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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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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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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7 19:5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孤峰之前


    別樣紅看著屋外的畫面,眼神微凝。

    那個渾身散發著陰寒氣息的矮小身影,看起來應該修行的是世間最惡毒的功法,為何氣息卻有些熟悉?

    只是在這等時刻,何必還想那些事情。

    “我們是注定要死的人,那個孩子還年輕,而且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被打擾,”

    別樣紅是在回答除蘇剛才的不解。

    無窮碧根本不會關心這些事情,看著除蘇滿臉厭憎喝道:“你是個什麼鬼東西?”

    除蘇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的笑容很難看,散發出來的寒意很濃。

    無窮碧的神情更加厭惡。

    別樣紅說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位前輩的氣息,難道他真的修行了如此邪惡的功法?”

    聽著這話,除蘇沉默不語,仿佛在想什麼事情。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不再想那些事情。

    “我知道你們很強大,哪怕現在已經身受重傷,斷臂流血將死,但你們臨終前的反擊,也不是我能承受的。所以我不會靠近你們,我會用最穩妥的方法,最認真地手段,慢慢地、謹慎地殺死你們。”

    除蘇接著說道:“然後我會吃掉你們,試試看能不能漲些功力。”

    無窮碧聽著這話大怒不已,喝道:“你這個瘋子說什麼胡話!”

    “我是認真的。”除蘇說道:“我修行的功法裡提過這種可能,只不過沒有人試過。”

    別樣紅想起某個傳聞,神情微寒說道:“你果然修的是黃泉流。”

    被說破功法來曆,除蘇沒有太大的反應,依然站在屋外。

    蘊著劇毒的霧氣漸漸彌漫開來。

    地板上的那些晶石漸漸失去最後的光澤,木塔受到侵襲,再也無法支撐,在喀喇聲響裡依次垮塌。

    不知從何處響起密集的磨擦聲,成百上千隻老鼠從地底湧出,來到庭院裡,迅速淹沒了白色的鵝卵石。

    這些老鼠有的身上帶著油汙,有的毛皮萎頓,小小的眼睛裡泛著血色,顯得格外詭異。

    無論畫面還是聲音,都是那樣的令人毛骨悚然。

    除蘇盯著牆邊的別樣紅與無窮碧,眼睛也變得血紅一片,笑容是那樣的詭異而可怕。

    他抬起右手指向前方。

    無數隻老鼠發出尖利的叫聲,從他的身邊疾速掠過,向著屋子裡湧了進去。

    無窮碧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向別樣紅的身後躲去,尖聲叫了起來。

    “趕緊把這些鬼東西殺了!”

    ……

    ……

    皇城前響起了一聲驚呼。

    緊接著,變成了很多聲驚呼。

    聲聲驚呼連在一起,漸要變成海嘯一般。

    哪怕稍微平息之後,廣場上依然在嗡嗡作響。

    那是民眾們議論的聲音。

    前一刻,一個令人感到震驚的消息傳來。

    ——小德與那位河族強者夏洛正式宣布退出天選大典!

    大典已經來到最後階段,距離最後的勝利、無上的榮光與美妙的將來只差一步,這時候居然有參賽者退出?

    尤其是小德,這位逍遙榜前列的真正強者,被所有的妖族民眾看好,哪怕軒轅破前日那般威風,那名戴笠帽年輕人那般神秘,都無法動搖他在民眾心裡的地位,然而居然連他也退出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

    不管民眾們如何猜測議論,小德與那位河族強者的退出已經成了定局。

    沒有誰知道,從開始到現在,天選大典的整個局面始終處於牧夫人的完全控制之下。

    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或者說有些遺憾的是軒轅破居然沒有死。

    在她想來,除蘇境界實力要遠勝軒轅破,加上黃泉流功法的詭秘陰毒,軒轅破應該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才對。

    昨夜究竟出了些什麼事情?為何下城那邊一直沒有動靜,難道是那個小怪物不敢出手?

    牧夫人站在欄畔,負著雙手,靜靜看著整座白帝城。

    她把視線從紅河畔的那片街區收回,落在了皇城前的廣場上。

    從這個高度望下去,廣場上的人群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蟻群。

    這大概就是居高臨下的感覺?

    她依然面無表情,只是微微揚起的唇角裡似乎隱藏著很多嘲諷與疲憊。

    黑壓壓的蟻群忽然運動了起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分開,漸漸變成了兩邊。

    這就是陣營?

    ……

    ……

    前來觀戰的妖族民眾們很自然地分成了兩個陣營。

    軒轅破身後的民眾數量明顯要比他的對手多,黑壓壓一片仿佛如真正的海洋,就連天守閣附近都擠滿了人。

    他的對手自然是那位戴笠帽的年輕人。

    戴笠帽的年輕人站在他的對面,身後零散站著些好事的民眾,還有些神情複雜的官員。

    與軒轅破的聲勢相比,他應該看著有些孤單,甚至可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

    或者是因為他表現的太平靜,太尋常的緣故。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白石地面上,雙手靜靜垂在身旁。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故作隨意地抱臂或者負手或者望遠山。

    但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會生出一種感覺,世間任何事情,對這個戴笠帽的年輕人來說都是尋常事。

    無論生死,還是天選大典,又或者是接下來的這場戰鬥。

    軒轅破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戴笠帽的年輕人給他的感覺與前兩天截然不同。

    如果說前兩天,這個年輕人就像是霧裡的花一般,無法看真切,容易被忽視。

    那麼今天便是霧要散了。

    霧裡原來沒有花,只是一座真正的孤峰。

    無法攀登,甚至難以接近。

    ……

    ……

    無數雙視線落在皇城前,落在那兩道身影上。

    絕大多數民眾自然支持軒轅破,不提他的出身來曆,前日他靠一隻鐵拳打出了雷霆之威,不知吸引了多少狂熱的崇拜者。

    至於那位戴著笠帽的年輕人,雖然看似神秘,手段高深莫測,但不知曉內情的民眾,又如何會看好他?

    軒轅破的想法與民眾們不一樣。

    只是一個照面。

    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

    一座孤峰現世間,看何等風景不是尋常?

    那個戴笠帽的年輕人的境界要比他高太多。

    不要說他,就算是小德沒有退出,就算是陳長生來了,也不見得能夠取勝。

    然後他想起了別樣紅昨夜說的話。如果對方真的來自北方那座雪城,他應該怎麼做?

    “無論你今天想做什麼,我都會阻止你。”

    他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哪怕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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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3 00:5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撕裂夜色的電光


    如果這個戴笠帽的年輕人真的來自雪老城,那麼他將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去死,也要阻止對方。

    軒轅破決定這樣做。

    戴笠帽的年輕人沒有受到這句話的影響,依然平靜。

    就像他給人的感覺那樣,所有事情對他來說只是尋常,哪怕是生死。

    彼此的態度已經明確,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證明的過程。

    軒轅破知道對方很強,至少要比自己強很多,所以他選擇了搶先出手。

    從前天清晨站到松町那個看似簡陋的擂台,然後連勝九場,再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搶先出手。

    皮靴落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響。

    皇城前微寒的空氣裡隨之出現無數聲連綿不斷的爆破音。

    這些爆破音並不如何響亮,但非常清楚。

    那是空氣被事物撞擊,來不及變形擠壓,便被直接撞破的聲音。

    可以想象,軒轅破的速度有多快,圍觀的民眾根本無法用肉眼看清,只能隱約看到一道殘影。

    殘影之後是一道煙塵,所向便是那名戴著笠帽的年輕人。

    軒轅破的左拳破空而出,呼嘯而落,其間隱有風雷,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力量與威勢。

    鐵拳未至,煙塵先起,如烏雲一般,籠罩住了場間。

    戴笠帽的年輕人從煙塵裡走了出來。

    然後,他把左手負到了身後。

    隨著這個動作,他的氣息為之一變。

    ……

    ……

    小德退出了天選典,但今天還是來到了現場。

    他帶著十餘名下屬,站在天守閣附近的一個山坡上,看著皇城前的畫面,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無論是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如孤峰一般出現,還是軒轅破發出那道強硬有力的宣言,都沒能讓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然而,當那名年輕人從煙塵裡走出,把左手負到身後的時候,小德神情驟變,臉色甚至變得有些蒼白。

    這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寒山時曾經看到過的某個畫面。

    那位樹林前的中年書生,似乎就是這樣負著手。

    那位中年書生背對著他與劉青,專心地看著果子。

    妖族強者與天下第一刺客?

