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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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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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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5 23:51: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斷碑之前續前事


  紀晉,來自南方槐院,立下血誓成為碑侍,終其一生都不能離開天書陵。

  此人去年曾經試圖幫助槐院弟子鍾會在觀碑悟道途中勝過陳長生和苟寒食,對陳長生和苟寒食的解碑法發表過很多辛辣的嘲諷與訓斥,最後卻被陳長生和苟寒食用事實無言地羞辱了一番。

  紀晉看著陳長生,眼神裡隱有敵意與怨恨。

  雖說身為碑侍,終生不得離開天書陵,但畢竟不是與世隔絕,天書陵外的消息,陸續傳到了他的耳中。

  陳長生一日觀盡前陵碑;他成了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他去了周園;他可能死了卻又活了過來;他與蘇離一道南下;他劍道修為一日千里,破境勝聚星,在奈何橋上勝了一代天驕徐有容;他終於被確定為國教的繼承者……

  被他寄予厚望的槐院弟子鍾會,在去年大朝試裡拿到了首榜第三名,在陳長生和苟寒食之下,在隨後的短短一年多時間裡,獲得了極大的進步,震驚了整個天南,可是又如何能夠與陳長生相提並論?

  更關鍵的是,這裡是天書陵,是自己願意獻出生命與自由才能留下的天書陵!

  你憑什麼就能如此隨意地來去!

  徐有容不認識紀晉,但能感覺得到,這位境界高深的碑侍對陳長生明顯有敵意。

  陳長生大概明白紀晉的憤怒來自於何處,微微欠身,沒有說話。

  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紀晉向他行禮,但他想著對方畢竟年齡和輩份都在這裡,所以先行了禮。

  然而,紀晉卻依然沒有向他行禮的意思,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靜,看著紀晉的眼睛卻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陳長生搖了搖頭,帶著她從山道另一邊走過。

  紀晉露在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尤其是當陳長生和徐有容擦著他的身邊走過時,更是青筋畢露。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因為他不敢。

  他這些年過得很苦悶,他很想要發洩,陳長生自然是最好的目標。

  但他在天書陵裡,家人與槐院還在天書陵外。

  他如果不想自己的家人和槐院被國教憤怒的火焰燒成灰燼,便什麼都不能做。

  他可以不向陳長生行禮,但他不可以向陳長生動手。

  ……

  ……

  太陽漸起,雪雲已散,冬天的京都有著一種別樣的、帶著疏曠意味的美感。

  站在陵間的樹林旁,看著遠處的京都街巷,陳長生想起當初在國教學院和落落站在榕樹上看街巷,說道:「我曾經請落落幫著查妳的消息,既然……現在找到妳了,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和她說一聲,所以在給她的信裡提了兩句。」

  徐有容輕聲說道:「當初在離山的時候,我最開始以為你死了,把周園裡的事情說給了師兄聽,師兄有些擔心我,前些天吃過牛骨頭後,我寫了封信給他。」

  那天在奈何橋見過,然後吃了牛骨頭鍋,確認了一些事情,於是便應該把別的一些事情確認清楚——這是一種很負責任的態度,雖然他和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沒有想過太具體的事情,但都這樣做了。

  此時提到這兩封信,自然也是另一種表明心意的方法。

  從周園到現在,他和她已經表明過很多次心意,只是那些方法都有些特殊,比如撣雪,比如沾一沾肩,比如給別人寫信。

  陳長生的眼睛很清澈,像小溪,很容易看到那些像魚兒般游動的悅色。

  徐有容輕聲說道:「讓你來天書陵,不是為了……是有正事的。」

  言有不盡之意——這句話裡的不是為了四字,其實應該是不僅僅為了。

  天書陵裡相見,能有什麼正事?自然是天書碑的事。

  在他們的身後便是照晴碑廬,黑色的石碑上,那些詩句是如此的清晰,那些線條卻還是那般難懂。

  陳長生走到碑廬前,回想著去年在這裡觀碑的時光,略有感慨。

  「我當時在草屋裡煮飯,看見光線落在籬笆上……」

  他把自己觀碑悟道時的體會經驗以及數種方法,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

  徐有容靜靜聆聽,背在身後的雙手在清風裡輕輕地顫抖,如在推動命星盤,按照他的話不停地進行著推演。

  當陳長生說完後,她開始講述自己最初觀照晴碑時的經驗與所得:「……所以本質而言,所謂濃淡,亦是光線變幻。」

  陳長生有些不確定,說道:「搨本的筆墨濃淡本就不一,會不會因形失意?」

  徐有容說道:「南溪齋保留的天書碑搨本,乃是初代聖女用天心印於神魂之中,再反諸石碑,真意能存二三。」

  陳長生聞言,對那位開創國教南派的聖女不由生出無限敬畏。

  真意能存二三,這聽上去是個有些寒酸的比例,但要知道這裡的真意乃是天書碑的真義,那位初代聖女居然能夠將那些真義直接複印在自己的神魂之中,還能再重新釋為線條形狀,真可謂是大神通。

  這種天書碑的搨本,自然與李子園客棧門前小攤販們賣的搨本完全不同。

  「而且我剛才說的不是搨本。」徐有容說道:「我說的濃淡,就是天書碑的筆痕濃淡。」

  陳長生有些沒反應過來,問道:「妳來天書陵觀過碑?」

  徐有容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五歲的時候,被娘娘抱進來過。」

  陳長生默然,心想果然是讓人無話可說的人啊。

  看完了照晴碑,便去了第二座天書碑,偶爾能看到一些觀碑者,但人數不多,而且那些人長年留在天書陵裡,一顆道心早已沉寂,注意力只在石碑之上,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二人在山陵裡隨意行走,交流著當初觀碑時的經驗與感悟,彼此對照,又有所獲益。

  當他們來到那座斷碑前時,冬日已至中天。

  斷碑廬前空無一人,陳長生走到廬裡,看著那座斷碑沉思不語。

  徐有容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搖了搖頭,輕聲卻堅定地說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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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5 23:52: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同修


  不要做什麼?陳長生自然明白,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這座斷碑是被周獨夫斬斷的,原先在這的那座天書碑被他帶走,應該是安置在了周園裡。這也就等於說,那座天書碑現在極有可能就在他和徐有容的身上。剛才看到斷碑的那瞬間,他生出一種極強烈的渴望,想要看看這座天書碑完整的模樣。

  他想試試二人身上哪顆石珠是這座天書碑,然後重新裝上去……

  徐有容沒有讓他這樣做,因為她很清楚,天書碑重歸舊陵,一定會令天地變色,世間所有強者有所察覺。

  「流落在外的天書碑一共有十一座。」

  他看著天書陵的峰頂,低聲說道:「如果前陵是以斷碑為分界,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裡一共分成十二座陵?」

  天書陵是很神奇的地方。

  那處峰頂彷彿很近,卻又遠的似乎要接到了天空。

  陳長生和徐有容都知道,在周獨夫奪走這些天書碑之前,天書陵其實沒有前陵之類的說法。

  徐有容說道:「這些事情可以問人。」

  陳長生神情微驚,說道:「問誰?」

  「我問過娘娘,但她不肯說。」

  徐有容望向天書陵下某個地方:「不過肯定還有別人知道。」

  陳長生說道:「什麼時候開始?」

  徐有容掀起前襟,在碑廬前盤膝坐下,然後伸手,請他坐在右手邊的草地裡。

  纖細的手指隔著數尺的距離,落在殘餘的斷碑上,落筆如風,變成一個又一個的字跡。

  她寫的很快,但筆畫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斷絕,非常清楚,就像當時在奈何橋上破風雪而至的那一劍。

