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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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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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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發表於 2014-6-2 01:26:19 |只看該作者
第1001章 全面反擊

  椅子一聲輕響,趙統站了起來,拱手道:「大王,既然詔書明白無誤,大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眼下,雖然不能確定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有人矯詔,有人欲對大王不利,卻是毫無疑問的。為國家計,統敢以監軍之職,為大王上書訴冤,同時請大王當機立斷,立刻整頓軍隊,以備不測。」

  趙統的話一出口,立刻得到了響應,費禕隨即站了起來,大聲道:「以天子詔書為名,刺殺國家棟樑,斯人斯事,皆為喪心病狂之事。禕敢以大鴻臚之職,附趙監軍議。」

  趙、費二人是嫌疑最大的。不過,趙統執矛力戰楊熊,還受了傷,為保護魏霸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此時此刻,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他的用心。而費禕雖然也有懷疑,但是他之前就在成都為魏霸揚名,大造輿論,此刻再力挺魏霸,當然也可以洗清嫌疑。

  趙統的話說得很含蓄,可是裡面的意思卻已經很清楚。這件事,不管天子有沒有份,丞相肯定是跑不掉的,刺客是涼州死士,姜維也脫不了干係。清君側的大旗已經牢牢掌握在了魏霸的手中,如果魏霸願意,坐實這件事出自天子本意,那魏霸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立,宣佈脫離蜀漢朝堂。

  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理由。是朝廷容不下他,而不是他要反叛朝廷。他是受害者,你可以說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忠臣,你卻不能說他本來就有叛意。

  畢竟。這份詔書是朝廷發出來的,是朝廷要先對他下手。

  有了趙、費二人首倡,沉默立刻被打破,一個又一個的將領站了起來,宣佈支持魏霸,甚至有要求立刻舉兵西向的。

  大堂上一時群情激奮,請戰聲不絕於耳。

  魏霸抬起雙手,輕輕向下一壓。喧囂的大堂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他,豎起了耳朵。生怕漏過一個字。

  「不管是天子還是丞相想要我的命。恐怕都不會只安排刺客這麼簡單,也不會只把目光落在這裡。」魏霸用手指點了點桌子。「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手段,有所不便之處。還望諸君多多支持。」

  「願唯大王之令是從。」眾人轟然應道。

  「多謝諸君。」魏霸起身。鞠躬抱拳。

  眾人連忙還禮。

  「離我們最近的。就是鎮東將軍所部。」魏霸轉過臉,看向趙雲:「師兄,還要麻煩你走一趟。」

  趙統躬身領命:「喏。」

  「公禮。」

  孫韶起身。抱拳施禮。

  「有勞你陪我師兄走一趟,暫行鎮東將軍一職。」

  「喏。」

  ……

  魏霸調兵遣將,眾將一一領命而去。安排完了一切,魏霸對費禕說道:「費君,情況有變,和曹魏的談判也要有所調整。你和郭立說一聲,我準備把條件做些修改,要和他面談。」

  費禕會意,領命而去。

  ……

  正月三十,彭城。

  趙統在孫紹的陪同下,大步走進了馬忠的大堂。

  他們到來的消息,早就有人通報給了馬忠。馬忠披甲佩刀,親衛們在廊下站成一圈,嚴陣以待。大堂上氣氛緊張,讓人非常壓抑。

  趙統站在馬忠面前,眉頭微微一皺:「鎮東將軍,出事了。」

  馬忠心頭一緊,寒聲道:「出了什麼事?」

  「有人行刺車騎將軍。」

  馬忠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趙統來,肯定就是為了此事,只是不知道魏霸現在是傷是死。他覺得有些不安的是,趙統此刻應該以監軍的身份在臨淄主持軍事,他怎麼會跑到彭城來?

  「那車騎將軍……」

  「車騎將軍無恙。」趙統忽然笑了,說話間,他已經按住了馬忠的手臂:「臨淄一切安好,所以他讓我到這裡來看看,是不是也有什麼異常情況。」

  馬忠的臉色大變,他倒吸一口冷氣,手不由自主的扶上了刀柄,眼中寒光迸現,死死的盯著趙統:「趙監軍,你……」

  「我以監軍之職,暫時解除你的兵權,帶你回臨淄,向晉王殿下匯報軍務。」趙統不緊不慢的說道:「你是安安靜靜的跟我走呢,還是準備殺一場?」

  馬忠看看手按在刀柄上,一臉獰笑,只等著拔刀砍人的孫紹,再看看笑容溫和的趙統,心沉到了谷底。他現在可以奮力一搏,也許可以殺了趙統,可是接下來呢?孫韶就在城外,魏霸的大軍恐怕也很快就會趕到,他能打得贏麼?等待他的,將是身死族滅。

  丞相的計劃能否成功,立足於能否殺死魏霸。既然魏霸沒死,這個計劃自然就失敗了。為一個失敗的計劃陪葬,有意義嗎?

  馬忠鬆開了手,慢慢的抽出戰刀,扔在地上,又摘下腰間的印綬,塞到趙統的手裡,淒然笑道:「禍不及家人,還請趙將軍美言幾句。」

  「晉王殿下不是好殺之人。」趙統笑了笑:「詔書呢?」

  馬忠低下了頭,頹然道:「我這就拿給你。」

  ……

  二月初三,潁川。

  諸葛恪、諸葛融走進中軍大帳,忽然愣住了。

  陸遜坐在大帳正中,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甲士站在一旁,他們一進門,甲士「嘩啦」一聲,從後面圍了過來,堵住了他們的後路,同時拉上了帳門。

  諸葛融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戰刀,「嚓嚓嚓!」拔刀聲響成一片,數十口戰刀出鞘,指向諸葛恪兄弟。諸葛恪手疾,一把按住了諸葛融。

  大帳裡點了燈,陸遜的臉在燈光下閃爍,忽明忽暗。讓人捉摸不定。

  「鎮北大將軍……病好了?」

  「你不用說,聽我說吧。」陸遜抬起手,打斷了諸葛恪。「我是奉車騎將軍之命,回來接管兵權的。從現在開始,你被解除兵權,聽候處置。」

  「憑什麼?」諸葛恪咆哮起來,轉身就要往外闖。一聲輕響,四柄雪亮的戰刀分別架在他們兄弟的脖子上。沒等他們回過神來,他們腰間的戰刀已經被人抽走了。

  「你如果再亂動,我現在就殺了你。」陸遜好整以暇的摩挲著手指。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踏春觀柳。

  「你沒有這個權利!」諸葛恪低吼道:「你敢殺我。丞相饒不了你。」

  「丞相?」陸遜忍不住笑了起來:「丞相很快就要換人了。孔明他自顧不暇,救不了你。」

  諸葛恪氣喘如牛,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陸遜突然回到大營,並且如此粗暴的奪了他的兵權。絕不會是一時起意那麼簡單。

  「為什麼?」

  「有人借宣詔之機行刺車騎將軍。失手了。」陸遜站起身來。走到諸葛恪身邊,輕輕的扯下諸葛恪腰間的印綬。「你不會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吧?以你的聰明,猜也能猜得到這個結果。」

  諸葛恪汗如雨下。面如死灰。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幕終於成真了。

  「丞相給你的命令,你是主動交出來,還是我派人去搜?」

  「我給你。」諸葛恪沮喪的低下了頭。

  ……

  二月初四,洞庭。

  諸葛誕帶著幾個衛士,匆匆的來到了巴丘。他剛剛接到命令,關興巡視來到了巴丘,召他前去述職。

  諸葛誕本來想多帶一些人,他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青州很快就會發生一件大事,時局將發生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肩負重任,應該保持警惕。可是他轉念一想,按照時日計算,劉敏等人現在剛剛到臨淄不過四、五日,不管他們成敗如何,關興都不可能收到消息。

  關興此來,只可能是例行公事的巡視,和上一次的巡視沒什麼區別。如果他帶了太多的人,反而會讓關興起疑,打草驚蛇,誤了大事。

  所以,他還是按常例,只帶了幾個隨身親衛。

  一切如常,關興笑容滿面,一看到他就笑了起來:「公休,來得好快。」

  「將軍有召,焉敢不速。」諸葛誕笑道:「怎麼不去我的水師大營,也好讓我請你嘗嘗洞庭湖的鮮魚。」

  「我怕等待我的不是鮮魚,而是鋼刀。」關興的臉笑成了一朵花,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相反有幾分譏諷。諸葛誕一驚,下意識的握緊了刀鞘,強笑道:「將軍這是何意?」

  「公休,何必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關興伸手握住了諸葛誕的刀環,臉上的笑容散去,「車騎將軍對你不薄,你怎麼就不知道感恩圖報,還和丞相撕扯不清,搞什麼密詔。你不覺得可笑?」

  諸葛誕大吃一驚,下意識的伸手拔刀,他的手剛剛一動,腦後就挨了一下,頓時眼前一黑,軟軟的栽倒在地。

  堂上,數十名持戟衛士同時發難,將諸葛誕帶的幾個親衛圍在中央。那幾個親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殺死當場,血濺五步。

  關興從一個親衛手中接過諸葛誕的印綬,掂了掂,厭惡的冷笑一聲:「好歹不分,死得其所。來人,拖出去,斬首出報。」

  片刻之後,諸葛誕的首級被送了上來。他雙目緊閉,一臉悔意。

  ……

  二月初五,長安,丞相府。

  諸葛亮突然睜開了眼睛,悚然心驚。正在一旁照看他的諸葛攀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書籍,湊到他的跟前,小聲問道:「大父,要喝水麼?」

  諸葛亮啞著嗓子道:「攀兒,請大母來。」

  諸葛攀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還是一轉身跑了出去。時間不長,黃月英匆匆趕來了,她扶著門框,看著已經自己坐起來的諸葛亮,忍不住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夫人,幫我梳洗,我……有客人要見。」

  黃月英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奴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在門前站定:「丞……丞相,夫人,有人自稱彭羨之子,在門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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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發表於 2014-6-2 01:26:49 |只看該作者
第1002章 丞相的七宗罪


    在無數人複雜的目光中,一身細白棉袍的彭珩緩步走進了丞相府。

    他神態從容,眼神平靜,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他一步步的進來,如同王視察他的國。那些或詫異,或畏懼,或是充滿仇恨的目光,都無法對他的心情產生分毫干擾。

    他現在心情很好。

    就像一粒石子落進水塘,一股不安的氣氛在丞相府瀰漫開來。不論是作為以意圖謀反而被處死的彭羨之子,還是作為諸葛喬之死的罪魁禍首,抑或是作為丞相府最大的敵人——魏霸的內兄,彭珩出現在丞相府都是一種挑釁,一個囂張到極點的挑釁。

    楊儀站在自己的公廨門口,靜靜的看著彭珩從面前走過。

    張裔站在庭中,輕輕推開了前來匯報公文的書吏,輕輕皺起了眉頭。書吏看到了彭珩,也不禁有些失神,恍惚中,彷彿看到了十多年前,一個似曾相識的倨傲身影。

    幾個丞相府的老人垂下了眼皮,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嘆息聲中充滿了蒼涼的落寞。

    丞相開府十六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昂首闊步的走進來。即使是如今風頭最勁的車騎將軍魏霸,進丞相府的時候都要保持幾分應有的恭敬。

    只有這個年輕人,是昂著頭走進來的。

    彭珩就這麼昂著頭,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坦然的走進了丞相府的中庭,站在了諸葛亮的面前。

    他打量著端坐在案前諸葛亮。微微一笑,拱手致意:「看來我來得還算及時。」

    諸葛亮沒有理會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眼皮一抬,打量了他一眼:「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彭珩笑笑:「丞相雖然只是托以儒名,行的是法家之道,可是這待客之道也太敷衍了吧?連個座都沒有?須知我今天可不是來匯報工作的下屬,而是來送丞相上路的使者。這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丞相,你失禮了。」

