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1
發表於 2016-9-25 01:1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年之後


    很久後的某天,魔君尼祿看著從天而降的暴雪被魔宮後面的深淵吞噬,忽然想起了白帝城裡的那場雪。

    雪老城終年風雪不斷,他不知看過多少場暴風雪,但都不及當年那場雪給他留下的記憶深刻。

    白帝城地處南方,氣候溫暖,又臨近西海,所以很少下雪,但那天的雪卻非常大。

    只用了半夜時間,紅河畔的那座城市便被積雪覆蓋,那間院子裡的滿地黃沙也被盡數染白。

    魔君收回望向深淵的視線,對陳長生說道:“我錯了,那天我就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

    南客神情漠然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陳長生渾身是血,神情卻很平靜,說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

    ……

    在已經過去很長時間的那場風雪裡,陳長生來到了離相族莊園不遠的那座院落。

    魔君確實沒有動手殺他的意思,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

    陳長生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靴底踩著鬆軟的新雪,發出簌簌的聲音,很是好聽。

    他依然穿著素色的道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件大氅。

    寒風拂動著地面上的積雪,很快便把他身後的足跡抹滅,也帶起大氅一角。

    大院深處有一棵樹,樹下擱著一隻小泥爐,爐上有茶,隔爐有兩座。

    魔君坐在北面的座位上。

    南面虛席以待。

    陳長生走到樹下。

    壺裡的茶水恰好滾了起來,發出悅耳的聲音。

    就像魔君的聲音一樣。

    “一千年了。”

    陳長生明白魔君這句話的意思。

    相信知道今天這場談話的人,這時候都會有相似的感慨。

    整整一千年前,太宗皇帝與前代魔君曾經在洛陽城進行過一次談話。

    那場談話非常著名,整個大陸沒有誰不知道,即便到了千年之後的現在,依然是很多民眾追憶感慨的話題。

    即便到了無數萬年之後,相信這場談話依然會在史書上占據最重要的篇章。

    這場談話決定了整個大陸日後的局勢。

    人族稱臣納貢,魔族狼騎北歸。

    這場談話對人族來說,本應該是最大的羞辱,但因為周獨夫在灞柳間現了身,便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場談話並不是只發生在太宗皇帝與前代魔君之間,而是三位偉人的對談。

    千年之後,人族的領袖與魔君的君王終於再一次見面,即將迎來一場談話。

    怎能不令人心生惘然。

    陳長生說道:“今天我們這場談話沒有旁觀者,所以可能很快便會消失在曆史裡。”

    魔君說道:“我將來會讓史官記下我們今天的這場談話,並且要求每個孩子都要能夠背誦。”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這樣做,因為我並不覺得這很重要。”

    這兩句話的姿態完全不同,但意思卻非常相近。

    無論魔君還是陳長生,都流露出了極其強大甚至可怕的自信。

    ——史書怎麼記載,或者要不要記載,那都是勝利者的權力。

    ……

    ……

    最初的對話結束之後,院子裡的安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爐上的茶水不停沸滾,魔君卻沒有倒茶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也在靜靜地看著魔君。

    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對方見面,準確說來,已經是第三次了。

    但這是他第一次把魔君的臉看清楚。

    就像絕大部分的魔族皇室成員一樣,魔君的臉色非常蒼白,不像玉石,也不像風雪,有些詭異。

    但那並不是一種病態,更像是一種與世不同的標記,有著非人的感覺。

    魔君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些奇特,露出比較多的牙齦,與蒼白的臉色相襯,並不是特別難看,只是有些血腥。

    “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魔君說道:“或者說你不是人,因為你的身上沒有人類的氣息,更像是……一個器物?”

    陳長生想過魔君可能隱約知道自己的來曆,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清楚。

    但無所謂。

    不管是器物還是果子,他知道自己是誰,那就足夠,自然不會被一番話便擾亂道心。

    魔君看著他沒有反應,笑容微斂,淡淡說道:“我這次來白帝城主要是為了三件事情。”

    按照他如此鄭重其事的說法,那必然是大事,陳長生想了想,怎麼也ˋ只能想出一件。

    魔君自然不會說他在天樹荒火洗煉裡發生的那些事情,說道:“到此刻為止,我完成了一件半,然後便是今天。”

    陳長生問道:“與我有關?”

    魔君說道:“當然,因為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就是見你。”

    陳長生說道:“你離開雪老城的時候就確定會在這裡見到我?”

    魔君說道:“我準備迎娶落落殿下,妖族準備與我結盟,你肯定會來,那我們就一定會見面。”

    陳長生問道:“為何一定要與我見面?”

    魔君說道:“我想過,如果沒能殺死你,那就要問你一個問題。”

    陳長生說道:“什麼問題?”

    魔君問道:“我們活著的目的是什麼?”

    陳長生沉默了。

    前些天別樣紅離開人世之後,他坐在院子裡看著夜空裏的繁星,感受著那道如井口的黑色虛無,曾經想過個問題。

    事實上,在天書陵之變後的很多個夜晚裡,他都想過這個問題。

    在很多世人看來,這種問題過於玄妙,有些微酸,書生意氣,令人發笑。

    但這真的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

    像他和魔君這樣的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處於不同的位置就要做不同的事,思考不同的問題。”

    魔君神情漠然說道:“我們是天地間最高的存在,那便要看的最遠。”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的視線落在何處?”

    魔君說道:“星海之上。”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魔君接著說道:“還要千秋萬代。”

    換作別的普通人,一定聽不懂這段對話,但魔君知道,陳長生一定能明白。

    陳長生確實明白,因為這也是他的想法,因為他是人族的教宗。

    魔君說道:“這是責任,也是壓力,但同樣也是最大的快感來源,最堅硬的存在意義。”

    “星海之上究竟是什麼?聖光大陸上的異族人?”

    陳長生靜靜看著魔君的眼睛問道:“你們與他們究竟有什麼關係?什麼是盜火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2
發表於 2016-9-25 01:2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我只是不想評價


    魔君靜靜地看著他,看很長時間,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容裡露出的牙齦與蒼白的臉,讓陳長生想起了雪白血紅這四個字。

    最終魔君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只是說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在這片大陸出生,長大。”

    陳長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筆記上寫的那句話。

    ——位置是相對的。

    魔君的意思很清楚,他既然是這邊的,那就不是那邊的。

    這聽上去似乎是一句廢話,事實上卻是最重要的表態。

    陳長生在魔君的眼睛裡看到了無盡的野望與近乎神聖的冷酷,看到了平靜與淡然,沒有看到謊言。

    他安靜了會兒,說道:“關於聖光大陸的事情,我有些想法。”

    魔君的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欣賞之意,然後迅速轉化為寒意。

    他明白陳長生的意思,因為關於這件事情,他也有所想法。

    正因為這樣,他才對陳長生更加警惕。

    無論商行舟或者白帝夫婦、包括黑袍與魔帥再如何老謀深算,強大無敵,魔君都不是特別在意。

    他還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成長,而且正因為年輕,他擁有很多那些老人已經失去的某些特質。

    但現在他面對的是同樣年輕的陳長生,他在對方的身上同樣看到了那些特質,這讓他有些隱隱不安。

    不過現在還沒有到生死相見的時刻,因為這場談話還沒有結束,甚至可以說剛剛開始。

    如果到最後,陳長生依然不能給出讓他感到滿意的答案,那麼再議。

    “你有沒有考慮過,和我聯手來做些事情?”