  就算是踏入神聖領域的聖人,大概也只能隱約捕捉她的手指留下的痕跡一二,無法完全看清楚。

  能夠看清楚那些字跡的,只有與她併肩坐在草地裡的陳長生。

  當她寫完之後,便輪到了陳長生,他的手指穩定至極,一筆一畫彷彿刀削斧鑿。

  手指破空,帶起的是風,風散後,自然痕跡也就沒了,至於殘碑上,更不可能留下些什麼。

  陳長生和徐有容,卻很專注認真地看著那座殘碑。

  因為他們把剛才那些字跡都記了下來。

  那些字跡是文字,也是圖畫。

  分成三段,一百零八式,合在一起,便是兩斷刀訣。

  當初在周園裡,黑矅石山般的巨棺開啟,他們在棺壁上,發現了這套世間最著名也是最強大的刀法。

  周獨夫留下的刀訣非常神奇,一百零八刀看似都是單獨的刀法,但實際上是一個整體,只有把所有的一百零八刀完全掌握,才能真正明白這套兩斷刀訣的真義。

  當時南客帶著獸潮來襲,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只好分頭背,徐有容正背,背下了三十七刀,陳長生倒背,記住了六十九招,然後,就在他們的雙肩相遇,對視微笑的那瞬間,棺壁上的兩斷刀訣就此消失無蹤!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讓兩斷刀訣重新現世。

  離開周園後,他們曾經分別嘗試過,要將這些刀法抄錄下來,卻震驚地發現,周獨夫在棺壁上刻下刀訣時的手法,竟然隱隱有天書碑的幾分神妙,以他們現在的境界,根本沒有辦法把識海裡的那些線條重現於紙上。

  這又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練兩斷刀。

  當初在周陵裡,陳長生曾經說過:「我們一起練。」

  現在看來,這句話真的是無比準確的預言。

  隔了很久很久,他們終於重逢,終於有機會可以一起來練這套刀法了。

  廬下的斷碑是周獨夫當年用兩斷刀砍斷的,雖然歷經數百年甚至千年的風吹雨打,依然保留著一些刀意的殘餘。

  在斷碑前,兩斷刀訣這樣的絕世神功重現,感悟然後修練,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情。

  他們進天書陵當然有正事,這就是。

  時間緩慢地流逝,冬日緩慢地移動。

  斷碑廬前一片安靜。

  接天的高台上,天井分割的天空下,清澈的水渠前,有數雙目光落在了這裡。

  那對年輕的男女肩依著肩,靜靜地坐在草叢裡。

  任誰來看,這都是在談情說愛。

  誰能想到,他們是在學刀,是在修道。

  當然,學刀和修道也有可能就是他們談情說愛的方法。

  ……

  ……

  十座天書碑,周園的秘密,陣營的對峙,有太多理由讓陳長生和徐有容對彼此生出警惕與擔心。

  不要說什麼相愛,在歷史的長河裡,父子相殘,夫妻反目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太多次。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都擁有能夠看穿俗世紅塵的慧眼。可他們依然最終陷入彼此傷害的泥潭。為什麼?因為那些利益大到已經超越了世俗的範疇。

  好在十座天書碑,周園的秘密,只能同修的絕世神功,有太多相同或者不同的理由,讓他們此世似乎注定了無法分離。

  觀天書碑,參兩斷刀,讀光陰卷,思考如何破解王之策留下的陣法,時間走的很快,天書陵裡的約會結束了,他們二人對天書的感悟更深一層,終於把兩斷刀變成了真正擁有的知識,雖然還沒能完全掌握光陰卷,但有了一段美好的光陰。

  他們從斷碑廬前離開,沒有直接向出陵,而是沿著天書陵腳下的道路,向南走到了那片淺渠。

  淺淺清清的水渠在石坪間穿行,形成一個極為複雜的圖案,而在上方的山麓間則是一條簡單到極點的山道,山道非常直,從山腳直通最高處的峰頂,石階由白砌成,這便是傳說中的神道。

  對這些風景與畫面陳長生並不陌生,當初進入天書陵後的第一天,他便來過這裡。

  那天夜裡,他和同伴們看著荀梅從天書陵這場夢裡醒來,離開小院,來到這裡,踏過這些渠裡的淺水,踩碎水裡的星痕,走向那間涼亭,想要通過這條神道,登上天書陵的頂峰,然後,倒在了他的懷裡。

  荀梅在神道前的絕然前行,給他和苟寒食等人留下了難以抹滅的精神衝擊,比留給他們的那個筆記更重要。看著山崖間筆直的神道和神道盡頭彷彿無比遙遠直要接觸到天穹的頂峰,陳長生沉默不語,想著總有一天自己要從這裡走上去。

  想要走上神道,便需要經過那方涼亭,涼亭下有個人,渾身覆蓋沉重而陳舊的盔甲,連臉與手也都被帶著鏽跡的金屬遮住,看著就像是一座雕像,但沒有死寂的感覺,只是令人覺得無比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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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6 23:07: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十三陵里說舊事


    前些天徐有容說過,如果想要知道天書陵里的情況可以人。哪怕聖後娘娘不說肯定也有人知道,既然是天書陵的事情,這世間還有誰能比此人更了解?這個人已經在天書陵里枯坐了數百載。

    她和陳長生走過清澈的渠水,來到了涼亭前,向亭下那人行禮。

    世間有資格讓她和陳長生同時行禮的人已經很少了,但亭下那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大陸第一神將汗青,輩份極高、歲數最大,境界深厚至極,多年之前便已無限接近神聖領域,戰場之上堪稱無敵,當今世間唯一堪與當年那些傳奇神將相提並論,徐世績、薛河之流根本無法比擬,就連當今的八方風雨也不敢說穩勝他。

    最令世人敬畏感嘆的是,這位守著天書陵已經數百年時間,未曾離開,仿佛要在這里一直坐到生命的終點。

    “您好,我是徐有容,奉家師之命,前來請教前輩幾個問題。”

    徐有容看著盔甲里的男人輕聲說道。

    因為被遮著的原因,沒有辦法確認盔甲里的男人有沒有睜開眼睛,但陳長生看得很清楚,盔甲縫隙里的一些灰塵忽然飛了起來,像極小的蛾子一般在陽光下飛舞,同時感受得很清楚,一雙仿佛鐵槍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徐有容的身上。

    “你的老師是誰?”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盔甲深處傳了出來,仿佛帶著斑斑的銹跡,顯得無比滄桑。

    徐有容說道:“我來自南溪齋。”

    南溪齋分為外門內門,但只有當代聖女或嫡系傳人,才能在世間以南溪齋的名義行走。

    冬日的光線落在盔甲的表面,沒有增添暖意,反而顯得更加寒冽,便如從盔甲里傳出的聲音。

    “她為何自己不來?”

    “家師說了,她的問題前輩當年回答不了,現在同樣也回答不了,所以把這個機會留給了我。”

    “那你問吧。”

    “天書陵里究竟有多少天書碑被搶走了?”