    當他轉身,夜色會籠罩千里寒山。

    世間萬事當然只是尋常,不值一提。

    ……

    ……

    戴笠帽的年輕人從煙塵裡走了出來。

    他還不是寒山裡那位中年書生,所以白帝城上的天空並沒有變暗。

    但當他舉起右手迎向了軒轅破的左拳,那片夜色還是如常到來。

    夜色能夠籠罩千里寒山,也能夠遮蔽整片天空,可以包容或者說吞噬一切事物,自然也能擋住一個拳頭。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軒轅破的拳頭便被他的手掌握住了。

    隨後,也沒有任何變化發生。

    握住了便是握住了,你便無法再離開,除非晨光重臨大地,瞬間便到了明天的清晨。

    看著這幕畫面,無論是那些圍觀的妖族民眾,還是在遠處觀察的大人物們,都震驚的無法言語。

    前天在下城區的擂台賽裡,軒轅破的拳頭展現了難以想象的力量與威勢,每出一拳仿佛便要天崩地裂,連勝九場之後,真真是打出了赫赫之名,甚至成為了妖族貧苦民眾心裡神明一般的角色。

    然而今天軒轅破的拳頭卻顯得如此弱小,甚至連掙脫對手的手掌都做不到!

    這名戴笠帽的年輕人的境界實力該有多麼強大!

    氣氛變得異常緊張,空氣仿佛都要凝固一般,民眾們的臉上流露出震驚與擔心的神情。

    軒轅破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有些木訥,也可以說沉穩。

    依然像前一刻一樣,像前一天一樣,像前些年那樣。

    他沒有驚慌,因為他早就已經料到,戴笠帽的年輕人確實要比自己強很多。

    更重要的是,他也還沒有施展出自己最強大的手段。

    無論是前天那九場戰鬥,還是這幾年在小酒館與松町遇著的每次衝突,他都沒有動用過那種手段。

    甚至往前推到在京都國教學院的時候,他也沒有真正的動用過那種手段。

    他最強的手段,還是拳頭。

    但不是完好無損的左拳,而是……看似萎縮、已經殘廢的右拳。

    軒轅破提起右拳,向前揮了過去。

    他的右臂曾經受過重傷,被天海牙兒震斷了所有的經脈,後來被陳長生治的接近痊愈,但隨著他開始學習某種功法後,右臂非但沒有完全複原,反而傷勢逐漸加重,尤其是這幾年,發生了極嚴重的萎縮。

    現在他的右臂很細小,像樹枝也像孩子的手臂,與魁梧的身軀比較起來,更加可憐。

    在江邊的小酒館裡,這是他被人取笑的最主要原因。

    今天沒有誰會取笑他,只會同情和憐憫他。

    明明不敵卻依然不肯放棄,在眾人看來,軒轅破很勇敢,只是這種勇氣,卻是那般心酸。

    軒轅破沒有理會四周傳來的同情的歎息,沉默而專注地揮動著手臂,向對方的臉上砸了過去。

    是砸而不是轟,因為他是握著拳頭,從上至下,用拳頭下沿擊出,而不是用拳頭最堅硬的正面擊出。

    這看著有些像是沮喪之餘的拍案,但其實更像憤怒時,拍打洗碗盆裡的汙水。

    最像的,其實是落錘。

    ……

    ……

    天守閣旁的山林裡,小德神情驟變,向前踏出一步。

    觀景台上,相族族長忽然睜開了眼睛。

    石殿裡,牧夫人細眉微挑,仿佛如劍。

    在這幕畫面裡,普通民眾只能看到沮喪與無望,但他們能夠看到更多的一些東西。

    比如,就在軒轅破出拳時,遠處群山裡的天樹散發的荒火氣息忽然提升了數倍!

    一隻巨大的黑熊身影出現在天空裡!

    它伸出利爪,把籠罩在皇城上方的那片夜色撕開!

    雨雲從那片夜色裡湧出,深處忽然生出一道閃電!

    皇城前的廣場,被照耀的無比明亮。

    在那片刺眼的光線裡,軒轅破的右臂高速前行,急劇膨脹變大。

    他的拳頭也變大了數倍,仿佛是天神手裡的鐵錘。

    他的拳頭像鐵錘一樣落下。

    那道閃電也同時落下。

    轟隆一聲巨響。

    拳頭與閃電,同時落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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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3 01:0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能受傷的石印章


    夜色被撕開。

    白晝來臨。

    閃電降臨。

    拳頭落下。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裡。

    能夠看清楚所有畫面的,只是極少數的真正強者,比如小德,比如皇城上的那些大人物。

    廣場四周的那些妖族民眾,則只能看到一片耀眼的光明以及天空裡那個無比巨大的黑熊光影,震驚的張大了嘴,發不出任何聲音,然後被巨大的轟隆聲驚醒,緊接著被一道氣浪震的連連向後退去。

    疾風不停地呼嘯著,卷起青石縫隙裡的所有塵土,遮蔽了所有視線,讓那片光明變得稍微黯淡了些。

    那道閃電卻是那般的明亮,根本無法被掩住,那兩道身影是那樣的清楚。

    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的左手終於離開了背後,舉到了身前,擋住了軒轅破鐵一般的右拳。

    他的手掌緊緊地握著,同樣變成了拳頭。

    這一次,夜色已經無法吞噬所有的一切。

    那道從天空落下的閃電,與軒轅破的拳頭一道,準確無比地落在了他的拳頭上。

    無數道刺眼的電絲,圍繞著軒轅破的右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轟!那兩個拳頭裡生出兩道難以想象的狂暴力量!

    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生出無數道裂縫!

    更令人感到震驚的是,那些裂縫深入地底不知多少距離,幽暗至極,根本無法看清。

    那名年輕人的手臂微微顫抖起來,衣衫也震動起來,隱約可以看到,臉上的神情變得無比凝重。

    嗤啦聲響裡,他的笠帽被如刀般的風割開了數道裂口,看著有些狼狽。

    難道軒轅破真的要贏了嗎?

    就在民眾剛剛開始興奮的時候,忽然,電光消失了。

    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仿佛施出了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魔法。

    那道一看便知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天地之威的閃電,就這樣奇異地消失在他的掌心裡。

    啪的一聲輕響,就像是一顆熟透的果實落在了地面,砸了一個稀爛。

    這個聲音非常輕,在呼嘯的狂風裡很難被聽見。

    皇城高處的幾位妖族大人物聽見了。

    站在天守閣外的小德也聽見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那是他曾經在寒山聽過的聲音。

    那是夜色重新籠罩天地的聲音。

    夜色是有重量的,而且重到大地有時候都難以承載。

    那是最堅硬的事物斷裂的聲音。

    那事物可能是寒山裡的天石,也可能是雪嶺孤峰的寒岩,也可能是一隻堅硬的拳頭。

    狂風驟斂。

    軒轅破的拳頭與戴笠帽的年輕人的拳頭分離。

    無數道白色的熱霧,從軒轅破的衣服裡冒了出來,然後迅速被微寒的風凝成水珠,打濕了裂開的青石地面。

    看著就像是松町那家胡記包子鋪每天清晨的畫面。

    一道血水從他的唇間噴了出來,把青石地面變得更濕。

    軒轅破搖晃了一下,身體裡響起一陣密集的破裂聲。

    十餘道血水像箭一般,從他的身體裡噴射而出,把衣服擊出十餘個圓洞,看著就像是倒行上天的瀑布。

    看著這幕畫面,四周響起無數聲驚呼與尖叫。

    皇城上方的大人物們沉默不語,神情各異。

    熊族族長轉身望向大長老,臉色寒冷的像是冰霜一樣。

    天守閣外,小德的臉色比熊族族長還要更加難看。

    他們都知道軒轅破敗了,而且敗的很慘,十餘處氣竅被盡數震破,事後如果治療不當,甚至極有可能變成廢人。

    事先他們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看著軒轅破那道帶著雷電落下的拳頭,他們本來以為或者會有奇跡。

    小德有期待奇跡的發生,但他總以為,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應該會接的非常辛苦。

    因為在他看來,換作是他自己,想要接下這一拳,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誰能想到,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竟然一步未退!

