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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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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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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1: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銅鏡裡的臉


    收到那封信後,陳長生與金玉律小德交待了兩句,便騎鶴離去。

    金玉律與小德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的疑問與不安。

    陳長生離去前說去辦件事情,辦完事情就回來,最後又說希望那件事情不要辦完。

    這番話很是奇怪,難以理解,又究竟是什麼事情,竟比助白帝陛下脫困還要重要?

    ……

    ……

    距離這片黑崖約十餘里外的一座雪峰上,風雪輕飄與白衣融為一體。

    徐有容在這裡已經站了一段時間,她看著陳長生與金玉律小德進入黑崖,看著白鶴到來,然後陳長生離開。

    她隱約猜到白帝城裡發生了何事,情緒也受到了些影響。

    黑崖裡的禁制陣法,她已經觀察了足夠長的時間,找到了破陣的可能方法。

    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白紙折成紙鶴,然後鬆手任其離開。

    紙鶴隨雪風而去,飄飄悠悠來到黑崖前,然後落在地面上。

    小德警惕地向四周望去,沒有任何發現,拾起紙鶴拆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兩個字,字跡娟秀,應該是女子所書。

    那兩個字是:“劍陣”

    ……

    ……

    從落星山脈回到白帝城,以徐有容的速度,只花了很短一段時間。

    她沒有去天樹侍廟後的那座小院,因為她還不想與陳長生見面,也因為她下意識裡不想去見到那些畫面。

    回到昨日的那家客棧,她沒有回房,在前堂要了些這家客棧最出名的接堂包子

    白帝城裡的氣氛緊張而且詭異,街上沒有太多行人,客棧裡的生意自然也很差,有閑情來這裡吃早餐的人非常少。

    在這時候還想著下館子的食客,必然是些真正好熱鬧的閑人,好熱鬧自然也好說閑話。

    徐有容就著牛肉蛋花粥吃包子的時候,便一直聽著鄰桌的客人們在說閑話。

    最近白帝城裡最大的熱鬧自然便是天選典以及魔君、陳長生的先後現身。

    至於最沸沸揚揚的閑話,自然是軒轅破在皇城前喝破的那句話,也是落落殿下親自承認的那句話。

    不知道教宗大人是怎麼想的,不過看他不顧萬里迢迢,乘鶴而來,還有說的那句話,他應該也是喜歡公主殿下的吧?

    聽說人族那邊對這種事情很是忌諱,但咱們妖族什麼時候在乎過這些?喜歡就一起困覺便是。

    聽說教宗大人與聖女有婚約,但咱們妖族什麼時候在乎過這些?搶過來便是,實在搶不過來就一起困覺便是。

    ……

    ……

    徐有容的情緒本來就有些低落,吃飯的時候聽了一肚子閑話,根本沒有吃飽,心情更加糟糕。

    所謂道心通明,平靜如水,早已被她不知道忘到了哪裡去。

    她拿了一個饅頭一碟醋蒜,便回了房間。

    她簡單地梳洗了下,坐在到桌前,對著那面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開始出神。

    銅鏡不是太清楚,有些模糊,但鏡裡的容顏依然美麗,如世人能想象出來的最好看的花。

    ——我是她的老師,我說不準嫁,她就不能嫁。

    真是好霸氣的一句話,師生關係多好啊。

    她微嘲想著。

    她很清楚,小黑龍對陳長生來說更多意味著必將終生報答的恩情,真正麻煩的還是落落。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落落都是男人最喜歡的那種女孩兒,更不要說她對陳長生的那種喜愛是那樣的乾淨而且毫無要求。

    她做不到這樣,她做不到喜歡陳長生勝過自己,她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夠做到。

    她只知道自己想和陳長生一起走過千年漫漫修道路,將要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她越想越不高興,撅起小嘴,流露出在外面從來沒有過的小女兒神態。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哼唧著說道:“你這麼好看,你最好看,你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他又不是瞎子。”

    說完這句話後,她忽然醒過神來,覺得好生羞恥,嚶嚀一聲,捂住了臉。

    在這時,銅鏡裡忽然生起一層薄霧。

    徐有容神情微凜,用最快的速度回複平靜,眼裡再沒有什麼惱意也沒有羞意,只是平靜清美。

    這時候的她便是聖女,氣質有如新雨後的春林。

    銅鏡裡的薄霧漸漸變化,凝成一些或粗或線的線條,隱約可以看到是一張臉。

    畫面依然模糊,看不清眉眼,但不知為何那張臉卻讓人覺得無比俊美,更流露出一種高山般的氣質。

    徐有容看著鏡中人說道:“我親自去看過禁制,白帝既然還活著,應該有辦法出來,至少可以傳出些訊息。”

    聽到這句話,鏡中人沉默了很長時間,很明顯這句看似尋常的話,對他的心神造成了一些衝擊。

    徐有容也不發問,只是安靜地等著。

    那人歎息了聲,說不出的感慨,甚至顯得有些感傷。

    他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幫他出來吧。”

    徐有容說道:“我已經傳話給陳長生,以他的悟性,應該能很快破陣。”

    那人說道:“既然是這種情形,你們都要謹慎小心些。”

    徐有容忽然問道:“為什麼他願意幫你,你也沒有別的手段?在現在的局面下,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弄死他。”

    那人反而問道:“那你為何願意幫我呢?”

    徐有容說道:“大局為重。”

    那人平靜說道:“都是相同的道理。所以他不是在幫我,我也並不關心他,弄死他……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

    徐有容最後問道:“別先生那邊……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那人想了想,說道:“如果那孽徒都治不好,那就沒有了。”

    ……

    ……

    所謂大局,自然就是人族如何在這片大陸上生存下去,生生不息。

    徐有容要考慮這個問題,銅鏡裡的那個人要考慮這個問題,陳長生做為當代人族教宗,當然更要考慮這個問題,雖然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有很多事情他都沒有能力解決,哪怕是他最擅長的醫道,在某些時刻看起來也是那樣的毫無用處。

    白鶴穿過天樹侍廟裡的大樹,落在風景凋殘的小院裡。

    軒轅破臉色蒼白,右臂委頓無力地垂著,見著陳長生,極為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

    陳長生上前與他擁抱,在他厚實的背上用力地拍了三下,便不再多言,走進了屋裡。

    別樣紅靠在牆上,閉著眼睛,臉色如常,仿佛在沉睡一般。

    陳長生沉默不語走到他身前,從手指上取下金針,再次開始替他治療。

    都說他的朱砂丹能夠生白骨活死人,但那其實只是誇張的傳聞,蘊藏著聖血的朱砂丹,只能救治像失血斷骨破腹之類的外傷。

    別樣紅的傷勢是因為那兩名來自聖光大陸的天使,神魂與肉軀盡數遭受了無法逆轉的傷害,根本無法治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的道衣已經盡數被汗水打濕,好在被天海聖后重造經脈之後,已經沒有了可以令整個世界巔狂的異香。

    別樣紅緩緩睜開眼睛,終於醒了過來。

    陳長生在他的眼睛深處再次看到那抹黯淡的、帶著灰色意味的氣息。

    那道氣息非常淡,就像是雪原裡落下的新雪,山溪裡落下的雨點。

    如果不是像他這般擁有極強神識的人,根本無法發現。

    這道氣息便是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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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1: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別樣紅之死


    過去了兩天時間,牧夫人應該已經從某些細節裡發現別樣紅與無窮碧還活著,就在這間小院裡。

    但想來她不會向別樣紅與無窮碧出手,因為陳長生已經到了,而且妖族內部的裂痕已經極深。

    除非她真的開始發瘋,不在意妖族在內戰的野火裡自行燒為灰燼。

    河風拂動著天樹侍廟裡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然後落入安靜的小院裡,聽得非常真切。

    如此安靜的時刻,非常適合聊天或者說交待一些事情。

    尤其是此時,別樣紅不知用什麼手段讓無窮碧進入了夢鄉。

    陳長生問道:“前輩您有什麼想留下的?或者說想要我們做些什麼?”