    「你是哪國的使者?」諸葛亮反唇相譏:「魏國。還是吳國?」

    「晉國。」

    諸葛亮一愣。隨即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獰厲起來,如刀似劍,落在彭珩的臉上。

    「你怎麼會知道的?」

    是的,彭珩就算一直潛伏在長安。知道朝廷要封魏霸為王。可是他怎麼知道是晉王?按照時日計算。劉敏他們現在應該剛到青州不久,事情也許已經有了結果,可是彭珩卻不應該知道。

    只有一種可能。有人洩露了詔書的內容,透露給他。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會告訴魏霸,讓魏霸有個防備。這樣一來,劉敏的青州之行就非常危險了。

    封晉王,奪兵權,這是刺激魏霸的舉措,要的就是他當場來不及應對。如果提前知道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諸葛亮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一股濃濃的不安湧上心頭。

    「因為我已經接到了晉王的消息。」彭珩笑了,他特別享受這種感覺。諸葛亮的不安情緒全部落在了他的眼裡,他知道,諸葛亮的心理防線被他一下子擊破了。「我今天來,就是想為晉王傳幾句話,好讓你安心上路。」

    諸葛亮輕哼了一聲,他不相信彭珩的話。臨淄至此三千餘里,就算魏霸用六百里加急也送不到,更何況六百里加急絕非有財力就能做得到的。進入武關道,可就是他的控制範圍。如果有人縱馬狂奔,消息早就送到他的面前了。

    「說吧。」諸葛亮收斂了眼神,淡淡的說道。他擺了擺手,有人拿過一張坐席,彭珩坐下,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平整的衣襟,這才咳嗽了一聲,朗聲道:

    「丞相,你有七宗罪。」

    諸葛亮不屑以答。

    「其一,不忠。」彭珩樹起了一根手指:「你違背先帝遺詔,獨攬大權近十五載,天子年近三十,猶不還政。挾相父之名,行君父之實;以臣之身,行君之權。是為臣不忠。」

    諸葛亮黯然不應,眼如古井無波。

    「其二,不孝。」彭珩平靜的豎起了第二根手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丞相年逾四十無子,乃養兄子繼後,又不善加教導,置其於險地,致使祖宗血脈斷絕。是為子不孝。」

    諸葛亮的眼睛紅了,嘶聲道:「如果我記得不錯,伯松是死在你手上。」

    「他的人是死在我手上,可是他的心早就死了,我只不過是幫他解脫而已。」彭珩淡淡的說道:「你有了親生兒子,就把養子看成了眼中釘,處處嚴苛,他在被我刺死之前,就已經瘋了,你知道麼?」

    「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你自己心裡有數。」彭珩笑笑:「不瞞你說,這些是晉王對我說的,諸葛喬內有處處挑剔的嚴父,外有步步高陞的對手,他早已不堪重負。死,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說得更直接一點,他不被我殺死,也會被你逼死。」

    諸葛亮的臉變得煞白。

    「其三,不仁。」彭珩繼續列舉諸葛亮的罪狀:「明知自己不擅軍事,卻連年用兵,致使無辜百姓家殘戶破,妻失夫,父失子,哀鴻遍野,戶戶舉喪。身秉君父之權,而無君父之仁。是為君不仁。」

    「其四,不義。關侯傲視士人,唯視丞相為知已,丞相不盡諍友之責,反而虛言應付,欲擒故縱。家父以丞相為摯友,無言不以相告,丞相卻塗抹以告先帝,誣其不忠。馬良視丞相為兄,死於國事,而子弟無榮。馬謖視丞相為父,朝夕相處,推心置腹。一旦兵敗,則戮其以塞已責,是為友不義。」

    「其五。不禮。以養病之名,入駐宮省,倚老賣老,而失人臣之禮。」

    「其六,不智。以區區一蜀而圖中原,不明兵機。有良將而不能用,有妙計而不能采,固執已見,一意孤行,損失折將而不自省。晉王以熊虎之資。數次進言。欲與丞相聯手,共為朝廷效力,皆為丞相所拒。他走到今天這步境地,皆是丞相之罪。丞相。他是被你逼反的啊。你自詡為大漢盡忠。卻不知你自己才是大漢的掘墓人。不知已,是為不明;不知人,是為不智。」

    「其七。不信。人無信不立。孟達思念故國,欲舉郡反正,丞相數堅其志,卻又洩密於魏,見死不救;晉王父子建子午谷之計,丞相使其父子為誘餌,自行取隴右;樓船之會,眾目睽睽之下,丞相允諾放棄兵權,與大將軍、車騎將軍共商大計,轉手即奪大將軍之兵。前失信於孟達,中失信於晉王父子,後失信於陛下及天下人。」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彭珩一字一句的說道:「丞相,你還有何面苟活?」

    諸葛亮無聲的笑了起來,眼中充滿譏諷:「你和你父親一樣能言善辯。不過,老子有言,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又云,言多必失。你父親就是死在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彭珩笑了起來:「丞相,你不要只顧著說別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你自己做到了麼?洋洋灑灑的出師表,動不動就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你真以為是自己掌握了真理,才能無往而不勝?」

    他搖了搖頭:「你錯了,那時候沒人反駁你,是因為你有權,誰敢反駁你,誰就會被你貶到蠻荒之地。所以,家父因你的讒言,死於非命;先帝看中的廖立,去了汶山;北伐立了大功的晉王,被你送去了夷淵;多謀善斷的楊洪,被你壓制,鬱鬱而終。丞相,那是因為你擅權在先,才能無往而不利,並不是因為你從聖人之教,寡言守中啊。」

    諸葛亮笑笑:「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幾句話說。」

    「當然可以。」彭珩平靜的點點頭:「晉王殿下吩咐過,一定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諸葛亮無動於衷:「以丞相輔政,是先帝的詔命。先帝自知陛下才智不足以治天下,這才將陛下託付與我,而不是將我託付陛下。陛下稱為我相父,我自然不能以臣子自居。父教子,乃天經地義,陛下才智不足以理政,我言傳身教,有何不忠?」

    彭珩微微一笑,不屑作答。

    「我年過四十無子,非不願有,乃不能有,有何不孝?且不說我兄弟皆有血脈,我兒伯松有子,我亦有子,足以傳祖宗血脈,何不不孝?」

    「丞相安排死士,欲刺殺車騎將軍,諸葛誕、諸葛恪等人皆牽連其中,丞相覺得,你諸葛一門還能有幾個倖免?」彭珩打斷了諸葛亮的話,笑了起來:「不瞞你說,諸葛誕已經被當場格殺,諸葛恪兄弟束手就縛,如今證據確鑿,只餘一死。」

    諸葛亮的臉色頓時煞白。他一直認為彭珩知道魏霸晉爵晉王,是因為丞相府有人洩密,現在聽到這句話,他才知道事情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諸葛誕死了,諸葛恪兄弟被擒,這自然是魏霸早就部署完畢,現在搶在他們前面動手了。

    棋差一著,別手彆腳。諸葛亮突然想起魏霸說過的一句話。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諸葛亮啞著嗓子說道。

    「滇地有一種鳥,叫鴿子。可以日行五六百里,比六百里加急方便多了。」彭珩放聲大笑起來,笑得那麼暢快,笑得那麼解氣,笑得那麼得意。「正月二十八日,劉敏、劉鈺欲行刺晉王,劉敏被縛,劉鈺等百餘人被當場格殺。昨天晚上,我收到了消息,今天一早就來拜訪你。丞相,我是興奮得一夜沒睡好啊。」

    諸葛亮一肚子的犀利反駁都化為烏有,劉敏他們失手,說得再好聽也沒有意義了。現在,他要面對的不是彭珩的報復,而是魏霸的反擊。

    說什麼七宗罪,他只有一宗罪,那就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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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
發表於 2014-6-2 01:27:23 |只看該作者
第1003章 必也命乎

    彭珩揮揮衣袖,在丞相府眾人的目光中瀟灑的走了。

    蔣琬等人飛奔到堂上,卻看到諸葛亮歪伏在案上,面如金紙,口角有血。

    「丞相,丞相……」驚呼聲此起彼伏。

    「公琰……」諸葛亮緊緊的揪住蔣琬的袖子,淚水混著血水,從眼角垂落:「我們……敗了。」

    「敗……了?」蔣琬大吃一驚,心頭湧起一陣陣不安。「丞相,什麼……敗了?」

    「我們的一切謀劃,都在魏霸掌握之中。劉敏等人行動失敗,現在……」諸葛亮一句話沒說完,一口鮮血湧出,嗆得他咳嗽了幾聲,暈厥過去。

    丞相府頓時大亂。

    很快,整個長安都亂了,謠言不脛而走。有的說,天子下詔,封魏霸為晉王,卻要奪魏霸的兵權,把他誘回關中,然後再像漢高祖殺韓信、彭越一樣,將他殺掉。有的說,這是丞相的主意,與天子無關,天子也是被丞相所迫。主謀人是丞相,使者劉敏是蔣琬的表弟,副使劉鈺是丞相親信劉琰的兒子,他和魏霸有仇,如果不是丞相故意安排,劉鈺怎麼可能有機會擔任副使,這分明就是一個早就謀劃好的圈套,什麼封王啊,都是虛晃一招,不管魏霸答不答應,都是死路一條。派那麼多死士去,哪裡是要帶回關中,分明就是要當場格殺的。

    謠言像風,數天之內就吹遍了關中。關中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被這股風一吹,頓時寒徹入骨。

    不管是天子下的詔,還是丞相矯的詔,既然魏霸沒死。他必然要反撲。關中能擋得住魏霸的進攻嗎,姜維能是魏霸的對手嗎?

    眾說紛紜,惶惶不安。

    ……

    李嚴站在窗前,含笑不語。他緩緩的搖了搖頭:「魏子玉,你終於等得云天見月明了。年紀輕輕。好忍性啊。這一次,人贓俱獲,丞相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李豐站在他身後,喜形於色:「父親,魏霸一定能贏麼?」

    「那還用說?」李嚴回頭看了李豐一眼:「劉敏被擒,馬忠、諸葛恪等人一一落網。丞相發出去的幾分密詔想必也落入魏霸手中。這幾分詔書,就足以把丞相釘死。至於陛下……」

    李嚴笑了一聲:「就算不死,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按魏霸的要求,把丞相一系的人趕盡殺絕,將所有的大權轉交給魏霸。然後等著實現他命中注定的重任,把皇位禪讓給魏霸。一是被姜維等人挾持,宣佈魏霸是叛臣,與魏霸決一死戰,最後把自己的命也送掉。」

    李豐想了良久:「他會選哪一個?」

    「不是他會選哪一個,是丞相讓他選哪一個。」李嚴收起了笑容,哼了一聲:「他就是一個傀儡。現在是丞相的傀儡,能不能有機會做魏霸的傀儡,還要看丞相願不願放手。」

    ……

    丞相府吵成一團,姜維和張裔吵了起來,幾乎要拔刀相向。

    張裔認為,如今魏霸已經全面掌握了優勢,又有詔書在手,不論是實力還是道義,優勢都掌握了魏霸一邊。關中是以天師道信眾為主,魏霸本人是天師道的冶頭大祭酒。又有張仙姑相助,他對天師道眾的吸引力只怕還在朝廷之上。一旦魏霸要攻關中,這些天師動眾必然響應,裡應外合,就憑你手裡的那點大軍。守得住關中?