    魔君用很隨意的語氣,提出了今天真正重要的那個問題。

    陳長生沒有想很長時間,便給出了答案:“雙方之間的仇恨太深,誰都沒有資格議和,便是這個想法也不能有。”

    魔君搖頭說道:“像唐二那樣的人當然沒有資格,因為他們是臣子,只要有這個想法,那便是生出異心,但我們不同,因為我們是君王,我們是引領子民前行的領路人,我們當然有資格選擇道路。”

    看著落在茶壺上瞬間便融化的雪片,陳長生想起不久前在汶水城唐家老宅裡的那場談話。

    那天的雪也有些大,說的也是相同的話題,不是特別沉默,但寒冷刺骨。

    未來的大陸究竟應該是怎樣的畫面?三族之間究竟應該以怎樣的關係相處?這些問題,無數智者聖人都想過。

    那個答案雖然有些難以說出口,但不需要明說,誰都知道,當然應該是和平。

    但就是在汶水城唐家老宅裡,唐老太爺說過一番話,表明了至少現在這是不可能的。

    在能夠看到的數百年裡,都是不可能的。

    陳長生想著當年的洛陽之圍,說道:“魔族是吃人的。”

    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不吃。”

    陳長生說道:“仇恨不會因為這樣就消失,你的族人也不會因為我不曾屠過你們的部落就忘記當年北伐裡發生的事。”

    魔君說道:“妖族能夠忘記當年的仇恨,為何人族不可以?終究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陳長生說道:“或者很多年後,人族真的可以忘記當年的仇恨,但現在很難,我也做不到。”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你沒有經曆過我族南下,你生活的年代人族最是風光,我不理解你的仇恨從何而來。”

    “我看過很多書,書裏記載過很多當年的故事,我對其中一個故事記憶最為深刻。”

    陳長生想著在國教學院藏書樓裡看到的前朝史,沉默了會兒,然後繼續說道:“當年魔族南侵,其勢如火,人族又恰逢內亂,根本無力抵抗,前朝神將李巡守率三千精騎守擁雪關,孤立無援,卻硬是堅守了一年時間,直至陳玄霸出現。”

    魔君的眼睛微微眯起,寒芒一現即隱。

    這場著名的守城戰,整個大陸無人不曉,而且事後引發了極大爭議,直至今天依然爭執不休,甚至就連雪老城裡的那些辯士也經常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議論,陳長生忽然提起此事,究竟有何用意?

    “不是堅守,是死守……”

    陳長生伸手把爐上的茶壺提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然後他看著落入茶杯裡便融化的雪花沉默了很長時間。

    當年的擁雪關可能天天都落著這樣的寒雪,那些將士與百姓們可能有杯熱茶飲?

    自然是沒有的,因為糧食都沒了,樹皮都剝光了,比洛陽之圍時還要更慘。

    當陳玄霸率領騎兵驅走魔族狼騎,進入擁雪關時,看到的是一副人間地獄的圖景。

    三千精騎最後活下來了一千四百名,但城中百姓婦孺死了很多,而且據說被吃了很多。

    那個一劍斬了自己姬妾並且分肉於將士的人,正是素有仁愛之名的李巡。

    這件事情引發了極大的爭議,直至千年之後的現在,依然議論紛紛。

    當年的那些人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吧?

    擁雪關必須守住,不然魔族狼騎便能長驅直入,威脅到人族的腹地。

    天涼郡再無任何喘息之機,人族根本無法撐到之後的轉機。

    但這樣做就是對的嗎?

    哪怕是最痛恨魔族的書生,哪怕是最敬愛李巡的陳玄霸,對這個問題都只能保持沉默。

    不過更多的當事者,已經不需要知道這個答案。

    當擁雪關之圍被解後,李巡當場自殺,從副將到最低級的小兵,那一千餘人也先後戰死沙場。

    陳長生對魔君說道:“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他們。魔族吃人,他們也吃人,而且吃的是自己的同胞,但如果他們沒有守住擁雪關呢?會有更多的人被你們吃掉。”

    魔君說道:“所以你才會對我神族如此仇恨?”

    “我先前沒有說清楚,這並不是仇恨。”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只是想要爭取人族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慘劇,再也不用評價這樣的事情。”

    他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在將來的曆史裡還會出現這樣難以評價的慘劇,那麼他希望會是發生在魔族一方,而不是人族一方。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3
發表於 2016-9-25 01:4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風雪裡被圍住的院落


    陳長生不是商行舟,沒有徹底消滅魔族的雄心或者說意志,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魔族變得極端虛弱,以至於在能夠看到的漫漫時光裡,再不敢對人族生出別的心思。

    魔君的神情很平靜,沒有任何怒意,說道:“然後你們會與我們通商,兩族皇室甚至可以通婚,你們會強制性地禁用神族的文字和語言,只留下那些繪畫與雕像?很巧,其實這也是我的計劃。”

    陳長生看看杯裡漸漸凍凝的茶水,沒有說話。

    星空之下本來就沒有什麼新鮮事。

    這場談話或者說談判到了這裡,便再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性。

    魔君問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的想法如此堅定,為何會來見我。”

    陳長生說道:“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何要見我。”

    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就算你不願意和談,但我們依然可以合作。”

    無法和談,卻可以合作,那麼自然針對的是第三方。

    這也是陳長生來之前最想不通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是,妖族已經決定與雪老城結盟,他們針對的自然是人族。

    魔君這時候說的合作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覺得牧夫人已經無法控制局面?妖族最終還是會維持與人族的盟約?

    如果真是這樣,陳長生又有什麼道理與他合作呢?

    “形勢有所變化。”

    魔君抬頭望向天空裡落下的鵝毛大雪,說道:“四天前的那個夜晚,整個白帝城的味道都變了。”

    陳長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情,說道:“我不需要感到不安。”

    魔君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白帝在想什麼,你也不知道。”

    陳長生注意到,他說的是白帝,而不是牧夫人。

    魔君說道:“我一直懷疑白帝是在裝睡。”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也有可能他是真的出事了。”

    魔君看著他微嘲說道:“任何事情你都習慣往壞了想?”

    陳長生說道:“我這是在往好了想。”

    兩個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魔君說道:“你太天真了,任何低估白帝的人都會受到懲罰,甚至包括我那位偉大的父親。”

    陳長生說道:“如果白帝不是重傷被囚,那他瞞著世人想做什麼?”

    魔君說道:“當然是坐山觀虎鬥……不要忘記,他本就是世間最霸道的那隻老虎,冷酷而且老辣。”

    陳長生說道:“你似乎在害怕他。”

    “老人都很可怕,有股腐爛的味道。”

    魔君的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情,仿佛真的聞到了什麼難聞的味道。

    陳長生說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們都是在背著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地往前爬,這樣很累。”

    陳長生沉默不語。

    魔君的眼神變得深了幾分:“我們互相幫忙,把那層重殼掀掉,如何?”

    陳長生靜靜看著他說道:“你想我弑師?”

    “那又如何?我連我父親都殺掉了,更何況你那位老師本來就是個瘋子。”

    魔君的臉上流露出奇怪的神情,說道:“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麼就是看你不順眼呢?”

    陳長生沒有解釋,這是他與商行舟之間的問題,不足為外人道。

    “憑你自己,是沒有辦法殺死商行舟的。”

    魔君說道:“我可以幫你,等老家夥們都死光了,到時候我們再來打過,豈不痛快?”

    陳長生說道:“我與我的老師爭鬥,魔族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魔君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在此之前我也會表示出我的誠意。”

    聽到這句話,即便陳長生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也不禁震撼無語。

    在北方的魔域雪原上,重要性能夠與商行舟相提並論的人物還能是誰?

    陳長生完全沒有想到,魔君竟然一直準備著與輔助他奪位登基的最大功臣甚至師長一樣的角色翻臉!

    沒能想到,自然也難以相信,這些情緒都在他的眼睛裡顯現了出來。

    魔君知道這確實很難說服對方,但他無法說出理由。

    “如果你同意,我自然不會再與你搶徐有容與你的那位女學生,我甚至還可以把我妹妹給你。”

    魔君看著陳長生微笑說道:“反正她一直都在你那裡。”

    陳長生還是無法理解,說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魔君說道:“我想要的已經說過了,如果你以後下定決心,不妨書信告訴我。”

    陳長生說道:“書信?”

