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牛語者]越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1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8:24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五章 醉酒(上)

楚天遙想峨日照當日橫刀立馬幽泉台前,力壓陰世家家主陰聖道的景象,不由熱血沸騰難以自抑,問道:“後來呢?他沒事吧?”

“再怎麼著陰嚴道也是陰世家的家老,終歸不能白死。好在老傢伙觸犯晉陞戰的律例在先,日照叔又是北冥神府出了名的狠人,最後決定罰他到忘山面壁一年。”

峨無羈忿忿不平地補充道:“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陰世家砸個稀巴爛!”

楚天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峨日照有說什麼嗎?”

峨無羈翻起眼睛回憶道:“處罰決定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場。日照叔面不改色地聽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說了一個字:‘毬’!”

“毬?”楚天呆了呆,不由笑了起來。

峨日照到底是峨日照,自己那三拳沒白捱。只是連累他面壁一年,不免深感虧欠。

說到底,這也是各方勢力博弈平衡的結果。什麼律例,什麼處罰,在楚天看來歸根結底就是那個字:“毬!”

“差點忘了跟你說,”峨無羈又想起一件大事,“日照叔要去面壁,你和我的拜師禮都得等到明年了。”

“拜師禮?”楚天有些不明所以。

珞珈微笑道:“豬頭,如今你已經是北冥神府的嫡傳弟子。”

“什麼?”楚天愈發詫異,難道晉陞戰的規矩改了?

戰勝陰長河后,他得以挺進前四。但晉陞名額只有三個,至少還需要進行一輪角逐才有可能爭取到嫡傳弟子的身份。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晉陞戰早就結束了,自己應該主動被出局才對。

“算你運氣好,第二輪抽籤對手恰巧是無羈。這傢伙當場棄權認輸,將你保送進第三輪。”珞珈說道:“就這樣當你還在跟閻王爺聊天的時候,便已名正言順地晉陞神府嫡傳弟子。”

楚天怔怔望著呵呵憨笑的峨無羈,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沒啥,你不也救過我麼?知恩不圖報,那還是人嗎?何況咱們還是好兄弟!”

峨無羈被楚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習慣性地撓撓滿頭亂髮道:“反正最後一輪決戰我活劈了離世家的那小子,到底還是把神府嫡傳弟子的名位搶到了手,這樣也能向老爹老媽交差了。”

“嗯,順帶也逃過峨山秋的一頓家法。”珞珈補充說。

楚天的嗓子眼發熱,心頭五味雜成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曾經,家園被毀晴兒被擄,他孤身一人埋首斑斕霧山中與禽獸為伍苦修天道,自以為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拋棄了自己。於是他也不不自覺地想拋棄這個世界,將自己的心用戒備與冷漠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寧願孤獨也不想再次受傷。

直至遇到元世亨、全世鼐與殷紅鵝,他才嘗試著重新走出大山,卻依舊視紅塵為畏途,心中充滿憤世嫉俗的怨念和無所顧忌的殺意。

不想邂逅了珞珈,這個美麗而充滿誘惑感的少女,是她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心靈曾經圍裹起來的硬壁,讓自己享受了愛和戀的滋味。

如今他的身邊還有峨無羈、文靜、峨山月、峨日照……抑或還有幽鰲山,楚天無法想象如果沒有結識他們,自己將會是怎樣的一番另類景狀?!

天黑后峨無羈像往常一樣送文靜回家。

文靜的“家”就是北冥神府原先劃撥楚天居住的一棟小宅院,距離幽鰲山的屋子有一段路。

在這段路上文靜一直垂頭走路,默不作聲心事重重。

峨無羈也有他的心事,但比起在幽泉台上的張揚狂傲,他顯得有點垂頭喪氣,幾次想開口說話,可一看到文靜淡淡的冷冷的神情便只能把話往回咽,乖乖地跟在文靜身邊放慢腳步往前挪。

眼看拐過一個街角就到了,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峨無羈鼓起勇氣從乾咳開始:“咳咳,文姑娘。”

“什麼?”文靜心不在焉,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峨無羈。

“我……那個,這個——”峨無羈突然發現原來殭屍老媽是絕對的了解自己,她從來不逼自己大段大段背口訣,每次只說一句,然後也不必問自己有沒有聽懂,直接扔出去打實戰經驗。這不,精心準備外加通宵苦背的一大段充滿詩情畫意的台詞,文靜只目光飄忽迷惘地看了自己一眼,怎麼就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我的讓人心花怒放,感人肺腑的台詞啊,怎麼就只剩下“那個”和“這個”了,想活活害死老子呀?

峨無羈心中哀嚎,恨不得掄起磨金霸王錘把自個兒的笨腦瓜砸個稀巴爛。

“那個,這個……你想說什麼呀?”

峨無羈獃獃凝視柳眉如煙膚色蒼白的文靜,有種魂魄抽空的不真切感,脫口而出道:“你真好看……哦不,我是說明天我就要回亂離火泊了。”

文靜的芳心砰然跳動,峨無羈是在對自己表露情意嗎?然而那一縷情竇初開的心結,卻已不知在何時悄然系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每每看到珞珈,文靜總不由得自慚形穢。

在乾玄門時她是人見人愛的小公主,但自打進入北冥神府,便什麼也不是了。或者,只是一隻不起眼的丑小鴨,偏引來無數貪婪窺覷的目光。

如果不是楚天和峨無羈一直護著自己,怕早已被身遭的狼群撕得粉碎!

所以,她是由衷感激峨無羈的,甚至還有點喜歡他、倚賴他。但是喜歡和倚賴不等於相愛,就像白水不能替代牛奶。

“好啊,我會請假來送你。”她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真的?”峨無羈的臉上樂開了花。

文靜心裏湧起一絲歉疚,只是一次送別而已,這個傢伙真的很容易滿足。

到家了,文靜伸手推門。

“再見。”如許多個晚上一樣,文靜站在家門前向峨無羈告別。

然後她回過頭準備進屋,不意猛然看到門內兩雙紅彤彤閃著幽光的鬼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而後彬彬有禮地躬身施禮道:“小姐——”

“鬼——”文靜頓時失聲驚叫,下意識踉蹌後退,一頭扎進峨無羈的懷裡。

“笨蛋!”峨無羈氣急敗壞,飛起一腳將門裡一隻惡鬼踹飛到牆上。“教過你們多少次,說話要溫柔要親切,跟老子再學一次……”

他努力屏息尖起嗓音,示範道:“小姐——懂了嗎?”

門裡的兩隻鬼,一個站在原地一個躺在地上齊齊點頭。

“它們是你叫來的?”搞清楚了狀況,文靜毛骨悚然地回頭瞪視峨無羈。

“算是吧。”峨無羈的回答吞吞吐吐一點不爽快,彷彿意識到好事情又被自己辦砸了。

“我不在的時候,怕有人會欺負你,所以就從亂離火泊里抓了兩隻鬼。白天它們會找地方睡覺,晚上就在屋裡保護你。放心,它們都是女鬼,我仔細檢查過。”

文靜呆住了,她從未想到過峨無羈也會有如此“細心溫柔”的一面。

可是誰又願意晚上睡覺時,被兩隻女鬼在枕頭邊盯著看著陪著?這種事,也只能是峨無羈的腦袋瓜里才想得出。

“帶它們走。你不知道我怕鬼嗎?”文靜繃著臉。

“是這樣啊。”峨無羈沮喪地撓撓頭。忽然他的眼睛一亮道:“要不我換兩具殭屍來,或者是骷髏,你喜歡哪個?”

“我都不喜歡,我什麼也不想要!”文靜發火跺腳道:“除了修鍊和打架,你腦袋裡就不能想點兒別的?”

“當然有想!”峨無羈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挺了挺胸膛:“而且天天都在想。”

“想什麼?”

“想你唄。”峨無羈話一出口就看見文靜徹底變了臉色,但要收口已經來不及。

“想你個大頭鬼!”文靜轉過身往屋裡走去:“我不想跟你瞎說八說了,我要早點睡覺。”

可剛邁步進門,她又站住了。

峨無羈在門外連忙問道:“文姑娘,你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有,”文靜輕咬朱唇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手指那兩隻飄來晃去的女鬼問道:“她們要在屋裡待到什麼時候?”

“哦,”峨無羈垂頭喪氣地發出聲呼哨,兩隻女鬼一前一後走出小屋,臨了還不忘向文靜欠身告辭道:“小姐,明晚再見。”

文靜砰地聲帶上門,嬌軀靠在門上也不去管門外的峨無羈和那兩隻女鬼。

天曉得自己為何要對峨無羈惡聲惡氣,畢竟那傢伙是好意,而且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只有他,願意從早到晚一直陪著自己。也只有他,願意走到哪裡都帶著自己。

或許,心裏哪個角落隱藏著委屈、失落、自卑和孤獨,惟有在門外的那個少年身上無所顧忌地發泄與釋放。

想到過了明天,又將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著他,文靜的心裏有點七上八下。

忽然,她聽見峨無羈在門外喚道:“那個,我走了。文姑娘……彆氣了,是我不好。”

文靜咬定牙關不吭聲。

又過了許久,峨無羈的話音再次道:“嗯,這回我可真的得走了。你明早……還會來送我嗎?”

文靜還是沒有回答。

門外終於安靜了,峨無羈那粗豪的嗓門不再響起。文靜默默打開門,門外空蕩蕩的,自己的心也空蕩蕩的。

愛所不愛,不愛是愛。魂亂了,心裂了。不想流淚,可這一刻自眼中無聲無息地淌落兩行清淚……
匿名
狀態︰ 離線
112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8:51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六章 醉酒(下)

峨無羈今夜是完完全全地敗退而歸,他無精打采地從文靜家離開,身後跟著兩隻不知所謂的女鬼。

他著實想不出,究竟要怎樣才能讓文靜開心,而不是總惹惱了她。

但這個問題遠比從一堆殭屍中殺將出來還要複雜麻煩得多,自己似乎永遠也找不到要領。

“無羈兄,請留步。”忽然背後有人在叫他。

峨無羈愕然回頭,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他約莫三十歲出頭,相貌斯文身材偏瘦,右手握著本早就翻爛了的書卷,好像走到哪裡都不忘看上兩眼。

“海笑書?”峨無羈聳了下濃眉,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晦氣到家了。

海笑書雖然姓海,但幾乎人人都曉得事實上他就是玄世家上任家主玄斬的私生子,現任家主玄龍馭的嫡親兄長。

除了上述身份之外,更令峨無羈頭大的他還是林渙清的丈夫,北冥神府首屈一指的天罡級嫡傳弟子。換句話說,海笑書的修為已經臻至聖階“抱朴”境界。

北冥神府的嫡傳弟子常年保持在一百零八人,但其中能夠突破真階參悟到洗心之境的不過十之二三,再上層樓的則是鳳毛麟角。更多的弟子苦修一生,也只能永遠停留在真階第九層的巔峰境界,百尺竿頭難進一步。

真階與聖階,除了實力上的巨大差異,更意味著修鍊方式的截然不同。

對於真階高手而言,只要埋頭修鍊提升功力,日積月累終歸能有水到渠成突破境界的一天。然而想踏入聖階境界,就必須不斷洗鍊道心,體悟天道真諦,反之一味地築基修元,只能是緣木求魚。

海笑書絕對是這方面的天才人物,三十歲不到便徹悟抱朴之境,或許不用若干年即可踏入守一境界,即能與那些位神府的家主、元老並駕齊驅。不過礙於身世問題,因此他始終無法得到玄世家的正式承認,也不可能晉陞為家老。

當然,老天爺也是公平的。既然慷慨賜予了海笑書無與倫比的修道天賦,就一定會在其他方面變得吝嗇起來。

譬如,給了他一個私生子的身份,還有一個傳言里紅杏出牆的妻子,外加一點傻氣。除了一心參悟天道外,對其他事情完全不感興趣,諸如穿錯襪子、戴錯帽子——尤其是綠帽子的笑談層出不窮。

因此大伙兒對這不通時務的書獃子並不怎麼待見,甚至連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玄龍馭也對其敬而遠之。

可這些並不完全是峨無羈討厭海笑書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很不高興每次見到海笑書,都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尊稱對方為“海小叔”。

他娘的,玄斬真是個天才,居然能讓龜兒子的想出如此天打雷劈的名字,遇著誰都能大一輩!