    徐有容的視線隔著飛舞的塵埃與冬日的光線,落在了神將的盔甲上,很平靜也很溫和。

    但她的問題卻是那樣的直接凜冽,仿佛天書陵南麓的這條神道,直接便要把天刺破。

    陳長生看了她一眼,心想汗青神將枯守天書陵數百載,守的便是天書陵的神道與秘密,有很多座天書碑不在天書陵里,而是流失在外,這毫無疑問是天書陵最大的秘密,他怎麽可能回答你?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那道蒼老而冷硬的聲音便從盔甲里傳了出來。

    “十二座。”

    聽到這個答案,陳長生有些吃驚,首先是汗青神將居然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其次是這個答案本身。

    他和徐有容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驚訝——有十二座天書碑流落在外?

    “所有都是那個人拿走的?”徐有容看著亭下的人繼續問道。

    “十一座。”

    “那還有一座呢?”

    “太祖皇帝取走的。”

    聽到這里,陳長生想起王之策藏在淩煙閣里的那本筆記。

    在筆記里,王之策曾經提到過,太祖晚年被幽禁在宮中,縱情於聲色,最後給了他一個東西……

    “周獨夫拿走了天書碑,所以才有了前陵的說法?”

    “不錯,所以現在的天書陵,實際上是十三座陵。”

    一座斷碑便是界碑,十二座碑自然便是十三座陵,這不是什麽特別困難的計算題。

    “那些天書碑……現在在哪里?”

    徐有容終於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在來到神道涼亭之前,她和陳長生都以為,所有的天書碑都在他們的手中,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那人搶走的天書碑現在在何處,沒有任何人知道。”

    聽到盔甲里傳出的聲音,陳長生低頭不語,心想自己卻是知道的。

    “但有一座天書碑……應該是在魔君的手里。”

    聽到這里,陳長生和徐有容終於震驚了。

    山陵寂靜無聲,渠里清澈的淺水緩緩地流淌著,也沒有什麽聲音。

    “他們搶走這些天書碑究竟有什麽用?”

    “首先,這已經超過了我當初答應南溪齋的範圍,其次,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何至於在這里枯坐了數百年?”

    說完這番話後,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冬風在涼亭里外呼嘯著,帶著盔甲上面的灰塵,拂亂了清冽的寒光,那位神將仿佛再次變成了一座雕像。

    離開涼亭,回到荀梅的小院里,陳長生和徐有容看著籬笆外的那幾株梅花,沈默了片刻。

    “周陵四周最開始一共有十一座天書碑,如果說王之策從太祖皇帝那里得到的天書碑並不是原先就在那里,那也就意味著,我們最開始都猜錯了,當初進入周園拿走那座天書碑,讓周獨夫不得不用萬劍鎮壓的人,不是王之策,是魔君。”

    “那座天書碑如今在魔君的手里,還有十一座在我們手里。”

    徐有容轉過身來,看著他輕聲說道:“不需要太過擔心。”

    除了陳長生,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親眼見過周陵四周的那十座天書碑,以及陳長生從劍鞘里取出的那塊黑石。既然周園重啟,陳長生的手里應該有十一座天書碑,但那天夜里在皇宮窗畔,他拿出來的是十顆。

    徐有容一直沒有問他,還有一座天書碑在哪里,她大概猜得到,而且就算按照陳長生說的平分,他們本來也應該十顆,那顆太祖皇帝偷偷給王之策,然後又傳到陳長生手里的黑石,本來就是他帶進周園的,是他自己的事物。

    “我從來不會擔心那些自己還沒有能力進入的世界會不會讓自己迷路。”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承受一些不需要承受的壓力。”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的問題。

    徐有容是當代南方聖女,她自幼便被視為人類世界未來的領袖,她從出生開始便習慣了帶著責任感生活。

    當初在日不落草原雪廟里,她曾經對他說過,這種生活確實有些累,但她已經習慣。天書碑重新現世,對人類世界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影響到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實力對比。以她懷抱天下的道心,如果這件事情不是與陳長生有關,她大概早就已經把這件事情昭告天下,然後把這些天書碑重新放回天書陵中。

    那個雪夜,陳長生把五顆石珠交到她的手里後,才想起來這個問題。

    他不想她承受這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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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6 23:0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生命難以承受的……


    “我會學著習慣把這些石珠當成漂亮的飾物,而不是天書碑。”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然後,我這時候有些餓了。”

    荀梅的草屋已經很久沒有人住,灰塵很多,但各類用具都還齊備。

    陳長生去園子里摘了兩把青菜,掐了十幾顆尖椒,切了半方臘肉切片鋪上蜜糖蒸熟,配上白米飯便是香甜的一餐。

    徐有容吃的很滿意,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來他們討論了一下大朝試以及明年煮石大會的事情,以及怎樣離開天書陵。

    為了避免被人看到、從而猜到些什麽,繼而讓京都里的流言更加沸沸揚揚,二人商議好了,分頭離開,徐有容先走,陳長生則會在天書陵里再多留一天,卻沒有想到,這完全是在欲蓋彌彰,哪里瞞得過人。

    或者說,這叫掩耳盜鈴。

    然而,徐有容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小院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是那位出身槐院的碑侍紀晉,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徐有容的身份,還是猜到了些什麽,他站在籬笆那邊,神情顯得有些落寞,臉色有些蒼白,眼神里的怨毒不甘意味也沒有了,很是複雜,卻無法說明。

    陳長生準備說些什麽,徐有容示意他稍候。

    她衣袖輕飄,走到籬笆前,看著紀晉神情漠然說道:“我會提請取消你的碑侍資格,將你逐出天書陵。”

    天光從桔林梅樹的枝丫間漏過來,落在她的臉上。

    那張美麗至極的臉,頓時平添了數分神聖莊嚴的感覺。

    因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南方聖女。

    想要成為天書陵碑侍,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需要立下非常極端、而且冥冥中真的有某種天道之力的血誓。

    一旦發下血誓,成為碑侍,便擁有了修行者夢寐以求的與天書碑朝夕相處的自由,同時也失去了離開天書陵的自由,終生只能在陵里研讀天書碑,做學問,而不能離開天書陵一步。

    從當初國教定下這個規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無數年的時間,只有一次破例——那就是蘇離闖進天書陵,把出身離山劍宗的兩名碑侍罵的狗血淋頭,然後強行帶回了離山。

    那兩位碑侍,便是後來離山戒律堂的兩位長老,也正是離山內亂的主因之一。

    天書陵對修道者的誘惑力太大,就像一場無法結束的美夢。

    越是道法精深,研讀天書碑時間越長,越得舍不得離開這里。

    就連荀梅這樣天資卓異的修道大家,也用了數十年時間才能醒來。

    要取消一名碑侍的血誓,將他逐出天書陵,就只有教宗與聖女才有此資格,而且那位碑侍會受到血誓的反噬,非常痛苦。

    聽著徐有容的話,看著臉色瞬間蒼白,身體不停顫抖的紀晉,陳長生心生警意。

    在他想來,紀晉受到這樣的羞辱,如此大的懲罰,必然會憤怒到極點,甚至有可能發瘋,對徐有容出手。

    然而紀晉沒有暴怒出手,片刻後,他漸漸冷靜下來,隔著籬笆對著徐有容鞠躬行禮。

    他長揖及地,顯得無比恭敬。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很是激動,略帶惘然。

    “多謝聖女垂憐,紀晉感恩不盡,必以死相報。”

    看著紀晉漸漸消失在樹林里的身影,陳長生有些不解。

    “為什麽?”