    既然守不住,不如主動放棄。由幾個人把責任攬過去,給魏霸一個交待。政治嘛,就是互相妥協,魏霸總不會一意孤行,執意要將丞相府的掾屬全部趕盡殺絕吧。這可不是幾個人,哪一個人身後不站著一個或大或小的家族?更何況這裡面有些人還是他的鄉黨。人殺得太多了,難免會積累仇恨。這一點,魏霸不會不明白。他要的是權利,給他權利就是了。

    姜維嗤之以鼻。魏霸還沒來,你們就先怕了,未戰先怯,怎麼可能打得贏?沒錯,魏霸的實力是強勁,可是他還沒有強勁到天下無敵的地步。當初他戰無不勝,在彭城下,不是險些一戰而亡?比起彭城,關中的實力強勁多了,地理條件也有利多了。關中四塞,八百里秦川,再加上隴右的養馬之地,就算暫時魏霸打到關中,我也能守得住,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再說了,你說找幾個人把責任攬過去,那麼你認為應該是誰?丞相,還是我,還是陛下?這都是你們的一廂情願,魏霸的目的就是篡位,他怎麼可能殺幾個人就放手。

    姜維拍著胸脯說:「丞相,你不要擔心,劉敏等人失手,只是意外,是魏霸的運氣好。運氣再好,總有用完的時候。就目前而言,他如果敢樹起反旗,恐怕老天都不會容他,他的好運氣也就用盡了。」

    諸葛亮勉強睜開了眼睛,揮了揮手,示意姜維留下,其他人先退出去。

    蔣琬等人不解,卻還是退了下去。諸葛亮招了招手,讓姜維走近一點。姜維跪在他的病榻前,握著他的手,含淚道:「丞相,千萬不能退縮啊。」

    「伯約,你實話對我說,劉敏失手,是不是早在你預料之中?」

    姜維連忙搖頭:「丞相,這怎麼可能。楊熊也罷,那一百死士也罷,都是我多年積累的心血,我怎麼會把他們送給魏霸殺?」

    「那你的底氣從何而來?」諸葛亮瞪著姜維:「你有什麼把握?」

    姜維猶豫了片刻:「丞相,除了楊熊等人,我還安排了一個人。」

    諸葛亮厲聲道:「誰?」

    姜維舔著嘴唇,遲疑了半晌,才說道:「西平人郭修,也就是曹魏郭太后的族人。」

    諸葛亮猛的坐了起來,驚愕的看著姜維,身體繃得緊緊的。他抽出手。指著姜維,手指和聲音一樣顫抖:「伯約,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連我都敢瞞著。」

    「丞相,我不是要瞞你。」姜維大驚。向後退了一步,連連叩首:「我只是擔心魏霸有戒備,楊熊等人無必勝之算,所以這才安排了了一個後手。而且,如果郭修提前得手,則魏霸為曹魏刺客所殺。對我等也是一大好事啊,丞相,你說是不是?」

    「蠢材!」諸葛亮怒不可遏:「此等事,從來只有一次機會,哪有第二次機會。不論是誰動手,都會引起魏霸戒心。郭修又是敵國之臣,魏霸怎麼能容他近身?你現在還相信郭修與楊熊失手無關?」

    姜維的臉也白了。他聽到劉敏等人失手的消息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可能有人洩密了,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郭修。因為只有這樣,郭修才有可能接近魏霸。可是,他雖然埋怨郭修自行其事,事已至此。卻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郭修的身上。如果站在郭修的角度來說,用楊熊等一百多人的性命來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算得上心狠手辣。這樣的人,反而比楊熊更有可能成功。

    但是,這件事他一直瞞著諸葛亮,如果諸葛亮因此而剝奪他的兵權,把他逐出丞相府的核心圈子,那他可能等不到郭修得手,就會輸得一乾二淨。到時候,郭修的成功。只會便宜了其他人。

    「丞相,你聽我解釋……」姜維連忙把自己的理由說了一遍,然後連連叩首。

    諸葛亮喘著粗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姜維小心翼翼的解釋道:「丞相,魏霸對丞相早有戒心。數日之內,幾路伏兵盡入魏霸之手,想必是早就部署好的,對劉敏等人,他又怎麼可能一點準備也沒有?由此想來,楊熊等人本為就不是萬全之計。如今魏霸殺了楊熊這樣的高手,又拿到了把柄,正是得意忘形之時,反而是戒備最松的時候,郭修很有可能一擊得手啊。」

    「魏霸處心積慮,如今一朝得手,又怎麼可能放過丞相府?他必然要藉著這個機會,步步緊逼,以實現他篡位自立的野心。當此勝負成敗之機,怎麼能不戰而勝?丞相,再堅持一下,最後的勝利一定是我們的。這時候如果退縮,別的不說,丞相不僅父子祖孫必遭毒手,你還會背上千古罵名……」

    「別說了。」諸葛亮惱怒的一揮手:「滾!」

    姜維一愣,忍不住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滾回潼關去,立刻將陳睿控制起來。」諸葛亮的聲音低若蚊蚋,細不可辨。姜維卻一下子聽懂了,連忙呯呯磕了兩個頭,轉身飛奔而去。

    姜維一走,蔣琬就走了進來。諸葛亮無力招招手:「公琰,磨墨,我要給陛下上表。」

    蔣琬猶豫了一下:「丞相,你身體不佳,這兩天又太勞累了,還是休息一下為好,有什麼事……」

    「公琰,三十年勵精圖治,竭盡心力,依然一敗塗地,必也命乎。」諸葛亮坐了起來,眯起眼睛,瞟了一眼已經偏西的太陽,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暈,幾分留戀:「我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趁著這餘暉未盡,我要安排一下後事。」

    蔣琬聽了,心頭一驚,還要再勸,黃月英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公琰,不要再勸了,聽他最後一次吧。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蔣琬鼻子一酸,低下了頭,快步走了出去。黃月英在諸葛亮身後緩緩坐下,從袖子裡拿出木梳,輕聲說道:「夫君,我再給你梳一次頭吧。」

    「好。」諸葛亮微微頜著,端身正坐。

    諸葛攀和諸葛瞻走了進來,乖巧的坐在一旁,低著頭,雙淚長流。

    黃月英梳得很慢,一下一下的梳得很細心,生怕碰傷諸葛亮的頭皮。諸葛亮的頭髮已經非常稀疏,甚至能看得頭皮上的老人斑。他病得太久,連頭皮都有些皺了,一不小心就會被梳齒劃破。

    淚水,無聲的從黃月英的眼角滑落,濕潤了諸葛亮花白的頭髮。

    黃月英給出他梳完頭,帶著諸葛瞻,諸葛攀起身離去。諸葛亮也精神了幾分。他重新挺直了腰,拿起筆,開始寫奏表。這封表雖然不到千字,卻寫了足足近一個時辰。每一筆,似乎都有可能是諸葛亮的最後一筆,看得蔣琬心驚肉跳,冷汗淋漓。

    當諸葛亮寫完最後一筆,他放下筆,將表推給蔣琬,啞聲道:「公琰,看看。」

    蔣琬連忙拿了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這一看,更讓他敬佩不已,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諸葛亮的思路依然清晰,書法一絲不苟,文辭優雅,論證情理交融,絲絲入扣,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重病纏身的人寫得出來的。

    「丞相,這必然又是一篇傳世名作啊。」蔣琬由衷讚道,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諸葛亮,卻突然愣住了,眼淚奪眶而出,撲倒在地,放聲大哭:「丞相——」

    諸葛亮一動不動的坐著,雙目圓睜,卻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抹如血的餘暉越過牆頭,照在他的臉上,金光燦爛。

    ……

    建興十六年,二月初十,酉時初刻,丞相諸葛亮卒,享年五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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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
發表於 2014-6-2 01:27:54 |只看該作者
第1004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劉禪氣得臉色通紅。.

  丞相信誓旦旦,說一定能把魏霸幹掉,而且做得天衣無縫,不會惹火燒身,他才答應丞相的。結果丞相天衣無縫的計畫一塌糊塗,人死了,詔書落入了魏霸之手,輸得褲子都沒了。

  輸也就罷了,正當要丞相來收拾殘局的時候,丞相歸天了。

  那這爛攤子誰來收拾?

  劉禪瞪著蔣琬等人,氣不打一處來。這時候了,居然還敢來討要謚號。你們當朕是傻子?討要謚號是假的,要他承擔責任才是真的。如果給諸葛亮一個惡謚,這些人肯定不答應,可是給諸葛亮這一個好謚,不用說,那就是承認刺殺魏霸的事是天子幹的,丞相不過是個執行人罷了。

  如此一來,他劉禪就成了主要責任者。

  最讓劉禪生氣的,卻是諸葛亮臨死前上的那一份表。

  那份表,詳細的分析了魏霸的反應手段,力證魏霸有備在先。而有備在先,正說明他早有不臣之意。既然有不臣之意,那麼當然應該除掉他。即使這次失敗了,也不能退縮,必須再接再厲,做好最壞的打算,儘可能的團結身邊的人,以維護大漢的最後一點薪火。

  最壞的打算就是以關中為根基,以隴右為後援,以成都為後備,準備與魏霸全面開戰。

  團結身邊的人,自然是蔣琬、張裔、姜維等丞相府的人,然後再加上驃騎將軍吳懿之類。

  諸葛亮最後說了一句,天意不可測,事在人為,於今之計,只有堅持下去,才能保住大漢的一點希望。如果退縮,或者自折臂膀,那就真是無可挽回了。

  一看到這份遺表,劉禪就有殺人的衝動。他恨不得把眼前的這些人全殺了。可是他知道,如果他真想這麼幹,死得最快的肯定是他。

  別看諸葛亮死了,可是長安城有點實力的人,都是諸葛亮安排的人。他在外領兵作戰的時候沒打過什麼提得上嘴的勝仗,可是他在朝廷的部署卻總是滴水不漏。

  長安的主要兵力掌握在姜維手上,禁軍掌握在馬承的手上,另外一支數得上的力量則掌握在驃騎將軍吳懿的手上。這些人,是不是和諸葛亮一條心,劉禪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跟他們不熟。

  要鼓動他們反對諸葛亮一黨,幾乎是做夢,特別是主要兵權掌握在姜維手上的時候。

  劉禪很鬱悶,不過,他也不是一點招也沒有。

  「趙老將軍於朕有救命之恩,他尚未有謚,你們也一併議一議吧。」劉禪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至於晉王的事,都不過是風言風語,現在誰有證據?別急,再等等,再等等,別又搞錯了。」

  不等蔣琬等人反駁,劉禪站了起來,一溜煙的跑了。

  蔣琬等人目瞪口呆,卻又無話可說。是啊,趙雲死在前面,諸葛亮死在後面,趙雲還沒有賜謚,先說諸葛亮,好像不太妥。再說了,青州還沒有消息傳來,魏霸究竟是要矛頭指向丞相,還是指向天子,現在還說不準,急著讓天子下詔,好像是太急了點。

  蔣琬等人無果而終,各忙各的去了。

  ……

  劉禪一口氣跑到張皇后的殿中,氣喘吁吁的說道:「皇后,皇后,出事兒啦,出大事兒啦。」

  「出什麼大事兒?」張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不就是魏霸那點事兒嘛。」

  「那點事兒?」劉禪瞟了張皇后一眼:「皇后,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這麼有把握?」

  「我能有什麼把握。」張皇后笑了起來:「我一個婦道人家,小時候不出家門,嫁給你之後,不出宮門,眼界就這麼大,說起來還沒有我妹妹星彩的見識大,能有什麼把握。」

  劉禪眼珠一轉,口音就有些不對了。「對喲,星彩嫁給了魏武,張家和魏家也是親戚呢。」

  「我張家和魏霸是親戚沒錯。」張皇后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拉起劉禪的手拍了拍:「不過呢,你也別忘了。我現在嫁給了你,就是你劉家的人,也就是說,你和魏家也是親戚。只是以前你自認為是天家,不屑和臣子結親,所以不往那方面想罷了。」

  劉禪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我這個天家,現在也落到凡間了。不知道魏霸會不會認我這個親戚呢。」

  「放心好了,魏霸就是有天大的野心,他也不會比曹丕更下作吧。敢殺天子的人,也只有項羽那樣的莽夫。即使是項羽,也不敢親自下手,只能派英布暗中做鬼。」

  劉禪的眼睛亮了起來:「這麼說,我不會死?」

  「不作死,就不會死。」

  「什麼……什麼意思?」

  「星彩聽魏霸經常說的一句話。」張皇后笑笑:「天作孽,猶可活。陛下只要安分守己,至少還能做個山陽公。自作孽,不可活。陛下如果再被那些人糊弄,可就說不準了。」

  劉禪撓了撓頭:「那……朕該怎麼辦?」

  「慎言慎行,聽天由命。」張皇后笑了起來:「陛下,安心等著吧。」

  劉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過了片刻,他站了起來,轉了兩圈,忽然說道:「皇后,我覺得你說得對,魏霸殺我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姜維……就說不定了。我得把你羽林騎調到身邊來,董允是丞相的人,我不能讓他負責宮裡的郎官。」