    ……

    ……

    戴笠帽的年輕人緩緩收回雙手。

    然後,他緩緩退了三步。

    在這個過程裡,他始終盯著軒轅破的眼睛,神情異常凝重,警惕到了極點。

    直到他退到三步之外,軒轅破依然沒有再次出手,才確認對方已經沒有戰鬥的能力。

    微寒的風拂動著殘破的笠帽,讓他的臉露出來了更多的部分。

    可以隱約看到他的容顏非常俊美,還有一種妖異的魅力,只是要比昨日更加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我猜到你的右手會很厲害,但沒有想到你居然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他看著軒轅破說道:“當年你在國教學院未曾一戰,便被破例排入青雲榜裡,現在想來,天機老兒確實有幾分眼光。”

    軒轅破渾身是血,站在原地說道:“但我沒能擊敗你。”

    戴笠帽的年輕人沉默了會兒,說道:“你的天賦確實很強,陳長生替你選的功法也很強,而且適合。不過所謂天雷其實依然蘊生於雨雲之中,我卻本非世俗中人,生來便在雲上,你的天雷又如何能夠擊中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臉色更加蒼白。

    很明顯,為了接下軒轅破的這一拳,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遠不是小德以為的那般輕易。

    但真正讓他聲音微顫,臉色更加蒼白的原因,是因為他說的是假話——他是世間最尊貴的君王,擁有無上的驕傲與尊嚴,面對一個如此低賤的對手卻要用別的手段,還要說謊,這讓他覺得很羞辱。

    軒轅破剛才用的是天雷引裡威力最大的一招。

    即便是他,想要正面接下這一招,也需要付出很大、甚至慘重的代價。

    但接下來他要在白帝城裡完成一件千年來最重要的曆史使命,他必須看上去無懈可擊,那麼便不能受傷。

    所以他沒有用自身境界修為實力來擊敗軒轅破,而是用了別的手段。

    開始的時候,他的左手背到身後,不是輕敵也不是從容自信,而是因為他要確保自己隨時可以解下腰帶上的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是一顆石印章。

    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印章的堅硬觸感,他愈發覺得不愉快。

    為了掩飾這種不愉快的心情,他想要表現的更加風輕雲淡一些。

    他的視線落在了軒轅破腰間那把鐵劍上,說道:“如果你用這把劍,或者撐的時間還能更長些。”

    軒轅破看著他握著的左拳,搖頭說道:“就算我用劍,也敵不過你手裡那個東西。”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還是那樣沉穩,或者說木訥。

    戴笠帽的年輕人卻覺得他的這句話充滿了嘲諷與不屑,眼裡生出一抹寒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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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獨在異鄉為異客


    戴笠帽的年輕人靜靜看著軒轅破,漸漸平靜下來。

    那抹殺意已經不知去了何處,只剩下絕然的冷靜,也就是冷漠。

    他的聲音與神情都冷漠到了極點。

    在他看來,軒轅破就像是一個死物,或者說是必然的祭品。

    “就算我什麼都不用,你也不是我的對手,陳長生在我的面前也像條狗,更何況是你?等我辦完了事情,就會殺了你,當然我不會親手殺你,我會讓你痛苦而絕望地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中。”

    軒轅破沉默不語,渾身是血,沒有回應。

    至此勝負已分。

    看起來,已經沒有誰能阻止這名戴笠帽的年輕人獲得天選大典的最終勝利。

    皇城四周變得格外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戴笠帽的年輕人居然能夠如此輕鬆地戰勝軒轅破,這震驚了所有人。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說的那幾句話裡隱約透露出來的一些信息。

    他究竟是誰?居然稱天機老人為老兒,居然說教宗陛下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條狗?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以及笠帽上。

    西荒道殿大主教的視線,則是落在他的左手上。

    先前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握掌為拳的瞬間,他隱約看到了一枚印章。

    做為國教資曆輩份極老的大主教,他知曉很多久遠的秘辛,再加上昨夜離宮的緊急傳訊,他已經確定了那名戴笠帽年輕人的身份,而那卻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大主教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

    大周使臣與唐家管事對視一眼,也看到了彼此眼裡的那抹駭然與恐懼。

    大主教的身體忽然不再顫抖,紅色的神袍裡散出一道凜冽的肅殺氣息。

    大周使臣與唐家管事眼裡的駭然,也變成了決然。

    他們已經確認了那名戴笠帽年輕人的身份,那麼妖族應該早就已經知曉。然而這幾天白帝城裡卻沒有任何動靜,直至此時,皇城裡的那些妖族大人物依然沒有反應,這意味著什麼?

    不能再有任何猶豫,哪怕會讓矛盾急劇激化,他們也不能讓妖族與此人繼續在暗中進行交易!

    一聲無比響亮、深含警懼之意的斷喝在皇城前響了起來。

    “這個家夥是魔族!”

    緊接著,對面的人群裡又有一聲斷喝響起。

    “他是魔族!”

    喝聲此起彼伏,在皇城前不停響起,誰也無法阻止,瞬間落入所有妖族民眾的耳中。

    “你是魔族!”

    ……

    ……

    戴笠帽的年輕人竟然是魔族!

    皇城前先是驟然一靜,然後迅速騷亂起來。

    無數道視線再次落在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身上。

    先前那些視線裡的情緒大多數是敬畏與惘然,這一刻卻多了很多警惕與厭憎還有仇恨。

    負責天選大典的高官皺起眉頭,望向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

    皇城前的妖衛與士卒們更是神情驟變,舉起手裡的兵器,對準了那名戴笠帽的年輕人。

    戴笠帽的年輕人靜靜站在原地,沒有逃走的意思,也沒有開口辯解什麼。

    他望向四周的人群,很輕易便找到了最開始那幾聲斷喝源自何處。

    一名教士、一名大周使館的武官,還有一名商行的管事。

    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人族已經對今天的事情有所準備,這不禁讓他有些意外。

    按照軍師的計劃,京都那邊最快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做出反應。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還是說這些白帝城裡的人族代表是在自行其事?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下一刻他便不再思考這些問題。

    今天他本來就會表明身份,被人喊破雖然會讓局面變得稍許混亂些,但影響不了大局。

    ……

    …

    “這個家夥居然是魔族嗎?那他怎麼混進城來的?”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他一直戴著笠帽,看著鬼鬼祟祟的,原來就是為了遮掩。”

    “笠帽破了兩個大口子,可是沒有看到魔角啊。”

    “莫非這個家夥是魔族的皇室子弟?”

    皇城前一片嘈亂,民眾們看著被包圍的那名年輕人議論紛紛,越來越震驚。

    自從千年前與人族結盟,除了極少數奸細,白帝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魔族的身影了。

    更何況這個戴笠帽的年輕人極有可能是魔族的皇室子弟!

    負責天選大典的那名高官臉色變得異常寒冷,沉聲喝道:“把他拿下!”

    數百名最精銳強大的紅河妖衛與士卒,向著廣場中間緩緩逼了過去。

    戴笠帽的年輕人看了軒轅破一眼。

    軒轅破渾身是血,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已經無法行動。

    如果他制住軒轅破,用軒轅破的性命威脅妖族,確實是個很好的方法。

    軒轅破是熊族重點培養的未來,是落落殿下的學生,更重要的是,他是代表國教學院出戰。

    妖族總需要顧忌一下離宮的態度。

    然而,戴笠帽的年輕人沒有這樣做。

    他靜靜站在原地,任由數名教士與兩名天南修行者合作,冒著極大風險闖入場內把軒轅破帶走。

    看到這幕畫面,有些民眾不禁有些動搖,心想如果他真是無惡不作的魔族,難道會甘願束手就擒?