    “因為他想出去。”

    “聽說……血誓的反噬很可怕。”

    “終究比不自由更可怕。”

    “可是,他們成為碑侍難道不是自願的嗎?”

    “人的想法,隨著時間的流逝,往往會發生一些他們當初怎麽都想不到的變化。”

    徐有容走到他身邊,說道:“天書陵對很多修道者來說,是最美的夢,也是最長的幽禁。”

    陳長生隱約記得自己當初聽過相似的說法。

    她繼續說道:“其實我很早就有想法,準備?服齋里的師叔們,與離宮商議,把這個規矩改掉。”

    陳長生看著她清麗無雙的眉眼,覺得她越來越發看,發自內心說道:“你是個好人。”

    然後他又說道:“如果離宮不答應南溪齋的要求,等我將來當教宗了,也會爭取廢掉這條規矩。”

    徐有容輕聲說道:“你也是個好人。”

    ……

    第二天,陳長生出了天書陵,在數位紅衣主教的護送下,回到了國教學院。

    其時晨光熹微,西天如夜,時間還很早,他正準備去湖對面剛剛新修好的竈房找軒轅破要些吃食,卻忽然間在大榕樹上看到了一個完全沒有想到的人,不由微驚問道:“出什麽事了?”

    除了極少數特殊情況,唐三十六絕對不會這麽早就起床,但這時候他卻站在大榕樹的樹臂上眺望著遠方,也不知道是整夜未睡,還是怎麽回事,他沒有看陳長生,依然望著遠方,神情漠然問道:“你知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嗎?”

    陳長生搖了搖頭。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當我們這些人累的像豬狗一般的時候,某些人卻還有閑情逸誌去約會,而且你還要替某人保守秘密,可以啊……居然在天書陵里幽會。”

    國教學院招新之後,新生們面臨的第一次考驗就是大朝試,為了即將到來的大朝試,無論唐三十六還是蘇墨虞都忙碌到了極點,就連折袖都偶爾會給學生們上課,用痛苦與鮮血告訴他們什麽是真正的戰鬥。

    然而陳長生身為國教學院的院長,卻完全沒有理會此事。

    唐三十六真正的痛苦,還是要說到保守秘密四字。

    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周園里便曾相識,互有情意,經常私下相會,這個秘密,現在京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所謂秘密,一旦被人知曉之後,身懷秘密的人往往會放松很多,就好像這些天的陳長生和徐有容。

    但知道了秘密,卻不能往外說的那個人,便繼承了他們的痛苦與壓力,甚至還要更大一些。

    流言傳遍京都,所有人都在說陳長生苦戀徐有容而不得,唐三十六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噴到那些人的臉上,恨不得重開澄湖樓,然後站在樓頂上對著萬千民眾講述這個故事,把那兩個人的秘密昭告天下。

    但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很痛苦,甚至有些憤怒。

    陳長生看著他,有些不理解地說道:“當初是你說我要忍下去。”

    唐三十六看著說道:“可是我已經快要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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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7 23:3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天地之間諸事更新


  大朝試如期來臨。

  還是在離宮。

  離宮外依然人山人海。

  各大賭坊早已做好準備,說書先生用最好的毛尖漱著嘴。

  但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看熱鬧的民眾們的神情還有眼光,不再像去年那般熾熱與興奮,很多人不停地打著呵欠,以及從外地州郡趕過來的遊客明顯要比去年少了很多。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去年的大朝試乃是大年,青雲榜上靠前的很多少年天才都來與會,與去年相比,今年的大朝試真的是乏善可陳,竟沒有幾個出名的人物,而曾經被很多人期望的徐有容,隨著她接任聖女一位,徹底沒了指望。

  事實上,無論秋山君還是徐有容,現在都已經不可能參加大朝試了。他們本來就不需要大朝試來肯定自己,而且現在有資格與他們平等較量的那幾個人,去年便已經來了,比如陳長生。

  當然,陳長生還是來了離宮,引來了民眾的熱情歡呼,當然還有最近這些天一直沒有減弱的議論。

  小陳院長真的可能是皇族之後?他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好吧,這種說法太過荒唐,那麼他是不是真的在試圖重續婚約,聽說他在聖女殿外痴痴等了一夜是不是真的?那夜的雪不是很大嗎?

  ……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帶著國教學院艱難通過預科考試的三名新生進了離宮考場。

  陳長生則是在一位紅衣主教的引領下,向重重深宮的最遠處走去,不是他不願意負起院長的責任,實在是國教學院第一年招新,新生的基礎著實太差,能夠通過預科已經算是意外之喜,對他們在大朝試裡的表現實在沒有辦法給予太多希望,再加上現在離宮等於是國教學院的主場,他也不用擔心會遇到去年那樣的的問題。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看著彷彿無窮無盡的清水,從木瓢裡注入那盆青葉,他再次生出以往曾經有過的疑問。

  青葉世界和周園一樣,既然不會變大,那麼為何要如此細心照料、讓它不停茁壯成長?

  教宗擱下木瓢,取過軟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珠,示意他坐下,說道:「有些規矩或者確實過於陳腐,需要改變,但你也要清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生活在星空之下,怎能不需要敬畏?都像蘇離那樣活著,自然快活,但不要忘記,規矩對強者來說是束縛,但對弱者而言,有時候則是保護,我們需要更多的考慮這個世界如何運轉,而不是自己的想法。」

  先前陳長生提出了黑龍與碑侍的問題,教宗對後一個問題做出了明確的回答,卻提都沒有提前者一個字,態度已經很明顯。

  「師叔您對世界的看法與聖后娘娘不同,所以才會有現在這些問題?」

  「你可以這樣認為。」

  「可是……」陳長生還想再爭取一下。

  教宗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看著他說道:「就算你想實踐自己對世界的看法,也不用急在一時。」

  陳長生想著那片橫亙在前方的陰影,心道自己不得不急。

  「等你做了教宗,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到時候也不用再來問我。」

  「師叔……」

  「聽完這句話,是不是很想我像梅裡砂一樣,早點去死?」教宗看著他微笑說道。

  陳長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放心吧,要不了多長時間了。」

  教宗走到盆栽旁,用手帕很仔細地將青葉上的水珠擦掉。

  陳長生在那座幽靜的宮殿裡,沒有得到任何好消息,離開之後不久,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大朝試正式結束,喜訊傳來,國教學院居然有兩名學生進了三甲,那個從天道院轉校而來的初文彬,甚至排到了二甲第十七名。

  當夜百花巷裡的酒樓燈火通明,國教學院的師生們很是開心地慶賀了一番。

  至於今次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是誰,除了那些嗜賭的賭徒之外,還真沒有誰關心。

  世人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南北合流,就在大朝試結束之後不久,雙方的談判終於取得了堪稱完美的成果。秋天的時候,南北合流便會正式簽署協議,擁有無數修道強者與財富的南方諸宗派山門和世家,終於被併入大周王朝的版圖,雖然很大程度上只是名義上的併入,但這終究是當年太宗皇帝都沒能做到的事情,一時間,整個大陸都在宣揚聖后娘娘的威名。

  被很多人擔心可能會出現的隱流,被朝廷嚴密地控制住了,北兵馬司胡同裡不知道斷了多少根手指,添了多少縷幽魂,周通和效忠天海聖后的那些官員們,在功績簿上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

  至於最擔心的魔族南侵,也很幸運地沒有變成現實,據說今年魔域雪原連降暴雪,雪老城裡的魔族皇族與貴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救濟自己的部落和藉機併吞攻擊方面,顧不得向南邊多看兩眼。

  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陳長生也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人類世界在面對魔族時會更加團結,更加強大,更加不容易被擊敗,這也意味著徐有容的地位可以更加超然,同時,白帝夫婦據說到時候會來參加簽署儀式,那麼落落也會跟著回來吧?