“你有啥事,老子正煩著呢。”峨無羈並不想掩飾自己心情奇差的狀況。

海笑書文質彬彬地俯身長揖道:“良辰美景,對酒當歌,不知無羈兄可有閑暇,在下想請你移步抱月樓小酌幾杯。”

“你請我喝酒?”峨無羈愣了愣,鬧不明白這書獃子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轉念一想與其回家對著老爺子的一張臭臉,還不如借酒澆愁。至於海笑書為何無事獻殷勤,卻不在考慮之列,便即揮手讓那兩個辦壞事情的女鬼先行回返鬼城,說道:“也好,老子正想喝幾杯。”

兩人結伴來到抱月樓,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時候,賓客盈門座無虛席。

不過憑著峨無羈的名頭和他凶神惡煞尋人晦氣的一張臉,沒費什麼勁兒便拿到了包間。

落座後點齊酒菜,海笑書舉起酒杯道:“無羈兄,我先敬你三杯。”

峨無羈坐著沒動,眯縫小眼睛瞅著海笑書道:“你能喝嗎?老子可不想待會兒背著你回去。”

海笑書呵呵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先干為敬。”連干三杯麵不改色。

“好,今晚你可是自己送上門來。”峨無羈猛一拍桌子叫道:“夥計,換海碗來!”

“使不得,使不得。”海笑書連連搖手道:“小酌怡情,酗酒傷身。”

“沒那回事。”峨無羈換過海碗,把酒滿上道:“喝酒不就求個痛快?”

海笑書推拒不得,只好又跟峨無羈對幹了兩碗,打了個酒嗝道:“無羈兄,那天你在晉陞戰上連敗殞世家的元銅川和離世家的離宣,可謂神威凜凜。不過,假如僅止於此在下也不至於生出接納之心。實因你為保好友晉陞,竟然主動認輸,放棄唾手可得的嫡傳弟子名位。這般重義輕利的豪傑氣概,著實教人欽佩。”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嘖嘖稱道,讚歎之情溢於言表。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峨無羈對海笑書不禁大生好感,得意道:“兄弟嘛,應該的。再說今年這晉陞戰上,撇開小楚不談,老子還真把沒誰放在眼裡。”

“在下當為無羈兄的豪言壯語再浮一大白。”海笑書和峨無羈對飲一碗道:“無羈兄修鍊的可是殭屍神功?據說此功失傳已久,連《北冥盛典》中亦無記載,不知無羈兄從何得之?”

“我娘教的。”峨無羈七八碗酒下肚,話匣子打開再也收不住:“在晉陞戰上我只露了一小手,更厲害的絕活還沒亮出來呢。”

海笑書一呆道:“據我所知,令堂已故去多年,怎又死而復生?”

峨無羈哼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去年冬天我跟小楚一塊兒前往鬼城捉拿魔教姦細,結果被引到亂離火泊,便在那兒遇著了我娘。她死後元神不散,化成一具殭屍,比活著的時候厲害多啦。”

海笑書連連點頭道:“捉拿魔教姦細的事在下亦略有耳聞,當日拙荊也曾攜天空表弟一同前往,結果雙雙失陷鬼城,怎不教人魂斷神傷?”

說著哀聲一嘆道:“而今我與拙荊天人永隔再難相見,思不成寐食不知味!”

“大丈夫何患無妻,況且林渙清這娘們不是什麼好鳥,十有八九跟玄天空那小子劈過腿。她死了才好,你剛好可以換個老婆。”

峨無羈見海笑書直嘆氣,便安慰道:“再說她妖里妖氣,老子打心裏瞧著她彆扭。就算那天小楚放過了她,老子逮著機會一樣要她好看!”

海笑書面色一整,怫然不悅道:“無羈兄何出此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渙清縱有千般不是,終是我的結髮妻子。你若當我是朋友,便不可再辱及她的清名。”

“清名,拉倒吧。”峨無羈嗤之以鼻,總算看在這頓酒的面子上忍住了,“不說這個了,咱們喝酒!”

當下兩人推杯換盞,直喝到天旋地轉舌頭打結才扶醉而歸。

翌日峨無羈清晨起床,便覺得腦袋發脹雙腿打顫,曉得是昨天喝多了,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跟海笑書閑聊瞎扯了些什麼。

他洗漱過後便到前廳見過峨山秋,父子兩人例行公事般的說了幾句,便告辭出門。

他下了滌塵峰,在路口停住,睜大眼睛左顧右盼希望能夠找到文靜的身影。

然而等了半天,文靜沒來,卻見一個此刻自己最不想見到人正沿著山路走了過來。

“日照……師傅!”峨無羈本想躲開,但峨日照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問候道:“您是……今天啟程去忘山?”

峨日照鼻子里哼了聲,似乎覺得峨無羈說的根本就是廢話。

要是別人敢在峨無羈面前這麼哼上一聲,肯定接下來就是拳頭或者霸王錘上去打招呼了。但對峨日照,峨無羈卻是沒一點兒脾氣,誰教自己的拳頭沒人家的硬呢?就當尊師重道吧。

他退開兩步道:“師傅,您先請。”

峨日照冷冷道:“你在這兒等誰,為何還不上路?”

峨無羈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約了誰,便撒謊道:“我約了小楚。”

沒想到這句話剛說完,他竟然真的看見了楚天和珞珈。

峨無羈一呆,急忙迎上前道:“小楚,你怎麼才來?害得老子好等!”一面說一面背對峨日照衝著楚天擠眉弄眼。

楚天心領神會,笑道:“你到底是在等我還是等文姑娘?”

峨無羈略顯尷尬道:“這個、那個……我兩個都等。”

“笨蛋,你就是在這兒站到天黑,文靜也不會來。”珞珈指點迷津道:“你不妨到鬼城外的兩界梁去找找,她肯定在那兒。”

“對呀!”峨無羈一拍腦門喜道:“楚兄弟,你們聊。郡主殿下,謝啦!”話聲還在,人已撒開兩腿迫不及待地奔遠。

峨日照打量楚天,問道:“你來干什麼?”

楚天沒回答,而是轉臉望向珞珈。珞珈一笑道:“你們聊吧。”閃身走開。

楚天走近峨日照,什麼也沒說突然俯身三叩九拜,沉聲道:“師傅!”

峨日照目光霍地一閃,也不出手阻止楚天。待他拜完了,才說道:“你起來。”

“砰!”楚天剛剛抬起身尚未站穩,峨日照的鐵拳就已經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楚天登時飛跌出三十多米,摔進了道旁的灌木叢里。

珞珈遠遠看到眉宇一揚,忽又想到了什麼,站著未動。

“蠢材,你就用這種方式感謝我?”峨日照收住拳頭,冷視楚天:“做好你想乾的事,我會知道的——滾吧!”說罷頭也不回地去了。

楚天慢慢從灌木叢里站起身,一直目送峨日照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

這是他拜過的第一位師傅,也是峨日照真正給他上的第一堂課。
匿名
狀態︰ 離線
113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3:52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七章 耳墜(上)

大半個月後,楚天的傷勢漸漸痊癒。這時神陸南方已經進入初夏季節,但在北冥山兀自春意盎然,未見酷熱。

隨著時日推移,晉陞戰的話題慢慢淡去,街頭巷尾的人們又開始談論起海笑書的新婚喜事。

聽說這回他的續弦妻子是閻世家家主閻西坡的嫡傳女弟子孟璇香,故而也有人將這段聯姻戲稱為“書香姻緣”。

另一面陰世家、哥舒世家在晉陞戰上吃了大虧,分別折損了一位家老與一位元老之後,月余來出入低調不見什麼大動作。

但誰都曉得,陰聖道也好哥舒曉夢也罷,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自安天王退隱閉關后,如今的北冥神府群龍無首,遲早會有一場大規模的血腥內訌。

這樣的事情絕非個案,在三千年北冥神府傳承的歷史上,不知已爆發過多少次。

但這些都不是楚天的當務之急。他在享受難得的一段平靜閑暇時光,每天的生活充實而規律。

白天,他潛心參悟“天機印”、“百魂斬”、“日照神拳”與“料峭六劍”諸般正魔兩道的頂尖絕學,並將實戰中獲取到的點點滴滴感悟融會貫通,納入招法修為中。

晚上,他便利用北冥靈氣最為充沛的時候運轉天地洪爐吸納天地精華,以求早日恢復功力。

儘管每逢危急時刻,洞天機為自身安危之故必然出手保駕。但對楚天而言,那就等於把小命掌握在別人手中。

誰能在流沙上建設城堡,誰能不擔心有一天它會轟然倒塌?

所以哪怕功力的提升進境甚為緩慢,全面復原遙遙無期,楚天依舊鍥而不舍。

與此同時他的道心亦在一天天地茁壯成長,無限接近於突破聖階的臨界點。但似乎總有一層窗戶紙未能捅破,令他暫時無法真正窺見到天道的大門。

這一步的邁出對楚天至關重要。要想在北冥神府站穩腳跟,甚至於將來有足夠的能力保護珞珈,就必須跨入聖階境界。

諸如“天機印”、“百魂斬”乃至楚天尚未開始參悟的“天下有雪訣”,均需擁有聖階修為方能駕馭施展。譬如一柄重逾千鈞的大鎚,只有在拔山扛鼎的勇士手中才能發揮出橫掃千軍的巨大威力。

現在的楚天,比起那些修鍊了幾十年甚至一甲子以上的老古董,無疑有段難以逾越的差距。

至於洞天機,自然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可惜他在六百年前的風雲山巔曠世大戰中失敗,被寒料峭打得元氣大傷,並以三道封印禁錮在《法楞經書》中。如今自顧不暇,也沒多閑工夫管楚天的事。

從這一點上說,他和楚天之間雖然相隔了六七百歲,卻頗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

這天傍晚楚天正準備打坐修鍊,顧嫂來了,說是幽夫人請他前往府中小敘。

楚天一怔,問道:“幽夫人找我有什麼事?”

顧嫂搖頭道:“夫人沒說,楚公子去了便會知道。”

當下楚天一頭霧水跟著顧嫂出了外城直奔幽世家所在的法岩峰。

兩人來到幽杞人的府邸前天色漸漸黑透。因為有顧嫂帶路,也無需通報徑直進了內宅。峨山月正在書房裡等他。

“幽夫人!”楚天步入書房,向站在桌邊擺弄插花的峨山月躬身施禮。

峨山月抬起頭道:“楚公子,很抱歉在養傷的時候將你請來。你的身體可還好?”

楚天回答道:“已基本痊癒,多謝夫人關心。”

“真正關心你人不是我,是珞珈。”峨山月微微一笑,招呼楚天落座。

顧嫂送上茶水糕點,關上門退到了屋外。

楚天輕啜了口香茶,等峨山月開口。

峨山月卻並不急於引入正題,只問道:“楚公子,你成為嫡傳弟子后又何打算?”

“我準備過幾日便外出遊歷,”楚天也不隱瞞,說道:“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北冥城。”

“你下山雲遊遠離是非,不失為一條上策。”峨山月贊同道:“假如我預料不錯,一年之內北冥神府肯定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變。自從安天王閉入死關,倪天高、離傷秋和玄龍馭共掌神府後,各大世家家主的野心便不斷膨脹,耐心卻漸漸消磨殆盡。勉強維持了三年的相安無事,如今終於到了要重新洗牌的當口。但真正有實力有希望問鼎的,亦不過是上述三公。”

楚天心頭微凜,就聽峨山月接著道:“鰲山久出不歸,日照亦被罰去忘山面壁。峨世家和幽世家各自損失一位頂尖高手,自然有人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先削去倪天高的左膀右臂,令他徹底孤立。”

她緩緩在書桌后坐下,幽幽輕嘆道:“幸虧珞珈接連出手,以雷霆手段震懾住陰世家、哥舒世家,才使得那些蠢蠢欲動之徒不得不有所顧忌。”

楚天深吸口氣道:“這麼說,其實珞珈已成為眾矢之的?”