    戴笠帽的年輕人問道:“你們為何要抓我?”

    那名妖廷高官面無表情說道:“我們需要確認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細。”

    戴笠帽的年輕人安靜了會兒,然後說道:“不需要確認,因為我從來沒有否認過。”

    沒有否認,就是承認。

    場間一片嘩然。

    天空裡響起數聲淒厲的鳴嘯,然後有黑影高速掠過。

    那是灰鷲離開了城牆,進入了備戰的狀態。

    通往皇城高處的石階上,隱隱可以看到數名妖監在奔跑。

    天守閣後的騎兵營,大門正在緩緩開啟,甚至隱約已經能夠聽到蹄聲。

    整座白帝城都因為這個戴笠帽的年輕人的身份而緊張起來。

    他依然很平靜,感覺不到絲毫緊張。

    因為他雖然是魔族,但並不是奸細。

    一道平靜而高遠的聲音從皇城最高處飄落下來。

    “遠來是客,請。”

    聽著這句話,皇城前變得鴉雀無聲。

    民眾們很吃驚,很惘然。

    那名高官更加吃驚,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紅河妖衛與士卒們也是如此。

    西荒道殿大主教與大周使臣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就像是聽到了魔族獲得了一場戰爭勝利的消息。

    戴笠帽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向皇城上走去。

    是的,他不是奸細。

    他是客人。

    白帝城請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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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3 01:23: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雪老城的誠意


    那道平靜而高遠的聲音,來自牧夫人。

    做為妖族皇后與僅存的聖人,她在白帝城裡擁有難以想象的威望,但即便是她,想要把一名魔族變成客人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很有可能招致極強烈的反對聲浪。

    殿裡的妖族大人物要比皇城前的那些普通民眾擁有更多的力量,自然也要擁有更多的想法。

    只是最方那座如山般的身影始終安靜不動,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對那名戴笠帽年輕人的指責,也沒有聽到牧夫人的那句遠來是客,於是整個石殿比想象中安靜的多。

    安靜往往意味著壓抑,石殿裡的氣氛很是緊張,長老會裡的各族族長與大臣和妖將們或者頗有深意地對視,或者盯著腳前的地面沉默不語,或者眯著眼睛,等待著那名戴笠帽年輕人的到來。

    ……

    ……

    妖殿在皇城最上方,殿前有一大片石台,石台邊緣種著一株梨樹。梨樹外是一道長長的石欄,站在欄畔可以居高臨下俯瞰白帝城裡的街巷以及紅河裡的濁浪,甚至可以看到數百里外群山裡的天樹。

    這裡便是著名的皇城觀景台。

    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人看的都不是風景,而是江山,或者說天下。

    戴笠帽的年輕人走到觀景台上,站到了梨樹下望向那座由巨石砌成的妖殿,沒有進去的意思。

    那座石殿裡傳出很多風聲,風聲裡隱隱有很多呼吸聲,以及並未顯現的心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石殿裡終於響起了一道真正的聲音。說話的是妖廷的太公。這位出身鹿族的大人物行事向來低調,今日不知道是因何原因,竟然率先開始問話。

    “閣下不遠萬里自雪老城來,不知所為何事?”

    戴笠帽的年輕人說道:“當然是來參加天選大典。”

    鯉族族長的聲音響了起來,陰沉而且寒冷,就像是深冬時節裡的山泉:“難道你想娶落落殿下?”

    戴笠帽的年輕人淡然應道:“不錯,我向來傾慕貴族的公主殿下,所以特意前來參加天選大典,難道有何不可?據我所知,無論是天選的規矩還是妖典裡均未禁止這一點。”

    鯉族族長的聲音更加寒冷,說道:“你覺得一個魔族也有這種資格?”

    戴笠帽的年輕人平靜說道:“天樹荒火是公平的,昨日我通過了祖靈的考驗,那麼就應該有資格。”

    殿裡安靜了一段時間。妖族的大人物們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句話。很多人昨日親眼看到了那座大山裡的動靜,而且事後大祭司確認了這名戴笠帽的年輕人通過了祖靈的考驗,按照妖族的傳統,無論這名戴笠帽的年輕人來自何處,現在都應該視為妖族血脈,只是……

    鯉族族長的聲音依然那般冷漠,只是與先前相比少了些寒冷的意味:“就算你通過了天樹荒火的洗煉與祖靈的考驗,甚至拿到了天選大典的勝利,但你畢竟是魔族,怎麼能迎娶我族的公主殿下?”

    鹿族太公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不錯,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太過荒唐。”

    “不對。”戴笠帽的年輕人平靜說道:“曆史上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聽著這句話,石殿裡忽然變得有些嘈亂。在漫長的曆史歲月裡,確實有很多妖族公主曾經遠嫁雪老城,尤其是兩千年前,但那並不是什麼美談,而是妖族的屈辱史,數名族長與妖將起身看著殿外痛罵起來,有兩位脾氣暴烈的更是抽出了刀斧便要去把那個戴笠帽的年輕人砍死。

    在這片嘈亂裡,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低沉至極,在空曠的石殿裡回蕩,嗡嗡作響。

    喝罵聲與議論聲消失了,那兩名握著刀斧的妖將也停下了腳步。

    因為這聲音來自大長老,當今妖族權勢第二的相族族長。

    “你,究竟想做什麼?”

    喝罵聲與議論聲的消失,兩名妖將的止步,那是對相族族長的尊敬。

    但對士族族長、熊族族長等大人物來說,他們的沉默則更有深意。

    昨夜在西荒道殿的暗示、某些勢力的幫助下,他們已經隱約查到了些什麼,或者說猜到了什麼。

    真相依然還在群山的霧氣裡,沒有完全顯露,但相族族長應該已經知道了那名戴笠帽年輕人的身份,既然如此,為何他還要問這名年輕人的真實來意?這意味著什麼?

    以此往前推去,鹿族太公以及鯉部族長的那幾句話似乎也有問題。

    他們看似在指責、為難那名來自雪老城的魔族年輕人,但實際上卻是在給那名魔族年輕人解釋的機會,並且通過這些對話成功地消彌了此事所帶來的震驚以及憤怒。

    士族族長與熊族族長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眼裡的震驚與憂懼。

    ……

    ……

    相族族長的聲音從石殿裡來到觀景台上。

    他的聲音如古鍾一般,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威力,即便沒有真正的顯現為力量,也帶起了一陣大風。

    明明深冬時節,觀景台上的那株梨樹,卻結著滿樹的花。

    大風拂過,白花簌簌落下,落在笠帽上,也落在他的肩上。

    戴笠帽的年輕人唇角揚起,微微一笑,從袖子裡取出一本薄冊。

    他手指輕輕一彈,那本薄冊就這樣飛了起來,仿佛被根無形的線牽著般,慢慢地飛進了石殿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裡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呼。

    然後驚呼之聲此起彼伏,再也沒有斷絕中,其間夾雜著帶著不可思議情緒的言語。

    “這是什麼?”

    “難道這是魔域雪原圖?”

    “魔族究竟想做什麼?這根紅線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要把這片疆域割讓出來?”

    “這肯定是陰謀,是黑袍的陰謀!”

    隨著時間的流逝,驚呼聲與爭執聲漸漸消失,殿裡變得一片安靜。

    只能隱隱聽到那些妖族大人物的呼吸聲,而且那些呼吸聲都顯得有些急促。

    殿裡變得無比安靜,生出一種異常壓抑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緊張,因為震驚,也有可能是因為興奮。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有些微微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你……能代表雪老城?”

    戴笠帽的年輕人撣掉肩上的小白花,說道:“當然。”

    又有聲音問道:“雪老城……如何證明自己的誠意?”

    戴笠帽的年輕人平靜說道:“本君親自到場,難道這還不算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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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3 01:3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曆史掀開新的篇章?