  「暫時不要動董允。」張皇后搖搖頭:「讓安平王入宮陪駕吧,讓他把王后帶來,正好給我做個伴。」

  劉禪連連點頭。王后馬文姍是馬承的妹妹,有了她在宮裡,馬承也許可以拉攏過來。而這樁婚事又是丞相安排的,應該不會引起董允等人的反對。

  劉禪立刻派人去辦。

  ……

  臨淄,魏霸居中而坐,費禕在一旁相陪。郭立坐在右首,郭修坐在他右側。

  使者刺殺不遂,郭修有功,郭立叔侄成了晉王的座上客。郭修從容不迫,郭立卻是憂懼不安,不知道哪一天魏霸知道了真相,笑臉會變成惡臉,一刀砍下他們的首級。

  「二位,這些天,府裡事多,實在是騰不出時間。」魏霸笑咪咪的說道:「今天請二位來,一是向郭君致謝。若不是你通風報信,今天我怕是不能坐在這裡了。」

  郭修微微一笑,躬身道:「大王,吉人自有天相,又豈是些許宵小能傷得到的。」

  「哈哈哈,我是有貴人相助。你郭奉先,就是我的貴人啊。」魏霸哈哈大笑,讚道:「你的丹青之術是從哪裡學來的的?我看你繪的楊熊面容栩栩如生,足以入名家之列啊。」

  「當日匆忙數筆,不能盡心。」郭修笑道:「哪天待我從容運筆,用心畫一幅,再讓大王鑑賞一番。」

  「好啊。」魏霸撫掌笑道:「那我就等著看你的丹青妙筆了,如果確實好,我還要請你給我的家人畫像。當日先父戰殁,唉……」魏霸嘆了一口氣:「現在連個遺容都看不到,著實讓人想念啊。」

  郭修大喜。他當初故意給魏霸一張楊熊的畫像,就是為了展示自己的丹青之術。如果能給魏霸的家人甚至他本人畫像,他也就多了一個和魏霸接觸的藉口。這樣一來,刺殺的機會就更多了。

  「敢不從命。」

  郭立更是憂心忡忡。他能猜得到郭修此舉用心所在,只是他攔不住。名義上他是主使,可是在刺殺魏霸這件事上,他卻連副使都算不上。

  「不過,畫像的事暫時放在一邊,我們還是先談談國事吧。」魏霸擺擺手,言歸正傳:「我已經托文偉轉告二位了,我的意思,你們想必也明白。既然還想保留魏郡作為封地,那就不要再猶豫了,有爭議的地方稍後再說,冀州暫時不說,幽州、兗州和並州,你們還是先讓出來的。」

  魏霸頓了頓,又道:「特別是洛陽,你們是必須讓出來的。你們也知道,我被封為晉王,晉在並州,你們不讓出洛陽,我怎麼去並州啊。晉陽是我的封國,也不能總讓司馬懿佔著,要不然我這個晉王多沒面子。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郭立、郭修互相看了一眼,郭修站起來說道:「那大王是同意我們的要求了?」

  「基本上,我可以接受你們的條件。只是有些細節,還有待商洽。」

  「什麼樣的細節?」

  「你們要在現有魏郡的基礎上,再增加幾個縣,向吳王看齊,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增加哪幾個縣,我們有不同的看法。」費禕站了起來,接過話頭:「大王的意思是,既然你們要向吳王看齊,那是不是應該把險阻之地讓出來?吳王稱臣之後,可是將武昌拱手相讓的。你們現在不僅要佔著鄴城,還要佔著通往壺關的要道,這恐怕不太行。為了能讓你們回去好交差,大王決定,可以用廣平或者陽平的數縣來換取此地,你們看……」

  郭立還在猶豫,郭修已經點頭同意了:「多謝大王體貼。不過,這與當初的命令有些出入,我們還要請示一下天子和太后才行。」

  「那就事不宜遲,你們盡快上報洛陽吧。」魏霸笑道:「我還等著去長安報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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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
發表於 2014-6-2 01:28:30 |只看該作者
第1005章 軟硬兩手

  郭修將郭立送到城外。

  郭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

  郭修輕鬆拍了拍郭立的手臂:「叔父,你放心的去吧。在洛陽多呆一段時間。也許,我已經完成了任務,你根本不用回來了。」

  「哼哼,我怕你不是他的對手,最後白忙一場,自取其禍。」

  「富貴險中求。」郭修不以為然:「除非,你現在也有個女兒,能送到魏霸的王宮裡去。這樣的話,我們郭家就有希望了,也不用我冒這個風險。」

  郭立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郭修說得對,郭家想要富貴,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郭家在西平還算有點實力,到了山東,根本提不上嘴,就連益州彭家都未必比得上,更別說夏侯家、羊家了。要指望再像郭太后這樣由一個官奴婢變成太后而翻身,基本是不可能的。按說,郭家和魏霸沒什麼仇,就算沒有富貴,生存終究不是問題,可是在夏侯家在,這個問題就有些麻煩了。

  郭立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他現在只想跑得遠遠的,最好能躲回西平去,免得郭修一失手,郭家被魏霸斬盡殺絕。他身為主使,卻主動去洛陽匯報工作,把郭修這個副使留下來,就是出於這個想法。

  除非聽到魏霸的死訊,他是不會再來了。

  郭修理解郭立的心情,也知道沒法勸。郭立是有點本事,不過那是在戰場上,這種權謀的事。他玩不轉,留在這裡,整天愁眉苦臉的,誰知道哪一天就說漏嘴了。

  他有些後悔了,當時不應該一時激動,把這件事透露給郭立。應該一直瞞著他,瞞到事情結束為止。

  送走了郭立,郭修回到了臨淄城,去賣筆墨紙張的市肆買了些用具,準備開始為魏霸的家人畫像。

  ……

  魏霸打量著費禕一副遠行的裝束。無奈的笑了笑。他挽著費禕的手。緩緩向前走去。

  「文偉兄,長安的事,就辛苦你了。」

  費禕微微欠身:「多謝大王信任,禕無以為望。定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不要死。」魏霸拍著他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記住,不管事情辦得成,辦不成。都不要死。辦不成,大不了換一個辦法,耽誤一點時間。可是人死了,就再也不能復生了。」

  費禕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很爽朗。他搖搖頭:「長安一定有很多人以為大王將舉起屠刀,殺他個血流成河,沒想到大王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著實非常人可以揣測。」

  「所以說,知己難得。」魏霸拱拱手:「你代表我去長安,左手是戰爭,右手是和平,只有和平無望時,才能動用戰爭的手段。這個重任,非文偉兄莫屬。若能成功,善莫大焉。」

  費禕躬身一拜,轉身上馬,向魏霸拱了拱手,輕踢馬腹。座騎希聿聿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向遠處急馳而去。數十名隨從齊唰唰的向魏霸行了禮,催馬遠行。

  魏霸看著費禕遠去的方向,負著手,半天沒有動。虞汜走了過來,笑道:「大王,回吧。費文偉長袖善舞,如果他搞不定長安,誰也搞不定長安。」

  「話雖如此,可他畢竟是個書生。」魏霸眉頭微蹙,眉宇之間還是有些憂色:「姜維能派出刺客對付我,萬一狗急跳牆,再派人對付費文偉,也不是不可能。」

  「大王安排了二十個武卒保護他,區區刺客,又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大王真想保得費文偉周全,還是盡快發動攻勢為妙。大王在戰場上的攻勢越凌厲,費文偉在長安就越安全。」

  魏霸點點頭,轉身上了戰馬,回城。

  ……

  晉王府的中庭大堂上,諸將團團而坐,正在七嘴八舌的說笑著。魏霸晉爵為晉王,又斬殺了意圖刺殺的使者,得到了密詔,接著以霹靂手段,一口氣拿下了馬忠、諸葛恪、諸葛誕,如果半壁江山已經落入魏霸之手,可謂是大快人心。

  在快意的同時,還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態度在慢慢感染著每一個人。以前,魏霸是大漢的車騎將軍,他們這些人有的是漢將,有的是吳將,不管是不是歸魏霸指揮,是不是和魏霸走得很近,終究在名分上不是魏霸的人。現在不一樣了,魏霸建國,有資格建立自己的掾屬,他們有可能搖身一變,成為晉將,成為魏霸自己的將領。

  這樣一來,原本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歸屬關係就會淡化。大家都是晉將,還談什麼漢魏吳。

  當然了,區域分歧永遠會有,小利益集團永遠不可能消失,但是有了晉這個共同的大旗,他們之間的隔閡肯定會小很多。

  現在,大家最擔心的就是魏霸會將哪些人納入晉國的範疇,又將哪些人拒之門外。這就是自己在魏霸心目中的地位高低的具體體現了,很可能也是仕途的分水嶺。

  不管表面上說得多麼動聽,在座的都知道,魏霸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天下歸晉,已經是必然趨勢。今天的晉國,必將是未來的晉朝。

  眾人說得正熱鬧,見魏霸走進門來,立刻閉上了嘴巴,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擱在桌面上。魏霸習慣了使用高腳桌椅,他打造了一張超大的橢圓形會議桌,最重要的將領掾屬都圍著桌子坐,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各據一案,所以坐姿自然也有所變化,沒有人再把手拱在袖子裡,而是擱在桌子上,讓每個人都能看得到。

  這也是開誠布公的意思。

  魏霸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座位除了椅背高大一點之處,與其他的座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他向眾人頜首致意,眾人紛紛還以注目禮。魏霸入座,剛要說話,坐在他右手的隱蕃推過來一張紙條。魏霸看了一眼,微微的點了點頭,又把紙條推了回去。

  眾人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別看魏霸和隱蕃的這個小動作雲淡風輕,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隱蕃是幹什麼的。他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有可能掀起血雨腥風。而且,接下來的這個會議有多重要,大家都有數,隱蕃在這個時候當然不可能用無足輕重的消息來干擾魏霸的思路。

  只是不知道這又是什麼大事。

  「諸位久候,剛才,我去城外送費文偉了。他將趕赴長安,將前幾天發生的事向朝廷匯報,為我討個公道。」魏霸淡淡的說道:「朝廷上的事,由他去操心,我們要操心的是對魏國發動最後一擊。」

  眾將立刻興奮起來。

  魏霸示意了一下,虞汜站了起身,從陸抗手中接過一枝荊竹,在手心拍了拍。羊祜拉開了一幅布,將一幅巨大的地圖展現在眾人面前。

  虞汜咳嗽一聲,開始講解當前的戰略形勢。

  當前的形勢很明朗。

  晉王本人親率大軍,駐紮在臨淄,有步騎及水師共五萬餘人,其中包括五千重甲騎,是諸路大軍中實力最強的一個。

  左側有兩路人馬。一個是鎮北大將軍陸遜——他剛剛神奇的恢復了健康,一舉拿下了諸葛恪——是離洛陽最近的一個。目前他和衛將軍孟達合兵一處,大概有四萬多人,是僅次於晉王魏霸的一路大軍。

  除了陸遜之外,孫韶接管了馬忠的人馬,現在總兵力一萬五千餘,正駐紮在彭城,隨時準備西進。

  在幽州,征西將軍鄧艾、來遠將軍陳表,正率領兩萬步騎,五千水師,水陸並進,向右北平進發。他們將遭遇魏國的幽州刺史陳泰,在右北平一帶交戰。

  魏國目前分成東西兩條戰線,西線是大將軍大司馬司馬懿,東線是驃騎將軍夏侯霸。魏霸出征,最主要的對手就是夏侯霸,另外就是幽州刺史陳泰率領的幽州勁卒。在暫時無須考慮司馬懿的情況下,戰略攻勢主發分為兩個部分。

  第一,圍攻洛陽,全取大河以南。參與的兵力包括潁川軍團,青徐軍團,總共有大軍十萬餘。

  第二,奪取幽州,對冀州形成包圍之勢。主要執行人員為鄧艾、陳表所部的遼東軍團,總兵力兩萬。

  從數量上看,當然是以洛陽為主,幽州為輔。可是從總的局勢來看,幽州的得失至關重要。考慮到魏霸隨時都有可能和關中朝廷翻臉,很難再從涼州取得戰馬,而僅憑遼東又很難滿足戰馬的大量需求,全取幽州,甚至滲入并州北部的草原,把幽並納入囊中,就顯得非常必要。

  虞汜講解完了,眾人神色各異,都開動腦筋,仔細思考,準備迎接待一會兒的討論。虞汜所講的只是一個戰略方向,並不是最終的結果。只有當眾將討論之後,提出幾條最可行的方案,再交軍謀團仔細推演,才會選出一條執行方案,一到兩條備用方案,整個戰略決策才算最終完成。

  在討論的過程中,意見能否得到採納,就是各人能力的展示機會,任何一個想建功立業的將領,都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經過一杯茶的功夫,趙統站了起來,第一個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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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
發表於 2014-6-2 01:28:57 |只看該作者
第1006章 命中注定

  開了一天的會,即使是強健如魏霸,也有些疲憊不堪。.