    別樣紅說道:“以往我以為會留下血脈後代,現在既然沒有了,也就不用再說什麼。”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語氣也很很淡然,但誰都能聽出來裡面隱著的那抹沉痛。

    一代大陸強者,臨死之際無人送終,提前看到兒子的死亡,任誰也很難承受。

    陳長生說道:“給世人留些您的過往想法也是好的。”

    很多人都知道,別樣紅是西陵萬壽閣出身的一名書生,但他的生活經曆、修道曆程卻始終是個謎。

    “世人究竟最想知道我哪方面的過往?”

    別樣紅看了一眼無窮碧,感慨說道:“大概就是為何要娶她吧。”

    陳長生想了想,很誠實地說道:“確實很多人想不明白。”

    “雖然從來沒有人敢在我們夫妻面前提起此事,但我知道,在世間多少酒館客棧裡一直都有這方面的閑話,甚至有些說書先生幫我們想了很多離奇至極的故事,替我設想了很多情境,那故事裡的別某人遭遇確實極慘,便是我聽著也很同情……”

    別樣紅微笑著繼續說道:“都是假的,活著哪有那麼多的不得已,更不要說像我這樣的人。”

    陳長生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一位神聖領域強者,擁有難以想象的力量與權勢,與帝王並沒有太多的差別,哪裡會因為一些不得已而隱忍這麼多年。

    別樣紅說道:“這個故事真的比你們想的要簡單很多,我幼時家貧,得先師收留,撫養成人,我與師妹一道長大,她敬我愛我,從來沒有任何讓我不愉快的地方,我自然也愛她憐她,等到年歲稍長些,自然也就娶了她。”

    陳長生沒有想到這個故事居然真的就這般簡單。

    別樣紅接著說道:“雖然我娶她的時候,她確實不是現在這模樣,但仔細想來,這何嚐不是我的不是。”

    陳長生說道:“如果真是如此,前輩您對她的驕縱確實等於縱惡。”

    別樣紅說道:“所以說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陳長生還是有些無法接受,說道:“我還是覺得這不對。”

    別樣紅看著他說道:“如果你的妻子對你極好,但性情極差,更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看似很好回答,往深裡想卻極為複雜,陳長生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自然不知道答案。

    無窮碧這時候剛好醒了過來,聽見了這句話,自然以為是別樣紅在說自己。

    她頓時惱怒起來,罵道:“我就是殺過幾個不敬長輩的廢物,難道就算大奸大惡?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小院裡的安靜頓時被打破,一切都顯得那般嘈亂。

    別樣紅沒有解釋什麼,看著她非常認真卻又極溫柔地說道:“以後不要做這種事情了好不好?”

    像前日那樣,無窮碧再次心慌起來,訥訥說道:“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老提這些做什麼?”

    別樣紅看著她微笑說道:“師妹,很抱歉不能再陪你了。”

    無窮碧更加驚慌,伸手抓住他的衣取,尖聲說道:“你在胡說什麼!”

    別樣紅歎了口氣,說道:“我沒有胡說。”

    無窮碧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因為緊張而舌頭打結,說話變得有些斷續:“那你也不能瞎說。”

    別樣紅說道:“我沒有瞎說。”

    無窮碧驚恐至極地喊道:“我不準你走,不然……不然我就去把關白那隻手也砍了!不然……我就去投靠魔族!”

    “我曾經想過請教宗大人把我帶走,只留封休書給你。但我知道你肯定還是能猜到我死了,那還不如明說……”

    別樣紅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說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會不要你啊。”

    軒轅破站在門邊,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卻怎樣都擦不乾淨。

    他不是很懂這些,但就是覺得前輩的這句話好生心酸。

    “能不能麻煩你去買幾個包子。”

    別樣紅望向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想吃那個牛肉蔥花餡的。”

    軒轅破怔了怔,趕緊向小院外跑去,根本沒有理會自己也是重傷初愈,還虛弱的厲害。

    在晨霧與蒸汽裡他向著胡記包子鋪跑去,生出滿滿的悔意,心想前幾天怎麼就沒看出來前輩想吃牛肉包子呢?

    軒轅破端著一整屜包子在十餘名教士及熊族高手的護送下回到了小院。

    這屜包子還是滾燙的,如果撕開鬆軟的包子皮,便能聞到牛肉與蔥花還有紅油的香味。

    可惜的是晚了些。

    別樣紅閉著眼睛,已經沒有氣息。

    軒轅破僵住了,懷裡的蒸屜冒著熱氣,向著陰暗的天空飄去,也落在了他的臉上,有些熱,有些濕。

    陳長生沉默地低著頭,落在身邊的手指微微顫抖,鞘裡的劍隨之微微震動。

    軒轅破跪在別樣紅的身前,把那屜包子擱到前方,然後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淚水不停地流著。

    無窮碧什麼都沒有注意,她怔怔看著別樣紅,眼神漸漸渙散,身體搖搖欲倒。

    當當當當!天樹侍廟裡響起了鍾聲。

    無窮碧醒過神來,眼圈漸紅,嘴唇微微發抖,終於明白發生了些什麼。

    小院裡響起一道淒厲的哭聲。

    陳長生走到院外,聽著天樹侍廟裡傳來的鍾聲,想起了當年梅里砂大主教臨終前的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京都裡也有鍾聲。

    鍾聲真是歸家的訊號嗎?

    星海裡真是所有神魂的故鄉嗎?

    無論高貴還是低賤,美好或者醜陋?

    就像哭聲一樣?

    無論再如何難聽,也是這般令人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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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17:2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就算聽到真正的那個故事又能怎麼辦?


    別樣紅死後,無窮碧變得有些癡癡呆呆。

    她披頭散發靠牆坐著,把別樣紅的遺體抱在懷裡,不準任何人靠近,更不準任何動。

    陳長生與軒轅破站在門口看著這幕畫面,不知道該怎樣做。

    別樣紅與無窮碧都是神聖領域強者,可以說是大陸最有名的一對夫妻。

    整個大陸都知道這對夫妻的感情很好,但整個大陸都不知道為何他們的感情會如此之好。

    更準確地說是,整個大陸不理解別樣紅為何會對無窮碧這樣好。

    天海聖后當年沒想明白,王破也沒想明白。

    因為想不明白,所以他們以及世人都有些替別樣紅不平。

    臨終前,別樣紅對陳長生講了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但陳長生還是無法理解。

    他知道喜歡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他很喜歡徐有容,但無論是在周園裡還是在奈何橋的風雪中又或者是在聖女峰的暮色下,當已經喜歡徐有容到了除了她心裡再放不下別的風景,可是他還是無法理解這件事情。

    “如果你的妻子對你極好,但性情極差,更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你會怎麼做?”

    他想起了別樣紅的那個問題。

    如果徐有容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他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

    他望向屋裡。

    無窮碧的頭發披散在身上,青絲已然變得灰白,神情看著極其喪敗絕望。

    看著這畫面,陳長生有些憐憫,又有些不舒服,總之心情有些複雜。

    軒轅破是個很簡單的人,不會想太複雜的事。

    當初無窮碧要滅掉國教學院,他是離死亡最近的那個人。

    他當然不喜歡這個道姑。

    他與別樣紅相處時間很短,但他對別樣紅非常佩服,想要與之親近,想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師父。

    但他不會因此就變對無窮碧的態度,反而越發厭憎無窮碧,尤其是在看過那些爭吵之後。

    他越喜歡別樣紅,就越討厭無窮碧。

    越美好,越醜陋。

    位置果然是相對的,世間萬物以及情感都是相對的。

    ……

    ……

    無窮碧抬起頭望向軒轅破,看著他眼神裡的情緒,問道:“你很恨我?”

    軒轅破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還活著,他卻死了,這不公平。”

    無窮碧神情漠然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難道這個道理你都不知道?”