  南方使團漸漸離開京都,南溪齋的車隊最後離開,但終究也是要離開的。

  對徐有容來說,京都是故鄉,而聖女峰才會是她今後度過漫長修道歲月的地方。

  風雪落在奈何橋上,彷彿回到那一天。

  「煮石大會再見。」

  「再見。」

  陳長生和徐有容站在雪橋上,互道珍重,然後告別。

  他撐著黃紙傘,看著她漸漸消失在風雪裡的身影,沒有太多離愁別緒。

  煮石大會就在夏天,很快便會重逢,而且他總會去南溪齋的。

  相反,他的心意變得更加平靜而沉穩。

  不僅僅是對她,也是對他自己。

  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逆天改命成功,能夠活過二十歲,然後活過二百歲,年年歲歲。

  因為現在,他不再是一個人,他要和她一起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以前只是想著一定要活下去,卻很少去想、當然也沒有體驗過太多活著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直到那天在奈何橋上白紗落下,看到了她的眼睛,他才明白了些什麼。

  從那天之後,他改變了很多,依然平靜而專注地活著,但是活的要更加自然隨意了很多。

  換句話說,現在的陳長生,活的更加生動,不再像以往那般沉悶甚至木訥。

  這種精神世界發生的變化,也反過來影響了他為了活著做出的那些努力。

  他依然繼續讀書、學習、冥想修行,手腕上串著的五顆石珠,雖然連最渺淡的氣息都沒有釋出一絲,卻要比最珍貴的晶石還要更加好用,他繼續學習蘇離教給自己的劍以及世間所有的劍,也沒有忘記學習那一百零八刀。

  他的境界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接近通幽巔峰,每夜引落的星輝,在他的身體經脈與諸竅間緩慢地積蓄,等待著將來某日大放光明的那一刻,而他的將來必將一片光明。

  他來到京都已經快要兩年。

  進入凌煙閣,看到王之策的筆記,已經有一年。

  他還有三年。

  在這一年裡,他一次都沒有想過按照王之策筆記裡的說法去逆天改命,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得到了全世界承認的下一代教宗,按道理來說,他最有機會也最有條件去讓整個世界起舞,從而改變星海的模樣。

  但他不會那樣做,因為那樣會死太多人。

  他相信自己能夠用三年的時間修至從聖境界,踏入神聖領域,嘗試重續經脈。

  這聽上去是件不可思議、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既然他只用了兩年時間,便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鄉下少年道士變成現在的候補教宗、已看到了聚星境那道門檻的年輕強者,那麼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不可能這個詞,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不能不可能。

  ……

  陳長生在進步,整個世界也在進步。

  不愧是野花盛開的年代,王破、肖張、荀梅、梁王孫那代天才之後,更多的天才湧現了出來。

  天機閣頒佈的諸多榜單,在這一年的春天,正式更新。

  這一次榜單上面的變化非常大。

  首先是已經多年來沒有變化的百器榜,終於迎來了改變。

  霜余神槍依然排在首位。

  兩斷刀列第二。

  木劍小鳳第三。

  重新現世的遮天劍排到了第四!

  誰都知道,這是用劍的人太過強大的緣故。

  事實也是如此,哪怕再如何強大的神兵,終究也要在更強大的人手中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威力。

  因為失傳而被塗成灰色的國教法器——藏鋒,再次登上修行界的舞臺,新寫的墨字異常清晰。那把名為無垢的劍,排了第九十五位,在六禦神甲之前,但依然遠遠不及第六十九位的龍鱗劍,或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百器榜上的神兵利器當然引人注意,但人們真正關心的還是人本身。

  逍遙、點金,青雲三榜也換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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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消逝的名字


    新青雲榜沒有什麼新意思,最出名的竟然是軒轅破,在天機老人言簡意賅的點評里,對這位熊族少年的功法與自身的契合程度,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而其余新出現的名字,大多數都是不滿十五歲的少年少女,沒有多少人認識。

    去年那夜,陳長生在天書陵引落滿天星光,修道者們最難逾越的通幽一境,被很多人輕而易舉地通過,往年十中難以留存三四的慘烈畫面沒有發生,青雲榜上那些曾經熟悉的名字自然下榜,去了點金榜。

    唐三十六離開了青雲榜,卻沒能進入點金榜,以他現在通幽上境的水準來說,這在往年是很難想象的事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在國教學院里安靜了很長時間,直到確認折袖和蘇墨虞也沒有登榜,才變得重新高興起來。

    在陳長生的幫助下,折袖的心血來潮沒能治好,但境界已然再有突破,再加上他先天強大可怕的戰鬥能力,之所以沒能進入點金榜,只是因為他在周獄里受的傷太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任何表現。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未能進榜,只能說明今年的點金榜競爭的太過慘烈。

    在青雲榜里人數極少的妖族,在點金榜中充分發揮了妖族修行中期發力的特點,占了整整四分之一的名額,其中排名最前的三位妖族青年強者,甚至被天機閣認為將來有可能威脅到逍遙榜第五妖族強者小德的地位。

    最令人吃驚的是鐘會,這位去年的大朝試首榜第三名,被陳長生和茍寒食的光彩襯托的非常黯淡,甚至很多人都沒能記住他的名字,誰能想到他竟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突破到了通幽巔峰,奪了點金榜第四的位置。

    可惜的是,這位槐院的少年書生哪怕表現的再如何優異,還是沒有辦法完全壓過某些人的奪目光彩。

    茍寒食在天書陵里觀碑半年時間,回歸離山後與小松宮派系的一位聚星初境強者於寒澗決鬥,輕松勝之。

    只憑此役,便足以讓天機老人親自把他排在點金榜第三。

    沒有第二,因為榜首是並列的兩個人。

    看見那兩個人的名字,無論是京都百姓還是南溪齋外門的女弟子,都生出很多感慨,搖頭無語。

    陳長生和徐有容。

    無論那份婚書到底有沒有失效,但看起來,這兩個名字始終會在一起出現。

    在很多人看來,這並不是緣份,是宿命的糾纏,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麼以往這些年總會和徐有容聯系在一起的那個名字呢?

    秋山君已經聚星成功,自然不再停留在點金榜內,把榜首的位置讓給了陳長生和徐有容。

    但令整個大陸感到震驚的是,居然也沒有在逍遙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秋山君太過年輕,當然無法與逍遙榜前列的那些強者相提並論,誰都不會認為,現在的他就可以挑戰像王破、肖張這樣強大的人物,可是以他的實力境界,怎麼也應該進入逍遙榜末段才對。

    如果他真的能夠進入逍遙榜,哪怕是最後數位,也會是百年來最年輕的逍遙榜強者。

    整個大陸都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結果卻落了空。

    天機閣對此事的解釋是,因為周園開啟以及隨後的魔族陰謀,再加上離山內亂里的自戮一劍,秋山君身受重傷,整整一年時間未曾出手,所以無法評判他現在的境界實力到底如何,只能留待後論。

    這個解釋很清楚,但非常沒有說服力,天機閣是什麼地方?就算秋山君沒有出手迎敵,難道還會判斷不出來他的水準?更何況去年青雲榜換榜的時候,軒轅破同樣是毫無戰績,怎麼就被排了進去呢?