  他回到後院,魏岱正和魏虞捉迷藏,兩個人剛才不知道躲哪兒去了,搞得一頭的草屑。彭小玉有些毛了,抽了魏岱的小屁股兩下,魏岱正在抹眼淚,魏虞在一旁勸著。

  「阿岱,你是男子漢,不能哭的。阿爹說過,男孩子流血不流淚。」

  「阿爹小時候也哭過。」魏岱瞪著淚汪汪的眼睛反駁道。

  「所以說,阿爹小時候沒用,等長大了,知道了這個道理,他才會變成一個大英雄啊。」魏虞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沒有聽三叔說嗎,阿爹是病了一場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難道你也要生病才行?」

  「我不要生病。」魏岱用袖角狠狠的擦了擦鼻子,拖出長長一條鼻涕龍。

  魏虞掏出小手帕,小心翼翼的給他擦了鼻子,又把袖子擦乾淨。一邊擦,一邊說道:「你不要怪你阿母,她關心奴婢,也是對的。她以前做過官奴婢,所以知道做奴婢的可憐。你以後不要再故意折騰他們了。他們也是爹生母養的,說不定以前也和你一樣嬌貴呢。現在可憐,做了官奴婢,命運已經夠慘了,你要有點同情心。」

  「哦。」魏岱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我知道了,我下次不欺負他們就是了。」他想了想,又歪著頭道:「阿姊,你怎麼跟我阿母一樣嘮叨啊。」

  「因為我們都是女人嘛,女人和女人,心意相通。」

  魏霸聽了魏虞這句老氣橫秋的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渾身的疲憊似乎也在那一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聽到他的聲音,魏虞、魏岱歡呼著撲了過來。

  「阿爹抱,阿爹抱。」

  「阿爹今天累了,只能抱一個。」魏霸笑道:「你們說怎麼辦?」

  魏虞咬了咬手指頭,把魏岱推到了前面:「阿爹,我大了,你抱阿岱吧。他想你想了一天了。」

  魏霸哈哈一笑,蹲下身子,先將魏岱摟了過來,又將魏虞摟在懷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好閨女,果然是老爹的小棉襖,才這麼一點大,就知道疼人了。」說完,他抱起魏岱,牽起魏虞的手,向小樓走去。

  鑑於童年的記憶,魏霸不管到哪兒,他都會在後院建兩幢小樓,西樓住人,東樓做書房。格局大同小異,只是房間數目有多有少。

  聽到魏霸的聲音,彭小玉從小樓探出身來,一看到魏岱纏著魏霸,不由得沉下臉,喝了一聲:「阿岱,怎麼不聽話。你父王累了一天,哪還有力氣抱你。」

  「沒事沒事,我有力氣。」魏霸連忙說道,他抱著一個,牽著一個,上了樓,在桌邊坐下,這才對彭小玉說道:「小玉,以後在自家人面前,不要父王父王的,還跟以前一樣稱呼就行。」

  「這是應有的禮儀,壞了禮儀,被人笑話。」

  「管那麼多幹什麼,活得自在一點豈不更好。」魏霸拍拍魏岱的小屁股,「去,和阿姊玩去。」

  「唉。」魏岱應了一聲,爬了下來,和魏虞一起下樓下去了。魏霸出神的看著他們,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小時候,就是跟著子柔、子烈他們一起瘋,到處野。不過,那時候身體不好,總是跟不上他們,最大的願意就是哪一天身體好了,能像他們一樣玩耍。現在我身體好了,卻沒什麼機會和他們一起玩了。」

  彭小玉嘆了一口氣:「我小時候,整天陪著我阿母洗衣服,從年頭洗到年尾,總有洗不完的衣服。」

  魏霸看了她一眼:「丞相死了。」

  「我知道了。」彭小玉低下了頭。

  「是玄玉送他的最後一程。」魏霸拉過彭小玉的手,輕輕摩挲著:「費禕今天起程去長安,和玄玉會合,要主持對丞相府的最後清算,很快就能把丞相府連根拔起,你的心結也該解開了。」

  彭小玉抬起頭,忽然笑了笑:「丞相夫人一定很絕望,受了一輩子的苦,最後還要做一回官奴婢。」

  「她那曰子,一直就是官奴婢。」魏霸同情的搖搖頭:「可見,人不應該太委屈自己。要不,死了都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彭小玉眼波一轉,悲切和憤怒從眼中消散,變成了甜蜜和羞澀。「就你會說話,都是堂堂的晉王了,還拐著彎的哄女人開心,而且是一個侍妾。」

  「家和萬事興嘛。」魏霸聳聳肩,又正色道:「我說小玉,我可沒把你當侍妾看過,你要是這麼想,可有點過了。」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彭小玉咯咯的笑了起來,起身伏在魏霸背上,臉貼著魏霸的臉頰,笑道:「關姊姊是王后,那是不用說的,我們幾個,你怎麼安排,就是夫人,也有不同等級的。夏侯將軍是一方重將,羊祜雖然還沒有上戰場,名將之姿已經表露,我彭家卻只會一點陰謀詭計,立不了什麼大功,我如果不再陪點小意,以後還怎麼跟她們坐在一起。」

  魏霸反手拍拍彭小玉的翹臀,哈哈大笑:「我就說嘛,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好了好了,不會虧待你的。一定讓你風風光光,揚眉吐氣的和她們坐在一起。小玉啊,我們是真正的患難夫妻啊,我怎麼會讓你受委屈呢。」

  彭小玉嘻嘻一笑,將臉埋在魏霸的衣領中,輕聲嗔道:「大騙子,你對關姊姊、夏侯姊姊都這麼說。」

  「有麼?」魏霸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你一定是聽錯了。」

  ……

  遼東,襄平。

  關鳳費力的從馬背上挪了下來,即使是有胡奴趴在地上做墊腳的,她還是不太方便,累得氣喘吁吁的。夏侯徽從裡面迎了出來,看她這副吃力的樣子,忍不住埋怨道:「都跟你說了,在屋裡好好呆著,挺著一個大肚子,非要去騎馬。這萬一要是有點差錯,我怎麼承受得起。」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有事也不會落到你頭上。」關鳳得意的笑道,在楠狐和夏侯徽的攙扶下,快步向大堂走去,一點也不像有六七個月身孕的人。

  「那你也得顧點王家體面吧。夫君封了晉王,你就是王后。身為王后,你挺著一個大肚子,帶著一群狗,招搖過市,別人會怎麼看?」

  「我真要是擺出王后的架勢,還容得你這麼跟我說話?」關鳳戲謔的瞟了夏侯徽一眼:「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啊。王家威儀,可是對你很不利的。」

  夏侯徽掩唇笑道:「姊姊,你也真是的,非要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幹什麼。我也是關心你嘛。」

  「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在屋裡悶了這麼久,我不出去跑一跑,渾身都難受啊。」關鳳擠了擠眼睛:「你摸摸看,我跑了一圈,連他都歡騰起來了。」

  夏侯徽伸手摸了摸,黛眉一挑:「這不會又是一個小子吧?在肚子裡就這麼歡騰,出了世,還怎麼了得?」

  「小子也好,丫頭也罷,只要夫君喜歡,那就是好的。」關鳳誇張的摸著肚皮:「龍怎麼了,四條不如一鳳,你又不是沒聽見。」

  「看你得意的。」夏侯徽撇了撇嘴,把關鳳扶到坑上坐下,又給她墊好被子。「姊姊,大勢已成,這最後一戰是跑不掉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關鳳沉默了片刻:「我覺得還是不要有想法的好。」

  「為何?」

  「他已經夠操心的了,我們如果再給他添亂,恐怕他會更累。」關鳳輕聲笑道:「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

  「姊姊心寬了。」夏侯徽讚了一聲:「看來夫君把你帶到遼東來是對的,這裡天地開闊,能讓人眼界大開。」

  「你別誇我了。」關鳳擺擺手:「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忙幫不上,也只能做到不添亂而已。」她頓了頓,又道:「太初已經征服了三韓,也該還師了吧?正是用得上的時候。」

  「有麻煩啊。」夏侯徽一聲嘆息:「不管怎麼說,我夏侯家都和曹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以前夫君照顧,一直沒有讓我兄長和曹魏正面作戰。現在,怕是躲不過去了。」

  關鳳沉吟了片刻,勸道:「嬡容,你總是想得太多,所以心累。我勸你啊,也放開些,男人的事,就由男人去處理。我們女人家,做好女人的本份就行了。現在沒什麼關家、夏侯家,你我都是魏家的人。力所能及,為自己的母族爭取一點利益,這無可厚非。可是要是關心得太遠,那你把魏家置於何地?」

  夏侯徽無奈的點了點頭。她覺得有些苦澀。當初不想嫁給司馬師,就是因為司馬父子可能對曹魏有威脅,沒想到轉了一圈,司馬父子依然寂寂無名,魏霸卻異軍突起,即將覆滅曹魏的江山。而他們兄妹在這裡面還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這是命。是命,就躲不過去,只有坦然迎接。

  兩人正說著,有人來報,鄧艾請見。關鳳連忙坐了起來,請鄧艾入內。鄧艾傳達了剛剛收到的命令,他即將離開襄平,揮師西進,特來移交相關政務。

  聽了這話,夏侯徽心中就咯噔一下。果然,關鳳說道:「我現在不方便,也沒這本事,嬡容,你把政務接了吧。」

  果然,逃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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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發表於 2014-6-2 01:29:23 |只看該作者
第1007章 宣戰

  三月初,風塵僕僕的費禕走進了潼關城。

  潼關的守將已經不是魏家的陳祥,而是姜維。所有的將士都換成姜維的部下,幾乎沒有一個是費禕認識的人。一進城門,費禕的隨從就感到了濃濃的寒意。潼關是要塞,要將這麼多人全部殺死,那將是一個常人難以想像的殘酷。可是能將整個潼關的守軍換掉,這也是非常驚人的手段。

  由此可見,長安還在丞相府一系的手中。作為魏霸的使者,費禕在潼關駐留就非常危險,應該速速離去,才能保得萬全。

  費禕拒絕了。他直接來到了姜維的面前。

  姜維很詫異,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費禕,卻覺得自己彷彿是跪在費禕面前,無來由的心虛。