    魔君說道:“當年通古斯大學者與你們那一代的教宗時常互通書信,我們也可以效仿一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如果我們都能活著離開白帝城,我會給你回信。”

    是的,活著是所有事情的前提。

    不提白帝城裡隱藏著多少凶險,只說他們彼此都是對方最大的威脅。

    不管在這場談話裡提到了多少和談、合作、幫助,甚至友誼。

    如果有機會,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對方。

    比如在談話結束的這一刻。

    雪不停地落著。

    院落裡唯一的那棵樹已經變成了白色。

    唯一的顏色來自那座小泥爐。

    因為小泥爐與茶壺是燙的,而且不知為何,壺裡的水始終沒有燒乾。

    陳長生與魔君不再說話,安靜地坐了很長時間,漸漸變成了兩個雪人。

    ……

    ……

    在院子外有無數個雪人。

    最遠處是妖族各部落的族長,還有一些實力強悍的高手。

    靠近石牆的車道上,則是數百名相族的死士,在相丘的率領下警惕地注視著前方。

    相族族長站在最前方,已然變成了一座巍峨的雪山。

    但他離院子並不是最近。

    離院子最近的是五輛馬車,西荒道殿大主教與教士們站在車後,顯得極為恭謹。

    除了五輛馬車,院子外還有一群站在風雪裡的人。

    那些人裡有衙役、有賣脂粉的小姑娘、有算命先生、有賣麻糖的老人,還有一名盲琴師。

    相族族長盯著那名盲琴師,神情凝重至極。

    做為妖族最強者之一,已經半步神聖的他,為何連這名盲琴師的底細都看不透?

    那五輛馬車裡又是什麼人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4
發表於 2016-9-25 01:5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國教的執杖人


    白帝城落了半夜加一天的雪,所有的街巷都變成了白色,院子外的那些人一動不動地站著,也早已變成了雪人,只是不時會有熱氣從那些蒙著雪霜的口鼻裡噴出來,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無數的視線落在這座院子裡,想要知道魔君與陳長生究竟在談什麼,如果談不攏,那麼何時動手?

    落落站在窗邊靜靜看著風雪,她不知道那個院子裡在談什麼,但知道先生什麼都不會答應對方。

    牧夫人也在看著風雪裡的那座小院,與落落有著相同的看法,所以她在等著誰究竟會先動手。

    院門緊閉,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只有風卷著雪花拍打石牆的啪啪聲。

    滿地黃沙積著白雪,仿佛變成了雪老城外的那片雪原。

    那棵唯一的樹枝上承著積雪,就像是無數道白柱。

    陳長生與魔君安靜地坐在風雪裡。

    前一刻他們還在坦誠的對話,說著合作與可能的友誼,還說如果大家都能活著離開雪老城,那麼應該保持通信。

    下一刻情勢便變得極為凶險,似乎隨時都會向對方出手,用自己最強大的手段收割對方的生命。

    這種轉變非常突然,突然到除了當事者,誰都會覺得無比荒唐,只不過沒有人看到罷了。

    陳長生和魔君不會覺得這種轉變很荒唐,因為從開始到現在,從觀景台到此間,他們一直都很想殺死對方。

    無論談判還是對話,都只是殺死對方這件事情之外的一些小事。

    而且他們都有殺死對方的能力。

    在觀景台上,陳長生用南溪齋劍陣破掉魔君的功法後沒有繼續出手,是因為牧夫人召來滿城流雲阻止,也是因為他隱約感知到了危險,魔君的袖子裡應該藏著能夠殺死他的手段,只是不知道具體何物。

    魔君對陳長生的境界實力以及手段了解的更多些,但也沒有信心,尤其是當那五輛馬車抵達院外後。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商行舟來不了,王破也來不了,那麼今天來的人是誰呢?”

    陳長生說道:“既然如此,黑袍與魔帥也來不了,就算八大山人還活著,應該也來不了。”

    在觀景台上,他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這時候他們再次說起這兩句話,是因為他們已經決定放棄,卻有些不舍,所以想最後再做一下確認。

    說完這兩句話後,陳長生與魔君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同時歎息了一聲。

    這兩聲代表放棄的歎息聲裡,充滿了遺憾。

    今天風雪極盛,機會太好。

    魔君遠離雪老城,教宗遠在異鄉,這種情形太罕見,以後可能也很難再出現。

    今日不能殺死對方,怎能不失望?

    “仔細想想,殺死你對我來說確實也沒有太多好處,人族會變得更加團結,而且憤怒。”

    魔君看著陳長生感慨說道:“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存在真是沒有什麼意義啊。”

    陳長生唇角微揚,露出如春風般的笑容,說道:“我習慣了。”

    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天海聖后的陰謀。

    他的存在本來就沒有什麼自我的意義,換句話說,他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不過他現在正在尋找,而且可以說已經找到了。

    魔君微微側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確認並無半點勉強,挑眉說道:“你真是個怪物。”

    陳長生得到過的評價很多,大部分都很正面,清新、乾淨、堅毅、天才。

    哪怕是他的敵人,最多會說他有些木訥或者說過於執拗,又或者是質疑他在處理與商行舟關係上的不智。

    但被認為是個怪物,這還真是第一次。

    陳長生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魔君的看法很有意思,或者說,有些接近他自己以為的真實。
   
    那麼魔君或者就是他真正的對手。

    想著這些事情,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經快要凍凝的茶水,傾倒在了身前的雪地上。

    這是祭奠,那些死在魔族狼騎之下的人們。

    他是客人,那麼便應該由他主動告辭。

    他站起身來,撣掉身上的雪屑,向魔君點了點頭,轉身向院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魔君忽然說道:“白帝一定會很失望。”

    陳長生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麼不是牧夫人?”

    魔君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合作,那麼牧夫人便是我最堅定的支持者。”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牧夫人究竟想做什麼?”

    “大西洲皇族向來以正統自詡,她這一係更是有秀靈族的血統,你覺得她會喜歡人族?”

    魔君感慨說道:“而且她是水瓶座的,誰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陳長生知道魔君說的是雪老城裡流行的星座,但完全不知道水瓶座意味著什麼。

    他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繼續走向院外。

    魔君的手在袖子裡緩緩撫摩著那兩座冰冷的石像,眉間出現一抹厭憎的神情。

    然後他望向雪地上那道筆直的、仿佛是用尺子量出來的足跡,自言自語道:“居然把整座離宮都搬了過來,真是怕死啊。”

    ……

    ……

    吱呀一聲響,幾片雪花落,陳長生推開院門走了出來。

    這聲音與畫面很快便傳遍了整座白帝城。

    大多數人覺得輕鬆了很多,少數人覺得很失望,還有吃驚、疑惑等各種情緒。

    五輛馬車裡也陸續下來了人。

    折衝殿主司源道人。

    聖諭大主教桉琳。

    天裁殿主淩海之王。

    宣文殿新任主教戶三十二。

    國教五巨頭,除了茅秋雨留守離宮,其餘四人盡數趕到了數萬里外的白帝城,各持重寶。

    陳長生先向那位盲琴師很鄭重的行禮,然後才與淩海之王等人說話。

    青簾微掀,震落積雪,一位翩翩佳公子從最後一輛車裡走了下來,正是唐三十六。

    他的右手拿著一根看似不起眼的短杖。

    陳長生正準備與他說些什麼,唐三十六直接把那根短杖扔了過來。

    看著這幕畫面,淩海之王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桉琳更是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那根不起眼的短杖,是國教神杖。

    如果不是陳長生反應快,只怕要落到雪地裡,如果弄壞了怎麼辦?