    天機閣沒有再作解釋,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

    世界很熱鬧,離山卻很安靜。

    蘇離臨行之前有交待,離山劍宗的弟子們不要怕事,但也不要惹事。

    南北合流,風雲激蕩,那些周人和南方世家的人們太過陰狡詐,既然不是他們的對手,那就留在山里安靜地過生活吧。

    這是他的原話。

    蘇離走後,有些沈渣意欲再次泛起。

    離山實力最強的二代劍堂強者們,因為受傷的緣故都在靜養。現在主持事務的是茍寒食等三代弟子,很多人都以為這些年輕的劍客們,很難穩定離山的局面,然而山澗里的那場血戰和隨後關飛白發飆時砍斷了十六只手,向整個天南證明了神國七律為什麼叫做神國七律,那是因為他們嚴守戒律,劍心通明,將來必將進入星海之上的神國。

    消除內亂的最後一些影響之後,離山終於恢複了完全的安靜。

    茍寒食等人專心讀書、修行、種菜,在平靜的日子里,感悟著劍道的真義。

    某天夜里,茍寒食從冥想中醒來,向遠山望去,只見星光如銀,曾經熟悉的風景忽然間多出了很多不一樣的意韻。

    他想著童年時弱母孤兒相攜度日的艱難時光,眼里隱約有些晶瑩之意。

    他的身上隱有星光溢出,亦是晶瑩一片。

    “恭喜二師兄!”

    關飛白、梁半湖、白菜及數十名離山劍宗的三代弟子,看著懸崖畔的美麗畫面,開心地喊道。

    茍寒食轉身看著師弟們,說道:“劍海茫茫,你我當奮勇前行。”

    關飛白說道:“當初在大朝試上,若不是陳長生發瘋了要拼命,師兄你憐他修道不易,怎會讓他奪了首榜首名?如今師兄已經成功聚星,也不知道後日在煮石大會上相見,他可還有臉提起此事。”

    茍寒食平靜說道:“陳長生未曾拿此事說事,再說敗便是敗,不敢拼命難道便是光彩?更不要說,我本來便比他年長,在修道途中先行一步,又有甚值得驕傲的地方?師弟你此言極是不妥。”

    “他倒是沒說過,可是所有人都在說……未來的教宗,嘖嘖,真是好生風光。”

    關白飛一臉冷傲說道:“師兄你宅心仁厚,不想落他面子,我可不管,到時候定要打上一場。”

    茍寒食搖頭說道:“若真有爭勝之心,不妨待與魔族開戰之後,你與他比較一番誰殺的魔族更多。”

    聽到魔族二字,梁半湖微微低頭,白菜有些擔心地向身後星光下的洞府看了一眼。

    梁笑曉與魔族勾結,他是梁半湖的同胞兄弟。

    至於洞府里那位……的母親就是魔族。

    按道理來說,茍寒食應該會比較註意這些細節,但卻是刻意不刻意避諱,因為在他看來,既然都是離山弟子,註定要生死相依,朝夕相處,早些把這些事情說破說透說到沒有人在意,才符合離山的劍道。

    見場間氣氛有些低沈,不知是誰笑著打趣說道:“如果真以殺敵論功,我看不管是四師兄還是陳長生,只怕都沒辦法趕上那個狼崽子,這種事情可不是看誰劍法好就行。”

    本是想著打趣,結果氣氛變得更加低沈。

    在現在的離山,有些名字是不能提的。

    洞府的門緩緩打開,七間從里面走了出來。

    現在的她已經換作女裝,眉間稚意猶存,身形瘦削,極是令人憐惜。

    關飛白說道:“小師……妹,夜深露寒,你病還沒好,怎麼出來了?”

    七間輕聲說道:“我聽見你們在提他。”

    關飛白勸道:“哪怕在大朝試對戰上,那個狼崽子連贏了我們幾場,但我對他也沒有任何惡感,相反,他是我很難得有些佩服的人,可是師叔祖是為了你好,他終究是個妖人……”

    “那又如何?”七間蒼白的小臉上滿是倔強的意味:“我母親是魔族公主,他能娶,那我為什麼不能嫁給妖族?”

    關飛白語塞,喃喃說道:“可是師叔祖說了,他命不久矣。”

    七間的小臉變得更加蒼白,說道:“難道他說的話就是對的?”

    自從蘇離下了禁足令後,七間便再沒喊過他一聲父親。

    茍寒食嘆了口氣,準備勸說兩句。

    “不用說了。”

    七間傷心說道:“如果大師兄在,他肯定會幫我想辦法,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只知道把我困在山里。”

    ……

    離山的師叔祖走了,離山的大師兄也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逍遙榜上看不到他的名字,世間似乎再也找不到他這個人。

    在遙遠的北方雪原,有座不是很出名的軍寨,名為七里奚。

    相傳很多年前,這里是奚族的領地,後來奚族被南下的魔族屠戮幹凈,人類的軍隊北伐得勝,便把這里占了下來。

    這里距離魔族的軍隊最近,距離人間最遠。

    今天,軍寨里的將軍與副官們連夜召開會議,煙霧繚繞間,全部是他們愁眉不展的臉。

    不是魔族的狼騎又來騷擾殺人,也不是後方的糧草輸送出了問題,相反,最近這些天的七里奚很是太平,就連城里酒館賣的酒都少摻了很多水,那些神情冷漠的修道強者們臉上都多了很多笑容。

    在與魔族狼騎的交鋒里,七里奚的遊騎連續獲得了多場不可思議的勝利。

    將軍與副官們這時候愁的便是如何給那支遊騎部隊尤其是那個青年軍官計算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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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在這里的理由是血與酒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完美的軍官,實力強大,而且還能夠把隊伍里所有人的潛力都挖掘出來。陳酬,你是他們的主官應該很清楚,那支遊騎小隊里的成員當初那些懶而無能的模樣。”

    “誰都承認他在這幾場遭遇戰里發揮的作用,但要說完美……天天吃酒打架,這哪里完美了?軍紀還要不要了?我同意給他計功,但相對應的,是不是應該對他違反禁令進行懲處?”

    “如果他是我的下屬,每次出巡都能帶著十幾頭狼騎的屍體回來,不要說喝酒打架,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什麽都能接受,懲處?我恨不得天天給他洗腳!”

    “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他是征北庭軍府派過來的屬員……據說是在那邊得罪了什麽大人物,才會被發配到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如果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戰功冊里,軍府那邊會不會有想法?”

    “就算軍府有想法,難道就要把他的戰功給壓下來?你們這是要讓軍士寒心啊!”

    “誰說要壓他的戰功,這不是想找一個最合適的方法嘛。”

    “都不要說了!戰功就是戰功,該罰的也得罰……以他這些天立下的軍功,便是受爵都有可能,但以他這些天違反的禁令,殺頭也有道理,我看兩相抵沖,給他頒嘉獎令,至於賞銀都先扣下。”

    嘈雜的軍帳里瞬間安靜,人們望向坐在最上方的將軍,下意識里想要反對,但仔細一想,如此處置倒也是最好的方法,不由齊齊望向那名叫做陳酬的副將,眼神里滿是同情或幸災樂禍。

    陳酬很是惱火,從桌上拾起自己的頭盔,掀簾而出。

    ……

    同僚之所以幸災樂禍或者同情,他為何惱火,都是因為所有人都清楚,以那位青年軍官的性情,聽到這個消息後,肯定會發飆,而沒有誰,哪怕是將軍閣下願意直面那個家夥的怒火。

    “什麽?只給嘉獎不給賞銀?”