    君是一個字,也是一個姓,但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稱謂。

    天地君親師裡最中間的那一個。

    戴笠帽的年輕人身為魔族,自稱本君,那麼身份便很清楚了。

    他就是魔君。

    石殿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事實上,有一道雷霆在所有人的心裡炸響。

    那道雷霆的威力是那般的可怕,震的整座皇城都鴉雀無聲,震得滿樹梨花都不敢落。

    除了那個魔族年輕人有些孤單的身影,觀景台上依然無人,很是冷清,但別的地方已然騷動起來。

    皇城裡到處都可以看到妖衛疾行的身影。

    皇城外到處都可以看到騎兵調動的旗令。

    很快皇城便被包圍。

    紅河兩岸的禁制悄無聲息地開啟。

    即便是神聖領域強者,也很難離開。

    年輕的魔君為何卻依然如此平靜?

    ……

    ……

    石殿裡的氣氛異常壓抑,妖族大人物們的意識深處卻有很多火星在不停地狂舞。

    他們的視線落在了殿前的最高處。

    直至此時,牧夫人依然保持著沉默。

    士族族長的眼睛緩緩眯了起來,像是紅河上遊偶爾能夠看到的金線柳,更像妖域南方著名的秀刀。

    那名魔族年輕人的真實身份確實讓他很震驚,但他最關切的還是殿內的動靜。

    牧夫人的安靜是預想中事,只是為何相族族長也這般沉默?

    難道真有那種可能?那真要比他和小德以為的最糟糕的局面還要糟糕!

    這時一名妖族大將站起身來,厲聲喊道:“娘娘,請允許末將去斬殺此敵!”

    隨著這句話,石殿裡的寂靜被打破,壓抑的氣氛被撕開,那些狂舞的火星,漸漸要變成真正的野火。

    有更多的大臣與將軍還有那些族長們站了起來,向坐在最高處的皇后娘娘發出了他們憤怒的呐喊。

    “殺了他!”

    “娘娘,殺了他!”

    憤怒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石殿裡,然後傳到觀景台上,再傳到更遠的地方。

    整座皇城,應該都聽到了這些話語。

    群山深處的九棵天樹釋放出更加燥烈的天火氣息,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著妖族祖靈的憤怒。

    牧夫人依然安靜地坐在最高處,沒有回應。

    回答這些話語的是魔君自己。

    聽著殿裡傳來的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他的神情依然平靜,聲音也沒有任何起伏。

    “為何要殺本君?因為本君的身份來曆?還是因為千年之前兩族之間的那些仇恨?千年之前的仇恨緣自神族對妖族的淩虐與所謂羞辱,但那與我有何干係?我還很年輕,那時候還沒有出生,所以這些帳怎麼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石殿裡的喊殺聲漸漸消失,然後傳出某位妖族大將憤怒的喝斥聲。

    魔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情緒有些複雜的笑容,說不清楚是嘲諷還是自嘲。

    “是的,淩虐你們,羞辱你們,屠戮你們的是我的父親,父債子償這句話倒也不算錯,但你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你們最痛恨的我的父親,是被我親手殺死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們難道不應該感謝我?”

    ……

    ……

    石殿裡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起來,就像陰沉的光線一樣。

    除了小德、金玉律等寥寥數位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出現,妖族大人物全部在場。

    他們可以決定妖族所有的事情。

    但今天他們要做的將是妖族曆史上最重要的決定之一。

    所以他們很緊張不安,甚至有些族長與大臣感覺到了無盡的惘然與惶恐。

    寂靜的石殿裡,很長時間都沒有誰說話,只能聽到沉默如謎的呼吸,沉重如山的呼吸。

    山果與槐燭的香味,盡數被皮毛與汗水混和的臭味取代。

    槐燭漸漸熄滅,石壁上的燈火沒有點燃,只有夜明珠散發著淡淡的光澤,照亮了無數張陰晴不定的面孔。

    牧夫人在幽暗的光線裡若隱若現,像夜色一樣深沉。

    相族族長依然沉默著,像夜山一樣模糊。

    在石殿裡的空中,飄著一張約數丈寬的紙,看著就像是衣帶一般。

    這是剛才魔君送過來的那本薄冊。

    無數視線落在上面,然後便能聽到呼吸聲變得更加沉重。

    那意味著緊張,也意味著興奮,代表著野心,更代表著貪婪。

    ……

    ……

    魔君很年輕,說話行事也談不上老辣,卻有著一種很特異的說服力。

    不管妖族大人物們相不相信,都必須承認,在這場對話的開端,對方表現的相當坦誠。

    妖族與魔族之間當然可以說仇深似海,但要說到被羞辱、被屠殺的悲慘過往,已經是千年之前的故事。

    今日的皇城裡,已經沒有誰親身經曆過那段時光,仇恨雖然延續下來,但並不意味著永遠不能消除。

    就算無法消除,但確實與這位年輕的魔君沒有太大關係。

    那麼,是不是可以暫時把仇恨放在一邊,考慮下更重要的某些事情?

    比如利益與安全?

    魔族給出的條件太好。

    妖族能獲得的利益太大。

    這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就連性情最暴躁的那幾名族長、最痛恨魔族的那幾句妖將,在魔族給出的條件面前,都不得不沉默。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願意答應魔族的條件,只是他們還在尋找更好的應對方法。

    魔族的誠意也很難被質疑。

    因為魔君親自來了白帝城,而且是孤身一人。

    這意味!,他隨時可能死在這裡。

    在這樣的情形下,誰也無法說什麼。

    更關鍵的是,現在已經非常明顯,這整件事情皇后娘娘事先便已經知曉,甚至可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越來越多的視線離開了那張魔域雪原圖,再次落在了牧夫人的身上。

    直到此時此刻,天選大典才顯露出了真實的面容,或者說目的。

    當初傳聞說牧夫人準備把落落殿下嫁給大西洲的二皇子,原來都是障眼法。

    從一開始,牧夫人便準備把落落殿下嫁給殿外的那位年輕魔君。

    兩族皇室聯姻的目的,自然是為了兩族結盟。

    這樣的大事,在成功之前當然要瞞過人族,所以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

    只是……陛下也是這樣想的嗎?

    可是……那是魔族啊!

    難道真要忘記當年的仇恨與這些年部落勇士流淌的鮮血?

    難道真的要背棄這一千年始終並肩作戰的人類盟友?

    很多族長與妖將無法接受這一點。

    他們的目光落在了殿前那座如山的身影上。

    那是長老會的大長老。

    在他們看來,只有這位資曆最老、威望最高的相族族長,能夠站出來帶領大家阻止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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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19:36:58 |只看該作者
一百五十五章 西寧一廟憂天下


    從最開始的那些對話裡便可以看出,鹿部與鯉族都已經站到了皇后娘娘的那邊,支持與魔族結盟。

    相信皇廷裡很多大臣、某些長老以及少數妖將,也是這樣的態度。

    那麼這時候有誰會站出來表示反對?

    無論從資曆還是威望來看,相族族長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誰都知道,他是白帝陛下最忠誠的部屬、也是最可靠的夥伴,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這些年來皇后娘娘在紅河兩岸的威望越來越高,卻依然無法得到他的太多熱情,二者之間的關係始終淡漠。

    而且相族族長前些天曾經去拜見過白帝陛下,雖然沒有見著面,但據說有過神識方面的交流。

    如果白帝陛下對這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當然應該由他做出宣示,而在某些老謀深算的族長想來,就算白帝陛下因為靜修養傷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相族族長也完全可以用陛下的名義阻止這件事情,至少拖延一段時間。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相族族長睜開眼睛,緩緩站起身來。

    石殿裡仿佛生出一座大山。

    在幽暗的環境裡,相族族長的眼睛非常明亮。

    他的眼神裡帶著歲月的滄桑、無畏的勇氣,還有看穿世事的智慧。

    看到這雙眼睛,包括熊族族長在內的很多反對派,都覺得心情安定了很多。

    但就在下一刻,他們聽到了事先完全沒有想到的一句話。

    “我覺得此事似乎可行。”

    ……

    ……

    似乎。

    可。

    這都是很含糊的字眼。

    相族族長的態度聽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但在當前這樣的環境下,他選擇說這樣的話,那便是最清楚的表態!