    軒轅破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更加鬱悶。

    陳長生搖了搖頭。

    無窮碧的臉上閃過一抹嘲弄的神情,說道:“你們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軒轅破的視線從依然冒著熱氣的包子移到別樣紅的臉上,想著怎樣才能把前輩的遺體從這個瘋子的手裡搶過來,根本沒有理她,陳長生也沒有說話。

    無窮碧冷笑說道:“這一個非常久遠的故事,如果你們不求我,我可沒精神去回憶那些。”

    “別先生已經對我們說了,在剛才你睡著的時候。”

    陳長生停頓了會兒,說道:“如果你想補充些什麼,請便。”

    “他是我父親從百子鋪裡救出來的,當時他瘦的像隻猴子,餓的太狠,咽喉又被老乞丐弄傷,我把自己最喜歡吃的灌湯包端上來,他都吃不下去,那又饞又痛苦的樣子到現在我都沒法忘記,最後我把那屜包子全部撕了,把裡面的肉汁集了一小碗,慢慢地喂他喝了,才把他的這條命救了回來。”

    無窮碧的神情變得有些落寞,說道:“後來他告訴我,當時他就在心裡對著那碗肉汁發過誓,這輩子都要對我好,無論我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怪我,遇著任何危險都要護在我的前面。”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想他做到了。”

    “不錯,他確實做到了,我對他的好不及他回饋我的百分之一。我知道沒有人喜歡我,我知道他甚至會把責任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會說那時候他在擁藍關裡隱姓埋名駐守了七十幾年,很少回家,沒能看到我父親最後一面,當我流產的時候也沒來照顧我,所以我的性情才會大變……”

    無窮碧的聲音裡忽然多了很多怨恨:“但那又如何?他說要陪我一輩子,現在不一樣提前走了!”

    軒轅破聽不明白這些話,心想前輩是死了,又不是拋下你不管,難道這也要被埋怨?

    陳長生明白,說道:“但他臨走前還是不放心你。”

    “所以他才說了那些話,要我改過,要我聽你的話。”

    無窮碧看著他冷笑說道:“難道你真以為我會被這些往事感動,從而幡然悔悟?”

    軒轅破聽著這話很是惱火,陳長生也很無語,再也無法弄清楚這位道姑究竟想做什麼。

    無窮碧把別樣紅扶正,從蒸屜裡拿出一個包子吃了起來。

    牛肉蔥花餡的包子裡有很多紅油,雖然已經不再滾燙,但還沒有凝住。

    兩道紅油順著她的唇角向下淌落,就像是血一樣,看著有些滑稽,有些惡心,有些恐怖。

    無窮碧低著頭,陳長生和軒轅破都沒有看到,她的眼裡漸漸生出很多暴戾的情緒。

    陳長生這時候還在想她剛才說的那些事情。

    那些別樣紅對她以及家庭的虧欠,應該是真實的,只是別樣紅為何沒有說?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與情意,不禁有些惘然。

    無窮碧以為別樣紅會說出那些事,表明他對她和家庭確實有所虧欠,從而讓世人對她寬容些。

    但她不明白,如果別樣紅真的這樣做了,世人對她的觀感只會更加糟糕。

    無論是最早的救命之恩還後面的那些事,都會讓人覺得她是挾恩圖報。

    別樣紅的做法要更好,他根本不談這些,只是講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

    他就是喜歡她,她是他的妻子,他就應該保護她。

    這樣當他離開這個世界後,她還能以他妻子的身份得到一些尊重,日子想必會好過一些。

    死亡即將來臨,別樣紅在最後的時刻依然想的是如何讓她過的更好些,而且為之做了非常多的事。

    這當然就是讓陳長生有些惘然的情意。

    他隱約有些明白了別樣紅與無窮碧之間的關係,還是與那個問題有關。

    她喜歡他,她對他好,他也喜歡她,至少以前很喜歡她,那麼能怎麼辦呢?

    大義滅親?

    蘇離沒有殺死那位魔族公主,別樣紅又能拿無窮碧怎麼辦呢?

    就算整個世界都要毀滅,又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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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17: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去死吧,像活著一樣


    無窮碧吃完了包子,抬頭望向陳長生和軒轅破,說了一句話。

    “你們都說我是壞人,我會繼續做個壞人,你們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裡卻全是嘲弄與輕蔑。

    軒轅破沉默著,陳長生也沉默著。

    無窮碧忽然生氣起來,厲聲喝道:“難道你們不怕我傷好後去把關白那條手臂也砍了!”

    陳長生依然沉默不語,軒轅破則不可思議地說道:“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壞?”

    無窮碧很滿意他的反應,說道:“就算我再壞,他還是喜歡我,不行嗎?”

    說完這句話,她得意地笑了起來。

    她秀美的面容蒼白無比,殘著的紅油看著就像血汙,看著異常殘忍可怕。

    陳長生盯著她的眼睛,隱約猜到她要做什麼,忽然覺得心情很低落,起身向屋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無窮碧的臉上流露出一抹驚愕的神色,喝道:“你怎麼就走了?”

    軒轅破看著她嘴角的紅油因為說話而滴落,覺得有些惱火,轉身拿了兩張紙遞到她身前。

    無窮碧沒有接紙,而是盯著他眼睛,問道:“所有牛肉包子都這麼多油?”

    無論是這個問題本身還是她這時候的神態都顯得有些神經質。

    軒轅破想著她也確實很慘,壓抑住情緒說道:“那是混了辣子的牛油,只有這樣才香。”

    “你明知道牛肉包子香,那為什麼偏偏只讓我們吃饅頭!”

    無窮碧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起來,就像是發瘋一般,對著軒轅破哭喊了起來。

    “他都要死了,你讓他吃口牛肉包子又怎麼樣!”

    軒轅破沉默不語,不是覺得她在發瘋,而是他也很後悔這件事情。

    這幾天他給別樣紅與無窮碧買的都是白麵饅頭,自己吃的牛肉包子。

    不是買不起,而是他想著他們受了重傷,應該吃的清淡些。

    但別樣紅還是死了,既然如此,何不痛痛快快吃幾個牛肉包子?

    無窮碧忽然冷靜下來,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你去死吧。”

    ……

    ……

    啪的一聲輕響。

    無窮碧舉起左手,伸出食指刺向軒轅破。

    她斷臂重傷,非常虛弱,軒轅破雖然也受了傷,但至少行動自如,按道理來說,應該能夠避開這一指。

    但這一指仿佛有某種魔力一般,根本無視軒轅破下意識裡的反應,就這樣輕描淡寫,又無比準確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無窮碧這一指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量,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甚至隱隱變得透明起來。

    軒轅破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嚎,身體劇烈顫抖,身軀急劇變大,衣服被崩裂,簇簇黑毛從那些縫隙裡探了出來。

    他被無窮碧的這根手指瞬間逼至狂化!

    但他依然沒有辦法擺脫無窮碧的手指,甚至就連擺頭這麼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那根手指依然靜靜地停在他的眉心,就像是粘上去一般。

    軒轅破本來就很魅梧高大,狂化之後更是像一座小山,眉心無法離開無窮碧的手指,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姿式,向前倒下。

    但他沒有倒在地上反而飄了起來,看上去就像灌滿了熱氣的皮囊,而無窮碧的手指就像牽著那隻皮囊的線。

    陳長生聽到動靜,轉身衝回屋裡,便看到了這幕詭異的畫面。

    無窮碧的手指讓他很自然地想起了昨天別樣紅的那一指。

    別樣紅用那根手指把神聖之戰的經驗以及很多修行相關智慧盡數灌進了他的識海。

    無窮碧這時候在做的似乎是同樣的事,但又有明顯的不同,因為他感知到了無比磅礴的神聖氣息威壓,還有異常恐怖的真元激蕩!