    營房里的陣設很是簡陋,事笨重,幸虧如此,中間那張承著油燈與十余個酒壺的木桌才沒有掀翻。

    得知了軍帳的議事結果,陳酬當然沒有看到任何好臉色,卻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反應會如此劇烈,趕緊拼命地抱住對方,連連安慰說道:“嘉獎令才是好東西!將軍這可是頂著軍府的壓力才頒給你的!”

    被他死死抱住,才沒有把帳子里的所有事物憑怒火撕成碎片的人,是一個軍官。

    那軍官的盔甲上到處都是灰塵,臉上同樣如此,加上很久沒有修理過的胡須,看著很是骯臟。

    他的眼睛卻是那般的明亮清湛,只有看到他的眼睛,人們才會發現,他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年輕軍官掙開陳酬的手,走到桌旁拿起一壺酒灌進腹中,生氣說道:“我就是不服。”

    陳酬無奈說道:“我的小祖宗,難道你就差那幾個錢嗎?”

    年輕軍官重重地把酒壺拍到桌上,說道:“我就是覺得不服,憑什麽,我立了這麽多戰功,難道還換不到五十兩銀子?”

    陳酬看了眼營房外面,說道:“上次……你殺俘殺的太狠了。”

    年輕軍官擺擺手說道:“這是哪里傳來的流言,我怎麽可能做這麽血腥的事情,只有你們周軍才愛做這種事。”

    “註意你的言辭,雖然你是南人,但現在我們只有一個軍隊。”

    “好吧,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為什麽不肯給錢?”

    “你這麽想要錢做什麽?”

    “不要錢能要什麽?”

    “將軍說了,如果你肯登記入冊,以你積累軍功的速度,很快便會超過七里奚的所有人,甚至……”

    陳酬看著他,情緒有些複雜說道:“五年之後,你就有可能成為新的神將。”

    聽到這句話,那位年輕軍官微怔片刻,然後笑了起來,說道:“我對這可不感興趣。”

    在大周軍隊里,如果聽到這樣的',肯定會認為那個人是個瘋子。

    但陳酬沒有什麽吃驚的反應,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話。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看著那名年輕軍官問道。

    年輕軍官說道:“我就是一個愛錢、易怒的年輕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非常平靜。

    事實上,先前他要掀桌子、大罵將軍母親的時候,眼神也同樣平靜,根本沒有真正的怒意。

    陳酬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種人有什麽怪癖,為什麽就要裝成一個粗人呢?”

    年輕軍官湊到他身前認真問道:“難道我裝的不像?”

    陳酬打量了他一番,說道:“裝束容貌氣質都有些像了,就是這雙眼睛不像。”

    當初他能夠看破這個年輕軍官不是普通人,便是通過這雙眼睛。

    無論遇著一百余狼騎,還是遇到那位魔族強者時,這名年輕軍官的眼神永遠是那樣的平靜——這種平靜代表著絕對的自信,可以帶給人很多自信,無論是年輕軍官自身,還是他麾下的四十余名遊騎兵,以及陳酬這位名義上的直屬副將。

    經過這段時間的交流後,陳酬愈發確認,這名年輕軍官是個真正的大人物。

    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會擁有這樣的眼神,也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會對成為神將這種事情不屑一顧。

    如果不是確認派職文書沒有任何問題,陳酬絕對不敢把這名年輕軍官繼續留在自己的部隊里。但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有想明白,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麽會來七里溪這樣荒涼又危險的地方,來這里做什麽。

    今夜他終於忍不住當面問了出來。

    年輕軍官望向營帳外的風雪,微笑著,有些疲憊,但很寧靜,沒有任何焦躁的意味。

    他沒有回答陳酬的問題,淡然說道:“喝酒。”

    陳酬雖然知道對方是大人物,但在軍寨里畢竟是自己的下屬,而且這些日子彼此沐雪浴霜,同生共死,與魔族狼騎血戰多次,早已熟悉的不行,此時不禁有些惱火,說道:“就知道喝酒喝酒!我是認真在問!”

    年輕軍官微愕,然後大聲笑了起來,說道:“我也是在很認真地回答啊。”

    然後他笑容漸斂,看著風雪平靜說道:“這里的酒最烈,能殺的魔族最多,可以助人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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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9 22:1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煮石大會


    以烈酒敵血靜心,這話細細品來,何其豪壯。

    陳酬沈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最開始的時候,你是因為女人借酒澆愁。”

    年輕軍官微笑說道:“昨天收到她從南方寄來的一封信,她找到了那個本以為已經死去的人,而且……很巧,那個人就是她以前最不喜歡的那位未婚夫,你說我應該恭喜他們還是恭喜他們呢?”

    陳酬看著他的目光里多出了很多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那就真的完了,別再想這事兒了。”

    當初在雪原里被狼騎圍困的那一夜,二人聊過很多事情,最多的當然是男女,他大概知道那個故事是怎麽回事。

    年輕軍官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仿佛要照亮眼前的黑夜、黑夜里的風雪、風雪里的前路。他平靜而堅定地說道:“不,如果那人真的死了,我自然敵不過,沒有任何希望,但現在他活了過來,對我來說便意味著希望重現。”

    ……

    夏末秋初,煮石大會即將召開,大陸各處都有人開始出發。

    和大朝試或周園不同,煮石大會並不出名,只在修行界上層流傳,也只有那些有資格受到邀請的人們才知道,每次煮石大會召開的地點都在遙遠的大陸東北寒山里的天池。無論從京都出發還是從天涼郡出發,或者自天南趕去,想要抵達天池都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對很多人來說,煮石大會與其說是一場修行界的盛會,不如說是一場旅行。

    當然,對於到了那種層次的修行者來說,旅行本來也就是一種修行,所以沒有多少人會動用仙禽或者是陣法,而是會沿著人類世界里四通八達的官道,渡過密如蛛網的河流,感受風景,真誠前行。

    相傳無數年前,無數隕石化作流火落在大陸上,其中很多隕石落在當今京都的位置,黃土自最為陵,那些隕石化作天書碑,開啟大陸生命智識,這便是現在的天書陵。除了落在天書陵的那些隕石,還有很多隕石在天空里化作了灰燼,還有很多隕石重新回歸了星海,也有些幸運或者不幸的隕石,沒有落到天書陵里,也沒有燃盡,變成了殘缺的真正石塊,落在了大地上,被稱為天石。

    很神奇的是,那些天石並沒有散落在大陸各處,而是像天書陵的情況一樣,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現在大陸東北的寒山,尤以寒山之巔的天池附近最多。

    那些天石燃燒的太過,上面沒能留下任何神秘的線條,更沒有天書碑的神妙,但畢竟是與天書碑同源的存在,對於修道者來說依然無比珍貴,據說有很多強者都是通過這些天石成功突破了原有境界。