  費禕笑了:「伯約,別來無恙?」

  姜維猶豫了片刻,拱起手,乾笑道:「文偉兄這一路,可真是辛苦啊。」

  「不辛苦,都是為朝廷效力,人臣所當為。」費禕咳嗽了一聲,又道:「實不相瞞,這次回長安,可能有些事,將對你不利。」

  姜維的心猛的跳了起來,眼睛也有些紅了。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刀。一看到他這副架勢,他身邊的那些親衛也緊張起來,不動聲色的向費禕圍了過去。費禕身邊只有一個隨從,魏霸給他的武卒全部被他留在了外面,此刻,只要姜維一聲令下,他很可能就會身首異處。

  不過,費禕只是平靜的看著姜維,一點緊張的情緒也沒有,彷彿只是老朋友之間敘敘舊。視旁邊的劍拔弩張如無物。

  「行刺晉王的人中,有一百多涼州人,有人說,是你安排的?可有此事?」

  姜維眉頭一挑,伸手往下一壓。親衛們立刻停住了,緩緩退回原處。他乾笑了一聲:「你看呢?」

  「不知道。」費禕搖了搖頭:「這件事關係重大,豈能隨口亂說。我來長安,就是要找證據的。伯約,如果查出來真是你幹的,天水四姓。可能要換一換了。」

  姜維不由自主的長嘆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無妨。當年我父親為國捐軀,姜家已經受過一次大難,不怕第二次。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能青史留名,想必姜家的列祖列宗也會很欣慰的。」

  「那就好。」費禕拱了拱手。轉身告辭。

  姜維不顧親衛們的提醒,看著費禕離開,半晌才坐了回去。他的後背全是冷汗,不由得有些怏怏,起身回了內室。

  橋月正在內室忙碌,見姜維進來,連忙起身。姜維摘下頭盔。輕聲道:「幫我換一身衣服。」

  橋月茫然,卻還是很快幫姜維解了甲,等她脫下姜維的內衣,這才發現姜維背上已經被冷汗淋濕,不由得眉頭一皺:「夫君,這是……」

  「費禕剛剛來過。」姜維低下頭,弓著肌肉賁起的背:「他只是一個書生,僅有三寸不爛之舌,卻如有百萬兵,讓我如芒在背。」

  橋月沒太聽懂。她只是迅速的端來了一盆熱水,給姜維擦了背,又幫他換上一身乾衣服,然後一臉茫然的坐在姜維面前:「夫君,你餓麼?」

  姜維笑了笑。伸手摸著她的頭皮,過了片刻,他說道:「我好久沒有看到阿母了,你回家一趟,代我盡盡孝心吧。」

  「好。」橋月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我在家住一個月,然後就回來陪你。」

  「不急。」姜維搖搖頭:「安心在家等著,等我的消息。」

  ……

  費禕出了潼關城,一口氣奔出三十里,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下令在路邊休息片刻。

  他跳下馬,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定。魏興走了過來,遞給他一隻水壺,淡淡的說道:「費君,你剛才太冒險了。」

  費禕瞟了魏興一眼,笑道:「躲得過去麼?」

  魏興沉思片刻,笑了:「想不到費君雖然不領兵,卻有大將風度。只是這樣太冒險了,你至少先和我商量一下。」

  「告訴你,你就不會讓我去了。」費禕指指魏興,又指指自己的胸口:「你我立場不同,想法自然有區別。你要保護我的安全,我卻要向姜維宣戰。」

  「宣戰?」

  「對!丞相府的那些書生不可怕,可怕是姜維這種敢於不擇手段的武夫。不先把他鎮住,我們的事沒法做。我擺明態度,就是回來調查他的。如果我死了,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以我對姜維的瞭解,他不會被這點虛名所累。」

  「是的,可是他現在還沒有下定決心,不敢魚死網破,所以被我佔了上風。」費禕眯起了眼睛:「我們要在他困獸猶鬥之前做好安排,要不然,長安必然有一場腥風血雨。」

  魏興點點頭。

  「你派人聯繫彭珩,看看陳祥和他的手下在哪裡。如果能把這支力量掌握在手中,我們的安全就又多了幾分保障。」

  「好!」魏興這次沒有猶豫,立刻安排人去和彭珩聯繫。

  ……

  兩天後,費禕到達長安,帶來了晉王魏霸的泣血上書。

  按理說,費禕身為大鴻臚,回京當然先要到丞相府述職報備,然後才能見駕。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費禕來到丞相府,卻沒有人肯接待他。諸葛亮死了一個月了,雖然他在遺表中推薦蔣琬繼任丞相,可是天子劉禪一直沒有准詔,蔣琬本人也不好以丞相自居,只能繼續做他的尚書令。而副丞相楊儀也難得的謙虛起來,堅決不肯代理丞相之職。他的理由是丞相臨終前已經推薦了蔣琬做丞相,只是陛下還沒下詔確認而已,你要不再等等?

  費禕是什麼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裡面的貓膩。什麼謙虛,楊儀是謙虛的人麼。他是藉著這個機會和丞相諸葛亮撇清關係。你們都看啊。我和丞相不是一條心的,丞相臨終前推薦的是蔣琬,而不是我。所以,他的事,我也沒有參與。你們不要誤傷。

  以楊儀的性格,他能做到這一步,真是不容易。由此可見,長安的形勢已經緊張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人人自危啊。

  既然丞相府沒有肯接招,費禕就直接去見駕。劉禪找不到推脫的藉口,只好硬著頭皮接見費禕。費禕行禮之後。遞上了魏霸的上書。上書是假大空的表面文章,無非是魏霸自表其功,然後表示對不公正待遇的憤怒,要求天子給個解釋。

  真正的文章,其實不在上書中,而在費禕的心裡。

  費禕問了第一個問題:「借宣詔之名。行刺殺之實,陛下知道嗎?」

  劉禪窘迫的看著費禕,吱唔了半天,還是點了點頭。如果他現在說不知道,那丞相諸葛亮就是矯詔,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諸葛亮承擔全部責任。抄家滅族,都與劉禪無關。

  可是,劉禪覺得這樣不公平。他知道丞相給他捅了一個大簍子,可是丞相的初心卻不是要害他,而是要趁著最後一口氣在,奮力一擊,幫他解決魏霸這個隱患。

  他覺得他現在要是搖頭否認,丞相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將來先帝也不會放過他。

  費禕早有預料。他並不希望劉禪否認,那樣一來。事情反而麻煩了。畢竟,魏霸就目前這個階段而言,主要任務是清除反對派,而不是把劉禪直接推下皇位。雖然這也是遲早的事,但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不能太急了。

  「那陛下對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費禕換了一個說話方式,將主動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之所以沒有在朝會上說,而是先和劉禪見面,他當然有他的考慮,要把界定整個責任的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劉禪猶豫了半天,還是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他只知道諸葛亮要借封王的機會除去魏霸,怎麼除,又是如何安排的,他一概不知。不過,行詔給馬忠、諸葛恪、諸葛誕的事,他是知道的。

  「陛下,你覺得晉王是逆臣賊子嗎?」

  劉禪不吭聲。他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趣,魏霸是不是逆臣賊子,你自己不清楚?你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是,魏霸就殺我?我說不是,那丞相是?

  「陛下,如果晉王是逆臣賊子,那也是丞相逼出來的。」費禕說道:「陛下,請聽臣從兵出子午谷開始講起。這些都是真事,陛下可以找馬謖、李平等人前來問詢,若有一句謊言,臣敢以身就鼎钁。」

  費禕拜了一拜,然後從諸葛亮第一次出兵北伐開始講起。

  他講了孟達叛魏,卻被諸葛亮出賣的前因後果;

  他講了魏家父子用計,出子午谷奇兵,丞相卻將他們作為棄子的經過;

  他講了丞相在隴右敗於張合,魏霸、趙廣出兵,與向朗一起大破張合,卻因為丞相要殺馬謖,魏霸只好讓功的內幕;

  他講了魏霸去武陵,劉琰死於夷淵的來龍去脈;

  他講了魏霸送狐裘給諸葛亮,希望同舟共濟,卻被諸葛亮所拒;

  他講了諸葛亮洩漏技術給吳國,欲以制衡魏霸;

  ……

  林林總總,十幾年的事情,一件件的擺在劉禪的面前。

  劉禪驚駭不已,冷汗直流,連聲道:「這……這是真的麼?」

  「丞相從來沒有對陛下提起過?」

  劉禪連連搖頭,腮幫子上的肉幾乎甩得飛了起來。

  「陛下,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孟達、馬謖、李平、趙廣、向朗等人皆在,陛下可以召他們到御前垂詢,看看臣可有一句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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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長袖善舞

  劉禪又驚又怒。

  直到費禕開口之前,他雖然埋怨丞相給他闖了禍,但是他從來不懷疑丞相的良苦用心。正如以前他一直覺得丞相太嚴厲,卻不懷疑丞相有不臣之心一樣。

  他相信丞相,他真把丞相當成父親一樣的信任。

  可是,聽完了費禕這些話,他才知道諸葛亮瞞著他做了多少事情。他不用去查了,他相信費禕不會去誣陷丞相。他現在知道,費禕說得沒錯,魏霸如果真有不臣之心,那也是丞相一步步的逼出來的。

  不管動機如何,諸葛亮獨攬大權是事實。以前,劉禪只是不滿諸葛亮的做法,卻不懷疑諸葛亮的忠誠。現在,他依然不懷疑諸葛亮的忠誠,卻不得不面對諸葛亮造成的惡果。

  他硬生生把一個國家棟樑逼成了逆臣賊子,而且,這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你可以說好心辦了壞事,可是能因為好心辦了壞事就不用承擔後果嗎?

  劉禪憤怒了。

  「丞相誤我,丞相誤我!」劉禪連聲叫道,在大殿上來回踱著圈,憤怒得像頭焦躁的公牛。他低吼道:「丞相他想幹什麼,都病成了那樣,卻不肯死,非要把魏霸逼反了,他才肯死麼?現在好,他趁心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法辦!」費禕接了一句。

  「什麼?」劉禪一時沒聽清,扯著嗓子又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

  費禕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臣說。法辦,依法查辦。」

  劉禪快步走到費禕面前:「法辦?」

  費禕重重的點了點頭:「陛下,國有國法,凡事皆當以法為本。丞相當年制蜀科,以法治國,是以國泰民安,罪人而無怨,皆因依法而行。今天,以朝廷大臣之重,行刺殺大臣之事。非律法所容。若不能以法制裁。則人人效仿,天下豈能不亂?若不能按章辦事,清查涉案人等,又怎麼能服眾?」

  費禕一口氣說了幾個按法辦事的理由。大意無非是說。只有依法辦事。把這件事案子查清楚,相關人員都得到懲處,還晉王一個公道。才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也讓那些弄險的人受到應有的懲處。

  不管怎麼說,用刺殺的手段來解決朝堂上的爭端,都是上不了檯面的事,不能縱容,當然也不能效仿,只能依法處置,才能正本清源,恢復朝堂上的秩序,否則,以後看誰不順眼,都派刺客去幹掉對手,那朝堂還是朝堂嗎?