    唐三十六就像是沒有看到淩海之王等人的眼神,惱火說道:“以後別老讓我做這種事。”

    為了破掉紅河禁制,國教神杖裡的光明力量消耗一空,這些天一直在西荒道殿裡接受供養。

    今天陳長生要與魔君見面,要做萬全的準備,能讓他信任、並且有資格的持杖者,只能是唐三十六。

    即便是淩海之王等人再看唐三十六不順眼,也無法否認。

    因為這種事情唐三十六以前就做過。

    當年從教宗手裡接過神杖的人,本來就不是陳長生,而是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5
發表於 2016-10-1 13:4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離宮的意志


    當年奈何橋風雪一戰,陳長生險勝徐有容,就此確定了自己在國教裡的繼承者地位。

    但那夜他並沒有去光明殿,而是去了福綏路與徐有容吃了頓牛骨頭。

    迎著無數震驚視線,舉手替他請假的人是唐三十六。

    低著頭替他接過代表國教權柄的神杖的人也是唐三十六。

    今天拿著神杖主持離宮陣法,鎖定滿院風雪的人還是唐三十六。

    這種壓力實在是太大,即便是唐三十六這樣的人也不願意再有下一次。

    陳長生看著他笑了笑,回頭望向風雪裡的院落,笑容漸漸斂去。

    諸殿齊聚白帝城,等於把離宮大陣搬了過來。

    如果先前魔君動手,他真想冒險試著殺對方一殺。

    遺憾的是,也有可能是慶幸的事魔君沒有出手。

    那麼按照現在的局勢看來,牧夫人不會再給他們像今天這樣的機會。

    他和魔君都有可能平安地離開白帝城,那麼……

    “有件事情,你能不能幫我做。”

    他對唐三十六說道。

    唐三十六神情微異,問道:“什麼事?”

    陳長生說道:“幫我寫幾封信。”

    唐三十六不明白他要自己幫著寫什麼信,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臉上神情頓時變得極為精彩:“情書?雖然你的文采遠不如我,又何至於學那些愚蠢少年,莫不是要給落落殿下寫信,怕聖女看見?”

    陳長生想要解釋幾句,最終只搖了搖頭,顯得很是無奈。

    ……

    ……

    唐三十六今天淩晨才到的白帝城。

    因為來的太急,時間太匆忙,他還沒有帶太多唐家的下屬,只帶了五樣人。

    正是前些天在汶水城裡的那五樣人。

    在商行舟與陳長生的師徒之爭裡,唐老太爺依然偏向前者,但在與魔族有關的大事上,他的反應非常明確,只要陳長生需要什麼,他便可以提供什麼。

    國教眾人也是今天淩晨剛剛抵達。

    陳長生一直知道此事,所以當魔君邀請見面的時候,他要把時間定在今天。

    唐老太爺都派出了最強大的力量,離宮更是如此,甚至可以用浩蕩之勢來形容。

    在戶三十二帶回的陳長生諭旨後,司源道人連夜從離宮出發,在半道與淩海之王、桉琳會合,帶著七千護教騎兵從松山軍府直插西原,過了蔥州軍府與熊族部落接上了頭,悄然進入了紅河流域。

    那七千護教騎兵如今在對岸的深山裡藏著,雖然無法撼動妖域的整體局面,但也不失為一種震懾,至於隨身攜帶著離宮重寶的四位大主教,更是誰都無法忽視的強悍力量。

    當年的國教六巨頭隨著牧酒詩被逐、白石道人被誅,又重新填補上戶三十二,還有五位。

    現在有四位都離開了京都,來到了數萬里外的白帝城。

    茅秋雨沒有來,在很多人想來,這位境界最高的國教巨頭沒有出現,是因為要鎮守離宮,但陳長生知道並不是如此,而是因為茅秋雨正在閉關,等待破境入神聖的那道天機。

    白帝城的事情當然極為重要,教宗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但在陳長生看來,茅秋雨正面臨著重要的時刻,能否不被外力幹擾,能否成功晉入神聖領域,同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望向淩海之王,問道:“誰在替茅院長護法?”

    “天道院現在由樹心道人暫管,莊之渙一直住在離宮裡。”

    淩海之王說道:“除此之外,宗祀所大主教以及青曜十三司的數位師姐,也一直隨侍在旁。”

    莊之渙出身貧寒,因為受資助求學的關係,與汶水唐家向來親近,在做了很多年茅秋雨副手後,終於在數年前成為了天道院的院長,無論境界實力乃至眼光手段都非常了不起。

    由他親自替茅秋雨護法,再加上那些境界實力同樣強悍的青藤六院大人物,按道理來說,陳長生應該不用再擔心,但想著莊之渙的那個兒子,他的的神情難免有些異樣。

    在場的人都知道當年周園裡的那段故事,以及莊換羽在井旁自刎的慘事,明白陳長生的擔心。

    淩海之王看了司源道人一眼,司源道人裝作沒有看見。

    桉琳很是無奈,上前對陳長生說道:“臨行前,道尊降下諭旨,著相王負責此事。”

    聽著這話,陳長生先是微驚,然後才醒過神來,不再言及此事。

    很明顯,他的老師不會在當前的局勢下做什麼,那麼著相王負責此事,應該是要安他的心。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陳長生問道:“怎麼了?”

    司源道人說道:“辛教士去奉陽縣城之前,他見過一名長春觀的道人。”

    陳長生沉默了。

    辛教士去了奉陽縣城,然後死在了那裡。

    這就是為了讓別樣紅與無窮碧相信殺死他們兒子的人是陳長生。

    師父,你就真的這麼想我死嗎?

    陳長生已經記不得這是天書陵之變後,自己第幾次想到這個問題。

    雖然現在局勢有變,無論朝廷還是商行舟,都要寄希望於他在白帝城裡做些什麼。

    但誰知道這份執念究竟有多深?

    淩海之王臉色沉鬱說道:“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如果有人在背後捅刀,那可很難應付。”

    國教有著難以想象的底蘊與隱藏實力,即便整座離宮都被陳長生帶到了白帝城依然無所謂,可如果商行舟不想看到國教多出一位神聖領域強者,現在誰能攔他?

    陳長生表示這件事情不用再討論。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神情微異,但不再多言。

    萬里遠來,又在風雪院外承受了長時間的壓力,國教眾人與唐三十六已然極為疲憊,但他們現在還不能去休息,因為關於某件事情,陳長生需要他們給出意見。

    道殿裡變得很安靜。

    從天書陵之變開始,人族的神聖領域強者回歸星海,在最近這些年似乎變成了很尋常的事情,但那終究是人族的內部鬥爭,但別樣紅與無窮碧是死在異族人的手裡。

    淩海之王說道:“牧夫人必須死。”

    哪怕是國教巨頭,依然沒有資格言及一位聖人的生死,如果放在往常,可以稱之為妄議。

    但他就這樣說了,眾人也很平靜。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6
發表於 2016-10-1 13:57: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相從來不止一個


    司源道人與桉琳沒有說話,但很明顯支持淩海之王。

    戶三十二歎了口氣,說道:“不好殺啊……但總還是要殺的。”

    唐三十六望向陳長生。

    他對於此事沒有什麼想法,就看陳長生如何想。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便確定了下來。

    現在只憑道殿裡的這些人,或者現在沒有辦法殺死牧夫人,但牧夫人必須死,總有一天會死。

    因為這是離宮的意志,也是人族的意志。

    陳長生曾經對落落說過,為了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死亡,妖族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

    當時他沒有言明,但落落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是牧夫人的死亡。

    沒有人願意去死,更何況是一位聖人,哪怕她是魔君所言的水瓶座,精神世界與眾不同。

    所以陳長生想不明白,為何四天前的那個夜晚,牧夫人忽然收手,沒有殺死自己。

    那道如暗流般穿行於白帝城的街巷,震懾紅河兩岸無數部落的力量,如果不是來自雪老城,那麼會是來自哪裡?

    陳長生望向殿外的夜空,若有所思。

    風雪已經停止,夜空裡沒有雲,能夠看到清楚的繁星。

    同樣被繁星照耀著的那座北方的山脈,這時候有沒有下雪?

    即便沒有下雪,那些山峰裡積著的冰雪應該也足夠寒冷。

    那座山脈為何會被稱為落星山脈?