    殿裡再次變得無比安靜,氣氛極其壓抑。

    某些小部落的族長的眼裡甚至生出了恐懼。

    士族族長盯著相族族長楸眼睛,問道:“原來你與雪老城之間真的有聯係。”

    他提前已經預料到這幕畫面,但當這一切真的發生了,依然還是難免震驚。

    因為他想不出來任何道理,相族族長會站到皇后娘娘一方,支持與雪老城結盟。

    相族族長面無表情說道:“你錯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依從陛下的意思。”

    聽到這句話,士族族長微微皺眉,想要再說些什麼,終究沒有出聲。

    那些滿腔怒火反對與魔族結盟的族長們,那些手已經握住刀柄的將軍們,也怔在了當場。

    這是陛下的意思?

    白帝一族在紅河兩岸的地位太過特殊,絕非簡單的權勢、力量能夠衡量,威望高如夜穹,地位有如神明。

    沒有誰敢在白帝這個名字之前流露出任何不敬之意,遑論反對。

    牧夫人的威望同樣極高,但那些族長與妖將們被逼急了,依然敢抽出刀斧在大殿上喊幾聲反。

    若是白帝在場,他們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不敢。

    哪怕相族族長只是轉達了白帝的意思。

    也沒有誰再敢發出反對的聲音。

    哪怕那些族長與妖將們依然轉不過彎來,依然滿腔不甘,甚覺羞辱。

    不過任何事情都會有例外。

    今天妖族面臨著千年來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那麼出現一些意外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時隔不知多少年,白帝的威嚴終於遭受了第一次挑戰。

    熊族族長站起身來,盯著相族族長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這不是問他為何站在皇后娘娘一邊,因為他已經說了,這是陛下的意思。

    熊族族長要問的是,陛下為何會同意與魔族結盟。

    如果換作別的時間段,別的事情,只憑這三個字他便會被罰入天樹遭受荒火焚身。

    今天不會,因為有很多妖族大人物與他有相同的想法,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所謂聯盟,無涉利益,只是以弱敵強的手段。千年之前,魔族勢盛,肆虐大陸,我族想要生存,只能與人族聯盟求存,然而時移勢易,如今人族已經變得強大起來,野心也隨之旺盛,我族結盟的對象,當然就要發生變化。”

    必將改變整個大陸曆史的大事件,在牧夫人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裡卻是那樣的隨便,於是顯得愈發理所當然。

    石殿裡的妖族大人物們沉默思考著,發現這段話看似簡單甚至粗陋,卻有著極難被推翻的道理。

    “所以就要與曾經的敵人結盟,而與曾經的戰友刀兵相向?”

    熊族族長沉默了會兒,搖頭說道:“我做不到。”

    當年在雪原戰場上,他曾經與薛河等數名大周神將並肩作戰,配合極佳,彼此間結下了生死與共的戰鬥情誼,他怎麼也無法想象,將來某一天自己需要率兵與那些家夥作戰,然後自相殘殺。

    牧夫人說道:“這就是曆史,單調而且乏味,甚至有時候很醜陋,但唯如此,曆史才能不斷地往前推行,而不至於出現族滅國亡的慘淡結局,如果魔族覆滅,接著便會輪到我們,你們都是極富智慧的大妖,難道還會看不明白這一點?”

    士族族長忽然說道:“這等想法會不會有些過於高估人族的力量?”

    牧夫人的視線落在這名南方妖域勢力最強的大妖身上,說道:“你想說什麼?”

    士族族長說道:“就算道尊商行舟有著一統大陸的野心,但舉世皆知,他是太宗皇帝遺志的執行者,又怎麼會推翻當年太宗皇帝與我們結下的盟約?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首先需要解決人族內部的問題,我不認為他能夠活到那一天。”

    鹿族太公微微挑眉,說道:“難道你以為離宮會贏?”

    士族族長說道:“至少現在不能說離宮就會輸。”

    鹿族太公微諷說道:“就算離宮贏了,難道人族的野心就會消亡?”

    士族族長平靜說道:“教宗陛下向來與我族交好,而且他可沒有他老師那樣的野心。”

    “不說商行舟會不會輸,也不用去想教宗陛下對我族的態度,我只想提醒諸公。”

    鹿族太公聲音微寒說道:“如果他們這幾年都是在演戲,那怎麼辦?”

    石殿裡的氣氛再次發生變化。

    西寧一廟治天下,這句話已經在大陸流傳開來。

    鹿族太公說的這句話,也是很多大人物的憂慮,因為無論是白帝城還是雪老城,甚至在人族京都與南方那些宗派山門裡,都有無數人想不明白,商行舟與陳長生這對師徒為何會走到今天這種局面。

    這時牧夫人說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王之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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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19:4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上白玉京


    王之策是真正的大陸名人。

    尤其是對妖族來說,他可能是最有名的一個人類。

    當年北伐魔族,他是人族與妖族聯軍的副帥、事實上的最高指揮者。

    在場的那些族長與妖將們,不知道小時候聽過多少長輩們的回憶。

    王之策當年的那些事跡,已經是他們這一代的傳說,讓他們生出無限的敬意。

    然而,就像敬畏這個詞一樣,與敬意相伴而生的是畏懼。

    死了才能是傳奇,活著便會是壓力,因為他終究是人族。

    鹿族太公剛才說商行舟與陳長生這對師徒可能是在演戲,很難讓人相信。因為如果這是一個局,那麼這個局太過複雜,牽扯的太廣,就連天書陵之變那個局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誰能構織這樣一個驚天大局?強如商行舟也做不到。

    但王之策還活著。

    如果這是他為人族布下的局,怎麼辦?

    殿裡壓抑而緊張的氣氛,讓熊族族長的情緒變得有些煩躁,他沉聲喝道:“如果人族真像你們說的如此強大,陰謀如此可怕,那你們有沒有想過,一旦我們背盟,會迎來怎樣的打擊?”

    鹿族太公冷笑說道:“只要我們與雪老城結盟成為事實,人族就算再如何憤怒,又能做些什麼?最多不過發幾封國書痛罵幾句罷了,難道他們有膽量同時向我們與雪老城發起進攻?”

    牧夫人面無表情說道:“戰爭需要勇氣,但起始向來與勇氣並無關聯,時勢使然。我不喜歡戰爭,今日所議便是為了避免大陸陷入戰火之中,這便是我決意與雪老城結盟的原因。”

    聽到這兩句話,殿裡變得更加安靜,那些原先反對與魔族結盟的族長、妖將也不禁有些動搖。

    士族族長的眼睛眯的越來越細,很難分清到底是金線柳還是秀刀。

    他知道到了現在這種情形,局面已經異常困難,然而想著昨夜與小德的那番談話,他只能繼續堅持下去。

    “雪老城!誠意,我們已經看見了。”

    他抬頭望向牧夫人問道:“但魔族如何才能相信我們的誠意?沒有信任的盟約,我不認為有太多意義。”

    牧夫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天選大典的意思。”

    士族族長神情不變,說道:“難道真要落落殿下嫁給這位年輕的魔君?我們要迎來一位魔族陛下?”

    這是他以及族長、妖將們最鋒利的質疑。

    如果讓魔君娶了落落殿下,那豈不是意味著將來白帝陛下回歸星海之後,魔君將會成為妖族的皇帝?

    牧夫人靜靜看著士族族長,說道:“聯姻並不意味著帝位的傳承。”

    兩族皇室之間的聯姻,向來是結盟最簡單、最有效的手段。

    在過去的數萬年裡,這種事情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有很多妖族公主都曾經遠嫁雪老城。

    殿裡的族長、妖將與大臣們對聯姻一事的接受程度比較高,只是牧夫人的這番話,依然沒有解決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舉世皆知,白帝陛下與牧夫人子息艱難,多年前只有落落殿下這一個女兒。

    如果殿下遠嫁雪老城,獲得天選典最終勝利的魔君又不可能來繼承帝位,那麼誰來做下一代的白帝?

