瑟瑟作抖,有人怒喝,有人乞求。

  「前進!」

  噠噠噠……

  靴子踩在磚石上,朝著叛軍的方向移動。

  「射擊!」

  …………

  戰鬥到了最後,已經不是射擊解決了,新軍官兵上好了刺刀,朝著那些幾乎接近崩潰的叛軍發起了衝鋒,比起叛軍的衝刺來,新軍的衝刺顯然更加整齊和有力量,每個前頭的新軍官兵後頭,都有隨時做好補充的預備隊,在衝刺的時候,他們並不是一味撒丫子狂奔,而是列著隊伍先是慢跑,而後慢慢的加速,等甫一接觸到敵陣時,所有人的力量才爆發了出來,這些平日都都需負重數十斤長跑十幾里路的戰士一旦拼起命來,威力顯著。

  近戰的接觸只進行了小半柱香時間,小半柱香時間之後一切都已經結束,而在甕城之內,對叛軍的殲滅戰也已經結束,炮火開始凌亂起來。

  在城外,情知不好的叛軍顯然已經準備逃竄了,不過他們的運氣顯然不會比城內的同夥好多少,因為在九江城的西南角,大地在顫抖,兩千多個騎士已經舉起了明晃晃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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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大勝
               
  次日正午。

  一夜的鏖戰之後,九江守軍已是疲憊不堪,秋風蕭瑟,城池內外血腥氣瀰漫,而如今,官軍也大量的出動,開始收容看押降卒,收斂屍首。

  人死為大,無論是誰,生前又如何窮凶極惡,可是至少給個葬身之地也是要的,在城外十幾里處,已經開始挖起坑,準備掩埋屍首了。這既算是這個時代的人道主義,同時也是為了防止疫病打算。

  不過屍首實在太多,其中九成九都是叛軍的屍首,掩埋的官軍不由咋舌,這些屍首縱橫交錯,有的已經血肉模糊,由此可見,昨夜一戰是何等的激烈。

  官軍中風聞著一個消息,說是昨天夜裡,新軍的傷亡最低,不過只有一百餘人,這雖是流言,可是佐證卻也不少,因為這些新軍在清早歇息之後,到了正午,又鬥志昂揚的起來操練去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再加上城內的傷病營裡,新軍服色的人實在不多,更好笑的是,據說受損最大的是十幾個砲兵營的新軍官兵,因為裝填火藥時出了差錯,以至於火藥炸膛,於是乎,一次性報銷了七八個人,連帶著幾十個傷者。

  雖然說是伏擊,新軍佔著天時地利,可是這樣的戰績仍是讓人乍舌不已,叛軍來了三萬餘人,死傷就有上萬,其餘人更是心驚膽顫,乖乖收降做了俘虜。仗打到這份上,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這一次伏擊。官軍參與的不多,主要是負責打掃戰場,更像輔兵的作用,不過他們也確實只能作為輔兵使用,據說因為這些人伙食太差,一群連佃戶都不如的傢伙們,生活水平可想而知。其中有超過七成以上的人都有夜盲症,一到夜裡縱有火光,眼內的事務也是一片模糊。靠著他們夜間作戰實在有些難為他們。

  而新軍就不同,新軍招募時就是層層選拔,只有身體最健壯的人才有機會通過這一輪輪的淘汰。等入了營,便日夜操練,雖然辛苦,可是伙食都是極好,肉類、蛋類都不可或缺,一萬多的人馬,每日營中要殺的豬就有三十多頭,雞鴨百來只,至於其他的食物就更不必提了,而且新軍內部還規定。每人每日必須食用一種水果,如橘子、蘋果、梨之類,任取一種。

  這樣的軍馬若是有夜盲症,那才是奇怪了,可以說。只要有敵情,新軍可以在任何時候,在任何的地點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鏖戰。

  因此在這九江城裡,雖然還有人對新軍的待遇而心有不滿,可是此時此刻誰也不敢再吱聲了。

  九江城裡,居民們如驚弓之鳥。只怕昨夜誰也沒有睡著,再知天命的人也不敢入眠,等到清早槍炮聲漸漸停歇,他們才知道事情已經結束,悄悄從門縫裡看,發現仍是一隊隊的官軍在街上巡邏,因此得知這九江城算是守住,於是大家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因此城裡十分冷清,除了一隊隊官軍繼續遍佈城市,搜查昨天夜裡混雜入城中的漏網之魚外,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

  坐落在行轅附近的傷病營裡,倒還算安靜,這裡有足夠的大夫,藥品也是充足,傷兵們躺在舒服的病榻上,等候著治療,不過時不時還會傳出一些抽泣的聲音,可是次序還算有序。

  柳乘風帶著一干武官在這裡走了一遭,安撫了之後,等回到行轅的時候雖然一夜未睡,柳乘風仍然覺得精神奕奕。

  其實現在掃尾的工作欽差行轅已經做了甩手掌櫃,都是由巡撫衙門那邊處置,所以柳乘風也不必操心勞力,不過柳乘風仍然沒有閒著,上午去巡視了傷病營,正午的時候便開始召集新軍武官們訓話了。