    無數萬年前,天書落在大陸腹地,流火則是撒遍四野,寒山裡有很多,這裡也有嗎?

    如果把落星山脈挖開,會看到星辰的遺骸,還是一片虛無?

    ……

    ……

    在皇城深處的某座建築裡,有著一盆來自雪老城的金線縷空雕。

    牧夫人安靜地看著它,神情很平靜,仿佛根本不在意今天這場風雪裡發生過什麼,或者說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是我族伽索大師四百年前最著名的一件藝術品。”

    魔君從殿外走了進來,說道:“沒想到原來一直在您的手裡。”

    “確實是藝術,可惜的是這座城市裡沒有幾個人能夠與我一道欣賞。”

    牧夫人把視線從雕刻裡那些仿佛蘊藏著無限星空之美的繁複線條間收回來,望向魔君說道:“陛下似乎也沒有這種興趣。”

    魔君微笑問道:“你想說什麼?”

    牧夫人平靜說道:“為何陛下今天沒有出手?”

    魔君說道:“我沒有想到陳長生會這麼怕死,居然把整座離宮都搬了過來。”

    牧夫人淡然說道:“難道陛下因此而就失去了信心?”

    魔君靜靜看著她說道:“前些天在觀景台上,你阻止我出手,為何現在又要勸我?”

    牧夫人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淡,就像無風時的西海般乏味:“此一時,彼一時。”

    魔君的眼神忽然變得幽深起來,說道:“四天前,你也沒有出手,那時又是何時?”

    牧夫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說道:“如果陛下今日出手,我自然也會出手。”

    他們都想陳長生死,終究還是誰先出手的問題。

    陳長生很不好殺,他的境界實力比傳聞中更加強大,而且現在更麻煩的是,他把整座離宮都搬了過來。

    以那些國教巨頭的境界,再加上他們隨身攜帶著的重寶,即便是牧夫人也覺得有些棘手。

    當初在離宮裡,她曾經非常清楚地感知過這種天地法理形成的殺機。

    更不要說現在白帝城裡有越來越多的妖族大人物和普通民眾站在了陳長生一方。

    夜空裡沒有一絲雲,繁星無比清楚,從海那邊吹來的風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有些勁意。

    海風周遊於諸殿石台之間,最後來到她的身前。

    牧夫人聞到了風裡鹹鹹的味道還有那抹熟悉的濕意,但她並不懷念。

    海風太容易把鮮活的生靈變成死氣沉沉的鹹魚,而且濕潤的空氣容易變得粘稠,那會帶來很多壓力。

    她的眼底出現一抹疲憊,說道:“那就再等等吧。”

    “您究竟在等什麼呢?”

    魔君看著她微微挑眉說道:“等著他們把那座山挖開,看看那位到底死了沒有?”

    能夠得到黑袍與魔帥的效忠,能夠把自己偉大的父親逼落深淵,能在短短數年之內,獲得整個魔域雪原的狂熱崇拜,年輕的他當然不會欠缺智慧,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牧夫人究竟在想什麼。

    牧夫人淡淡說道:“我這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麼。”

    魔君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難道你現在應該做的不是阻止他們?”

    牧夫人說道:“為什麼呢?”

    魔君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世間沒有誰能夠控制、甚至了解一個水瓶座的女人。

    牧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神情平靜地看著北方。

    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到什麼樣的答案,但她確定自己很想等到一個答案。

    不管他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

    ……

    去落星山脈之前,陳長生曾經想過,只要有答案那就是不好的。

    然後他看到了那片黑崖、難以破解的禁制,沒有看到答案,也沒有真相,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但終究真相只能有一個,答案遲早會揭曉,而且他已經隱隱猜到了。

    這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低落,尤其是想到現在還在皇城裡期盼著他能夠救出白帝的落落。

    繁星已退,晨光漸露,然後被無數更加明亮的劍光斬碎,仿佛螢火蟲的屍體般飄落在黑崖上。

    陳長生盤膝坐在黑崖之前,劍鞘橫在膝頭。

    今天他沒有閉眼冥想,而是靜靜看著眼前的這片黑崖,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

    數百道來自周園的前代名劍,以他的身體為源頭,不停地向著黑崖斬落,卻並未真正地斬中黑崖的實力,而是在近處、在遠處、在湖上、在峰巔與那座無形的禁制陣法進行著磨礪,就像過去那些天一樣。

    那座與桐宮同源的禁制陣法現在已經變得虛弱了很多,不複當初的威勢。

    相對應的,群劍的聲勢自然更加不凡,按照各自的位置,組成南溪齋劍陣,緩慢卻不可阻擋地向前碾壓。

    落星山脈裡,到處都是森然的劍意,隨便一望,便能看到一道明亮刺眼的劍光。

    司源道人當年去過離山,看到這幕畫面,不禁有些駭然地想到了那座著名的萬劍護山大陣。

    除了司源道人,淩海之王等國教巨頭,還有來自汶水城的五樣人,都守在陳長生的身旁。

    熊族、士族還有數個大族派來了最勇敢、最強大的戰士,控制住了黑崖四周。

    數里方圓的山脈裡,集結了數百名妖族強者,像金玉律與小德這等層級的大高手都有十餘人。

    在更遠處的湖的那邊,更是煙塵陣陣,不時有妖獸的吼聲傳來,應該是各部族的軍隊已經控制住了所有山峪。

    局勢至此,早已明了,不管妖廷裡的大臣們、將軍們還有各部落的族長們相不相信。

    真相很快就會出現在他們眼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7
發表於 2016-10-1 14: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請白帝見眾生


    無數道視線落在黑崖前,落在陳長生的身上,但沒有誰敢說話,更不敢上前打擾。

    淩海之王先前說得非常清楚,誰敢靠近黑崖一步,便會被視為刺客。

    丞相與士族族長對視一眼,眼裡沒有什麼喜悅的神情,只是擔憂以及不安。

    擔憂是因為誰都不知道,當陳長生打開那座黑崖之後,眾人會看到什麼,如果是最壞的結果,那他們該如何辦?現在支持他們的妖將、大臣還有部落,會不會在極短的時間裡,再次跪拜在皇后娘娘的裙前?

    不安則是因為兩個原因。

    做為妖族最大也是實力最強的部落,相族為何直到現在,依然選擇支持牧夫人?

    牧夫人又為何始終沒有出手阻止這一切,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破陣?

    ……

    ……

    並不是所有人都去了落星山脈。

    在那座滿是黃沙的院落裡,年輕的魔君靜靜看著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後門兩側的石像,不知在想著什麼。

    在相鄰不遠的那座莊園裡,相族族長看著自己的兒子,猶豫了很長時間,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

    在皇城最高處的那座石殿裡,落落坐在窗畔,沉默地等待著什麼。

    在群山最深處的一方泥潭裡,除蘇低頭舔噬著自己斷臂處的傷口,痛的渾身顫抖。

    在天樹侍廟旁的那座小院裡,軒轅破坐在前廊的地板上,看著微微墳起的地面發著呆。

    在一家很普通的客棧裡,整夜未睡的徐有容用冷水洗了把臉,坐到桌前對著銅鏡開始梳頭。

    一道充滿感慨的聲音從銅鏡裡傳了出來。

    “既然還在星空之下,又如何能不見眾生?”

    ……

    ……

    在湖上,在雲端,在峰頂,無數道劍光忽然同時斂沒。

    下一刻,淒厲的破空聲響起。

    無道劍光盡數歸於鞘中。

    陳長生伸手握住劍鞘中段,站起身來。

    所有的視線都望向了他。

    他卻望向了湖上、雲端、峰頂。

    劍已經歸來,劍意還在彼處。

    一行大雁從雪峰側方飛過,忽然斜斜墜落。

    一陣海風從群山那邊吹來,卻被斬成碎絮。

    碧空裡的幾抹流雲,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撕成了細絲,然後漸漸消失。

    這些都是禁制崩解的跡象。

    直到確認了這點,陳長生再次望向眼前這片黑崖。

    轟的一聲!