    牧夫人的手輕輕地落在小腹上,說道:“自然是我與陛下的這個兒子。”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漠然高遠,卻自有莊嚴神聖之感。

    相族族長神情肅穆說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的無法言語的妖族大人物們,這時候才清醒過來,紛紛行禮,送上祝福與讚美。

    士族族長再次想起昨夜與小德的那場談話,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心想已然盡力,卻還是無法改變結局嗎?

    相族族長望向殿內眾人問道:“大家還有什麼想說的?”

   
    一聲悶響,地面震動不安,煙塵漸作。

    他的眼睛變得有些血紅,盯著高處的牧夫人說道:“我無話可說,但我還是反對。”

    士族族長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也反對。”

    緊接著,一名以驍勇著稱的河族妖將站了出來,解下頭盔,面無表情說道:“我反對。”

    從天選大典籌備開始便始終保持著沉默的妖族丞相也站了出來,用滄桑的聲音說道:“我要親自面見陛下,才會同意。”

    “我也反對。”

    “我也是!”

    聽著此起彼伏的聲音,相族族長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牧夫人微微挑眉,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情緒。

    她有些意外,居然到這時候還有這麼多反對的聲音。

    不過這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陛下與她的旨意。

    而且這道旨意得到了相族族長為首的長老會的支持。

    就算有些雜音,如何能夠影響到滔滔大河西流去?

    ……

    ……

    廷議結束,近四成的族長、大臣、妖將表示反對與魔族結盟,但旨意已降。

    淵珠閣那位一百年前參加過京都大朝試的大學士,正在緊張地書寫正式國書。

    在緊張壓抑的氣氛裡爭執了很長時間的妖族大人物們,走出石殿,想要暫時休息片刻。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位年輕的魔君。

    碧空如洗,高台邊緣如線,梨樹影單,他在樹下。

    殘破的笠帽已經被摘下,落在他的腳邊,漸要被白色的梨花所埋葬。

    他面容俊美,白如玉石,衣袍隨風輕動,仿佛將要飛去。

    此景此人,美不勝收。

    有的妖將滿懷殺意看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衝過去。

    有的族長警惕盯著他,仿佛下一刻便會轉身離去。

    有的大臣堆笑望著他,仿佛下一刻便會拜倒下去。

    無論懷著怎樣的情緒,他們都不得不承認,對方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魔君孤身站在妖族皇城裡,還能如此平靜淡定,令人心折。

    禮樂聲從下方的鯨落台傳來。

    觀景台上的氣氛頓時變得肅然起來。

    國書已成。

    天選、聯姻、結盟這三件事情即便正式宣布。

    宣告天下。

    就在這時,禮樂聲忽然變得有些微亂。

    可能是因為那些腳步聲。

    數十名宮女與內侍來到了觀景台上。

    落落在最前面。

    她望向梨樹下的魔君。

    魔君也望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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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19:5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畫中人


    萬里無雲,陽光卻並不如何熾烈,縱是溫暖的紅河兩岸,終究已經到了隆冬時節。微寒的風從石台上拂過,沒有帶起青石縫裡的那些煙塵,只是讓地面堆積著的那些白花微微顫動起來,顯得更加淒婉。

    落落站在滿地梨花外,身影有些孤單。

    在她依然清稚,更加美麗的小臉上,沒有看到太明顯的情緒,但想著先前石殿裡的決議,聽著鯨落台處重新變得流暢起來的禮樂聲,想著稍後即將頒布天下的國書,很多族長與將軍有些不忍看她,低頭或者轉身錯開視線。

    落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向前走去,小皮靴踩在軟軟的小白花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離那棵梨樹還有段距離,她停了下來,因為一道極其巍峨、有若大山的身影攔在了他的身前。

    她抬頭望去,發現正是從小到大都最疼愛自己的大長老。

    相族族長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眼神裡卻有很多複雜的情緒顯現,就像眼角的那些皺紋一般,很難理清楚。

    在他平靜的眼神裡有溫和,有寵溺,有歉意,也有請求。

    落落明白他的意思,用輕柔的聲音說道:“我沒有想到。”

    相族族長眼中的歉意越發濃鬱,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落落仰著小臉看著他,平靜說道:“那又如何?”

    觀景台上很安靜,尤其是她出現之後。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卻清楚地傳到了所有妖族大人物的耳中。

    相族族長怔住了,鹿族太公怔住了,鯉族族長怔住了,觀景台上的大人物們都怔住了。

    因為他們沒有想到,向來以可愛卻又懂事、乖巧聽話著稱的公主殿下,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又如何?這簡單的四個字看似只是質疑或者詢問,其間隱藏著的那抹冷淡與強硬誰會聽不出來?

    ……

    ……

    落落走到了梨樹前。

    她看著樹下那名年輕魔族,發現對方確實很英俊,流露出來的氣息也不怎麼令自己厭憎。

    她的視線落在他的髮間,確認沒有魔角,微覺有趣,然後生出一些惘然。

    做為最尊貴的妖族公主殿下,無論在京都還是在白帝城,她始終受到最嚴密的保護,所以她沒有機會參加大朝試,沒辦法與別人一道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更不會被允許進入周園試煉。

    所以她沒有什麼機會見到真正的魔族。

    只是多年前在國教學院,在那個難以忘記的夜晚裡,她曾經遇到過一次。

    那個生角的魔族落到周通手裡,應該早就已經死了吧?

    他那時候連洗髓都還沒有成功,站在自己身前的時候,難道不會害怕嗎?

    一朵白花從枝頭落下,擦過鬢畔,讓她回過神來。

    她好奇問道:“你就是魔君?”

    她的眼睛很清亮,就像溪水,可以看到所有的真實情緒。

    很明顯,對這位年輕的魔君,她沒有任何怒意,只是真的有些好奇。

    “是的。”

    魔君靜靜看著她,忽然說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尼祿。”

    這句話與中間的微微停頓看不出來任何特異之處。

    但如果黑袍與魔帥在場,一定會非常吃驚。

    如果是雪老城裡的那些王公大臣在場,甚至可能會被嚇昏過去。

    雖然他淡然的語氣隱藏著真正的高傲,但他告訴了她自己的真名,並且允許她使用。

    落落並不知道這些魔族皇室的規矩,也沒有在意這些。

    她看著他問道:“你要娶我?”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不錯。”

    落落問道:“為什麼?”

    聯姻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證盟。

    這是非常清楚的答案,魔君相信她也知道,但是不能如此回答。

    這是君王的尊嚴,是皇族應該有的矜持,以及給對方的尊重。

    所以他給出的答案還是傾慕。

    他說對她傾慕已久。

    落落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真話,就像她知道他為什麼要娶自己。

    但她依然繼續發問:“難道你以前就知道我嗎?”

    包括相族族長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以為自己知道她為何堅持繼續發問。

    她想證明魔君在撒謊。

    她想證明魔君以前並不知道自己,那麼自然沒有什麼傾慕已久。

    只是就算證明了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在他們看來,這時候的落落殿下,就像一個咬著筆尖,冥思苦想如何解開一道圖案題的小孩子。

    就算讓她解開了這道題,對錯又有誰會在意?

    “當然,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會欣賞,我相信將來某一天,你也會有相同的看法。”

    魔君神情平靜看著她,顯得非常有自信。

    落落忽然退了數步,來到了那片白花外,再次望向樹下。

    她歪著頭,眉尖微蹙,不知何事顯得有些苦惱,非常可愛。

    一眼過去,便是一幅畫。

    欄外便是青天,高遠而澄靜。

    一棵梨樹,結滿了細碎的白花。

    他站在樹下。

    風起,花如雨落。

    落在他的肩頭。

    落在他的衣上。

    這幅畫真的很美。

    ……

    ……

    魔君沒有說話,任由她看著自己。

    因為他此時站在畫中。

    他的臉上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眼眸深處漸漸現出一抹疲憊以及厭煩。

    最開始的時候,落落沒有像雪老城的那些貴族少女一樣表現出來對他的懼怕,也沒有像他的那些姐妹一樣擺出刻意高傲冷漠的模樣,只是像普通少女那般透著明亮的眼睛表示好奇,這確實讓他生出了一些興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興趣已經變淡了很多。

    尤其是看到落落此時的神情。

    這幅畫,本來就是他畫給她看的。

    他微嘲想著,女子就是女子,終究還是喜歡這些虛無的、可笑的東西。

    正這般想著,他忽然聽到了一句話。

    “你看過我的那幅畫?”