“不錯,飛虹橋上勸誘不成便轉截殺僅僅是個開始,也可以看作是他們對珞珈修為的一次試探。”

峨山月回答道:“一旦戰端開啟,這些人對珞珈必欲除之而後快。然後就是峨家和幽家,直至安天王最信任倚仗的倪世家家主倪天高。這場明爭暗鬥,早在你加入神府前即已開始。而你的到來,卻又使局面憑添變數。”

楚天徐徐道:“珞珈的軟肋便是我,對麼?”

“不對,珞珈有你會變得更強!”峨山月的語氣平靜,卻擁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相信珞珈絕不會無緣無故將你帶到北冥城,白白把自己的軟肋暴露給對手,她這麼做必定另有深意。你不覺得麼?有你在前面衝鋒陷陣,無形中可以為珞珈分擔去許多壓力,珞珈便可以退居幕後從容收拾殘局。”

楚天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我至少還可以為珞珈做一隻過河小卒。”

“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珞珈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明了。能讓她以身相許的人,豈會是池中之物?”

峨山月注視楚天,意味幽長道:“有朝一日,你會變得很強,強到足以保護珞珈,甚至有能力決定北冥神府今後百年的命運。相信我,這不是虛妄之言。”

楚天怔了怔道:“似乎你比我對自己更有信心。”

峨山月含笑不語。須臾的靜默后,楚天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謝夫人!”

峨山月起身盈盈一拜道:“如此就有勞楚公子了。”

楚天吃了一驚,沒想到身為幽世家高貴女主人的峨山月竟然會對自己行此大禮。

他隱隱約約察覺到,峨山月今晚約見自己的目的絕不簡單,而她的言談舉止也顯然與往日大異。

他深深一揖道:“但凡有事,楚某願為夫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峨山月欣慰地一笑,指尖輕捻一隻精美耳墜問道:“楚公子,你是否認得?”

楚天一摸懷裡,訝異道:“這是——”

“這是我在為你療傷時,在你身上找到的。”峨山月回答道:“恰好我知道這隻耳墜的來歷,也有些話想問你。”

“你知道這耳墜的主人是誰?!”楚天不由一陣激動,這隻耳墜是他與晴兒在獵戶村廢墟中無意撿到,作為疑兇之物始終收藏在懷中。

雖然根據幽鰲山的述說,當日毀村滅庄圍殺林隱雪的十七名北冥神府高手除他之外,已經盡數死亡,但這枚耳墜的主人是誰卻一直是個未解的迷團。

峨山月輕聲道:“是的,我知道。你在哪裡撿到它的?”

“我的家鄉,大崖山獵戶村的廢墟里。”

“你的家鄉……你是大崖山獵戶村裡的孩子。”

楚天詫異道:“珞珈沒有告訴過你麼?年初的時候,我曾經下山尋找失落多年的妹妹。恰巧在大崖山遇到幽鰲山,才曉得他竟是當年滅村的兇手之一!”

“不,他不是,”峨山月脫口而出道:“鰲山是在代人受過!”

楚天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峨山月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捂著胸口坐回椅子里:“因為這枚耳墜是我的!”

“你的?怎麼可能!”楚天大吃一驚,腦海里混亂一團。

“我的。”峨山月點點頭,另一隻手伸出來慢慢攤開,掌心是完全相同的另一隻耳墜。

楚天有當頭捱了一悶棍的感覺,望著那對亮閃閃的耳墜,呼吸變得急促艱難。

“那晚……你也在?”

“我在,而且親眼目睹了那場血戰的全過程。”峨山月徐徐道:“原本我不應該出現在十七人名單中,但因為鰲山我還是去了。”

“可是幽鰲山說,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兇手都已經死了!”

“他是這麼對你說的?”峨山月的臉色說不出是喜是悲。

楚天一省,霍然明白了幽鰲山為什麼要對自己說謊——他想保護峨山月!

“只怕他還對你隱瞞了不少細節吧?”峨山月輕輕道:“惟有如此,才能將我撇清。然而事實上,我才是那場大火的始作俑者。楚天,讓我來告訴你那天晚上獵戶村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114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4:30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八章 耳墜(下)

“六年前北冥神府收到一封秘信,信中說魔教教主林盈虛的女兒林隱雪將於某日身攜北冥寶藏秘圖路經大崖山,與她同行的只有一名五六歲的女童。當即安天王下令從神府中挑選十六位高手前往截擊,務必要將秘圖奪到手。”

“鰲山作為幽世家家主的繼承人亦在其中。或許是鰲山怕我擔心受怕,同時也因為這是神府的一樁特別秘密任務,他並未將自己被選中參加截殺的事情告訴我。”

“十六位高手……但最後卻有十七個人成行?”楚天問。

“多出來的那個人便是我。”峨山月回答道:“知道鰲山也在十六人名單之列,我不由大吃一驚。儘管入選的十六個人都堪稱神府精英,但林隱雪彼時的修為只能用驚世駭俗來形容,而且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即便截殺行動成功,也勢必要付出慘重代價。我不願鰲山有事,所以……”

“所以你就主動申請加入了截殺行動?”

“差不多是這樣。雖說我沒有絲毫的修為,但精擅醫道且對奇門遁甲頗有涉獵,因此神府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本想將這好消息告訴鰲山,不料他已經出發趕往大崖山設伏——大錯也就由此一步步鑄成!”

峨山月穩了穩心緒道:“為了掩人耳目保守機密,我們十七個人分批出發斷絕聯繫,故而一路之上我都無法見到鰲山,更不曉得他的確切行蹤。直至抵達約定的匯合地點,也就是你曾經生活過的那座獵戶村外,我依舊沒有見到鰲山。”

楚天沒說話,心裏卻在將峨山月的話與幽鰲山、林渙清以及孫媽的說法相互印證。

“根據我們收到的情報,林隱雪入夜以後肯定會經過獵戶村,而且很有可能在村中借宿。箭在弦上刻不容緩,一位閻世家的家老便提出利用陣法埋伏以最大限度減少傷亡完成任務。”

峨山月說道:“自然,布陣的差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想到鰲山也會來,我便答應了,在村中布下了九獄雷火陣。傍晚時分法陣布置完畢,我便準備撤離村民,靜待林隱雪入伏。不料好幾位神府高手堅決反對將村民撤走,一來防止有人通風報信,二來生恐林隱雪察覺到村中異常繞道而行。”

楚天的呼吸變得粗重,同樣的故事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聽人說起,但依然難以抑制胸中的怒火與悲憤。

峨山月看了楚天一眼,幽幽道:“天黑后鰲山仍然沒有露面,林隱雪卻已經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容不得多想,十五位北冥神府的高手配以九獄雷火陣向她發起了突襲,接下來就是一場天昏地暗的血戰。”

楚天冷笑道:“不愧是神府精英,有種!”

“原本以為十五位神府高手再加上九獄雷火陣相助,擒殺林隱雪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哪知我們還是低估了她的修為。不過一頓飯的工夫,便有四位神府高手死在她的手下,還另有三人身負重傷。”

峨山月沒有反駁楚天的譏嘲,繼續說道:“形勢危急之時,鰲山終於趕到,加入了戰團。後來我才曉得,他並不是遲到,而是從心底里反感這次截殺行動,又不能公然違抗上命,於是決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楚天一怔道:“你是說幽鰲山起初並未打算參與截殺?”

“假如不是發現我也在參加了截殺行動,他是根本不會出手的。”

峨山月的眸中浮起一層朦朧霧氣,回答道:“因為鰲山的加入,戰局逐漸變得對我們有利,林隱雪終究寡不敵眾墜入火海奄奄一息。而北冥神府參與此次行動的人,只剩下我和鰲山兩個人。”

“那林渙清呢?”

“她在激戰中受了重傷,昏死過去。那時我們急於救活林隱雪,也未仔細察看,只當所有人盡皆戰死。直到我回返北冥神府後,才曉得林渙清也倖存了下來。”

峨山月說道:“為了方便救治,我們將林隱雪轉移到獵戶村附近的一座深幽山谷里。整整兩個月後,她終於脫離危險蘇醒過來,卻已忘記了從前所有的事情。”

楚天點點頭,這段故事和幽鰲山的敘述如出一轍應該不假。也難怪林渙清會以為林隱雪死了,原來是她重傷昏迷,對後面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後來,我發現鰲山對我越來越冷淡,他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照料林隱雪上。雖然口中不說,但我明白鰲山是在怪我布下九獄雷火陣,害死了那麼多無辜村民。”

峨山月的唇角逸出一縷難以言喻的苦澀笑意,“或許是女人的天性,我越來越難以容忍他對林隱雪千依百順無微不至,便提議將她交送神府處置。沒想到鰲山一口回絕,我們大吵一場負氣分手。”

——原來自己真的錯怪了幽鰲山,楚天的心裏無比慶幸並感激珞珈,當初若一劍殺了幽鰲山,現在自己該當追悔莫及。

“又過了幾個月,鰲山終於獨自回返北冥城。但他竟似變了個人,整日酗酒買醉頹廢不堪,對我更是避而不見。鰲山的父親——也就是我後來的公公,對此非常失望,臨終前改變主意將家主之位傳給了杞人。”

峨山月垂下眼簾痴痴看著桌案上的燭火,停頓了許久才接著說道:“鰲山對此毫不在意,只是愈發地墮落。不久之後,由父親做主,我嫁給了杞人。成親那天,鰲山並不在北冥城。我猜想,他一定是又去那座幽谷找林隱雪了。”

“幽夫人,你錯了,幽大哥並沒有怪你,他是放不過自己。”

楚天終於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心底生出難以言說的滋味。

真的很奇怪,他竟無法痛恨面前的這個女人,甚而有點兒憐憫。

一個人終日生活在往日的陰影痛苦中,內心該忍受怎樣的痛苦?

這種滋味楚天曾經切身品嘗過,遠比任何人能夠體會到其中的煎熬。

他沉聲說道:“他一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所以他才會深陷於自責與愧疚之中,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在了自己的身上。否則,他何必如此痛苦,更不必為你隱瞞。”

“是嗎?”峨山月其實早已想到了這點,只是木已成舟,除了平添傷痛又有何益?

這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峨山月默默心想。

她不禁羨慕起楚天和珞珈。曾經、曾經自己也有過那樣的豆蔻年華,也曾和心愛之人痴痴相戀,卻因為一場無意義的截殺而徹底改變。

“你相信麼,那天飛虹橋之戰居然是我成婚以後第二次見到鰲山。”她苦澀地一笑,問道:“你在大崖山遇見鰲山,他是和林隱雪在一起吧?”

“還有孫媽,但隨後我們被碧洞宗圍攻,她為了保護幽大哥的肉身而戰死。”楚天沒有隱瞞:“再後來,幽大哥和林隱雪便雙雙失蹤至今渺無音訊。”

“碧洞宗的人怎麼會知道鰲山和林隱雪的行蹤?”峨山月吃了一驚。

這點楚天也不清楚,便搖了搖頭。

峨山月定了定神,說道:“孫媽一死,鰲山恐怕更不會回到北冥城了。林隱雪的情形如何?”

“她依舊沒能恢復記憶,修為盡失如同常人。”

“鰲山不會回來了……”峨山月怔然注視桌案上那柄用來修建花枝的剪刀片刻,喃喃自語道:“多奇怪,我有時候竟然希望自己能和林隱雪互換身份,寧可毀容失憶的是我——”

楚天道:“但事實上遭受傷害、毀容失憶的卻是林隱雪,這點誰也無法改變。”

“是啊,誰也無法改變。”峨山月輕輕一嘆,突然舉起剪刀向臉上劃去!

楚天大吃一驚,劈手奪過剪刀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峨山月的面頰上赫然多了兩條鮮紅的血痕,她竟似絲毫感受不到疼痛,微笑著慘然道:“六年前我便應該這麼做了,為什麼要等到今天?”

楚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道:“不要永遠活在過去的痛苦裏。你和幽大哥,都應該為了對方珍重自己。”

“可是我已經失去了未來。”峨山月輕輕道,她站起身從架上捧起那盆珍愛的臘梅花,對著燭光細細端詳許久。

“婚後第九天的晚上,鰲山突然抱著這盆臘梅花來見我。他滿身刺鼻的酒氣,神態憔悴怕人,看著我一句話都不說。我問他為什麼現在才來?要知道,如果他能早些出現,只需一句話甚至都不用開口,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跟他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黃泉幽界十八層地獄,我絕不後悔。”

“但他只是來送這盆花,作為你新婚的賀禮?”