    無數聲極其沉悶的巨響,從黑崖深處甚至地底深處響起。

    大地震動不安,湖水裡蕩起無數波瀾,近處一座雪峰裡流瀉下來無數雪,山間野獸的吼叫變得淒厲起來。

    亂石飛濺,煙塵大作,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平息。

    那道黑崖已然消失無蹤,原先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一道數百丈寬的大坑。

    最深處有一道無比光滑的石壁,如金似玉,仿佛再鋒利的刀劍,也無法在上面留下痕跡。

    這便是傳說中的星石,擁有著難以想象的重量與密度,但現在已經被泥土與沙石埋葬,只剩下了一小部分露在外面。

    以星石為發端,一道非常筆直的石道。

    黑崖變成的數百丈寬的大坑,直接被那條石道切成了兩半。

    這條石道非常長,綿延不知多少里,伸向遙遠的前方。

    無數道視線順著石道的走向移動著,最終落在了十餘里外。

    那裡有一座山垮了半截。

    那座山本來就是一座宮殿。

    半截山裡嵌著一座石椅。

    那座石椅有十丈高,十丈寬,無比巨大,誇張至極。

    在那座石椅裡,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件純白色的皇袍,枯瘦至極,眼窩深陷,仿佛是個死人。

    ……

    ……

    “陛下!”

    一聲驚呼響起。

    然後便是無數聲驚呼。

    接著便是無數道破風之聲。

    無數身影爭先恐後向著十餘里外的半截山掠了過去。

    淩海之王先前的警告,早已被忘記的一乾二淨。

    來到那座巨大無比的石椅前,越發覺得椅子裡的那個人很小,甚至顯得有些滑稽。

    但那些妖族大臣與強者們哪裡會有這些想法,臉上寫滿了激動,甚至有的人哭出了聲來。

    對他們來說,椅子裡的那個人就是神明。

    哪怕那個人現在枯瘦至極,閉著眼睛,奄奄一息,無比虛弱。

    但只要他還活著,不,哪怕他死了,都依然是整個妖族的神明。

    因為他叫白行夜。

    他就是白帝。

    ……

    ……

    對這樣的畫面,很明顯妖族的大人物們早有準備。

    數名大妖醫被黑鷲負上了石椅,開始替白帝診治。

    看著白帝依然緊閉的眼睛,小德覺得有些焦慮,問道:“教宗大人呢?”

    眾所周知,陳長生的醫術可以說是舉世無雙,在他們想來,這些大妖醫的醫術再如何精湛,也不及陳長生遠矣。

    丞相等人回頭望去,卻怔住了。

    他們沒有看到陳長生。

    陳長生還在十餘里外。

    就在那座黑崖原先的位置。

    ……

    ……

    看著遠處的動靜,陳長生忽然說道:“走。”

    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他的視線依然落在那座巨大的石椅上,落在白帝的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帝,為此他付出了很多個日夜,很是艱辛。

    但在看到白帝的第一眼後,他便決定離開。

    即刻離開。

    聽著陳長生的話,眾人很是驚訝,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只有那名盲琴師似乎明白了陳長生的意思,帶著五樣人向那片湖後的秘道出口走去。

    ……

    ……

    就在一名蒼老的大妖醫鼓起勇氣,準備落下手裡的石針時,白帝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黯淡。

    就像是陰天裡的雪原。

    灰白無比。

    然後那片雪原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那個黑點漸漸變大,顏色漸漸變深,就像是萬里過雪原的旅客,漸行漸近。

    他真正的醒了過來。

    可能被封禁了五年時間的他,被星石不知吸噬了多少星輝妖元,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可以說奄奄一息。

    但當他睜開眼睛,一道難以想象的威嚴氣勢便從他瘦弱的身軀裡散發出來。

    “你們都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因為常年沒有飲水的緣故,有些沙啞。

    但整座落星山脈,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妖族強者們如潮水般跪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8
發表於 2016-10-1 14:1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眾生皆苦


    金玉律沒有跪,站在相對較遠的地方,看著那邊,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白帝坐在巨大的石椅上,腳離地面還有數丈的距離。

    按道理來說,根本沒有辦法踩到地上,自然也就無法站起。

    但他就這樣站了起來。

    如一座無比雄奇的雪峰,出現在天地之間。

    天地之間,自有感應。

    十餘座雪峰裡響起轟隆如雷的聲音。

    處處都在雪崩,風雪被席卷至半截山前。

    那些妖族強者們被風雪裡的威力,震的遠離石椅。

    那些狂暴的風雨,落在白帝的皇袍上,便立刻消失,仿佛進入了他的身軀裡。

    在風雪裡,白帝向前走了三步。

    風雪入體,他的身軀變得越來越高大,皇袍如新,眼眸裡的灰意盡數變成純淨的雪白,寒威逼人。

    他望向遠方某處,神情漠然問道:“這幾年發生了些什麼事?”

    丞相跪倒在風雪裡,用最簡潔的語言,最快的語速,把所有的大事說了一遍。

    白帝聽完這些,神情不變,很是平靜。

    風雪那邊忽然傳來了金玉律的聲音。

    “別樣紅死了,無窮碧也死了。”

    聽到這句話,白帝也只是挑了挑眉。

    風雪漸漸斂沒。

    金玉律嘲弄說道:“當年就對你說過,娶妻當娶賢,現在看來你的眼光連別樣紅都不如?”

    白帝依然沉默不語,只是看著某個方向。

    所有的妖族強者以及湖那邊的軍隊們,都望向了他的視線落處。

    那裡是白帝城。

    現在真相已經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白帝被困多年,這果然是牧夫人的陰謀。

    按照眾人的想法,這時候就應該率領大軍,殺向白帝城去。

    但白帝沒有動。

    他不再看那座城,收回視線望向十餘里外,問道:“你就是陳長生?”

    很多人隨之望過去,才發現陳長生沒有過來。

    更重要的是,包括數位國教巨頭在內的很多人都已經離開,只有他與唐三十六還在原地。

    ……

    ……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陳長生與白帝對視著。

    他沒有回答白帝的問題。

    因為他的沉默,雪峰間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妖族丞相上前,準備說些什麼。

    一道聲音搶在前面響了起來。

    那是唐三十六的聲音:“白帝此言何其無禮。”

    很多年前,朱洛在漢秋城外、南方聖女在潯陽城外,都問過同樣的話,甚至一個字都沒有差。

    當時朱洛與聖女的發問,代表對陳長生的好奇,也可以說是某種認同。

    因為那時候他的名字,只是剛剛出現在這片大陸上。

    但現在已經不是當年。

    他不再是那個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國教學院的新生,他現在是人族的教宗大人。

    哪怕是白帝,向他這樣發問,也是極無禮的舉動。

    所以聽著唐三十六的斥責,妖族大人物們很是惱怒,卻無法反駁。

    白帝靜靜看著那邊,忽然說道:“難道教宗大人只是來看熱鬧的?”