    說話的人是落落。

    魔君斂了笑容,看著她平靜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三天前我畫了一幅畫。”

    落落看著他說道:“沒想到今天就看到了實景。”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是嗎?那還真巧。”

    “這當然不是巧合,應該是母親知道我非常喜歡那幅畫,所以給你看了。深冬一夜春風至,滿樹梨花開,你在樹下……這些細節做的很不錯,梨花好看,你也很好看,觸景動情的手法也很自然,但母親和你都弄錯了一件事情。”

    “弄錯了什麼事?”

    “哪怕一切都被設計無比完美,你也不可能成為我的畫中人。”

    “為什麼?”

    “因為那幅畫不是我平空想象出來的,而是本來就有的。”

    落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咬著筆尖,冥思苦想如何解開一道圖案題的小孩子。

    你們以為找到了正確的解題方法,卻根本不知道這道題的意思。

    魔君隱約猜到了答案,問道:“這位畫中人本來是誰?”

    落落安靜了會兒,說道:“當然是我家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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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0:0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江山真如畫


    五年時間裡,落落只收到過很少的幾封信。

    懷念無處安放,關切更只能自己知道,好在她曾經在離宮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曾經在茅秋雨門下正式學習過,與桉琳大主教也有些情份,所以還是能夠知道很多與陳長生有關的消息。

    尤其是當陳長生離開雪嶺、重現人間之後,桉琳經常給他來信。

    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在松山軍府做了些什麼事,她知道他路過了漢秋城,知道他去了汶水,在道殿前殺了白石道人。

    汶水道殿的神門前有棵梨樹,深冬時節忽然迎來了一夜春風,於是滿樹梨花盛開。

    清風徐來,無數細小白花從枝頭落下,灑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新雪一樣乾淨。

    這個畫面被桉琳寫在了信紙上。

    落落想著便覺得喜歡,於是非常認真地畫了下來,然後還是很喜歡。

    牧夫人不知道汶水道殿裡曾經真的出現過那個畫面,自然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喜歡這幅畫。

    幾番思量,她覺得女兒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天選大典而動了春思。

    深冬的白帝城依然溫暖,觀景台上的梨樹即便忽然開花,也不會顯得太過匪夷所思。

    於是春風來到了紅河岸,讓枝頭綴滿了白花,於是魔君從皇城前拾級而上,來到梨樹下,再也沒有離開過。

    這些都只是為了一個畫面。

    就像落落說的那樣,這畫面確實很好看,無論是滿樹梨花還是魔君本人。

    牧夫人的心思果然縝密,手段果然非凡。

    遺憾的是,她依然沒有辦法把魔君變成畫中人。

    因為落落的那幅畫裡本來就已經有人,那是無法被取代的一個人。

    “可以再畫一幅新畫,無論你喜歡什麼樣的風景都可以。”

    魔君看著落落微笑說道。

    不得不說,直至此時他的儀態都非常完美,沒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無論你喜歡看什麼樣的風景,我都可以成為風景裡的一部分。

    這是很動人的情話。

    可惜還是無法打動落落。

    她說道:“抱歉,我喜歡看的風景裡沒有你。”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卻一定要有他?”

    落落說道:“我喜歡春風,喜歡新雪,先生他就是新雪,也是春風,而你不是。”

    魔君的墨眉挑的越來越高,寒意漸生,問道:“為何?”

    落落說道:“新雪春風最乾淨,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觀景台上一片死寂。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魔君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他的眼裡沒有任何笑意,寒意更深數分。

    所謂風景,本來就是要看觀景者的心意。

    畫中人,自然便是意中人。

    他若再繼續糾纏,不免會有些丟臉。

    他是魔域雪原的主人,世間最尊貴的神族,怎麼有忍受這樣的羞辱?

    “原來軒轅破說的是真的,陳長生居然與你有私情。”

    他唇角微揚,帶著一抹譏誚之意說道:“你是他的學生,他竟然都能下手,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乾淨?”

    “你又錯了。我確實喜歡先生,但先生一直只是把我當學生看,他又有什麼錯呢?”

    觀景台上依然安靜,只能聽到落落的聲音。

    她這句話是對魔君說的,也是對四周的那些妖族大人物說的,更是對整座大陸說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緊緊地握著拳頭,聲音有些微微顫抖,臉上卻沒有任何羞意,顯得格外堅定。

    魔君看著她面無表情說道:“居然喜歡自己的先生,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落落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所有的兄長,難道有資格教我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魔君依然面無表情,但已經開始憤怒起來。

    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有一種很奇怪的真實魅力。

    她說的每句話都無比真誠,讓人不得不信——哪怕是在攻擊對方。

    也正是因為這種真誠,他才會真的憤怒起來。

    沒有誰能夠看出魔君這時候的真實情緒,除了落落。

    她很認真,而且很好奇地問道:“你想殺我?”

    魔君微怔,又發現了這個小姑娘一個特別的地方。

    她似乎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身邊人的情緒,哪怕對方隱藏的再如何完美。

    當然,她的好奇也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敢在這裡殺死自己。

    聽著落落的那句問話,觀景台四周的妖將與侍衛們警惕地望了過來。

    相族族長的視線也仿佛變得沉重了無數倍,落在了魔君的身上。

    這裡是白帝城,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過分的行為。

    而且現在魔君對她已經再次生出了一些興趣。

    “你說的沒有錯,這幅風景畫確實是你母親親自設計的。”

    魔君看著她說道:“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想讓你太過傷心,所以希望你能嫁給一個喜歡的男子。”

    落落問道:“我可以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我。”

    魔君說道:“不錯,我願意配合,是因為對你的尊重。”

    落落說道:“我喜歡這樣坦誠的對話。”

    魔君說道:“我也不喜歡那些虛頭虛腦的事情,所以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定要嫁給我的,這一點無法改變。”

    落落的聲音變得有些淡,問道:“就是為了結盟?”

    魔君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淡漠:“陳長生搶走了我看中的女子,我把你帶回雪老城,也算是小小的報複。”

    落落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燮道:“有本事你就去南溪齋把師母搶走,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真不符合你的身份。”

    “那說點我們應該說的事情。”

    魔君走到欄邊,望向白帝城裡的街巷、紅河對岸的群山,說道:“稍後你們的國書便會頒布天下,同時我的神詔也會離開雪老城向大陸各處飛去,最遲兩個時辰,蔥洲軍府便要開始集結,隨後擁藍關便要落下天柱石,今夜之前松山軍府便會下阪崖發出調令,最晚三天之內,人族便會集結百萬大軍,陣列於十餘座雄關之前,大戰即將開始。”

    如果是普通人說這樣的一段話,不會有太多感覺,就像一個只會清談的講史先生。

    但這段話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因為他是魔君,統治著無比遼闊的雪原大陸,擁有著無數強大的魔族戰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說的這些話,極有可能變成真實的畫面,小臉變得有些蒼白。

    “但這場戰爭不會開始,因為人族不敢開戰。”

    魔君說道:“商行舟與陳長生之間的那個故事還沒有弄明白,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經驗,所以沒有勇氣。”

    所謂經驗,自然是指人族同時面對魔族與妖族的經驗。

    從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數千年前,直至更遙遠的曆史裡,人族都沒有這種經驗。

    魔君說道:“只需要嫁給我,便不會有戰爭,這片大陸至少有數百萬生靈會因為你而活著。”

    落落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聲問道:“你是在威脅我?”

    “不,我是在說風景。”

    魔君看著遠山說道:“像你我、陳長生這樣的人,有資格看的風景只能是江山,你如果只想著和他一起看風景,那這片如畫江山便會被戰火燒成灰燼,這未免太自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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