“這盆臘梅花伴我度過了六年光陰,每次我給它澆水、施肥、修剪的時候,總能想起那晚的情形。從今往後,卻不必了……”

“啪!”她抱起花盆砸碎在地,楚天見狀不由詫異道:“你這是——”

峨山月沒有回答,俯身翻檢花泥,起身時手裡已多了個嬰兒拳頭大小的油布包裹。

她的雙手微微發顫,在燈下打開包裹。裏面是一張斑駁發黃的紙,紙上歪歪斜斜畫了許多條無人能看懂的墨線,就像是兒童的無心塗鴉零亂無章。

她注視畫紙良久,遞給楚天道:“送給你吧,我想鰲山也會同意。”

楚天不明所以地接過畫紙,又聽峨山月說道:“這是林隱雪在失憶后畫的,很可能與北冥寶藏秘圖有關。為了這幅圖,我失去了鰲山,你失去了家。楚天,現在你可以殺了我為父母報仇雪恨了……我就是,你想找的那最後一個兇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115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5:11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九章 北冥夜雨(上)

萬里之外,君臨峰輪迴宮。

幽鰲山在何必的引領之下踏上通幽塔的八樓,又一次見到了魔教教主林盈虛。

說是“又一次”,實際上距離兩人的上次會面,已經過去了數月。

那日在幽谷中,楚天與晴兒相攜離去不久,林盈虛便即現身。

幽鰲山沒有進行任何抵抗,任由林盈虛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一股磅礡凜冽的魔氣攻入體內,他瞬時昏迷過去。

醒來后,他發現自己置身於通幽塔三樓的“定觀室”中。室內幽界靈氣充盈,尤勝於北冥聖城諸峰,惟有元老會所在的幽元殿堪可媲美。

數月之中幽鰲山不受打擾,心無旁騖地療傷修鍊,功力急遽恢復修為又有精進。

但始終不知道林盈虛將會如何處置自己。若按常理,這位魔教教主沒有絲毫道理,如此“款待”仇敵。不過,林盈虛的行事又有誰能夠揣度得到?

所以當何必走近定觀室,轉達林盈虛要召見他的消息時,幽鰲山的心頭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謎底,即將揭曉。

現在,他就靜靜佇立在通幽塔八樓距離林盈虛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何必已經退到樓下,這裏只有他和林盈虛兩個人。

“你剛才見過了何必,他是我的弟子。”林盈虛掃了幽鰲山一眼,面容冷峻孤傲有股說不出的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神氣。

“他曾經向我提了一個問題:假如有人害了林某的女兒,卻又奮不顧身救了林某的外孫女,我該是殺他還是謝他?我的答案很簡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幽鰲山心頭一震,沉聲道:“不論林教主如何發落在下,幽某俱都無怨無悔!”

林盈虛嘿然冷笑道:“你將老夫看作了什麼人,我豈是睚眥必報不明事理之徒?我要殺你,幾個月前就做了,何須等到今天。鰲山兄,你是頂天立地的真豪傑,可惜隱雪所託非人。當初她遇見的人若是你,又何至於招來殺身之禍?”

幽鰲山怔了下,說道:“林教主過獎,在下愧不敢當。莫非,您已經查到晴兒的父親是誰?”

“果真如此,我早已將他全身的骨頭一根根抽拔出來,碾成灰磨成粉!”

林盈虛的臉上湧現懾人的肅殺之氣,漠然道:“不過我確實已經有了線索,只是需要你鼎力相助。”

“我?”

“你!”林盈虛的語氣無比肯定,徐徐說道:“我猜想這個人即便不是藏身在北冥神府中,兩者之間也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幽鰲山目露沉思之色。事實上他業已有此懷疑,若非當日林盈虛橫空殺出,恐怕數個月前他即已回到北冥城秘查蛛絲馬跡。

只是泄漏自己行蹤的那個人,究竟和大崖山血案有多深的關聯,幽鰲山難以決斷。

“鰲山兄,以你的推斷,隆冬風雪之夜隱雪獨自一人懷抱晴兒,身攜不知從何處獲取的北冥寶藏秘圖,深入一座籍籍無名的荒山野嶺,只是一時的興緻所至麼?”

林盈虛說道:“再後來她明知村中已有埋伏,卻將晴兒藏在井下,毅然決然地孤身進村深陷重圍,也僅僅是心血來潮的衝動麼?換而言之,北冥神府的人從何處得到消息,早早就斷定隱雪會路經獵戶村?”

幽鰲山沉吟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卻始終不得要領。實不相瞞,當日下達截殺隱雪密令的便是安天王。至於誰人向他提供了如此精確的情報,我無從獲悉。”

“安天玄……”林盈虛冷笑道:“你以為他是這件事的主謀?”

幽鰲山吃了驚,就聽林盈虛說道:“我懷疑隱雪前往獵戶村,一定是為了與某人見面,而這個人十有八九便是晴兒的生父!惟有如此才能解釋隱雪入村的舉動——她是要親身驗證那個男人對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結果卻證明那個混帳男人果真是為了北冥寶藏秘圖,卻根本不在乎隱雪母女的生死!”

幽鰲山深吸一口氣。林盈虛的推測,他不是沒有想到過。但每每稍作深入,他便下意識迴避開去。因為他著實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那個人會跟此事有莫大幹系!

“如果教主允許,我打算今天就回北冥城,一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林盈虛點點頭,提醒道:“不可心存僥倖,不可優柔寡斷。否則你回去只是送死!”

“我明白。”幽鰲山笑了笑,笑容里掩飾不住幾許悲愴落寞之情。“即使沒有教主相托,我也會徹底弄清楚到底是誰隱藏幕後策劃了這場血腥陰謀。”

“那就去吧,不過,”林盈虛問道:“啟程前是否還想再見隱雪一面?”

幽鰲山搖頭,回答道:“不必了,我會活著回來。”

天黑后,幽鰲山通過碎空流影陣的傳送降臨在法岩峰後山的一處僻靜密林深處。

他走出密林抬頭仰望法岩峰頂,熟悉的風景在眼底緩緩展開。

一輪明月靜悄悄地從山坳后升起,掛在了清朗的天幕上。

山月如鈎,今宵誰人入眠?

幽鰲山的心底湧起一縷複雜莫名的況味。六年後,他終又踏上法岩峰的土地。曾經,只差半步他便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宰。

但今夜他不想回首緬懷過去,只希望找一個人好好聊聊。

靜立片刻,幽鰲山微微提氣御風而起,潛行匿蹤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攀上峰頂,進到幽杞人居住的府邸里。

他駕輕就熟地避開重重禁制與警衛,來到峨山月的書房外。

果不出其然,書房裡亮著燈。這是峨山月十年如一日的習慣,無論是雲英待嫁還是為人妻子,她都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坐在書房裡,擺弄插花閱覽書籍,直至夜深露重時方才就寢。

幽鰲山略一遲疑,伸手推開了書房虛掩的門戶。

沒有熟悉的回應聲,沒有淺淺含笑的明眸相視,屋中寂靜一片。

幽鰲山做夢也想不到,就在書桌邊,峨山月姣好的身軀仰面坐倒在椅中,美麗的雙目輕輕合攏,如同酣然入睡了一般。她的面頰上赫然有兩道血跡凝固的划痕,一把應是她慣常用來修剪花枝的銀剪深深扎入心口,只露了手柄還在體外。

“山月!”世界戛然靜止,卻又萬千雷暴轟擊在幽鰲山的心頭,令他的魂魄仿似瞬間粉碎,抽空了所有。

踏過滿地零亂的花泥與瓦盆的碎片,幽鰲山單膝跪地將峨山月的遺體抱入懷中。

是誰,是誰乾的?!

幽鰲山的手緩緩為峨山月拭去玉頰上的斑斑血跡。

掌心濕漉漉的,是峨山月胸口流出的鮮血粘在了手上。這說明峨山月遇害不久,假如自己早到一步,很可能撞見兇手。

幽鰲山緊摟峨山月,將自己滾燙的面頰緊貼在她冰涼的臉上,沉默如山。

“大哥——山月?!”

背後響起幽杞人的話聲,更多的人紛踏而來,被他擋在了書房外的院落里。

幽鰲山恍若未聞,只是輕輕地用滿是絡腮鬍子的臉頰擦揉峨山月冰涼的臉。

她死了,世界便坍塌了。

“這是怎麼回事?”幽杞人雙目赤紅,失去了往日的瀟灑從容,衝到幽鰲山的身邊,伸手想從他的懷裡抱過峨山月。

“滾開!”幽鰲山一掌劈出。誰也別想再從他的懷裡奪走峨山月,即使那人是他的親弟弟,是山月名義上的丈夫!

“砰!”雙掌相交,幽杞人身軀微晃,怒喝道:“幽鰲山,她是我的妻子!”

幽鰲山懷抱峨山月霍然起身,兇狠盯視幽杞人:“你有保護好她麼?”

幽杞人的嗓音比幽鰲山更響:“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大少爺,二少爺,你們這是干什麼?”顧嫂擠開人群衝進書房,老淚縱橫語聲哽咽道:“你們這樣,夫人就是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顧嫂?”幽杞人如夢初醒,急問道:“剛才你為什麼沒有守在書房外?”

顧嫂顫聲道:“夫人找來楚公子密談,要我——”

“楚公子,哪個楚公子?”幽杞人打斷顧嫂的話語追問道。

“就是楚天。”顧嫂魂不守舍地回答道:“夫人不准我在外面聽他們說話,所以我也不曉得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

“楚天呢,有誰看到楚天了?”幽杞人回頭喝問屋外眾人。

“大約半刻之前,我看到他一個人離開了內宅。”有人回答道:“因為是顧嫂帶進來的,所有警衛都未加阻攔盤查,將他放下了法岩峰。”

這時候就算是笨蛋,也能夠猜到峨山月在書房裡突然遇害,楚天作為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實有莫大的嫌疑。

幽杞人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鎮定:“顧嫂,帶我去找楚天!”

顧嫂應了聲,望著抱在幽鰲山懷中的峨山月遺體遲疑道:“可夫人……”

幽鰲山一聲不吭,抱起峨山月的遺體對幽杞人道:“我領你去!”

幽杞人怔了怔,沒有反對。

幽鰲山大步走出書房,魁梧的背影漸漸融入黑夜。

天空中飄起了雨絲,宛若那一夜他送去臘梅花,孑然一身地離開法岩峰。

只是彼時那雙脈脈在身後注視自己的美麗眼睛,從此永遠地閉合。

——楚天,我相信你沒有逃跑。

否則……

幽鰲山不願再往下想,峨山月死了,他不能讓她白死。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兇手,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匿名
狀態︰ 離線
116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5:34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一百章 北冥夜雨(下)

半山風雨半山晴,剛回到住所,外城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蒙蒙細雨。

楚天坐在桌邊拿出峨山月給自己的那幅怪畫,藉著燭光打量,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這是林隱雪失憶之後的塗鴉,或許完全就是一幅無心之作,跟所謂的北冥寶藏秘密毫無關係。

楚天無意將心思花費在這張天曉得有沒有價值的畫紙上,將它收起準備打坐。

但心終歸無法寧靜下來,峨山月所說的每一句話在他的耳邊反反覆復地響起。

終於知道最後一名兇手的名字,楚天心中卻滿是說不出的鬱悶失落。

是該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了,楚天想了想決定今晚就走。

他身無長物,也無需收拾什麼行李,隨手取過紙筆打算給珞珈留言。

可是該寫些什麼呢?看著潔白的紙箋,楚天一陣躊躇——還是什麼都別說了,她會懂的。

“老洞,”楚天的一縷靈覺穿入元辰虛境,“問你件事兒。”

“什麼?”

“有沒有辦法能讓我的功力在短期內迅速恢復?”

“有,”洞天機翻翻白眼道:“你閉上眼做個夢就成。”

楚天出奇地沒有反唇相譏,問道:“還有麼?”