    他沒有理會唐三十六,但對陳長生的稱謂已經不同。

    陳長生還是沒有接話。

    和唐三十六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話會變得有些多。

    但如果那時需要和外界交流,他的話會變得非常少。

    因為唐三十六會幫他說話,而且整個國教學院都知道,唐三十六比他會說話。

    “如果不是教宗大人出手,今天才有熱鬧可看。”

    唐三十六平靜說道:“所以陛下這句話完全錯了。”

    白帝的那句話隱有所指,指的是陳長生站在遠處,並且讓淩海之王等人提前離去。

    唐三十六的這句話回應的也很明確,那就是妖族做為受施者,沒有任何理由質疑己方的任何安排。

    只是這句話著實算不上尊敬,尤其想著他說話的對象是白帝。

    無數道憤怒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唐三十六依然神情不變。

    這時候,陳長生確認淩海之王等人已經進入秘道,終於打破了沉默。

    他望向十餘里外那半座雪峰,說道:“晚輩告辭。”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唐三十六轉身便走。

    白鶴在前方不遠處等著他們。

    這就是說走就走。

    真的乾淨利落至極。

    費盡心思,終於救出白帝,看到了答案。

    這一切果然只是牧夫人的陰謀。

    對人族來說,這似乎是最好的答案。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留下,與妖族商議接下來的大事。

    但他沒有這樣做,並且讓淩海之王等人先行離開。

    因為這個答案太好,太像他想要的。

    所以他決定離開。

    他要去做一件事情。

    他想親手寫下一個答案。

    ……

    ……

    在皇城最高處的那座石殿裡。

    窗外沒有梨花,而是種著幾株槐花。

    牧夫人相信這與槐院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就像此時落星山脈發生的事情,其實與陳長生也沒有什麼關係。

    終究是她與他之間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死是活,但我想,他應該還活著。”

    她走到窗畔,看著遠方面無表情說道:“就算他還活著,但也可以不出現,如果他不出現,那就是對我還有一份情意,如果他出現了,那便是真正的無情,而我直至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答案。”

    說話的時候,她的手在輕輕撫摸著落落的黑髮。

    落落低著頭,臉色蒼白,睫毛輕眨,看得出來心情有些緊張。

    窗外的槐樹忽然開始劇烈地顫抖,落下無數青葉,看著就像是一幅畫活了過來。

    牧夫人的視線穿越青葉,依然落在遠方,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真是個無情郎啊。”

    落落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抬頭望向自己的母親。

    “你趁著父親重傷,把他幽禁,用星石損他妖元,想置他於死地,結果……你卻說他無情?”

    她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因為生氣更因為難過:“母親,你做這些都是為了大西洲?值得嗎?”

    牧夫人靜靜看著她說道:“我從來都不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女兒。”

    落落緊緊地抿著嘴,小臉上滿是倔強,沒有接話。

    牧夫人知道她的意思,說道:“小詩不需要寄托我對這個世界的想法,自然也不需要承受我的要求。”

    落落不明白,傷心問道:“可是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女生大多外向。”牧夫人平靜說道:“我不想做這樣的人,也不希望你做這樣的人。將來不管你最終會嫁給誰,也要記住,最終只有你的娘家才能幫到你,因為世間所有的男人,都是心狠無情的。”

    這是她再一次提到男人的無情與狠心。

    哪怕事實似乎就在眼前,落落也不禁有些困惑,聲音微顫問道:“母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牧夫人望向窗外遠方,說道:“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9
發表於 2016-10-1 14:2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來到我的城市


    遠方是一片汪洋。

    汪洋裡有一艘船。

    大西洲二皇子站在船首,衣衫輕飄,雙眉深鎖,不知在想著什麼。

    牧酒詩坐在艙裡,不時回首向來時路望去,神情有些悲傷。

    ……

    ……

    對小溪來說,紅河極為寬闊,與汪洋並無兩樣。

    而從落星山脈流到白帝城,小溪便成了紅河。

    從碼頭到街巷到廣場到天守閣的草甸,到處都跪著人,如潮水一般。

    白帝回到了白帝城。

    他沒有直接回到皇城,而是選擇了乘船。

    從岸邊到皇城,道通無比開闊。

    他在如潮水般的妖族民眾間緩緩走過,負著雙手,神情並不急切,似乎只是想看看數年不見的故城是否有了什麼不一樣。

    就在他在白帝城裡隨意行走的這段時間裡,依然忠於牧夫人的大臣或者自殺,或者被親人砍掉了頭顱。

    最精銳的紅河妖衛,在幾場極其激烈的衝突後,也跪在了皇城之前,膝下滿是鮮血,來自他們曾經最親近的同僚。

    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戰鬥,比傳檄而定還要來的平靜迅速。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所有的事情便都解決了。

    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城市。

    這個城市的所有街巷、石牆上那些斑駁的舊石,都留著他的氣息。

    那些氣息,現在盡數歸於他的身軀。

    他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高大,氣息變得越來越強大。

    河水裡的於京巨獸發出低聲的嗡鳴,表示臣服以及歡迎。

    高閣裡的黑鷲把頭埋進翅膀裡,恐懼的渾身顫抖。

    他本就是天地間最強大的存在,這時候沉默地散發著氣息,更是生出一種霸道無雙的感覺。

    整座白帝城,城裡城外的所有生命,在這道氣勢之前都顫栗不安起來,不敢有任何聲音。

    在皇城之前,終於出現了一道沒有跪下的身影。

    那道身影本來就極為高大,仿佛一座山峰。

    相族族長站在城門前,看著越來越近的白帝,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他是長老會的首席長老,他所在的相族是妖族最大的部族,他本人則是白帝夫婦之外的妖族最強者。

    牧夫人趁白帝重傷將其幽禁,現在看來,他當然是參與者,是真正的謀逆者。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確實有不跪的資格,也有不跪的道理。

    白帝走到相族族長的身前。

    相族族長看著白帝有些消瘦的臉,神情微變,開口準備說些什麼。

    白帝身體向前微傾,似乎想要看清楚他。

    只是極簡單的動作,卻自有一種難以抵抗的氣勢。

    如果說相族族長是一座山,白帝便是世間最高的那座雪峰。

    當他身體前傾的時候,便是那座雪峰向前而去。

    他居高臨下看著相族族長。

    又像是雪峰之上探出頭來的神明。

    他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只是一片蒼茫的雪原。

    雪原裡的那個旅者,漸漸遠去,就像所有的過往與寬仁還有憐憫,剩下的只是漠然與嚴寒。

    一道電光在雪原上亮起,照亮了旅者的身影。

    那是冷酷的黑眸間閃過的一道光亮。

    那是從天空裡落下來的一隻手。

    相族族長眼神驟變,厲嘯一聲,雙臂橫於身前,如兩根極粗的石柱一般,向那隻手迎了上去。

    他的眼神裡沒有恐懼,也沒有後悔,只有震驚與不解,顯得非常怪異。

    狂風呼嘯於雪原之上。

    卷起千堆雪。

    雪原上的蠟象紛紛垮塌。

    啪的一聲輕響,那兩根石柱上面出現了無數道細密的裂紋,然後漸漸崩裂。

    轟的一聲巨響,皇城正門邊緣的石牆紛紛垮塌,無數石塊砸向四周。

    煙塵大作,遮住了所有的視線,狂暴的氣息對衝與那道恐怖的威壓,隔絕了一切神識,更沒有聲音能傳出來。

    鮮血從相族族長的耳朵裡口鼻裡不停噴射而出,顯得格外恐怖。

    詭異的是,他完全碎掉的雙臂卻沒有一絲血流出來。

    到了臨死的時刻,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眼裡流露出不可思議與痛苦的神情。

    “原來過去了數百年時間,你依然不肯相信我的忠誠!”

    相族族長絕望而悲憤的喊叫聲,沒能讓白帝臉上的神情發生任何變化。

    “相信是最沒有用的詞語。”

    ……

    ……

    煙塵漸漸斂落,滾動的石礫也歸於平靜。

    皇城深處傳來幾聲咳,白帝應該已經到了那裡。

    妖族丞相與士族族長等大人物趕緊上前,隨之而去。

    小德停下了腳步,望向了相族族長的屍體。

    當然要有人負責收拾城門前的殘局,但不可能是他。

    他停下腳步,是因為覺得相族族長的眼神有些奇怪。

    相族族長死了,但沒有瞑目。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與憤怒的神情。

    這便是小德不理解的事情——相族族長在歸元大典時假裝白帝聖旨,更與牧夫人合作謀逆,當然罪該萬死,他自己也應該很清楚這一點,為何臨死時卻會有這樣的情緒?