    寒在屋子裡呼嘯穿行著,拂動別樣紅的衣衫,卷起地板上的那些晶石的廢渣以及木塔碎片,繞著無窮碧與軒轅破的身體不停打轉。

    在非常短的時間裡,無窮碧便瘦了數分,老了數百年。

    她的髮間隱現霜跡,臉色更加蒼白而且變薄,透明的仿佛能夠看到裡面的肌肉與骨骼。

    事實上無法看到,那裡面盡數是純淨而神聖的光線。

    她的眼神變得狂熱至極,充滿了瘋狂的意味,盯著軒轅破厲聲喝道:“如果你運氣不好那就去死吧!”

    隨著這聲厲喝,那些純淨而神聖的光線穿透她的皮膚,變成無數片金色的碎屑盡數進入了軒轅破的身體。

    軒轅破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萎頓的右臂不停折斷然後修複,發出啪啪的斷裂聲,令人不忍卒聽。

    他的表情更是痛苦到了極點。

    陳長生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但在這種情形下什麼都不敢做,只能緊張地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無窮碧收回了手指。

    軒轅破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砸出了數道極深的裂口,濺出無數血水,然後就這樣昏迷了過去。

    陳長生衝過去察看他的傷情,對著無窮碧惱火地喊道:“你瘋了嗎!”

    他不知道她究竟把什麼傳給了軒轅破,但明顯要比別樣紅昨天的手段危險無數倍。

    換句話來說,她說要軒轅破去死,還真不是在說謊。

    陳長生更是清楚,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本來就是想激怒自己,讓自己動手殺了她。

    比如她嘲諷說著幡然悔悟,比如她說要去關白剩下的那隻手臂也砍斷。

    她真的瘋了,但就算想死,為何她要用這樣的方法?

    無窮碧怔怔地靠牆坐著,忽然淒聲喊道:“他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但我……我怕死啊,我真的怕死啊!”

    然後她艱難地轉過頭去,看著早就已經沒有氣息的別樣紅,聲音微顫說道:“可我還是想你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她就開始流淚,哭了很長時間,直至變成抽泣,最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陳長生的身體有些僵硬,把手指伸到她的鼻下。

    無窮碧閉著眼睛,與她的男人靠在一起,已經死去。

    陳長生收回手指,望向院外。

    院子裡非常安靜。

    他忽然覺得有些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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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存還是毀滅,井底還是井口?


    別樣紅死了,無窮碧也死了,死在遠離家鄉八萬里的白帝城裡。

    他們的神魂會歸於星海,不會回到西陵萬壽閣,那麼葬在何處也不是那麼緊要。

    小院裡有一道極深的裂縫,應該是除蘇從地底出來時崩裂的,隨著地河陰風的自我修補,下方已經被岩石重新填滿,只剩下約兩尺深的一個坑。

    陳長生把別樣紅與無窮碧的遺體放進坑中,不等他推土填平,有清風自天樹廟的樹間落下,坑裡便只剩下了兩片金色的沙礫。

    當年朱洛死時,他曾經看過類似的畫面,知道這是神聖領域強者的特有跡象,所以沒有驚訝。

    只是泥土間那些金色的砂礫,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到現在為止,很多人都以為天海聖后被他葬在國教學院的最深處,實際上是在百草園裡。

    他有些不明白,為何天海聖后死後,遺骸沒有像這些別的神聖領域強者一樣變成最純淨的金砂,而是依然保持著原狀。

    難道這就是神隱境界與從聖境界之間的差別?

    他沒有做更多的思考,拂了拂衣袖,把庭院裡的白石震入坑中。

    看著那些金色的砂礫漸被隱埋,他在心裡默默想著幾個名字。

    除蘇、牧夫人、黑袍、聖光大陸。

    整個大陸都感應到了兩位神聖領域強者的死亡,天地法理相感,其兆漸顯。

    遙遠的東方雲墓裡生出了很多漩流,那座孤峰間的溪水陡然增急。

    在溪畔飲水的一隻獨角異獸抬起頭來望向遠方,聖潔的眼眸裡出現一抹落寞的神情。

    紅河裡再無波瀾,平靜如鏡,顯得極為妖異,河水深處傳來於京低沉的嗡鳴,仿佛在哀悼什麼。

    知道此事隱情的西荒道殿大主教,看著小院上方那片陰晦的雨雲,面露戚色。

    雨雲後方出現兩道並行的彩虹,從白帝城伸出,跨越寬闊的河面,伸向遙遠的群山深處,甚至是更遠的地方。

    直至此時,妖族丞相與熊族族長、士族族長等人才知曉發生了何事,震驚至極,不知該如何言語。

    巷外的教士與修道者以及數量更多的妖族戰士們,感知著那兩道彩虹裡的意味,紛紛跪倒在地。

    人群裡的國教信徒開始在大主教的帶領下開始頌讀道典,虔誠而且敬畏。

    ……

    ……

    陳長生沒有回西荒大道殿,留在了小院裡,因為軒轅破還沒有醒,而且他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

    妖族丞相以及士族族長等大人物紛紛前來,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細節,更重要的是想知道他的態度。但他沒有見他們。

    小院再次變得無比安靜,他坐在屋外的木台邊,視線從沒精打彩的那棵矮松落到白石間又落到灰牆上,難以確定。

    他忽然覺得有些疲憊,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就像現在明明知道整個妖族都在警惕不安地等著他的反應,他卻不想理會。

    就像很多人那樣,他很喜歡很敬重別樣紅,但真的不熟,按道理來說不至於受如此大的刺激,可事實上他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好人不見得有好報,甚至活著的時候也談不上自在,那麼為何一定要做好人,我們應該怎樣活著,我們為何活著?

    他望向夜空,想著這個經常被人嘲笑、事實上誰都應該仔細思考的問題。

    今夜的白帝城沒有雲也沒有霧,視野非常清楚,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的星星。

    陳長生的神識離開身體,向著那片星海飄去,越過濺射星輝的那顆星星,穿過有無數旋臂的那顆星星,避過生出明亮雙翼的那顆星星,繼續向前,直至越過那道無形的晶壁來到外圍的星海裡。

    修道者的神識只有在定命星的時候才能走的如此之遠,平時修行的時候只能感知到命星的存在,卻很難再次抵達。

    但這個規則對陳長生沒有什麼作用,就像那道無形的晶壁不能隔絕他的神識一樣。

    或者是因為他的神識本來就應該落在彼處?

    一顆紅星靜靜地懸浮在夜空裡,蘊藏著熱情的能量,表面卻是那樣平靜,仿佛再過億萬年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這是他的命星。

    陳長生的神識沒有落在自己的命星上。

    這顆星星是真實的,與他最為親近,卻是他永遠也無法抵達的所在,那麼這便是最虛假的真實,容易令人傷感。

    他不想傷感,神識繼續向前飄去,顯得有些冷漠。

    最終他的神識來到了星海的外面。

    在遙遠的對面隱約也有很多星辰,如萬家燈火。

    聖光大陸便在那邊嗎?

    他想過去看看。

    十歲時他知道了自己有病,從那一刻開始他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活下去。

    那個雨夜,天海聖后替他重鑄經脈,破除了命裡的劫數,他可以活過二十歲了,還可以活很多年。

    從那一刻開始,他很自然地開始思考一些問題,抹除了死亡的陰影,才能真正的冷靜地觀察自己的生命。

    他當然想要找到自己生命的源頭,找到存在的理由,只不過這幾年他依然活的很緊張,沒有那麼多時間。

    直至在別樣紅與無窮碧死去的這個夜晚,他真正開始了尋找。

    在他的神識的那片隱約星海之間,是無比寬闊且寒冷的黑色虛無,那是最深夜的,也是無底的深淵。

    那片黑色虛無比空間壁障更加無形,所以無法穿過,似乎根本不存在,那麼又如何能夠逾越?