  這一次訓話自然只包括錢芳以及十幾個大隊官級別的武官,大家興匆匆的到了這裡,不管怎麼說,初戰告捷,所有人都顯得很興奮。

  柳乘風高踞在案後,先吃喝了一口提神醒目的茶水,隨即微微一笑,道:「諸位,今日咱們初戰告捷,可喜可賀,我看了戰報,很不錯嘛,一次全殲亂黨精銳,這一役,已是把寧王的胳膊打折了。」

  錢芳等人都露出笑容,紛紛道:「若不是大人運籌帷幄,再有對卑下人等的栽培之恩……」

  柳乘風擺擺手,拍馬屁他也擅長,誰都喜歡逢迎,可是柳乘風卻有點不太喜歡新軍的武官來逢迎他,他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既然打了勝仗,該犒賞的還要犒賞,不能讓下頭的官兵認為咱們小氣,到時本官也會為你們請功,不過現在戰事才進行到中途,雖然寧王精銳盡喪,可是叛軍並未消亡,諸位還是要打起精神,不可驕傲自滿,再立新功。」

  錢芳等人道:「大人說的是。」

  柳乘風的目光才落在了炮營隊官的身上,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本官聽說昨夜有一門膛線炮炸膛,確有其事嗎?」

  這隊官連忙道:「是有這麼回事。」

  柳乘風抱著茶盞,靠在椅後,繼續問道:「原因是什麼,是不是火炮本身有問題。」

  隊官連忙搖頭:「不是。」

  這肯定是不能說有問題的,因為採購是軍需官的事,如果說有問題,軍需官就完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就算想冤枉人家也不成,新軍每日操練,這火炮也沒少用,平時你沒發現問題,現在打了仗才發現,這明顯是有貓膩。

  隊官道出實情道:「大人,卑下方才曾過問過,是當時的幾個砲兵動作不太規範,填裝的火藥太多了一些,從而導致了炸膛,想必是他們初臨戰陣,未免有些緊張,所以……所以……」

  柳乘風嚴肅的道:「砲兵不規範,就是你這隊官的問題了,若是人人戰時都不規範,這仗還用打嗎?就一次不規範,便傷了七八人的性命,炸傷了數十人,這就是你這大隊官的責任。從此之後,若是再犯這種錯誤,本官也不來責問你,你自己去請罪便是。」

  砲兵隊官連忙告饒,錢芳在邊上看著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怎麼說,自己也該出來為他說句話,再加上平時操練都好好的,只是新軍第一次打仗,難免會有疏漏,這還真怪不上別人。

  錢芳連忙站出來道:「隊官楊讓雖然有錯,可是也有大功,這一次伏擊,炮營居功至偉,所以卑下以為,隊官記個過也就是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臉色又變得溫和起來:「有錯就要查,可是這功勞還是實打實的,本官的意思,也不是要收拾誰,只是讓大家引以為戒才好,楊讓……」

  隊官楊讓道:「卑下在。」

  柳乘風道:「回去之後,把砲兵召集起來整訓一下,不要太嚴厲,只需拿這一次炸膛的事好好的宣講一番,讓大家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不過話又說回來,鏜線炮火藥用量過多就容易炸膛,此事不得不引起重視,你今日夜裡把炸膛的火炮交給技術部,讓他們商量如何改進吧。」

  所謂技術部,其實並不是朝廷的人,也和新軍沒有什麼關係,都是一些生產火器的工坊,這些人為了爭取到朝廷的訂單,所以工坊都會派駐一些技術人員跟隨新軍操練和作戰,他們的作用其實也很簡單,武器一旦在操練和作戰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問題,便交給他們進行改良,誰能尋出更好的方案,那麼接下來一批的訂單,多半就花落到誰家了。

  所以這所謂的技術部,擁有數十個技藝高超和對火器原理吃得最透的高級工匠,這些人相互競爭,只需要靈光一現,便可得到大批的訂單,那麼工坊給他們的薪水和獎金自然也就豐厚了。

  楊讓如蒙大赦,連忙應承下來。

  柳乘風又掛上微笑,道:「好了,其餘的人都去歇一歇,夜裡的時候本官親自設宴,諸位一道來吃上一杯水酒,只當作是慶功吧。」

  把所有人打發走,柳乘風也去歇下,到了夜裡的時候,欽差行轅設了酒宴,總共是十幾大桌,巡撫衙門那邊也來了人,一些高級武官紛紛到場,這一戰,算是奠定了柳乘風在九江的地位,便是朱世茂,對柳乘風的能力也不再有什麼懷疑,對他這巡撫來說,只要早日蕩平了寧王之亂,他這巡撫才能穩穩當當的繼續坐下去,所以對柳乘風自是客氣了不少,整個酒宴算是在喜慶和和睦中進行。

  至於各大營,其實也已經派人送去了酒食,除了當夜值守的將士,大多數人都放肆了一回,以至於九江城內酒水一空,食物的價格居然一下子連漲了數成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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