    ……

    ……

    在白帝回到他的城市之前的某個時刻。

    這座城市裡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有些人提前離開了落星山脈,通過秘道搶先回到了白帝城。

    比如有些人開始提前做些安排,就像後來死去的相族族長。

    他直接去了皇城,沒有帶任何相族高手,也沒有帶上一名忠誠的部屬。

    他甚至把自己最重視的幼子相丘送去了與莊園相隔不遠的那座大院裡。

    因為他知道,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無論今天這場戰爭是陛下獲勝,還是皇后娘娘獲勝,都不會影響到這裡。

    相丘是年輕一代相族的最強者,自幼一直在深山裡修行秘法,擁有著相族極其罕見的殘暴性情,但少經世事。

    他根本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安排,準備自行離開,去皇城為父親助陣,更想勸魔君與自己一道前去。

    魔君知道相族族長是怎樣想的,很是佩服,便越發覺得相丘很蠢。

    如果白帝真的還活著,那麼白帝城必然會迎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

    事實上,魔君認為白帝一定還活著。

    但他不會參加到這場戰爭中。

    就像相族族長想的那樣,無論白帝還是牧夫人誰獲勝,都不會動他。

    哪怕魔君的眼神如此譏誚,相丘依然沒有明白,他有些惱火地呸了一聲,帶著最忠誠的屬下,向著院外走去。

    他有些擔心父親的安全,更不想錯過這場注定要記載在曆史上的大事,所以決定趕去皇城。

    但他沒能走出去,因為這座大院已經被圍住了。

    有位盲琴師抱著古琴,站在人群外。

    他看著有些疲憊,雙肩微耷。

    或者是因為他剛剛從落星山脈趕回來的緣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20
發表於 2016-10-1 14:3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閑雜人等,願把五百年盡付


    相丘沒有注意到那名盲琴師。

    更準確地說,他沒有看到那名盲琴師。

    因為那名盲琴師太不起眼。

    也因為這時候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大神官太過耀眼。

    那名大神官的面部線條如雕刻出來的一般,秀美的眉眼裡盡是冰霜般的寒意。

    “淩海之王!你們想要做什麼?”

    相丘的視線掃過院外的那些國教強者們,眼神變得極其鋒利,深處隱隱可以看到暴戾嗜血的意味。

    淩海之王面無表情說道:“聖諭,任何人不得進出這個院子,違者死。”

    是的,無論白帝與牧夫人誰勝誰負,都不會動那位年輕的魔君。

    這座大院確實是今天白帝城最安全的地方。

    但相族族長和魔君都忘了一件事情。

    今天的白帝城裡還有很多人族強者。

    無論白帝與牧夫人誰勝誰負,他們都很想殺死這位年輕的魔君。

    相丘依然不明白這個道理,沉聲說道:“你們應該很清楚,他是我相族的客人。”

    淩海之王神情漠然,沒有讓開的意思。

    相丘厲聲喝道:“難道你們想死嗎!”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自己的部屬殺了過去。

    然後,他就死了。

    ……

    ……

    相丘確實是這一代相族的最強者,境界實力以至手段都非常強大。

    那些下屬也是相族精銳的高手。

    但站在院外的是淩海之王,是司源道人,是桉琳大主教,是戶三十二。

    換句話說,他面對的是大半座離宮,那如何有獲勝的可能。

    當然,如果他的對手是這幾位國教巨頭,或者敗的還不會這麼快,就算敗,也不會死的這麼快。

    問題在於,淩海之王等人沒有出手,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院裡。

    相丘及相族高手們對上的是一群閑雜人等。

    那些人是七名商販,六個衙役,三個算命先生,兩個賣麻糖的老人和一個買脂粉的小姑娘。

    哪怕明知道這些人來自汶水城,應該是唐家的高手,但這種搭配還是容易被視為閑雜人等。

    十餘道狂暴的妖族力量衝天而起!

    清脆的聲音在街上響起,不是門上鐵環被勁風拂的到處亂動,而是銅錢從七名商販的手裡落到地上。

    銅錢在地面上骨碌碌滾著,暗合天地至理,極其自然地形成了一陣法。

    兩名算命先生站在陣眼裡,看著呼嘯破空而來的妖族高手們,翻了一個白眼。

    他們不是輕蔑,而是在高速的推演計算。

    六名衙役面無表情上前,雙手一抖便迎了上去。

    六根水火棍分開生死,從雲裡探出頭,便要將面前的一切砸進幽冥。

    更可怖的是那六根水火棍上縛著的鐵鏈,仿佛能夠把一切生命的靈魂都捆住。

    狂暴的氣息對衝,在院前的街道上形成無數詭異的畫面與恐怖的空間湍流。

    這時,那兩名賣麻糖的老人向前走了一步,把前襟掀起夾在腰間,然後平實無常地向前出了一拳。

    兩個拳頭帶著無限光明,拂散紅河吹來的風,就像兩輪烈日一般,燃燒了一切。

    然後,一片像桃花、像梨花,或紅或白的脂粉,籠罩了場間。

    最後,一道淒涼的琴音響起,如風雪在泣,如送人遠離。

    ……

    ……

    大院前到處都是血。

    十餘名相族強者倒在自己的血裡。

    相丘的傷勢最重,衣衫破爛,堅逾鋼鐵的妖軀上出現了數十道極細的裂口。鮮血從那些細卻筆直的裂口裡不停湧出,與空間接觸,迅即變成極詭異的豔麗的顏色,明顯是中了劇毒。

    看著這些衙役與商販,他的眼裡滿是痛苦與震驚的情緒。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看到如此多可怕至極的功法與手段。

    如果他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眼花,難道那……真的是焚日訣!

    這些唐家高手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和下屬們竟是來不及狂化,便一敗塗地!

    相丘的視線最終落在人群外那名盲琴師的身上以及懷裡那張舊琴上。

    舊琴的琴弦看著是那樣的鋒利,哪怕切割了再多的身體,也沒有沾惹一絲血。

    看著那張舊琴,相丘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那聲琴音響起。

    他才知道,就算沒有那些商販衙役,只憑這名盲琴師一人,便足以殺死己方所有人。

    即便自己與下屬們提前狂化,也最終逃不過全部被殺的下場。

    就算是父親在場,也不見得是這名盲琴師的對手!

    相丘的眼裡出現強烈的悔意。

    他剛才沒有看到這名盲琴師,所以沒有注意到盲琴師的雙肩一直微微耷拉著。

    這種姿式看著有些疲憊,也可能是為了方便抱琴。

    喜歡耷拉著肩的人類往往都是些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比如王破,比如別樣紅,比如這名盲琴師。

    他聲音微顫問道:“真的好強……你到底是誰?”

    盲琴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也許有人會願意回答將死之人的問題以此表示自己的寬仁或者風度。

    但盲琴師不會。

    很多年前山門內亂,他被宗主偷襲重傷,好不容易才揀回一條命。

    從那時候起,他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寬仁。

    很多年前,他因為閉關養傷避開了蘇離,然後在汶水城像條老狗般苟延殘喘般活了這麼多年。

    那之後,他就再沒有資格說什麼風度。

    包括這次應唐老太爺請前來白帝城,負責保護陳長生的安全,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做工罷了。

    他只是做著自己的一份工,收些錢糧,以此養老。

    所以他不會回答相丘的問題。

    他甚至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但今天似乎有了些不一樣。

    他看著那座大院,視線穿過院門,落在極深處那棵樹下。

    那棵樹下有一道身影。

    他的識海早已平靜無波,近乎冰凍,這時候卻漸漸融化。

    他的意識早已是條乾涸的小溪,這時候卻漸有水流入,開始拍打岸邊的岩石。

    因為他那顆早如槁木的心,忽然生出一點小火苗,然後火勢漸漸變大。

    就在看到那道身影的那一刻,他活了過來,甚至心神開始激蕩。

    沒有風,他的衣衫開始鼓蕩。

    他的臉色越來越紅潤。

    他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他變得年輕了很多。

    他仿佛還能再活五百年。

    但他不想要那五百年。

    如果今天他能殺死對方。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0:4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