    陳長生望向那片黑色虛無的中心,忽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仿佛俯在一口井邊低頭望向最深處。

    他又覺得自己站在井底望著井外的夜空。

    究竟哪種感覺才是對的?或者……是真實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陳長生收回了神識。

    他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視線不再像先前那般遊移,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堵灰牆,卻像同時看著很多的地方。

    星海使人平靜,那片黑色虛無更能讓所有修道者感到自身的渺小,幫助抹去道心上的那些雜念。

    一道腳步聲在他的身後響起。

    軒轅破走過來在他的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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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以陣破陣


    軒轅破這時候依然虛弱,甚至比當初在京都洗碗時還要弱小,但他還活著。

    而且現在他的身體裡充斥著極其磅礴的真元與無比恐怖的神聖氣息。

    這些都來自無窮碧的那根手指。

    只要有足夠多的時間,他便可以那些真元盡數化為己有,領悟神聖氣息所代表的天地法理規則。

    那時候他就會成為真正的強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軒轅破這次得到的機緣真的很罕見,放眼整個修道界的曆史也是如此。

    但他沒有因此而歡欣鼓舞,反而情緒有些低落。

    “前兩天前輩教了我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但我沒能完全學會,最終還是輸了。”

    軒轅破低著頭說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輸給魔君這樣的人物,不算丟臉,而且你成功地迫使他們把桌面下的交易移到了台面上,這很重要。”

    陳長生說道:“至於前輩教給你的那些東西,以後你還有很長時間去學,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就直接問我。”

    軒轅破有些不解,說道:“問你?”

    陳長生說道:“前輩離去之前傳了我一套拳法,指明那是給你的。”

    軒轅破有些難過,看著院裡那片微隆地面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會好好學。”

    陳長生說道:“前輩與他妻子的傳承如今都在你的身上,將來有機會,你應該去萬壽閣看看。”

    軒轅破說道:“我會盡快去。”

    陳長生起身,舉起右手。

    軒轅破彎腰低頭。

    陳長生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向小院外走去。

    他沒有回西荒大道殿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皇城,與落落說了幾句有些傷感的話,便走進了那條偉大而隱秘的通道。

    走出通道,那座雪山再次撞進他的眼裡,只是此時夜色尚濃,晨光未至,巍峨的山影遮著半天星空,看著真有些落星的感覺。

    來到湖對岸的黑崖下,金玉律迎了上來,問道:“發生了何事?”

    此地遠離白帝城,他們還是感知到了晨時的動靜。

    陳長生說了。

    黑崖下變得無比安靜。

    小德望向陳長生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兩位人族的神聖領域強者死在了白帝城裡,這必然會對他們與妖族之間的關係發生極大影響。

    小德不知道陳長生會在隨後到來的動蕩裡持怎樣的態度,有些警惕不安。

    陳長生的眉眼間能夠隱約看到些疲憊,但看不到憤怒,更看不到戾氣,就像是根本沒有被這件事情影響。

    他問道:“有沒有進展?”

    金玉律搖了搖頭,說道:“你那把劍都斬不開,我們也沒辦法。”

    小德忽然說道:“我想到一種破陣的方法,但不知道有沒有可能。”

    陳長生和金玉律望向他。

    做為逍遙榜排名第二的真正高手,更是妖族中生代的最強者,小德的見識自然廣博。

    既然是他想到的破陣方法,必然極有道理,所以陳長生和金玉律聽的非常專注而且認真。

    “星石是陣樞,這座禁制便是一座完整的陣法,既然是陣法,難以用力量壓制,何不以陣法破之?”

    小德的神情很鎮定,誰也看不出來他有些緊張。

    到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那張紙條是誰寫的,那人到底存著惡意還是善意。

    聽完這句話,金玉律沉思片刻,搖頭說道:“以陣破陣,看似有道理,但陣法向來以防禦為方,少了些鋒銳。”

    陳長生也在想小德的建議,他雖然會些劍陣,但遠遠及不上這座把白帝囚禁在內的禁制陣法。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詞。

    小德說道:“如果是劍陣呢?”

    聽到這句話,金玉律怔住了,越想越覺得可行,激動說道:“不錯,南溪齋劍陣!”

    他望向望向陳長生說道:“這件事情就要麻煩您了。”

    小德也看著陳長生。

    整個大陸知道陳長生與聖女徐有容之間的關係,應該很容易便能請動南溪齋弟子來此。

    “不用那麼麻煩。”

    陳長生道袖微振,數百劍自鞘中如溪水般流水,呼嘯破空而起,各有方位,靜懸於夜空裡。

    看著這幕畫面,金玉律和小德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沒有參加天選大典,沒有看到陳長生與魔君的那場戰鬥,所以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

    這些劍與傳聞裡的那套劍法並不完全相同,與那年小德在北兵馬司胡同裡看到的那些劍更不同。如果只是看這些風雨群劍的畫面,他們很難猜想出這套劍法的名字,但聯想到先前的對話,一個猜想很自然地在他們的腦海裡浮現出來。

    小德聲音微澀問道:“這是……南溪齋劍陣?”

    陳長生嗯了聲。

    金玉律感慨搖頭,欣慰而又感懷,就像躺在沙灘前頭休息不肯再起身的老浪。

    小德神情微凜,再也沒說一句話,就像因為羞澀而不肯再開花的鐵樹。

    以往他總以為自己的境界修為要比陳長生高,天賦才華亦不稍弱。他無法戰勝陳長生是因為蘇離傳了對方劍法,更因為對方在周園裡的奇遇。換句話說,這非戰之罪,只是陳長生的運氣或者說機緣要遠遠勝過自己。但現在看著夜色裡的風雨群劍,感知著那些森然的劍意以及劍意之間的聯係以及那些隱而未發的陣意,他再也不能說這樣的話。

    短短數年時間,陳長生的劍道修為居然變得如此強大,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因為教宗能夠擁有整個國教的支持,還就是因為最簡單粗暴的那個理由?

    他就是如此天才?

    ……

    ……

    知道應該這樣做,不代表知道應該怎樣做。

    如何用南溪齋劍陣破除黑崖裡的那座禁制陣法,只是找到門徑,就用了陳長生半個時辰時間。

    無數道森然的劍意,掠過湖面,擷來天地間最清新以至有些寒冷的氣息,然後斬向黑崖外圍無形的陣意。

    受到劍陣相逼,這座隱藏在雪山裡的禁制陣法漸漸顯出真形。

    雪霧深處隱隱可以看到那片星石壁的投影,遮住了前路。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座禁制陣法的範圍越來越明確,竟遠遠超過了雪頂黑崖的範圍,覆蓋了方圓十餘里內的範圍。

    甚至劍陣裡有數道劍遠遠離開地面,向著更高處的雪山而去,難道那裡依然處於這座禁制陣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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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17:5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皇城前的夜色被撕開了


    以陣破陣看似很簡單的想法,其實是無比天才的設想,天才到根本就沒有什麼修道者敢往這個方向想。

    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最典型的水磨功夫,又像是兩面銅鏡互相依著彼此研磨。

    一般的陣法無法破掉這座禁制大陣,那是因為這面銅鏡過於光滑,材質過於普通。

    南溪齋劍陣則不然,這座劍陣擁有最堅硬最鋒銳的表面,最適合用來研磨事物。

    但即便是南溪齋劍陣,想要破掉這座禁制大陣也不是短時間的事,因為需要細細研磨,謹慎小心。

    在陣法方面的天賦,徐有容確實比世間絕大多數修道強者包括陳長生強個幾百上千倍。但陳長生才是這次最好的破陣人選,因為他一個人就能施展出來南溪齋劍陣,更因為他擁有難以想象的耐心。

    他閉著眼睛坐在黑崖前,從漆黑的深夜到晨光來臨,始終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焦慮的神情。

    金玉律與小德感受著滿天飛舞劍意,看著沒有任何變化的黑崖,哪能像他這般平靜。如果不是他們的神識足夠強大,能夠感覺到這座禁制正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變弱,他們或者會更焦慮。當他們看到陳長生始終平靜,在控馭群劍擺出南溪齋劍陣的同時居然還沒有忘記冥想靜修時,生出極大佩服。

    晨光漸盛,陳長生睜開眼睛,看了看黑崖裡那座禁制大陣的情形,說道:“我要休息會兒,你們呢?”