  就算是市井,也不能這麼幹啊。

  劉禪覺得有理,接受了費禕的建議,組織相關的人員,設立專案組,專門負責這件刺殺案。

  這個決定,將在兩日後的朝會上宣佈,並由群臣一起商定負責人員。

  ……

  和劉禪達成了一致,費禕離開了皇宮。在出宮門的時候,他遇到了董允。

  董允和費禕是好朋友,甚至可以說是至交。費禕能得到諸葛亮的賞識,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因為得到了董允的幫助。不過,自從費禕和魏霸走得近了之後,他們之間的來往就非常少了。

  今天,董允攔住了費禕。他的臉皮抽了抽,像是笑,又像是哭。

  「文偉,今天又對陛下說了些什麼?」

  費禕笑了:「休昭,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何必拐彎抹角的。我對陛下說了些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又何必專程來問我?」

  董允的臉再次抽了抽,轉身相邀。費禕也不推辭,跟著董允來到了他的官廨。董允讓人上茶,隨即關上了門,向費禕深施一禮:「文偉,救我!」

  費禕慢條斯理的喝著茶,目光穿過茶霧,瞟了董允一眼:「怎麼,這件事,你也有份?」

  「我能不知道嗎?」董允都快哭出來了。

  「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董允愣了一下,沒太明白。費禕又問了一句:「你知道多少,比如詔書的內容,比如刺客的來處……」

  「我哪能知道那麼多。」董允叫了起來,臉都有些白了。「我只知道丞相要對付魏……不,晉王,究竟是什麼手段,我不太清楚。後來才知道,劉鈺那小子也在裡面,我還以為是劉鈺要下手呢。劉琰死後,劉鈺遍訪名師,苦練武技,據說下了些本錢,身手不錯。」

  費禕不動聲色的聽著,聽完董允的講述,他知道董允其實知道的很有限。想想也很正常,這麼機密的事,怎麼可能誰都知道。

  「那你估計,誰會對這件事比較瞭解?」

  「姜維!」董允不假思索的說道,神色有些猙獰,片刻之後,他又說道:「諸葛恪應該也是知道的。」

  「為什麼?」費禕佯裝不解的問了一句。

  「那還用問?」董允的怒火被挑了起來:「文偉,我想你也清楚,姜維這豎子,不知道有什麼好的,偏偏丞相把他當心腹。當初剛剛歸順,就封了侯。如果說這是安撫涼州人,那也就罷了,可是憑什麼讓他統領虎步營?虎步營可是天子禁軍啊,我都沒機會……」

  董允一說,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僅是多年前的至交,更是如今能夠救他一命的唯一機會,他哪裡還敢瞞著藏著。當下把自己的猜測一一說來。

  費禕聽了,暗自慨嘆。丞相啊,這些事,你知道嗎?你身邊的人都在互相猜忌,你又怎麼可能戰勝魏霸。魏霸身邊的人也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可是魏霸能及時處理,絕不會造成這麼大的矛盾。董允對姜維的怨恨,可不亞於對魏霸的怨恨啊。

  你重用姜維和諸葛恪,傷了多少人的心啊。

  等董允說得口乾舌燥,捧起茶杯喝茶,費禕給他續了一杯茶,又拍拍他的肩膀:「休昭,我沒看出來你有性命之憂啊。就這麼點事?當然了,你和丞相走得近,要說一點牽連也沒有,恐怕也不太可能。可是就我看來,你這點事,應該不嚴重。充其量,也就是暫時貶職而已。」

  「當真?」

  「當然。」費禕笑笑:「和丞相有交往的人多了,難道都是同案犯,就得殺?那得殺多少人啊。」

  「說得也是呢。」董允如釋重負,也笑了一聲,只是笑得不太自然,聲音乾澀尖細,有如梟哭。

  「行了,安心等著吧。」費禕起身,甩了甩袖子,舉走向外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休昭,有句話,我要提醒你一下。」

  「你說。」董允連忙說道。

  「你身為光祿勳,統領宮中衛士,負責陛下的安全,可謂是身荷重任。當此多事之秋,你要恪守自己的本分,千萬不要再出紕漏。要不然……」

  董允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多謝文偉提醒。」

  費禕笑了笑,如此一來,除了蔣琬身為尚書令,可以自由出入宮之外,丞相府的其他人想再見駕,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

  費禕離開了皇宮,徑直來到了李嚴的住處。李嚴現在不是大將軍了,當然不能再住在大將軍府。他們父子搬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僅從門前的格局看,誰也不會想到這裡住著李嚴。

  費禕在門前站了一會,大門敞開,李豐快步走了出來,滿臉堆笑:「費君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費禕笑了起來:「晉王殿下曾經說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幢宅子雖然簡陋了一點,卻因為有了君家父子,早就蓬蓽生輝啦。」

  「費文偉,你越來越會說道了。」李嚴從裡面走了出來,含笑打量了費禕一番,道:「說吧,來看我這個廢人,有何貴幹。我這裡一窮二白,仙也沒有,龍也沒有,廢物倒是有一個。」

  費禕哈哈大笑,挑起大拇指道:「將軍,還是晉王殿下說得對,大將軍為官多年,不會一蹶不振的。今天一見,果然神采依舊。」

  「是麼,他如今高居王位,還記得我這個故人?」李嚴撫著鬍鬚,皮笑肉不笑。

  「那當然,事到如今,晉王殿下還指望著大將軍能為他主持公道呢。」費禕笑道:「大將軍,你莫非手緊到這個地步,連一杯奉客的茶也捨不得?」

  李嚴一愣,仰天大笑,拉著費禕進屋,一邊笑一邊說道:「慚愧慚愧,我自從敗走壺關之後,就閉門讀書,家中久未有客,一時真是沒什麼準備。不過,既然你費文偉來了,又帶來了晉王的問候,我就是賣了這身衣服,也得請你喝一頓酒。」

  「那還是我來吧。」費禕拍了拍手,魏興帶著挑了幾擔禮物走了進來,向李嚴躬身一拜。

  李嚴認識魏興,他看了看那些禮物,又看了看魏興,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說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來這次晉王真是受了大委屈了。要不然,他那麼喜歡算計的人,不會下這麼大的本錢啊。」

  魏興微微一笑:「誠如大將軍所言。我家少主為國效力,出生入死,卻受到這樣的對待,著實讓人寒心,所以這才略備薄禮,請大將軍主持公道。」

  李嚴撫著鬍鬚,笑了起來,只是笑得有些苦澀,有些落寞。曾幾何時,他還是魏霸的盟友,俯視魏霸,現在,他卻已經淪落為魏霸手中的一把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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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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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孤臣


    李嚴很憤懣,很不甘。他站在庭中,看著那些箱子,一直不知道是該臭罵費禕、魏興一頓,把他們趕出去,還是把他們迎進門去,熱情招待。

    俗話說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魏霸給他送禮,當然不是因為感情,而是要他辦事。

    魏霸能有什麼事需要他來幫忙?自然不是魏霸辦不了,而是魏霸不願意辦,只好假手於他。

    這樣的事,李嚴想得出來的只有一件:清洗丞相府的勢力。

    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辦的事。諸葛亮雖然擅權多年,打擊政治對手不遺餘力,結了不少仇。但是諸葛亮本人的道德無可指摘,特別是在那些與他沒有直接衝突的普通百姓眼中,諸葛亮是個完美的道德聖人。對他下手,將來是要背罵名的。

    魏霸不願意自己幹,大概也是出於這個考慮。他愛惜自己的名聲,這樣的髒事交給別人來做,自己置身事外。李嚴很佩服魏霸,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保持冷靜,沒有腦子一熱,親自上陣,痛快淋漓的大殺四方。由此可見,魏霸已經成熟了,他不僅在戰場上呼風喚雨,在朝堂上也是一個老練的玩家。

    難怪諸葛亮也不是他的對手。既然如此,我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既然不肯真正的退隱,就只能從清形勢,俯首認命。需知現在能做魏霸手中刀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個,他現在拒絕費禕。費禕轉身就可以找到另外一個人,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可是對他來說,這個機會一旦喪失,就意味著從此出頭無望。

    剎那間,李嚴想了很多。

    費禕含笑而立,並不著急。他知道李嚴沒什麼選擇,他能開中門迎客,說明他早就等著這一天。至於此刻的猶豫,不過是一個殘餘的掙扎而已。作為一個從劉備時代起就官居高位的老臣,現在要向一個後輩俯首稱臣。他有點不甘也是很正常的。此時此刻。強迫他反而不好,只有讓他自己想通了,以後做事才方便。

    他奉魏霸之命到長安來,只是負責穿針引線。幕後操控。絕不會親自動手。雖然他現在還是朝廷的大鴻臚。但是他很清楚,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晉國的臣子。更何況,他曾經是諸葛亮的故吏。受過諸葛亮的恩慧,不能做出這種噬主的事,要不然,他會被人鄙視一輩子。

    這種事,當然只有李嚴來做最合適。

    和他不同,李嚴沒有選擇。

    過了片刻,李嚴再一次笑了起來,再也不看那些禮物一眼,伸手相邀:“二位,請堂上坐。”

    費禕和魏興交換了一個眼神,舉步上堂。

    費禕和李嚴談了半天,然後就離開了。他接連又拜訪了幾個人,這才來到彭珩的住處。他上一次離開的時候,都城還在成都,現在正在遷都,這裡又沒有他的家,他只好暫時藉住。

    彭珩如今已經公開化了,他無需再隱瞞自己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長安城裡,卻沒有人敢動他一根毫毛。看到費禕,他笑了,笑得一臉的陽光。

    “那件事,我已經派人去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彭珩說道:“可是,有一件事比較麻煩。”

    “什麼事?”

    “大王要依法辦事,用律令來製裁丞相一系,當然是大快人心。可是有一個問題,那些死士和姜維的瓜葛,你能找到明確的證據嗎?既然是死士,又明知這樣的任務,恐怕你們從他們嘴裡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吧?”

    費禕眉頭一皺:“你沒有蒐集到相關的信息?”

    “沒有。”彭珩搖搖頭:“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我對此沒有任何準備。”

    費禕明白了。彭珩根本沒有想到魏霸會用正規的途徑來處置丞相府,他肯定以為,到了這一步,那還不是想怎麼乾就怎麼幹,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所以事先根本沒有準備這方面的東西。現在事到臨頭,他抓瞎了。

    費禕也不好批評彭珩,說實在的,他當初聽到魏霸這個要求的時候,也有些詫異。只是他沒有彭珩這樣的任務,當時也只是詫異而已。詫異過後,反而是一種釋然。而彭珩卻面臨著舉證的重大困難。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安慰彭珩。這不是彭珩的錯,只能說他運氣不好。

    “證據可以慢慢找。牽涉到這麼多人,這麼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費禕解釋道:“特別是姜維手中還有三萬步騎,在晉王的大軍沒能到達之前,不能逼得他狗急跳牆。否則,一旦他決定降魏,魏軍重新掌握關中,對任何人都不是幸事。”

    彭珩點點頭。他明白了費禕的意思。長安朝堂上的爭鬥可以緩緩圖之,底線是保證長安的安全。如果讓魏軍主力進入關中,就算是魏霸有再強的實力,短時間內也很難統一天下。魏霸現在要先解決關東的戰事,通過正規途徑來解決丞相府,而不是乾淨利落的大清洗,也是緩兵之計,有安撫人心的用意。

    ……

    兩天后,費禕在朝堂上慷慨陳詞,以大鴻臚的身份和立場,表露對宣詔使者意圖行刺晉王魏霸的憤怒,請求天子下詔,徹查相關人員,給晉王魏霸一個交待,給天下人一個交待。以天子之名,行刺殺之實,這樣的事,任何一個有點底線的人都不能接受。如果不徹查清楚,將是蜀漢朝堂之辱。

    費禕很有分寸,既不指責天子,也不指責已故的丞相諸葛亮,他只是提出一個要求,讓自己顯得立場很公正,沒有預設任何敵人。

    劉禪也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令群臣討論。因為費禕沒有把矛頭指向丞相府,所以丞相府一系的官員也不好直言反對費禕的提議。他們沒有理由反對,否則,豈不顯得做賊心虛?