洞天機不言語了,他發現這少年是認真的。

“或許有個地方你可以試試。”過了許久,他回答說。

“哪裡?”

“鬼城。”

“鬼城?”楚天的眼睛一亮,他當然明白洞天機為何會猶豫——鬼城,尤其是它的地下世界,殺機四伏群魔亂舞,沒有哪個正常人願意涉足。

“砰!”屋門猛然被人踹開,滿城的風雨吹落進來,在燭光下映射出霧般的華暈。

“是你?”起初,楚天一喜,以為是珞珈來了——破門而入是她一貫招牌式的打招呼方式。可是一抬眼,看到的卻是闊別多日忽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幽鰲山。

不等楚天反應過來,幽鰲山瞥了眼桌案上一字未落的紙箋,猛然跨上兩步鐵拳砰然有力打中他的胸口。

“喀喇喇!”楚天的身軀飛撞在牆上,壓垮了那張本就搖搖欲墜的床榻。

楚天眼前發黑氣血洶湧,胸襟又被幽鰲山的大手一把扯住,整個人凌空提起頂在了在吱呀呻吟的牆壁上。

“為什麼要殺她?”他怒視楚天,嗓音沙啞地喝問。

楚天看到幽鰲山左臂環抱的峨山月,不禁凜然一驚道:“幽夫人死了?!怎麼死的?”

“就在你離開后不久,她被發現倒在了書房的血泊之中,胸口插著一柄銀剪。”

幽杞人站在門口,冷冽的目光直迫楚天:“你應該是山月生前見過的最後一人!”

“所以你們就懷疑我是兇手?”楚天醒悟過來,“放開我!”

幽鰲山如同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緊抓楚天不放:“給我你的解釋!”

“既然你已認定我是兇手,我還解釋什麼?”楚天怒極而笑,心中憤懣之情尤勝於在法門山莊被翼天翔設計陷害的那次。

當然,幽鰲山不同於翼天翔。楚天相信,絕不是他殺死峨山月嫁禍給了自己。

可恰恰因為這樣,才使得這件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令人難以猜想幕後的主凶!

另一方面,如果旁人懷疑指責自己,楚天只當是瘋狗咬人。但如今一臉怒氣口口聲聲把自己當兇手的人,竟是幽鰲山!

“你承認了?”幽鰲山的喉嚨里呼呼作響,聲音聽起來很奇怪。

楚天昂著頭,睜大眼睛冷冷盯著幽鰲山,一字字回答道:“去死!”

他的心中充滿怒忿與無處訴說的委屈,面對幽鰲山先入為主的質問,情不自禁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好吧,覺渡大師是我殺的,峨山月也是我殺的。全天下被害死的人,統統都是我殺的!

我是無惡不作喪心病狂的瘋子,我是忘恩負義嗜殺如命的惡魔,如此所有人都該滿意了吧?!

幽鰲山沒有回答。

自打楚天進入北冥城的第一天,他就結識了這個由珞珈帶來的少年。

曾經肝膽相照聯手禦敵,曾經反目成仇刀劍相指,也曾經在一個個悠長的午後坐在這棟小木屋裡喝著酒,聊著天,一起無聊望著小巷裡匆匆過往的路人……

他的嘴唇動了幾動,似乎想對楚天說什麼,但終於依舊是沉默。

一時屋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彷彿空氣也在壓抑中凝固。

楚天也不再說話,只是漠然與幽鰲山對視,就像對眼前遭遇的一切都已認命。

須臾之後幽鰲山緩緩舉起鐵拳,問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楚天不屑地笑了笑道:“我等著你!”

“大哥!”幽杞人從后伸出手抓住幽鰲山的拳頭,“冷靜點,現在還不能殺他。”

“為什麼?!”

“珞珈——”幽杞人的回答擲地有聲,“你殺了楚天,就會死無對證!”

“珞珈?”幽鰲山悲憤一笑道:“就是倪天高來找我也沒用!”

話音未落,楚天體內橫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竟將幽鰲山的手指霍地震開。

“砰!”他抬起膝蓋猛地撞去,幽鰲山猝不及防小腹中招,悶哼後退撞入幽杞人懷中。

“快逃!”元辰虛境中洞天機一記低喝,將雄渾的元氣注入楚天體內。

楚天擺脫幽鰲山的控制,雙臂一振撞碎身後屋牆,施展“鷹揚訣”倏然疾掠。

“站住!”早有幽世家高手重重圍困住這棟小屋木,看到楚天闖出,兩名身著青衣的侯府家僕齊齊撲上截擊。

楚天靈覺舒展,對背後情景洞徹若明,心念微動蒼雲元辰劍鏗然彈射而出,一式“回頭是岸”如閃電驚鴻在雨夜裡劈開兩道亮麗電芒。

兩名家僕慘叫飛跌,由肩膀斜斜向下直至腰胯,被劍鋒劃開一條殷紅的血口。

幽鰲山一言不發,但誰都能看清楚他臉上涌動的怒火。

他手按幽杞人借力彈起,身形掠出屋外五指戟張拿向楚天。

楚天毫無遲疑,蒼雲元辰順勢迴轉飛挑幽鰲山的左肩。

幽鰲山左手化爪為掌拍擊在蒼雲元辰劍上。

楚天連人帶劍被拍飛出去,喉嚨發熱噴出一口血箭,硬是沖開了胸頭的氣血瘀結,憑藉幽鰲山的掌力遞送擰轉身軀,如一支離弦之箭向東掠去。

幽鰲山、幽杞人齊聲長嘯並肩直追,如兩條滾滾巨龍橫亙長空,劃破雨夜的靜謐。

楚天對此充耳不聞,甚至全然不管身後的幽鰲山、幽杞人兄弟距離自己還有多遠。天地洪爐熊熊燃燒,將洞天機注入的元氣迅速煉化,身形仿似一顆融入黑夜的雨點,在風中躍動閃爍直向北冥城外衝去……

警訊聲響徹北冥山城。

峨山月遇害,兇手逃亡的消息頃刻間將所有人從睡夢裡驚醒。

有人在幸災樂禍,有人在狐疑觀望,還有人拍案而起,在這樣一個原本應該平平淡淡渡過的細雨之夜,註定將會發生許多故事。有些會驚動天下,但也會有些不為人知的故事正在發生。

珞珈聽到警訊時,正在自己的郡主府靜室里打坐修鍊。

她的靜室四壁如同水晶牆般通透晶瑩,最大程度鎖定了來自北冥海深處的靈氣。

靜室中光霧繚繞,房頂透明如穹廬撐起,淅淅瀝瀝的雨滴敲擊在上面發出悅耳的沙沙輕響。

“出事了。”

珞珈對北冥城裡的警訊習以為常,在這個鬼地方三五天里平安無事才是活見鬼。

但今晚聽到警訊,她的心裏有種莫名的悸動,像是預感到了什麼,迅速起身走出“天晶靜室”。

靜室外守立著兩名郡主府的女侍,都是珞珈培養多年的心腹家僕。個子稍高的名叫綠茶,稍矮的是薄荷。

看見郡主從靜室里走出,兩名女侍已經猜到她想問什麼。綠茶躬身道:“啟稟郡主殿下,方才外城傳來消息,楚天楚公子殺死了幽世家女主人峨山月,幽鰲山、幽杞人正在追捕。”

“開什麼玩笑?”珞珈兩道像劍鋒般的黛眉輕輕一挑,“哪個王八蛋敢造謠生事?”

“恐怕是真的。”薄荷看了珞珈一眼,她深知女主人和楚天之間的關係,小心選擇用語道:“至少目前傳回來的消息確是如此。”

珞珈呆了呆。峨山月今晚要找楚天的事,她知道。所以才沒去楚天那裡。

難道,楚天已經知道峨山月是十七人名單中的一人?

不,不可能!

珞珈狠狠甩頭,秀髮在身後如瀑般躍動。

她輕咬櫻唇快步沿著長廊向外走,去晚了那個豬頭就沒命了。

“珞珈!”迎面走來一名身材瘦長面帶病容的中年男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我沒工夫聽你教訓,快讓開!”珞珈心亂如麻。

“別去!”中年男子斬釘截鐵道。

“倪天高!”

“冷靜點,珞珈。”中年男子語聲放緩,說道:“遇害的是峨世家家主峨放鷹的女兒,幽世家家主幽杞人的妻子。一樁命案已經將兩大世家卷裹進來,如果你出手救楚天,就等於我們三大世家的聯盟土崩瓦解!”

“那是你的聯盟,不是我的!”

“不要任性,我和你一樣相信楚天是遭人陷害。這是一場針對我們三大世家的陰謀,你去救楚天正中對手下懷。”

倪天高沉聲道:“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我保證楚天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假如他不是兇手,我會第一個為他洗清冤情,抓住真兇!”

珞珈冷笑道:“楚天不是兇手,他不必接受任何人的審判,讓開!”

倪天高面色沉靜,搖搖頭道:“珞珈,你不能做傻事。”

“少來,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子!”珞珈眸中冷光一亮,纖纖玉掌輕按倪天高的胸口:“讓你的耿耿忠心鞠躬盡瘁全都見鬼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17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6:09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零一章 蠻荒之域(上)

“喀喇喇”一道雪亮的電光刺穿黑沉沉的夜霧,照亮了人間,只是太過短暫。

雨越下越大,為楚天的逃亡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然而楚天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在身後不遠處幽鰲山和幽杞人齊頭並進,靈覺牢牢鎖定了他,如影隨形根本無法擺脫。

非但不能擺脫,並且依照眼下的趨勢發展下去,他很快就會被追上。

楚天盡量壓低身形,利用層層疊疊的屋宇和縱橫交錯的街道如游魚般穿梭行進,將沉魚落雁身法的妙用發揮得淋漓盡致。

突然樓宇消失,前方兩百米外密密麻麻的綠色光火搖曳閃爍,匯聚成一片無邊無際的幽綠燈海——鬼城到了。

沒有一絲遲疑,楚天猛然將身速提升到極限,如百米衝刺飛掠過外城與鬼城之間的荒蕪隔離帶,徑直衝了進去。

他根本不奢望能夠逃離北冥城。即使僥倖成功,也會被幽鰲山和幽杞人在城外阻攔截殺。惟一生存下來的機會,就在鬼城,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那片連北冥神府也難以掌控的地下世界。

當然,他不會去投奔殭屍老媽,那樣會將峨無羈拖下水。這件事,楚天不打算連累任何人,其中也包括珞珈。憑手中一柄蒼雲元辰劍,他要在茫茫黑夜中殺出一條生路來!

“呼——”楚天身劍合一如一團從天空砸落的奔雷撞入鬼城的街道。濃烈的殺氣如霜刀冰劍撕裂虛空,帶起哧哧銳風驚得群鬼紛紛趨避。

“嗖——”沒等它們回過神來,又是兩道飛電般的身影從眼前掠過倏然隱沒在滂沱大雨里,身後是更多幽世家高手氣勢洶洶闖入鬼城。

“小子,看不出你逃命的本事很高啊。”洞天機藏在元辰虛境里,至少表面看來挺輕鬆。

“承蒙誇獎,沒把我比作過街老鼠。”楚天只到過鬼城一次,但對附近街道的方位格局卻已深深烙進腦海。

前方街角一拐,對面便是條巷口。巷口左側原本是楚天上次來時見過的一家小酒館,後來被宇陽春的羅侯真火炸得粉碎。如今半年過去,原地居然又建起了一座更氣派更豪華的青樓。敢情,惡鬼也有需求,惡鬼也喜歡尋歡作樂。

“停、停下,我老人家不進青樓——”

“沒進過?正好讓你開開眼!”楚天的靈覺急速舒展,探索當初的那條地下秘道的入口。

“這位公子,你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一名鬼龜奴以為生意上門,笑容可掬如連珠炮般念出了迎賓台詞。

“砰!”楚天將它一下撞飛,問道:“有沒有辦法禁制住靈覺,只要一霎那就夠!”

“你這算是在懇求我老人家嗎?”洞天機咕噥道,雙手在胸前結成一串奇妙法印,低喝道:“須彌洞天!”