    金玉律與小德在這裡已經努力了數天數夜時間,不眠不休,早就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他們不準備跟著陳長生回白帝城。他們親眼看著這片黑崖才能放心,更不想在白帝萬一醒來的時候,自己卻不在。

    小德對陳長生說道:“如果你真的能破陣,那在破陣之前,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金玉律說道:“按道理來說,皇后娘娘如果沒有發瘋,不會當眾殺死你這位教宗大人,但你我正在做的事情,極有可能會逼她發瘋。”

    陳長生明白這個道理。牧夫人肯定知道金玉律與小德在落星山脈做什麼,她之所以不管,首先是因為白帝城局勢比較混亂,不便分散力量,更重要的是,她有絕對的信心,這片大陸上沒有誰能夠破開黑崖處的禁制。可如果她忽然發現有人能夠破開禁制,那麼她會怎麼做?

    ……

    ……

    水滴當然可以穿石,但需要很多年。

    南溪齋劍陣應該可以破掉囚禁白帝的那座禁制陣法,也應該不需要很多年,但至少需要很多天。

    隨後的這些天裡,陳長生還是住在西荒道殿,偶爾還會接見一些比較重要的妖族代表,更多的時候則是在休息。

    到了深夜,他會在落落的幫助下進入皇城,通過那條隱秘的通道前往遠方的落星山脈,用南溪齋劍陣破解那座禁制陣法。

    除了士族族長等人,沒有誰知道這件事情,於是在很多人看來,當此關鍵時刻,陳長生做為人族教宗,顯得有些過於沉默。

    沒有誰會把這種沉默當做示弱或者是放棄,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死亡,人族必然會要求妖族給出解釋,付出代價,在這種時候,他的沉默反而給了白帝城極大的壓力。

    陳長生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因為牧夫人的沉默。

    他的行蹤很隱秘,沒有多少人能夠發現,但他非常確定牧夫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為何這些天牧夫人始終如此安靜,沒有什麼反應?

    就因為她相信自己用海潮之力構置的陣法不可能被破?

    但黑崖裡那座禁制陣法已經被他的南溪齋劍陣抹去了很多。

    牧夫人究竟在想什麼?

    某天深夜,陳長生穿著黑色的長袍,向著靜寂的皇城走去時,依然在想著這個問題。

    在皇城深處的一座石殿上,牧夫人緩緩睜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問題,目光裡沒有任何情緒。

    堅硬的青石地面上依然殘留著前些天戰鬥的痕跡,到處都是裂縫與石塊擊出的淺坑,城牆也有些斑駁,看上去就像是被西海襲來的風雨侵蝕了數萬年,顯得格外陳舊。

    陳長生把視線從城牆上收回,望向皇城深處。

    在這座皇城裡,有很多太監、宮女以及妖衛效忠落落。

    隨著形勢越來越明顯,落落得到的支持越來越多,為他進出皇城提供了更多便利。

    但他依然不認為,落落對這座皇城的控制力已經超過了她的母親。

    他知道牧夫人這時候可能正在夜宮裡的某處看著自己。

    就像前些天,他走進皇城裡感受到的那樣。

    那道來自夜色深處的目光是那樣的漠然,沒有任何情緒,以至於根本無法琢磨她的真實想法。

    這些天,他一直等著她忽然在夜色裡出現,但這樣的畫面並沒有發生。

    忽然,他感覺到牧夫人的視線離開了,這又意味著什麼?

    最近這些天雙方的沉默以及安靜,就到此為止了?

    皇城前的夜色忽然被撕出了無數道口子。

    那是無數張黑色面甲被掀起,露出森冷明亮的目光。

    即便是虛無實質的天地氣息,都受到了干擾,從夜穹裡落下的星光,微顯散亂。

    數十名妖族強者從夜色裡出現,把陳長生圍住。

    準備與陳長生一道入宮的侍者們驚恐萬分地逃走。

    最前方的那名妖族強者身形極其高大,散發著一種極其恐怖的壓力。

    他叫做相丘,是相族族長的幼子,也是這一代相族的最強者,自幼一直在深山裡修行秘法,很少回到白帝城,更少出現在世人的眼前,出現便是一座難以撼動的大山。

    陳長生站在這座大山的陰影裡,平靜不語。

    相丘居高臨下看著他,聲音微寒說道:“教宗大人喬裝打扮,直闖夜宮,不知所為何事?”

    陳長生還沒有開口說話,一道清稚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請先生入宮,難道需要提前向誰報備?”

    落落從皇城裡走了出來,帶著數十名太監與宮女,腳步聲很是密集。

    緊接著,更加密集的腳步聲從後方響了起來,還有蹄聲,漸成暴雨,隱有雷聲。

    逾千妖族精兵從天守閣方向湧了過來,像潮水一般,寒冷的鐵槍如林一般,指向那些妖族強者。

    相丘望向騎兵前方的熊族族長,微微眯眼說道:“你們要造反嗎?”

    夜色裡的皇城四周再次響起腳步聲與蹄聲,越來越多的妖族軍隊,正在向著此間集結。

    皇城前的聲音越來越雜亂,卻有一種感覺,似乎越來越安靜。

    或者是因為氣氛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壓抑。

    夜色裡的皇城深處,沒有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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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落於鬢間的小白花,殺機漸發


    一道更加巍峨的山影在皇城前出現。

    那是相族族長,他看著陳長生漠然說道:“已是深夜,即便是教宗大人也不便進宮。”

    然後他轉頭望向落落說道:“殿下行事還是要顧及幾分白帝一族的尊嚴。”

    這話聽著淡然,實則非常重。

    落落看著這位自幼便極疼愛自己的長輩,忽然覺得對方的臉很是陌生。

    陳長生知道這位相族族長在長老會裡的地位,更是清楚地感覺到了對方深不可測的實力。

    但他的反應依然很平靜,很直接,很強硬。

    就像一條淺溪,水面如鏡,清可見底,遊魚之間盡是堅硬的石頭。

    他說道:“我要通過皇城裡的通道去落星山脈見白帝陛下,你為何要阻我?”

    相族族長神情微凜,完全沒有想到陳長生居然會坦承自己的意圖。

    然後他忽然發現,這句話非常不好回答。

    在當前緊張的局勢下,陳長生要在深夜進入皇城,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很可疑,他有足夠的理由表示反對。

    但當陳長生表明了自己的意圖之後,那些反對的理由,卻忽然間變得不再那麼有力。

    為何自己事先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相族族長盯著陳長生無比清澈平靜的眼眸,心想難道真是心思越簡單,越不容易被霧瘴所迷惑?

    但他依然要阻止陳長生進入皇城。

    “整個大陸都知道,陛下靜修養傷,正在緊要關頭,不能被打擾,教宗大人強行要見,究竟存著什麼心思?”

    “兩族聯盟,事關大陸安危,白帝陛下心懷蒼生,怎會只顧著靜修養傷,而完全不予理會?”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你們不讓我見陛下,又是存著什麼心思?心虛還是害怕?”

    這句話雖然沒有說明,但意思非常清楚,誰會聽不明白?

    皇城前的風仿佛瞬間?得寒冷了數分。

    相丘怒聲喝斥道:“休得血口潑人!”

    陳長生看著相族族長繼續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牧夫人的意思?你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根本沒有理相丘。

    做為教宗,整座白帝城裡有資格與他平等對話的,便只有牧夫人。

    相族族長身為妖族第一大族的家主,又是長老會的首席長老,還算勉強。

    相丘只是相族族長的兒子,哪怕實力再強,有什麼資格要陳長生對他的話做出回應?