    丞相府一系保持沉默,雖然他們並不怎麼默契,可是在朝堂上的表現卻非常一致。

    劉禪隨即指定了李嚴、吳懿為主副負責人。李嚴是曾經與諸葛亮、魏霸三足鼎立的權臣,名義上,他不會偏袒晉王,吳懿則是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與丞相府的交情也不錯,由他來平衡李嚴再合適不過。

    而丞相府的人則因為都有嫌疑在身,就目前而言,任何一個人都不適合做為本案的負責人。更讓蔣琬等人絕望的是,就算沒有這個避嫌原則,丞相府也不找不出一個能夠和李嚴抗衡的人。

    諸葛亮在世的時候,李嚴沒有還手之力。諸葛亮死了,李嚴死灰復燃,丞相府居然沒有他的對手。

    聽到這個消息,在家守靈的黃月英沉默了很久。

    ……

    潼關,姜維坐在城樓上,看著滾滾東去的大河,眼神有些憂鬱。

    自從費禕從潼關經過,他就覺得一陣陣的不安。可是,長安朝堂上的結果又讓他非常意外。魏霸居然讓費禕出面,請求天子主持公道,立案調查這件刺殺案,而不是集結相關人員,直接對丞相府進行清洗,這和他當初的估計大相徑庭,也讓有些猶豫不定。

    如果此刻天子下詔清洗丞相府,解除他的兵權,那他還有理由鼓動手下的將士進行反抗。諸葛恪被擒了,諸葛瞻還小,楊儀、蔣琬等人都是書生,丞相繫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憑藉手中掌握的兵力,他有相當的把握接過諸葛亮的權柄,再次控制朝廷,繼續佔據道義的話語權,把魏霸釘死在反賊的柱子上。

    這樣一來,只要郭修得手,魏霸身亡,魏霸手下的力量分崩離析,他就成了實力最強的勝利者。接下來,他就可進可退。進,可以號召天下勤王,獨攬大權,吞併魏國,完成丞相北伐中原,一統天下的遺願。退,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結束與魏國的戰鬥,再以諸葛恪被擒,諸葛誕被殺為由,通過諸葛瑾與孫權取得聯繫。孫權被魏霸奪走了大半個吳王,不可能一點怨恨也沒有,至少可以讓他保持中立,共同聯合起來,一起對抗曹魏。

    退一步講,即使郭修再次失手,他也能憑藉掌握的力量,和魏吳聯手,共抗魏霸。漢魏晉吳四分天下。關中四塞,益州更是割據一方的有利地形,再加上涼州的戰馬資源,他可以掌握半壁江山,可攻可守,依然具有不小的優勢。

    然而,費禕只是請求天子派人徹查,甚至沒有指明丞相府,這麼大的一件事,就成了一個很正常的案子。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想舉兵政變,恐怕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支持他。

    至少朝堂上沒有多少人會支持他。因為他這麼做的理由不足,形同反叛,更容易坐實了圖謀不軌的罪名。

    姜維一時進退失措。丞相走了,他發現自己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他比丞相更像一個孤臣,丞相至少還有蔣琬、張裔等人作為心腹,而他除了幾個目前還僅僅是普通官員的同鄉之外,找不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可以並肩戰鬥。他很清楚,蔣琬等人不僅不會支持他,反而會排斥他。原因很簡單,丞相推薦蔣琬為繼任者,而蔣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要想繼承丞相之位,只能把他這個最強勁的對手排擠在一邊。

    敵人很多,朋友卻屈指可數。丞相去世,夫人橋月又返回了家鄉,姜維感到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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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發表於 2014-6-2 01:30:52 |只看該作者
第1010章 驚天之秘

  夏侯霸背著手,在帳內來回踱著步,焦灼如籠中困獸。

  他現在就是一頭困獸。

  新年之後,春風漸起,各種消息就隨著春風一直來到了他的面前。先是魏霸成了晉王,當之無愧的成為蜀漢的第一重臣。如今,他雄心勃勃,幾路大軍虎視眈眈,一步步的逼向睢陽,大有將整個山東一舉拿下的勢頭。

  夏侯霸不能不緊張,魏霸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撲向睢陽的三路大軍加起來,兵力接近十萬,是他的兩倍有餘,而他一直以來仗以取勝的騎兵早就落了下風,再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這一仗,還沒有打,他就已經露出了敗相。於今之計,最好的辦法是放棄睢陽,收縮防線,退守成皋、滎陽一帶。成皋、滎陽有地利可用,離洛陽又近,更有利於防守。

  這個念頭一浮現在腦海裡,夏侯霸就有些莫名的焦躁。他一向崇尚進攻,認為進攻是最好的防守,現在仗還沒打,他就要放棄兗州,立足於防守,實在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足以說明,他不僅在實力上沒有任何自信,在心理上也已經輸了。

  這一點,比兵力不足更讓夏侯霸沮喪。

  一個親衛走了進來:「將軍,營外有一個人,自稱是將軍故人,求見將軍。」

  「故人?」夏侯霸愣了一下:「他叫什麼?」

  「他沒說。」親衛遞上一封信:「他說把這個交給將軍,將軍就知道他是誰了。」

  夏侯霸接過信。打開看了一眼,臉色頓時一變。他沉吟了片刻,說道:「讓他進來。」他隨即又讓人叫來了夏侯威,寒著臉道:「給我準備一百名甲士,將大帳包圍起來,任何人不得隨便出入。」

  夏侯威莫名其妙:「幹什麼,有刺客?」

  「我準備殺人。」夏侯霸擺擺手,示意夏侯威不要多問了,立刻去準備。夏侯威撓撓頭,轉身去準備了。夏侯霸看了一眼手中輕飄飄的信。冷笑一眼:「好大的膽子。居然還敢來見我。」

  時間不長,夏侯威將甲士部署到位,一百名甲士將中軍大帳圍了三重,盔明甲亮。殺氣騰騰。

  來人一襲春衫。除了臉皮略有些黑之外。可以算得上玉樹臨風,氣定神閒。

  他看了一眼大帳外的甲士,就展顏而笑。對站在門口,一臉寒霜的夏侯霸說道:「仲權叔,這就是你手下最精銳的力量?」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夏侯玄。這一百甲士雖然很威風,可是在他的眼裡,這些人不過如此。原因很簡單,他看過更強悍的甲士,那些甲士的殺氣比眼前這些甲士還要更勝幾分。

  夏侯霸眉頭微蹙,聽聞夏侯玄來了,他本想擺出一個陣勢,先殺殺夏侯玄的威風,挫挫他的銳氣。身為敵國大將,居然敢孤身入營,這眼裡還有我麼?不料他精心準備的下馬威根本沒鎮住夏侯玄,反而被他笑話了。這讓他很受傷。

  「進來吧。」夏侯霸不接夏侯玄的話茬,轉身進了大帳,自顧自的在主席坐下,寒聲道:「最好能說幾句讓我滿意的話,要不然,你今天走不出這個大帳。」

  「仲權叔什麼時候喜歡聽好話了?」夏侯玄慢條斯理的在客席上坐下,將衣擺整理好,這才抬起頭,笑盈盈的看著夏侯霸:「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你啊。」

  夏侯霸更是惱怒:「這麼說,你今天是來消遣我的?」

  「當然不是。」夏侯玄搖搖頭:「我只是想不出有什麼樣的話能讓你滿意。大戰在即,論兵力,論形勢,論錢糧充足,論將帥能力,我都想不出一點能讓你高興起來的話。要不,我姑妄言之,你姑妄聽之?」

  「呸!」夏侯霸啐了一口,愈發的沮喪。夏侯玄的話句句戳他的心窩,讓他更加鬱悶。可是,夏侯玄輕身來訪,他又不能真的一聲令下,將夏侯玄斬殺當場。別說夏侯玄是他的親人,就是普通人,他也不能這麼幹啊。

  「你究竟來幹什麼的?」夏侯霸沒好氣的說道。

  「馬上就要和你對陣了,事先打個招呼。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嘛。」

  夏侯霸冷著臉道:「曾經是一家人,現在是敵人了。」

  夏侯玄看了夏侯霸一眼,忽然又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突然問了一句:「你知道你為誰而戰嗎?」

  「當然是為天子而戰。」

  「你知道天子是誰?」夏侯玄追問了一句,只是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只剩下譏諷和嘲笑。

  夏侯霸的眉頭擰了起來。他盯著夏侯玄,心臟猛的跳了兩下。夏侯玄來果然有事,而且是大事,是他心裡一直擱不下的那件大事。

  夏侯玄起身,坐在夏侯霸對面,伸手端起夏侯霸的酒杯,倒了一些酒在案上,用手指蘸了酒,寫了一個名字。夏侯霸一看,眼睛頓時瞪得溜圓,他霍的站了起來,大聲道:「不可能!」

  夏侯玄無動於衷,輕輕的把名字擦掉,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酒杯,慢慢的品起了酒。

  夏侯霸愣了半天,一步跨到夏侯玄身邊,揪著夏侯玄的袖子,低吼道:「快說,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你是想拿這個消息來誘降我嗎?」

  夏侯玄輕輕掰開夏侯霸的手,微微一笑:「你覺得我有誘降你的必要嗎?我只是不想讓你死得糊裡糊塗。其實,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真的,對不對?」

  夏侯霸兩眼圓睜,太陽穴呯呯直跳,額頭血管像蚯蚓一下蠕動著。正如夏侯玄所說,他一看到這個名字,就知道可能是真的。只有如此,才能解釋一直以來,朝廷的怪異舉動。

  可是,他從情感上不能接受,這也太詭異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明帝為什麼要重用他,還讓他做了輔政大臣?

  「你有證據嗎?」

  「如果沒有證據,我敢來見你,又說這樣的話?」夏侯玄眼皮一挑,冷笑道:「這件事有多嚴重,我不至於連這點都分辨不出吧?」

  「那你想如何?」夏侯霸忽然冷笑一聲:「既然魏霸早就知道這件事,他為什麼還要和洛陽談判?」

  「他姓魏,又不姓曹,洛陽的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而已。」夏侯玄嘆了一口氣:「我來見你,也是費了好大的口舌。你應該清楚,將整個曹家清除掉,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多一個魏國,不僅多分一份土地,更是一個不安定因素。如果能趁此機會清除掉,將來也可以省很多事。」

  夏侯霸的眼角不住的抽搐起來。他咬牙切齒的罵道:「賤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要回洛陽,我要回洛陽。」

  「你當然應該回洛陽,可是不能這樣回去。」夏侯玄擺擺手,示意夏侯霸稍安勿躁。「如今大戰在即,雖然還沒打,但是形勢已經很明朗。你直接面對的對手是我和鎮北大將軍陸遜,在我們的身後,還有晉王殿下。說得直接一點,你和我們任何一個人對陣,如果實力相當,也許還有一戰之力。可是現在,你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夏侯霸沒有反駁,他知道夏侯玄說的是實情。

  「因此,退回洛陽,是遲早的事情。可是在此之前,你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否則,你不僅無法挽救曹家,而且會把自己陷進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今天冒險前來,可就是害了你了。」

  夏侯霸冷笑一聲:「說了半天,你還是要我聽你的,將兗州拱手相送。兗州我可以給你,可是我能得到什麼?」

  夏侯玄反問道:「你想得到什麼?」

  「我……」夏侯霸一時語塞。他是有一個願望,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個願望太離譜了,魏霸肯定不會答應。

  「想為曹家保留一點封爵?」

  夏侯霸點了點頭,神情忐忑:「可以麼?」

  「不知道,我盡力而為。」夏侯玄站了起來,撣撣衣服:「也許吧,我能爭取到一個機會。不過,這個機會很渺茫。你應該清楚,現在你的談判資本還沒有洛陽雄厚。就我所知,洛陽已經答應了晉王的相關條件,現在只是在商談一些細節而已。」

  「我有大軍!」夏侯霸咆哮起來:「我還有近五萬大軍。」

  「你要覺得能打,你不妨試一試。」夏侯玄惋惜的搖搖頭:「五萬軍餉都發不出來的大軍,你覺得有什麼用?」他指了指外面的那些甲士,又道:「這樣的將士,在我的軍中至少有五千,在晉王殿下的身邊更是數不勝數。這些人遠遠算不上精銳,每一個真正的戰士都應該如此,也只有你,才會把他們當個寶貝,拿出來炫耀。」

  他回頭看了一眼夏侯霸:「你要想參與到這場賭局中,先得看看自己手中有多少本錢。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我今天真是白來了。仲權叔,保重!」說完,夏侯玄拱了拱手,揚長而去。

  夏侯霸目送夏侯玄離開,忽然覺得渾身無力,一屁股坐在席上。他托著額頭,腦子裡亂成一團,憤怒和驚訝,絕望和無助,全部糾纏在一起,讓他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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