一團沛然充盈的青色光霧霍然從元辰寶珠內湧出,引動四周虛空中的陰煞之氣如潮水般擴散,轉眼間在楚天身周凝鑄成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青色光罩。

“結界——”楚天不由驚喜道:“你已經能夠打穿元辰虛境,直接施放結界了?”

說著話他在一間堆滿雜物的儲藏室里尋找到了秘道入口,上面壓著兩塊石板。

“勉勉強強還湊合吧,你當我老人家這些日子在呼呼大睡?這道結界可以封鎖住所有聲息影蹤,你和這間儲藏室在別人的眼中就等於憑空消失了。”

洞天機感嘆道:“想當年我修為全盛之時,能夠將方圓百丈的空間凝鍊成不到芝麻大小的結界,足足一頓飯的工夫不用換氣顯形。嗯,等你啥時候參悟了洗心境界,老子就將這手須彌洞天教給你。”

楚天沒時間聽洞天機自吹自擂遙說當年,他運劍如風劈開石板躍入秘道。

“嗡”青罩一晃光影渙散,洞天機收了須彌洞天,抱怨道:“什麼鬼地方黑咕隆咚燈也不點一盞,這青樓老鴇真是摳門!”

楚天全速飛馳,反正現在消耗的都是洞天機傳送過來的元氣,他既不心疼也不必吝嗇。如芒在背的感覺消失了,他明白自己暫時甩脫了幽鰲山和幽杞人的靈覺鎖定。但現在還遠遠談不上安全,對方會很快發現秘道的入口,並一路追擊進來。

如此逃出不知多遠,四周山崖聳立大河奔流,竟與地上世界別無二致,只是氤氳濃重暗無天日,缺少了晝夜變化四季更替,彷彿置身於鴻蒙初開時的蠻荒天地中。

在這裏既無道德綱常的束縛,也無律令王法的制約,甚至連北冥神府亦無力掌控,惟奉行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混亂無序之中自有冥冥天道運轉。

楚天越往前行,便越發感應到虛空中蘊含的北冥靈氣愈來愈濃厚精純,一呼一吸之間如飲醇漿通體舒泰。

突然前方濃霧中一面峭壁頂天立地,嶙峋山石間數以千計的幽深洞穴密密麻麻猶如蜂巢鑲嵌,宛若屏風截住了楚天的去路。山崖下水聲隆隆,一條寬闊湍急的地下河沿著崖底奔流而過,水面上綠氣騰騰碧浪飛濺。

“回魂崖?”洞天機立刻提醒道:“小楚,這已到了鬼城的邊緣,山崖另一側便是北冥海眼,咱們不能再往裡走了。”

就在這時,山崖洞穴中猛然湧出成千上萬條血紅色魅影,軀體薄如蟬翼仿似一張張剪紙,張牙舞爪向楚天撲來。

“這是地下世界中的怨念戾氣,經過千年修練不斷吸食北冥靈氣凝結而成的噬血惡靈,”洞天機猛將一縷元氣渡入楚天體內:“你的補藥來了,別錯過!”

楚天心領神會,蒼雲元辰劍光芒暴漲,崩綻開朵朵金色祥雲排山倒海涌將過去。

“嗤嗤嗤——”噬血惡靈甫一碰觸到金色雲氣便發出凄厲的尖嘯,身影扭動渙散像沸水一樣蒸發,化為一縷縷紅色絲光。

楚天凝念催動氣吞如虎印,元辰寶珠呼呼飛旋散發出絢爛雪芒,將紅色絲光席捲一空,稍作流轉便源源不斷抽取出來注入丹田。

天地洪爐立即運轉起來,千百縷陰寒精氣緩緩凝鍊成束,在鼎爐中淬火溫養去蕪存菁,數日後便能濃煉成為一滴如同沙粒般微小的梵度真元。

與此同時噬血惡靈鋪天蓋地般從洞穴里湧出,猶如一道道驚濤駭浪將楚天的身形徹底淹沒。它們沒有思維,更不曉得什麼是害怕,只知道殺戮與被殺。

楚天對此不驚反喜,或許對別人而言噬血惡靈是一種甚為恐怖的存在,但在他的眼裡,不過是自己用來鑄煉真元的絕佳原料。

在蒼雲元辰劍氣勢磅礡的光華照耀下,噬血惡靈完全無法近身,小半柱香的工夫后,就有上萬的噬血惡靈被元辰寶珠吞噬,但較之於楚天恢復功力所需的真元,不過是九牛一毛。

“這也太慢了。”楚天算度氣吞如虎印吸納的噬血惡靈精氣量,即使不眠不休殺上一兩年,也未必能夠讓功力提升到真階第九境應有的水準。況且洞穴內有沒有足夠多的噬血惡靈供給自己吞納修練,誰也說不準。

“這些噬血惡靈不過是守在回魂崖門戶附近的小蝦米,真正有道行的冤魂厲魄都躲在洞穴深處修鍊,根本不會出來。”洞天機指點道:“小伙子耐心點兒,剛剛開始學走路,別急著跑——”

“那就殺進洞去!”楚天似乎只聽到了洞天機的前半截話,身劍合一如離弦之箭穿透層層疊疊的噬血惡靈重圍掠向峭壁。

“好香啊,我已經三百年不知肉味了——”

驀然峭壁一座洞穴中傳來陰冷聲音,洞口綠氣翻滾瞬間幻化成為一隻巨靈魔爪,每一根手指都有殿柱般粗大,從洞里探伸出來抓向楚天。

楚天在這隻巨手的面前,便似一隻小螞蟻。

“破!”楚天的背後陡然升騰起一條炫目的幽冥之龍光影。四周靈氣急遽匯入,幽冥之龍倏地膨脹十餘倍,高昂龍首撲向巨靈魔爪。

砰然轟鳴聲中,魔爪寸寸碎裂卻不渙滅,而是凝縮成一束綠芒急速收入洞中。

楚天縱身躍上龍背,駕馭幽冥之龍如影隨形追到洞口,就看到那束綠芒一路妖光閃爍正朝洞穴深處回收。

洞中綠霧跌宕,蘊含的北冥靈氣濃度差不多是外城的五倍,肉眼根本起不了作用,憑著菩提鏡月印的護持,勉強還能看見方圓五十米內的景物。

楚天在後緊追不舍,情知若能將這隻魔手的主人煉化,其效果遠勝於吸食上萬條噬血惡靈的精氣,因此冒點險也是值得。

忽聽前頭傳來潺潺水聲,卻是岩壁縫隙間有水珠滲出,在洞穴低窪處經年累月匯聚成為一座月牙寒潭。潭面波光動蕩,赫然浮顯一張詭異猙獰的鬼臉,自額頭直至下頜有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似是被刀鋒劈裂開的一樣。

那束綠芒“嗚”地沒入潭水裡消失不見,潭中鬼臉帶著陰冷笑意望著楚天,突地張開血盆大口吐出條綠幽幽的長舌飛卷過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18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6:25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零二章 蠻荒之域(下)

“衝下去,它的本命真身一定就藏在潭底!”洞天機叫道。

楚天收起真龍天子印,施展沉魚落雁身法躲開長舌,蒼雲元辰劍劃破水面合身破入潭中。

“你竟敢追到這裏來,找死!”潭水蕩漾,那張鬼臉又出現在了楚天的正前方,瞬間變化作一隻碩大無倫的拳頭向他轟來。

這隻拳頭完全是用潭中的寒水精華凝鑄而成,整張鬼臉就像長在了它的上面,發出懾人的嚎叫聲。

“鏗!”蒼雲元辰劍重重一擊劈在拳上,竟發出金屬之音。

拳中水波一陣晃動碎裂,將楚天打了出去。

楚天在水中倒飛出十餘米,耳聽那張鬼臉厲聲大吼,又幻作一隻大掌朝自己轟來。

楚天皺皺眉,已經明白鬼臉的實力所在,只要它本命真身不毀,就能一次又一次在潭中重生,這麼打下去無休無止永遠沒個盡頭。

驀然上方潭水滾滾開裂,傳來一陣雄渾嘯聲,幽鰲山從天而降右掌發出一道雪亮弧光將轟向楚天的巨掌一截為二!

楚天劍眉一揚氣壓丹田,身形如重逾萬鈞的鉛石疾速下墜,忽地雙腳踏地已沉到潭底。

那張鬼臉再次生成,彷彿預感到末日來臨,怨毒盯視楚天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毀我三千年的道行?”

楚天舒展靈覺探視潭底景狀,冷笑道:“你想吃肉時,我有問過你為什麼想吃嗎?”

鬼臉呆了呆道:“沒有。”

楚天目光一掃,在潭底厚重的泥沙里尋找到了兩爿破裂的鬼臉面具,熒熒閃著綠芒也不知是用何物鍛鑄,表面斑斑駁駁長滿苔蘚,卻沒有一點銹跡。

“那就是了!”楚天運功灌注蒼雲元辰劍猛力劈擊。

“不要——”隨著面具被劍鋒劈裂,鬼臉驚恐呼叫幻滅。

一團綠色的精氣從面具里散逸出來,被楚天點滴不剩地收入氣吞如虎印中。

霎那之間大量寒流通過蒼雲元辰劍的傳送湧入楚天體內,猶如甘霖雨露滋潤經脈澤被肺腑,最後浩浩湯湯流淌進天地烘爐。

楚天略一估算,便驚喜地發覺從這張鬼臉面具中攫取到的精氣,足以抵得上自己一個月的閉關修鍊。天地洪爐一下子接納了這麼多的精氣,至少需要數日時間才能將其徹底凝鍊成為梵度真元。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

楚天霍然醒悟到,在這個世界上能量是恆定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打破天道法則,憑空創造出新能量。它就像水流一樣,從高處流向低處,從多處流向少處,在動態之中永遠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魔門的功法正是利用該點,從天地萬物中竭盡所能甚而是不擇手段地攫取靈氣精華,不斷壯大自身力量,以求在有生之涯以最快的速度成就自我。

在真階階段,這種修鍊方式顯得尤為有效。宛若水漲船高,只需功力臻至一定層次,修為境界自然提升。也正基於此,魔門弟子起初的修為進境遠遠超過普通的正道門人,往往三五年內就能小有成就。

一旦突破了聖階情形又截然不同,功力的影響退居其次,道心的成就成為決定境界層次的關鍵。這時候正道心法的優勢便逐漸顯現出來,境界越高越是如此。

因為天地自有其神奇法則,功力的增強僅僅是硬幣的一面,另一面則是道心修鍊。

道心的境界分為真階九層、聖階四層,直至白日飛升羽化成仙。它與力量之間的關係,譬如容器和水。一味地追求力量,忽視道心,遲早有一天容器會盛滿,便再也容納不下哪怕一滴水珠。

楚天便遭遇到了類似的瓶頸。

在他身後明明有洞天機這樣一位六百年前的絕世高手撐腰,但僅僅因為迫切需要施展天機印超負荷運轉了一次,結果差點將經脈撐爆。

除非他能突破真階參悟聖階洗心境界,否則將永遠無法施動“天機印”、“百魂斬”、“天下有雪訣”這樣的聖階絕學。

楚天望著碎裂在泥沙里的鬼臉面具,若有所思。須臾之後他飄身躍出水潭,幽鰲山早已在潭邊等候。

“我已經將你留下的指路暗記悄悄抹去,將追兵引開,他們暫時不會到這裏來。”

幽鰲山沉聲說,“但我不能待得太久以免引起懷疑。”

楚天凝視幽鰲山道:“你為什麼相信我?”

幽鰲山苦笑道:“我為什麼不能相信你?”

楚天肅容道:“你進門時的那拳,我會記一輩子。”

幽鰲山道:“有時候覺得,你這傢伙真的很欠揍。特別是我用傳音入秘都跟你說清楚了,還那麼狠地一下頂在小腹上。”

楚天哼了聲道:“我記得你當時告訴我的是:‘將計就計’這四個字吧?我只是照做而已。”頓了頓言歸正傳道:“你有發現什麼線索嗎?”