    對陳長生來說,這不是刻意的無視,只是很正常的反應,但對相丘來說,這是極大的羞辱。

    當他注意到場間局勢發生的變化時,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氣息越來越陰沉。

    那些與他一道撕破夜色,準備發起一場曆史性的圍殺的強者還保持著沉默與肅然。

    但那些隨同行動的數名騎兵將領,神情明顯發生了變化,

    在陳長生說出這句話之前,妖族裡沒有誰會擔心白帝陛下的安危,更不會想到那些可怕的陰謀。

    白帝在妖族裡的地位太過尊崇,有若神明。

    根本沒有誰會想到,他會被陰謀所害。

    當然,陳長生的話能夠影響到場間局勢,也與他的身份有關。

    教宗說的話與普通路人說的話,效果自然天差地別。

    更重要的是,這數月時間裡,整個大陸都在流傳朱砂丹的故事,教宗以血救世人的傳說。

    而且因為曾經的那些過往,妖族對陳長生的印象非常好,根本不相信他會撒謊。

    陳長生沒有等皇城前的氣氛變得更加複雜,也沒有等著自己的問題等到回答。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見到白帝陛下。”

    他看著相族族長的眼睛認真說道:“除非你們殺了我。”

    說完這句話,他向前走了過去。

    夜色籠罩下的皇城非常安靜,他的腳步聲非常清楚。

    數千妖族精銳騎兵還有或者隱藏在夜色裡、或者撕破現身的妖族強者,沉默而緊張的對峙著。

    他們的身體裡流著相同的血,此時也在流著同樣冰冷的汗。

    隨著陳長生的腳步聲,皇城裡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

    看著越來越近的陳長生,相族族長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

    看著越來越遠的陳長生,相丘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

    陳長生的那番話可能會讓某些人產生疑心,甚至改變態度,但他們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留下陳長生。

    他們甚至可以殺死陳長生。

    而且他們並不憚於殺死陳長生。

    因為他們這時候很憤怒。

    在他們看來,陳長生太陰險,完全不像一位教宗,更像是那位傳說中的魔族軍師黑袍。

    他怎麼能用如此無恥的謊言來構陷誣蔑自己?

    ……

    ……

    皇城前的紅河妖衛們沉默不語地讓開道路,就像分開的潮水一般。

    陳長生走過相族族長的身旁,沒有看他一眼。

    看著這幕畫面,相丘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絲鮮血,竟是受了隱傷。

    即便如此,無論是他還是他的父親,都沒有向陳長生出手。

    因為夜色裡的皇城深處,始終還是那麼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陳長生就這樣走進了皇城,就像前些天夜裡那樣。

    當年他還是個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走進京都時也是這樣目光平靜,神情堅定。

    然後,他看到了牧夫人。

    在一座石殿前的一棵梨樹下。

    現在不是梨樹開花的時節,但既然前些天在觀景台上的那棵梨樹能夠開花,這時候的這棵梨樹自然也開滿了花。

    夜風輕拂不知道是來自北方的落星山脈還是西方那片大海。

    無數白花從枝頭墜落,灑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有朵小白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髮間,隨風微顫,看著很美,又仿彿裡面寄住著一抹哀思。

    她的白色衣裙很素淨,又極顯莊肅。

    她的眼瞳很黑亮,映著星光,極其幽然,仿佛自有天機,又像殺機。

    她的神情很漠然,但也隱著一抹極淡的傷感。

    是有誰死了嗎?

    她要帶孝?

    那位叫牧的大西洲皇叔?

    還是更親近的某人?

    又或者是稍後的自己?

    陳長生想著這個問題,卻不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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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直,難


    看著夜殿前的那棵梨樹,看著落在牧夫人身上的那些梨花,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那幅畫面。

    觀景台上的那棵梨樹已經被他的劍斬成了不可見的微塵,那個畫中人的故事他還是通過落落知道了。

    感動於落落的情深意重之餘,他想著牧夫人為了讓落落能夠接受魔君,用的心思也不可謂不深重。

    她應該很疼愛唯一的女兒,為何在這件婚事上卻顯得如此無情?

    如果那份猜想是真的,與白帝恩愛多年她為何會如此冷血?

    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相族就像他們的身體一般高大、厚重,而且冰冷,就像是無趣的大山。”

    牧夫人說道:“教宗大人能夠無視他們的存在,來到這裡,手段果然了得。”

    她在稱讚陳長生,但視線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依然望著夜色裡的遠方。

    那邊應該是北面。

    “很小的時候,老師曾經用一句話稱讚過師兄,同時也是在教育我,那句話是千言萬語,不當一默。”

    陳長生說道:“從那之後我說的話要少了很多,但終究還是不如師兄,總忍不住想說話,想對溪裡的魚說話,想對廟裡的書說話,而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會覺得好生自責,直到現在我與三十六聊天的時候,還是偶爾會有這種感覺。”

    牧夫人說道:“皇帝陛下本來就是個啞巴。”

    “師兄當時也是這麼安慰我的。”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所以後來我把把那句話改了一個字,以此奉行。”

    牧夫人神問道:“哪個字?”

    陳長生說道:“千言萬語,不當一直。”

    牧夫人緩緩挑眉,問道:“王破的直?”

    陳長生說道:“不錯。我做不到抱殘守缺,道心不移,那麼想的太多,說的太多,便容易錯的太多,既然如此,何不直接一些?只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那麼便去做好了。”

    牧夫人說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

    陳長生說道:“但至少王破與我相信有是非。”

    牧夫人接著說道:“所以你今夜可以單刀直入,來到我的身前?”

    陳長生說道:“執劍直行,往往會比較快到達目的地。”

    牧夫人感慨說道:“我一生修道無礙,但做事時確實容易搖擺不定,或者這便是女子先天不足?”

    “母親……”

    落落輕喚一聲,欲言又止。

    牧夫人唇角微翹,帶著一抹嘲諷意味說道:“女生外向其實也是弱點。”

    落落有些難過,不再言語。

    “教宗大人說的不錯,做事確實應該直一些。”

    牧夫人說道:“那天在觀景台上,我就應該直接殺了你。”

    說話的時候,她依然沒有看陳長生,而是看著夜色裡的遠方。

    她的眼底深處有一抹極淡的疲憊與悔意。

    她是在後悔那天沒有直接把陳長生殺死,還是在後悔別的事情?

    她這時候究竟在看哪裡?

    在海的這面,山的那面,湖的對面,有一道黑崖,崖上積著萬年的冰雪。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這裡,悔意漸深,情緒漸淡,殺機漸盛。

    有風自西海來,夜穹下的無數座雪峰沒有任何變化,黑崖上那些積了無數萬年的冰雪則是簌簌落下。

    冰雪被寒風撕碎,然後卷起,呼嘯擊打著崖面以及四周的樹木。

    小德揮手把一根粗重的倒塌樹木震成粉屑,抬頭望向白帝城方向,眼眸裡的褐黃色變得越來越,顯得極為暴戾。金玉律站在他的身後,眯著眼睛望著相同的方向,目光寒冷而且鋒銳至極。

    他們感受到了海風裡蘊藏著的無窮神威,但他們不會後退一步,而是做好了搏死的準備。

    白帝就在他們身後的黑崖裡。

    崖間的禁制陣法已經被陳長生用南溪齋劍陣漸漸磨出了一道薄弱之處,只需要再過一段時間,他們便能看到白帝,哪怕他們與陳長生的最壞的猜想落到了實處,至少也能證明牧夫人的陰謀。

    牧夫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幕畫面出現。

    她一定會阻止這一切。

    小德和金玉律有這種心理準備,已經做好了準備。

    在這些天裡,當陳長生坐在黑崖前與禁制陣法對抗的時候,他們一直沉默地注視著四周。

    他們等著無數妖族強者像潮水一般湧來,等著妖族大軍像黑雪般覆蓋整座雪山。

    他們等著牧夫人親自出手。

    就像現在這樣。

    下一刻,從崖頂落下的冰雪忽然沒了,呼嘯的聲音也沒了,一切都變得那樣安靜。

    仿彿先前那道來自西海的風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它一直都在海上追逐流雲。

    小德與金玉律對視一眼,很是不解,卻沒有放鬆警惕,反而更加不安。

    ……

    ……

    “既然想要殺我,為何又會改變主意?”