“暫時沒有。”幽鰲山搖頭道:“兇手很高明,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殺死山月用的兇器都是她平日用來修剪花枝的那把銀剪。”

楚天神情黯然,懊惱道:“我該晚些走的,就不會有這事了。”

幽鰲山搖頭道:“兇手處心積慮要殺山月滅口,這事遲早會發生。你不過是湊巧替他背了黑鍋。”

“滅口?!”楚天凜然一驚。

幽鰲山道:“我和隱雪隱居大崖山幽谷的秘密,只有山月知情。”

“可是幽夫人絕對不會害你。”楚天脫口而出:“就在今晚她還親口對我說過:當年只要你一句話,甚至不用開口,哪怕只有一個眼神,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跟你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黃泉幽界十八層地獄也絕不後悔。”

“山月——真是這樣對你說的?”看到楚天篤定地點頭,幽鰲山的心似乎被利斧劈成兩半,再用尖錐戳出血洞,一種難以言表深沉的悲哀在悄悄燃燒,在眼中久久不去。

她傷害我一時,我卻傷害她一生。

木然半晌,幽鰲山才用絕望而悔恨的聲音問道:“她還對你說過些什麼?”

楚天也不隱瞞,將自己和峨山月會面的經過合盤托出,最後拿出那張林隱雪的塗鴉怪畫道:“我想應該由你來保留它。”

幽鰲山注視圖紙沉默許久,緩緩道:“山月把它留給你,我不能違背她的意願。我這次回來,只為了一件事,找出真兇,查出晴兒的生父究竟是誰!”

他將自己和林盈虛的推測簡略說了,楚天越聽越是心驚,問道:“為什麼人人都盯著北冥寶藏,它究竟有什麼秘密?”

幽鰲山吐出一口氣,沉聲回答道:“說來好笑,北冥寶藏只是一個傳說,它是否真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清楚。你聽說過北冥海的來歷嗎?它並非自古存在,而是遠在三千年前,由幽界的轉輪魔君憑藉蓋世神通打穿虛空,硬生生開闢出來的一條連接神陸的逆天通道。”

楚天對此聞所未聞,忍不住訝異道:“他為何這麼做?”

“人有野心,魔也不例外。幽界原本只是天界統治下的陰司牢獄,賞善罰惡執掌輪迴,同時也負責囚禁懲戒觸犯天規的仙人。大約三千多年前,輪轉魔君征服了幽界各大勢力,自封幽冥皇帝宣布從此脫離天界控制。”

幽鰲山緩緩敘述道:“其後一百多年裡天界幾次征討,都因各種緣故無功而返。輪轉魔君的野心愈發膨脹,竟妄想征服神陸統一三界。但天道冥冥自有禁制,幽界與神陸之間陰陽相隔無路可通。幽界群魔要來神陸,唯有轉世投胎一途。”

楚天漸漸明白過來,說道:“於是輪轉魔君便打通了北冥海,好統率幽界群魔穿越虛空攻佔神陸?”

幽鰲山頷首道:“他差一點就成功了,卻也徹底激怒了天界。轉瞬之間烽火燃遍三界,經過數十年血戰,神陸生靈塗炭滿目瘡痍,幾乎回到洪荒時代。雙方人馬最終在北冥海展開決戰,轉輪魔君大顯神威連斬三大仙尊,卻突然遭遇天譴被轟得元神散滅,殘軀連同畢生煉製的幽界法寶化作了一片廢墟沉入北冥海底。”

楚天醒悟道:“這便是北冥寶藏的由來了。”

幽鰲山道:“後來天界趁勢反擊,重新收復幽界,並在北冥海中設下重重禁制,徹底關閉了這條本不該存在的逆天通道。從此北冥寶藏的下落也隨著通道的關閉成為未解之謎。其實即使真有誰得到了寶藏秘圖,也根本無法打開北冥海中的禁制,何況還有神府幽元殿的坐鎮守護?”

楚天總算弄清楚了北冥寶藏的來龍去脈,卻生出更大的疑惑道:“林隱雪手持的秘圖又是從何而來?”

幽鰲山道:“這個問題只能等隱雪恢復記憶後由她自己來答了。當然,晴兒的生父十有八九也是知情者之一。”

楚天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和晴兒前往獵戶村,曾經遠遠看到一條人影在廢墟中徘徊。可惜離得太遠,尚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相貌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鰲山精神一振,追問道:“你知道他在廢墟里做什麼嗎?”

楚天搖頭,回答道:“不知道。但我們可以試著在北冥神府里倒查……”

幽鰲山一點就透,點頭贊同道:“不錯,只要查出那幾天有誰不在山上,就可以將嫌疑範圍鎖定在極少幾個人身上。這事做起來雖有難度,但總好過大海撈針。”

他拍拍楚天肩膀又道:“好兄弟,先委屈你幾日。等風頭過了我再設法送你出去。”

楚天搖頭道:“我想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一來此處相比其他地方反而安全,二來我也不著急離開。過幾天還要麻煩你派人暗中散布消息,就說我已逃離北冥城投奔魔教去了。”

幽鰲山一怔,但還是答應道:“好,你放心,我來安排。”

楚天笑了笑,向幽鰲山伸出手道:“幽大哥,如此拜託了。”

“保重!”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119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6:54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零三章 聖階(上)

光陰荏苒,轉眼楚天在鬼城的地底世界已經闖蕩修鍊了整整三個月。

他像一台永遠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的鬥士,不分晝夜晨昏地馳騁縱橫在地底世界的每個角落,從人跡罕至的回魂崖到洶湧澎湃的百丈星海,從無數人談虎色變的寂滅谷到荒蕪幽深殺機四伏的寒洞絕地,到處都留下了他搏殺的足跡。

戰鬥、修鍊,修鍊、戰鬥……每天他都在不斷重複這兩件事,出生入死步步驚心。

熙熙攘攘的紅塵,紛紛擾擾的人間,就在血與火里漸漸遠去,甚或淡忘在了楚天的記憶里。現在的他,獨自一人日夜跋涉在群魔亂舞鬼哭狼嚎的幽冥天地里,在生與死的邊緣,在每一次呼吸中,無限激發生命的潛能,執著尋找未來的方向。

他負過傷、流過血,甚至有好幾次身陷絕境,不得不依靠洞天機的須彌洞天才僥倖脫身。

與此同時,北冥神府尤其是幽世家、峨世家非但沒有放鬆對楚天的追殺,反而屢次派遣各大世家的精英弟子深入鬼城展開地毯式搜捕。

最險的一次,由峨世家家老峨放鷹帶領的一支人馬與楚天僅僅相隔百米。若非菩提鏡月印搶先一步發現敵蹤,使得楚天及時利用寂滅谷的複雜地形和濃重霧氣隱匿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另一方面,鬼城的各大勢力甚而包括那些孤魂野鬼也都接到了捕殺楚天的通緝令,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假如說三年斑斕霧山的修行是一種與世無爭的自我放逐,那麼眼下的修鍊便不啻是驚心動魄的煉獄磨礪。

楚天的功力每天都在以令人乍舌的瘋狂速度增長,數以千百計的冤魂厲魄被蒼雲元辰劍斬殺,絲絲縷縷的精氣聚沙成塔融入天地洪爐日夜運轉,凝鍊成點點滴滴的梵度真元。

他的心亦在這煉獄式的淬火中千錘百鍊,在恩怨情仇生死邊沿行走,漸漸完全沉浸於圓明境界中,一天天堅強地成長。

隨著時間的流逝,楚天越來越清晰感應到自己距離突破桎梏晉陞聖階的夢想已是咫尺之遙。那張隔膜在自己與天道之間的窗戶紙觸手可破,但又總覺得還差最後一口氣。

這口氣究竟差在了哪裡?

楚天苦思冥想,試圖從梵渡經書中尋求到答案。

整部梵渡經書的上卷楚天幾乎滾瓜爛熟。但滾瓜爛熟不等於完全明白,就像有些菜嘗過一百遍,也未必能夠了解它的做法。

尤其是梵渡經書“圓明篇”的最後一句話,楚天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圓明之心,無遮無礙;隨波逐流,惟心絕塵,遂得白雲出岫,海闊天空。”

如果單純從字面上解讀,恐怕七八歲的稚童都能夠對答如流。然而其中隱含的天道真諦,七八十歲的老學究也無從領會。

“你不是在讀書,而是在悟道。”一直關注楚天進展的洞天機頗不以為然地說。

和楚天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洞天機愈發欣賞起這個年輕人的堅韌、靈活與無師自通的靈氣。不過他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天,他一直在等楚天開口求他。

對洞天機來說,向楚天逐字講解這句話的含義不難,甚至他能做到更多,進而引導楚天領會其中的韻味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但最後依然有難點,無論他解釋得多麼透徹細緻,也不可能代替楚天參悟天道境界。

道,只能自己悟。

路,必須自己開。

這天和往常一樣,楚天在寒洞絕地里轉了一圈,按預定計劃又獵取到不少惡鬼精氣收穫頗豐。

從嚴格意義上說,寒洞絕地並不是一座真正的洞穴,而是一條深入地下的巨大溝壑。洞內分支千絲萬縷縱橫交錯,誰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多廣,甚至有人傳說寒洞最深處可以直接通到北冥海。

洞中一年四季寒氣襲人,黑色的大雪終日不輟,岩壁上鋪滿厚厚一層堅硬的玄冰,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但卻是冤魂厲魄們修鍊隱匿的天堂。

年深久遠,成百上千的惡鬼自然而然劃分出了各自的勢力範圍。於是楚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個入侵者,走到哪裡都不受歡迎,迎接他的除了鬼哭狼嚎令人恐懼的聲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瘋狂圍攻。

為了趨避冤魂厲魄的騷擾與攻擊,他按照洞天機傳授的方法在周圍布下了簡單的法陣,然後盤腿坐在一塊突起的冰岩上,開始靜心打坐運功。

儘管功力尚未完全恢復,但楚天的道心仍在一點一點地堅凝,無限接近於圓明境界的巔峰。身外的冰雪寒風,乃至極遠處此起彼伏隨風傳來的幽咽聲、咆哮聲,已經絲毫不能干擾動搖他的意志。

楚天緩緩合上雙目,默念梵度功訣去念存思,心緒逐漸變得平靜寧和,耳畔的風雪呼嘯,惡鬼厲嘯慢慢遠去,直至渺渺寂然。

天地洪爐在先天之境中自動運轉,將連日來收取到的精氣溫養淬鍊,最終凝鑄成為精純醇厚的梵度真元。

楚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功力的飛速增長,距離全盛時的水準越來越近。

他的思緒倏然飄遠,不知怎地想起了大崖山的皚皚白雪,獵戶村的熊熊烈火,斑斕霧山的滔滔濁流,還有北冥城、法門山莊……

像是觸動到心底深藏的某點記憶,祖父倔強親切的面容、林隱雪在雪地里倏然遠去的背影、晴兒從水井下發出的哭聲、珞珈的微笑飄逸而神秘、峨山月最後的眼神幽深而抑鬱——許許多多生命里曾經遭遇的人和事,循環往複出現在了楚天的腦海里。

有的人已經隨風飄逝,有的人正在世間浮沉,卻永遠逃不過那一條命運軌跡。

“散盡浮雲落盡花——”

這是楚天早先在飛升巨樹上看到過的一句話,也是一句禪詩。

“原來人生不過如此,匆匆一生也不過做了世間來來去去的賓客啊。燈紅酒綠后終究曲終人散。看他們來了,看他們醉了,看他們走了……”

楚天油然升起一縷悵思,想那熙熙攘攘的紅塵中,無論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又有誰不是在命運的長河中隨波逐流?不管怎樣的抗爭,都打破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有生必有死。

生,是死的發端;死,是生的延續。

譬如日沉月升晝夜更替,永遠沒有盡頭。

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惟心而已。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這是覺渡大師生前常常和楚天談起的一句經文。聽的次數多了,楚天亦大致了解到其中的含義:世間萬物變幻無常,有生必有死。唯有擺脫對死的牽絆和恐懼帶來的痛苦,並且消除心中的迷惘,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當時楚天功力盡廢躺在床上,覺渡大師朝夕陪伴,不時以佛經禪語開導他。

如今這位高僧已去往極樂世界,雖然肉體不復存在,但想必靈魂已獲得了永久的安寧與快樂吧?