    陳長生並不知道在落星山脈裡發生的事情,但他能夠感覺到牧夫人氣息的變化。

    更重要的是,先前在皇城外,相族族長與那些撕裂夜色顯身的妖族強者表明她真的動了殺心,可是最終相族族長與那些妖族強者沒有向陳長生發起攻擊,而是沉默地看著他走進了皇城。

    牧夫人終於收回了望向遠山的視線。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教宗大人的這個問題,聽上去很像是某種邀請。”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能承受後果的話。”

    牧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除了你那位老師,還有誰能承受呢?”

    陳長生說道:“但還是有很多人想殺我,或者是因為他們無所記掛的緣故。”

    “無所記掛,自然無所顧忌。”

    牧夫人說道:“我不喜歡這裡,從來都不,但天地間,終究有所記掛。”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看落落,而是看著夜色下的白帝城。

    但事實上,她可能在看更遠的地方。

    天地廣闊,萬物在其內,大西洲雖然遙遠,也在其間。

    落落低著頭,心情更加難過。

    “其實那些年我一直很羨慕天海,因為無論從境界上,還是心志上來說,她都無限接近了自由的彼岸,甚至她的存在有時候會讓我懷疑自幼形成的某些看法。”

    牧夫人望向陳長生說道:“但最終她還是死在了你的手裡。”

    陳長生沉默不語。

    牧夫人最後說道:“這件事情給了我一個教訓,也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我們修的是天道,而天道本無情,那麼若要長久,終得大道,便要絕情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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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1:1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與世界的對話,與自己的談判


    一片安靜。

    風拂梨樹。

    答案揭曉。

    落落的頭更低了。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娘娘你願意,我可以當作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牧夫人說道:“願意二字後面接的是什麼?”

    陳長生說道:“你我二族本是同伴戰友,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牧夫人似笑非笑說道:“你是說那位?”

    陳長生說道:“不錯,魔君應該還在白帝城,還有那兩位異鄉人。”

    這就是他發出的邀請。

    他邀請牧夫人與他一道殺人。

    他要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大陸北方的君王,像夜色一般莽莽的存在。

    至於那兩位來自遙遠大陸的異鄉人,更是難以想象的存在。

    牧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我接受教宗大人的邀請,那麼然後呢?”

    陳長生說道:“沒有然後。”

    落落聽不懂自家先生與母親的這番對話。

    牧夫人自然懂得。

    陳長生的意思很明確,如果她答應了這個邀請,他便不會再去理會那片黑崖。

    白帝是死是活,能否脫困,再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一抹微嘲的笑容在牧夫人的唇角浮現。

    “你終究還是成熟了。”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不怕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憎的模樣?”

    陳長生想著唐三十六與自己在湖邊在溪邊的那幾番談話,想著向腐泥裡沉去的金色的鯉魚,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在某些重要的時刻,總要要學會取舍。”

    牧夫人說道:“我以為那就是成熟或者腐朽的最大特征。”

    陳長生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想起了剛剛離開這個世界的別樣紅與無窮碧。

    他想起了十餘路反王進京,天海聖后站在天書陵上,神道之前一片蓮海,很多紅花。

    “你說的對,我不應該這樣想。”

    說出這句話後,他忽然覺得一身輕鬆,便是連識海也變得清明了很多。

    牧夫人微微挑眉,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便改變主意。

    前一刻還在想著權謀與手段,妥協與犧牲,後一刻便把這些盡數拋諸腦後。

    如此反複無常,在很多人看來,應該是小人與女子的行事風格。

    陳長生不是。

    他只是在攀登一座極其險崛的孤峰,沉默地行走了很長時間,覺得有些孤單有些累。

    於是他往崖外看了一眼。

    “那麼便告辭了。”

    陳長生對牧夫人說道:“您說的對,這些話我應該在見到白帝陛下之後再說。”

    牧夫人神情微冷說道:“陛下不會見你。”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或者是因為他現在無法見我?”

    牧夫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想,他現在已經死了,你會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落落抬起頭來,臉色比枝頭落下的梨花還要白。

    “你囚禁玄霜巨龍的事情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遍紅河兩岸。”

    陳長生接著說道:“接著我會宣布你與魔族勾結,成為國教的敵人。”

    牧夫人微笑說道:“你以為我會在意這些嗎?”

    陳長生說的兩句話,前者是要掀起妖族民眾對她的怒火,後者則是要在整個大陸的範圍裡點起一把火。

    但她是妖族皇后,更是聖人,有足夠的底氣無視來自山河湖泊間的野火。

    陳長生說道:“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在意,因為直到現在為止,似乎沒有人知道你究竟在意什麼。”

    這一場談判就此結束,但談不上破裂。

    因為從開始到結束,談判的雙方都沒有明確地給出自己的條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在與自己談判。

    這不是很難以理解的事情。

    與世界對話,往往便是與自己對話。

    說服對方,遠遠不及說服自己更加重要。

    最終牧夫人收手,陳長生收回了那份邀請,不是因為被對方說服,而是他們說服了自己。

    ……

    ……

    陳長生通過秘道去了落星山脈。

    一切都已經顯露在星空之下,於是落落也隨著去了。

    安靜的皇城顯得愈發安靜,而且清曠,牧夫人的身影顯得更加孤冷。

    牧酒詩從殿裡走了出來,站到她身邊,臉上滿是擔憂。

    牧夫人看著她微笑說道:“是不是覺得姑媽我很可憐?”

    牧酒詩下意識裡點了點頭,然後才醒過神來,連連搖頭。

    天海聖后已死,南方聖女去了遙遠的異大陸,當今世上,牧夫人便是身份最尊貴的女子。

    但在牧酒詩的眼裡,她的這位姑母真的很可憐,因為孤單。

    “想要成就一些什麼,便需要承受一些什麼,這個道理很簡單。”

    牧夫人摸了摸她的臉,說道:“明天你便回去,因為我不想你承受這些。”

    牧酒詩聞言大驚,心想難道局勢已經惡化到這種程度了?顫聲說道:“要不然動手吧?”

    在她想來,現在應該是殺死陳長生最好的機會,還可以用雪老城做緩衝。

    如果人族那邊反應過來,派來更多的強者,到時候該怎麼辦?

    牧夫人何嚐不知道快刀斬亂麻的道理。

    只不過軒轅破的出現讓天選典的進程受到了干擾,而陳長生……到的太快了,這直接改變了整個局面,最重要的是,那位的想法就算沒有完全改變,也必然受到了影響。

    ……

    ……

    晨光來臨,無數劍破空而回,如流光一般斂入鞘中,藏住鋒芒。

    陳長生站起身來,望向眼前這片黑崖,臉色有些疲憊,但是眼睛很明亮。

    即便以南溪齋劍陣為器,想要破解這座堪比桐宮的禁制大陣,依然是很難的事情。

    不過一切終究都在向著好的方面發展,只要再過一段時間,相信他們便能看到答案。

    金玉律是參加過當年北伐魔族的老人,不知見過多少陰謀詭計與難以想象的突發事件,並沒有因為現在獲得的這些進展而喜悅,反而神情變得更加凝重。

    他對陳長生說道:“昨夜皇后明顯是動了殺機,最終卻沒有出手,這個原因必須要找出來。”

    小德接著說道:“相族那邊的高手忽然退回,有三路大軍正在向白帝城進發,卻忽然停在了兩百里外,紅河兩岸似乎隱隱有一道力量,改變了牧夫人與長老會的決定。”

    昨夜局勢的變化,對他們來說是有利的,卻依然讓他們無比警惕。

    白帝被困,不知生死,那道如此強大卻又隱秘的力量,究竟來自何方?

    很自然的,他們的視線投向了北方,遙遠的雪老城方向。

    當陳長生回到白帝城後,收到了一封請柬。

    這封請柬來自與相族莊園極近的那座大院。

    但事實上,誰都知道這封請柬也來自北方,來自雪老城。

    魔君邀請陳長生見面。

    陳長生想了想,答應了邀請,但把時間定在了四天後。

    四天很快過去。

    白帝城裡落了一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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