楚天不禁這麼想,心頭微動,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捕捉到了什麼。

“隨波逐流,惟心絕塵!”

突然,洞天機在楚天的腦海里一記大喝,宛若晨鐘暮鼓激振心靈:“睜眼!”

楚天不假思索地睜開雙眼,愕然發現周圍的景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前一瞬還是寒幽冰洞,陰森鬼域,此刻眼前鋪展開的竟是青山疊翠萬里雲天!

——這是?!

似乎猜到楚天心中的疑惑,洞天機的聲音又在他的腦海里響起:“傻了吧,小楚?但這不是幻境,而是你的心境。好好琢磨吧,看你能不能悟出點道道來。”

“心境?”楚天怔怔注視,卻見遠處的山坳之中悠然生出一朵白雲,向著山頂的藍天冉冉飄升。

“白雲出岫,白雲出岫……”

頓時,楚天心神巨震,目光追逐無拘無束的飄渺白雲望向蔚藍色的晴空。

靈台之上像是有一道雪亮的電光閃過,一下劈開混沌的心智,天光照耀了下來。

身在凡塵而心在聖境,修道之人追求的從來不是肉體的長生不老,而是道心的永恆不滅!

“這朵白雲,來自紅塵卻又了無牽掛!”楚天的心頭豁然開朗。遠在雲天之上,彷彿正有一道玄之又玄的大門向他徐徐敞開。

“轟!”霎那之間萬象萬念如秋水連天白鳥湮沒,失去了蹤跡卻又亙古存在。

楚天的道心仿似經歷了千百世紀的天韻洗鍊,無數塵世中的俗氣煙火被一遍遍地淬鍊蒸發。靈台猶如一顆白雪無瑕的寶石,煥放出純凈聖光。

他丹田裡所有的真元砰然響應,化作一條金紅色的幽冥之龍勃然升騰直衝腦頂。

他的全身散發出濃烈絢爛的光芒,頭頂上方霍然有一朵三色奇葩華光怒綻,托起花朵中央的金色蓓蕾。

只是須臾,金色蓓蕾輕輕顫動打開,露出盤腿端坐的一尊元嬰。

他的身材只有拇指般大,通體金光熠熠靈氣流溢,容貌氣質與楚天真身一模一樣,雙目微合兩手在小腹前結作梵度法印。

四面八方充溢的北冥靈氣如萬邦來朝百川歸海,湧入楚天的體內。他的元嬰飛速成長,轉眼已是孩童模樣。

身後的蒼雲元辰劍鏗然飛起,懸浮在他的腦後,金煌煌的祥雲卷涌如瀑灑照周身,好似整個人與劍都已融作天地的一部分。

此刻的楚天,身在世俗,心離紅塵。

在他的面前,海闊天空大道初露。
匿名
狀態︰ 離線
120
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57:27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零四章 聖階(下)

從圓明到洗心,已經不單單是境界的提升,功力的增強,而是實實在在質的飛躍。

即使佇立在真階巔峰,無論一顆道心如何圓明通融無遮無礙,卻依舊擺脫不了紅塵的羈絆牽繞。而如今楚天分明感受到,自己的道心就像被天河之水清洗滌盪過了一樣,純凈透徹飄然出塵。

出塵並非出世,他仍然置身於大千世界,只是三千煩惱絲再也束縛不住心靈的翱翔,一如白雲出岫自在天空。

元辰虛境中的種種迷障霧影一掃而空,變作了一片陽光普照的光明世界。

傳說中的蒼雲神殿宛若海潮退去后的礁石,清晰地顯露出來,巍峨屹立於虛境深處,綻放出萬丈霞光。

楚天凝動一縷靈覺來到蒼雲神殿緊閉的大門前。

神殿光影浮動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幻感,好像用手輕輕觸摸一下它就會化影無蹤。

百米高的大門上方,赫然懸浮著一塊刻有“蒼雲”二字的銀白色匾額。如果仔細看,就察覺到字也好匾也罷,都是毫無煙火氣息的雲霓幻化。

忽然大門無風自開,裏面傳來蒼老雄勁的人聲:“進來吧,年輕人。老夫已在此守候了你六百年。”

楚天一怔,催動靈覺向神殿內延伸,越過百級雲階就“看到”一位相貌古雋的紅衣老者傲然矗立在殿中,一雙歷經風霜滄桑的眼睛亦正朝他靈覺所化的身形虛影望來。王者寂寥,霸者無敵——劍魔寒料峭。

其實真正的劍魔當然早已在六百年前羽化飛升,此際出現在楚天面前的,不過是他保留在蒼雲神殿中的一縷靈識而已。

“在下楚天,拜見前輩。”在楚天的心中,早已將自己視為寒料峭的再傳弟子。他恭恭敬敬地向劍魔躬身施禮,即便對方不過只是一縷留存的靈識。

“狗屁前輩,就是這烏龜王八蛋,害得老子被壓在一本破爛經書里六百年不得翻身!”背後一聲怒罵,洞天機的元神擼胳膊挽袖子闖了進來,看上去很想再跟寒料峭幹上一架。

“哦,手下敗將來了。”寒料峭淡淡掃了洞天機一眼,冷哼道:“當年若非老夫手下留情,你不知已在閻王殿轉世投胎多少回了,還能在這裏跟老夫猖狂?”

“放屁!”洞天機被寒料峭戳中痛處,暴跳如雷道:“寒老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已是六百年後。你等著,不用多久老子就會殺上天界,看看誰是誰的手下敗將。”

寒料峭冷笑道:“殺上天界?哼,你莫非忘了自己身上還有三道封印未解,這麼早就做起黃粱美夢來了。”

洞天機惱羞成怒道:“寒老魔,你討打?”

寒料峭嘿嘿一笑道:“洞老頭,你還想不想解開封印?”

洞天機聞言眼珠子骨碌一轉,回答道:“廢話,龜孫子才不想。”

寒料峭道:“那好,等我和楚天說過幾句話,就幫你解開封印。”

楚天夾在六百年前叱吒風雲的兩大絕頂高手當中,聽他們鬥嘴吵架正感有趣,不防寒料峭又找上了自己,訝異道:“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洞天機嘴巴一張,就要開始習慣性地對寒料峭冷嘲熱諷、嬉笑怒罵,驀地想到自己身上壓了六百年的三道封印今日有望得解,不禁思忖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先聽完寒老魔想跟這小傢伙說些什麼再罵不遲。”

就聽寒料峭說道:“楚天,你已完全參悟了《梵渡經書》上卷。天道漫漫,你未來的路會更加艱險——接受或抗爭,你準備好了麼?”

楚天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寒料峭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寒料峭不答,再一次問道:“接受或抗爭,你準備好了麼?”

“接受什麼,抗爭什麼?”楚天愈發地驚愕。假如不是嗓音有明顯的區別,他險些以為寒料峭便是《梵渡經書》的創造者。

寒料峭回答道:“宿命——接受或抗爭,你準備好了麼?”

“宿命?”楚天一省,“我不信命,我的命只順從自己的本心!”

“好,那就去抗爭去改變它!”

楚天聽得雲里霧裡,迷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現在聽不懂沒關係,等你找到了北冥寶藏,所有的謎題自然解開。”

寒料峭嘴唇微動,突然抬手凌空虛攝,從正眨巴著眼睛旁聽的洞天機元神里攫取出三束銀芒。

那銀芒到得他的手裡,在掌心凝鑄成三尊形態各異的法印。

“呼——”洞天機的眉心陡然青光爆綻,猶如潮水般迅速向全身擴散,轉瞬之間通體閃亮,散發出炫目的光彩。

“妙極,妙極!”洞天機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過了老半晌才記起問道:“寒老魔,老子的貴體被你埋在了哪裡?”

“屍首嘛,早被我扔去喂狗了。”

“什麼?我勒個你去!”

“再罵一遍試試?”寒料峭重重哼了聲。

“威脅我,再罵又怎樣?”洞天機一瞪眼,剛準備花樣翻新讓寒料峭見識些新鮮玩意兒,就瞧見寒料峭嘴唇動了動,似乎對楚天說了些什麼。楚天先是詫異,隨即點了點頭。

洞天機急忙閉嘴,豎起耳朵運功偷聽。可寒料峭已經說完了,問楚天道:“你記住了麼?”

楚天忍著笑頷首道:“是,晚輩記住了。”

“小楚,他對你說了什麼?”

“沒聽太清楚,”楚天皺眉想了想說:“好像……是某人屍首的下落。”

“在哪兒?”

“寒老爺子不讓說,”楚天很是為難的樣子,“天機不可泄漏嘛。”

“寒老爺子——”洞天機轉頭瞪視寒料峭,恨得咬牙切齒:“是你不讓他說?”

寒料峭冷冷一點頭,嘿然道:“洞老頭,六百年你都等了,如今著急什麼?”

洞天機翻著白眼氣呼呼道:“我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讓我老人家給小楚多當幾天保鏢麼?”

寒料峭哈哈大笑,將掌心凝聚的三尊法印送到楚天面前道:“這三尊分別是‘玄彰道德印’、‘虛蕪寂滅印’和‘雷霆玉樞寶印’,各具神通妙用無窮。可惜被洞老頭煉化了六百年,威力大打折扣。但用來鎮壓封印尋常聖階高手,仍舊綽綽有餘。你且將它們放在元辰虛境中以備急用。”

洞天機撇撇嘴不以為然道:“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有我老人家在,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寒料峭笑了笑,身影慢慢褪淡,向楚天和洞天機投來最後一眼道:“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隆隆的話音兀自在蒼雲神殿中回蕩,他的靈識就似一縷雲煙徹底消散。

“臨死前放屁——”洞天機沒頭沒尾突然來了一句。

“怎麼說?”

“絕響唄。”洞天機眨眨眼睛,忽然笑嘻嘻盯著楚天道:“小楚,寒老魔已經徹底嗝屁了,從此再不用理會他。現在你可以說出我老人家的貴體究竟被他藏在了什麼地方?”

“您的‘貴體’在地下埋了六百年,恐怕早已經被蟲吃被鼠啃,只剩下骨頭渣了。就算能找回來,估計你也不肯搬進去住。算了,丟了就丟了,還找它作甚?”

“沒聽說過借屍還魂麼?”洞天機沒好氣道:“我老人家是要借自己的屍還自己的魂,重塑肉身回歸陽世。”

楚天一怔道:“就這麼簡單?”

“簡單,哪有那麼簡單?就像你小子說的,老子的屍首早就成為白骨一堆,根本不能承接元神。”洞天機回答道:“我得先尋找到‘雲麓聖泉’,用它洗骨生肉再造金身。不過這玩意兒難搞得很,普天下唯一的一口泉眼就攥在了魔教的手心裏。好言好語是借不到的,得想個法子弄點出來。”

楚天聽了沒吭聲,暗自尋思或許這事可以請晴兒幫忙。但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他也不急於告訴洞天機,免得他空歡喜一場。

就在這時候蒼雲神殿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顫動,殿頂、地面和四壁都開始搖擺晃動,猶如一道道水波動蕩起伏。

“不好,神殿要塌!”楚天心頭一沉。

洞天機卻在搖頭,嘿嘿笑道:“醍醐灌頂!好個寒老魔,還留了這麼一手。”

話音未落蒼雲神殿徹底光化,朝著虛空上方急遽凝縮,在楚天和洞天機的頭頂幻化成為一道渾圓閃光的金色擎天巨柱。

“轟!”楚天的腦海一震,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靈氣如同雲霄飛瀑傾瀉而下,灌注進自己的元嬰,登時體內再起脫胎換骨的變化。

他凝神再看,元辰虛境中的金色巨柱已經霍然消失。

“這座蒼雲神殿是寒老魔的元氣所化。”洞天機眼睛里閃著光,也有點不明白寒料峭為何如此厚愛楚天,莫非……

“不,不會,隔了六百歲就是遺腹子也沒可能。”

楚天倏然覺察洞天機眼神古怪地盯著自己,忍不住道:“老洞,曉得你沒吃沒喝餓了六百年,但也不能拿我當作紅燒肉。”

洞天機若有所思,笑眯眯說道:“放心,我老人家只愛吃回鍋肉。”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0:4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