    煮石大會煮的就是天石,當然,不可能為此在天池畔生起無數爐竈燒水。煮石本來就是在天池里煮,因為天池里的水都是熱泉匯聚而成,溫度極高,仿佛天地造化的一座爐。

    煮石大會,就是人類世界為了提升修道者的修行速度,而舉辦的一場盛會。但凡能夠在煮石大會里排進前列的修行者,都有資格獲得一塊天石用以參悟感知。天石的神妙遠遠不及天書碑,但天書碑在天書陵里,天石卻可以帶在身邊朝夕相處,所以對修行者而言,天石的重要性其實不在天書碑之上,甚至對某些人來說,還尤有過之。

    何時舉辦煮石大會,在太宗皇帝回歸星海之後,便由五位聖人與八方風雨共同擬定,由天機老人組織安排,具體的舉辦時間則要看當時修行世界里後輩強者們的修行狀況,確認他們的境界足以參悟天石,才會舉辦。

    太宗皇帝那一代人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後,修行界日漸冷清,煮石大會往往數十年都不會舉辦一次,直到當年王破一鳴驚人之後,修行界再次進入野花盛開的年代,煮石大會的召開頻率才逐漸變得高了起來。

    煮石大會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讓人類世界的修道天才,在修行關鍵時刻獲得助益,從而盡快地突破知見障,獲得提升,所以被邀請的人數很少,比如今?便只有三十余位年輕的修道者在名單上。

    在那份名單上有天道院關白的大名,理所當然的有秋山君,自然也有徐有容和陳長生,還有茍寒食,還有點金榜第四的槐院鐘會,折袖與唐三十六沒能登上點金榜,卻不代表天機閣就不看好他們,所以他們也在名單上。

    除了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名單上還有些名聲不顯的散修與小宗派的高手,那些散修與高手大概都已四十余歲,在修道者里還算是相當年輕,但和上面那些年輕的天才們比起來,則要明顯大了一大截。

    數百名國教騎兵護送著數輛車輦行走了京都。

    這些國教騎兵神將漠然,渾身肅殺意味,卻無法阻止京都百姓們看熱鬧的決心與勇氣。

    茅秋雨與淩海之王分別坐在兩座車輦里,閉目養神,仿佛聽不到窗外傳來的呼喊聲。

    那些呼喊聲,都是給後面那輛車子里的人的。

    在車廂里,唐三十六放下手里的名單,撓了撓被喊聲弄的有些發癢的耳朵,搖頭說道:“又不知道我們做什麽去,喊的這麽大聲做什麽,還有柔兒……我昨夜才給了你一千兩銀子,這時候又來演這一場送夫做什麽?”

    他看著街畔樓上那個倚欄悲切的少女舞伎,臉上的神情很是有些不自然。

    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關註他,不然或者他會更加尷尬。

    折袖閉著眼睛在養神,真元在有些畸形的經脈里像小刀般刮弄,眉眼間卻看不到痛意。

    陳長生拿著一卷道藏在看,神情很是專註認真,識海里則是在不停計算怎樣破掉王之策留下的那個陣法。

    唐三十六有些慚愧,心想為什麽自己就做不到他們這樣萬事不系心懷?

    “你聽……有人居然猜你是去南溪齋提親!”

    街畔的人群里忽然暴起一陣呼喊聲,唐三十六聽著了,笑的前仰後合,好不快活。

    “也虧這些人能想得出來,不過這陣勢確實有些像,想娶聖女,當然得出動兩位國教巨頭。”

    這說的是前面車里的茅秋雨及淩海之王。

    今次去煮石大會只有陳長生等人,出動的陣勢卻極大,竟由兩位大主教親自護送。

    因為現在陳長生的身份已經不同,而且路途遙遠,寒山距離魔域不遠,誰知道魔族會不會對這位未來的教宗動什麽主意,由兩位聚星巔峰境的大強者坐鎮,想來會安全很多。

    陳長生依然低著頭,看著書,沒有什麽反應。

    唐三十六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拍了拍他,說道:“在想什麽呢?”

    陳長生擡起頭來,從耳中取出兩團裘絨,有些茫然問道:“怎麽了?”

    唐三十六很是無語,指著那張紙說道:“你是不是應該關心一下煮石大會上會遇到怎樣的對手?”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微笑說道:“我不打算落場。”

    對修道者而言,天石當然是極珍貴的參悟對象,但對他和徐有容來說,這種參悟的效用近乎於無。

    天書碑在他們的懷里,哪里還需要在乎什麽天石。

    他之所以去參加煮石大會,除了增廣見聞,也是想見見一些人。比如可能會因為槐院鐘會在天池現身的王破。比如已經很久沒見的茍寒食等離山劍宗弟子。比如剛剛分別還沒有多久的她。

    唐三十六說道:“也對,你是未來的教宗,確實不適合再與我們這些人爭,再說你現在可以隨意進入天書陵,想看哪座天書碑就看哪座天書碑,想帶著姑娘一起看天書碑就一起看……”

    陳長生看了折袖一眼,發現折袖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才放下心來。

    看著他緊張的神情,唐三十六搖了搖頭,把紙條遞到他手里,說道:“既然你不會落場,那我們最強的對手肯定還是離山劍宗的這些家夥,妖族也會來人,聽說就連那位逍遙榜上的小德也會來。”

    聽到小德這個名字,折袖忽然睜開了眼睛,問道:“確認?”

    “基本確認。”唐三十六看著他皺眉問道:“你和那個家夥有仇?”

    折袖問道:“如果有仇,你會幫我?”

    唐三十六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不會,那可是逍遙榜前五的高手,我和你有這麽熟嗎?”

    ……

    漫漫旅途,有新鮮風景,卻沒有太多新鮮的故事。

    陳長生絕大多數時候都在車上讀書修行思考,給折袖治病療傷,然後兩個人一起看著唐三十六因為無聊而變得越來越尖酸刻薄。偶爾茅秋雨也會找他聊些事情,但除了在野地里進食之外,他竟從來沒有看見過淩海之王。

    就在夏天快要離開的時候,車隊終於來到了寒山。

    這里已經極北,越過眼前那片綿延不斷的山峰,便要進入魔域雪原的範疇,而且隨著山勢地面也在升高,溫度變得越來越低,竟仿佛提前來到了深冬,國教騎兵的盔甲上面都漸漸凝起了淺淺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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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萬眾之前,其峰自孤


  寒山就是這片山峰,也特指最高的那座孤峰。

  陳長生掀起窗簾,看著那座孤峰沉默不語,與西寧鎮後方那座孤峰做著比較,卻不知道哪座山峰更高。

  他熟悉的那座孤峰在雲墓中,佔地無比廣闊,卻永遠不知道有多高,因為被雲遮住了。

  忽然間,他有些想念西寧鎮外的舊廟,想念老師和師兄。

  在進入寒山之前,有座小鎮,據說這是普通人最後能夠長期定居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池常年修道者行跡不斷的緣故,小鎮並不荒涼,還有些熱鬧,生活著兩千餘人。

  和別的地方的普通人不同,小鎮上的人們都很清楚煮石大會的事情,見著來自離宮的車隊與那些國教騎兵,早就神情恭謹地避讓開來,他們受著天機閣的照拂與管轄,但也是國教的信徒,哪裡敢有半點不敬。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車隊在小鎮外停下了。

  片刻後陳長生聽到了茅秋雨的傳音:「鎮上的百姓聽說你也在車隊裡,想要見見。」

  陳長生微怔,沒有想那麼多,心想既然要見那便見好了,起身便準備向車外走去,卻被唐三十六攔了下來。

  「你就準備這麼出去?」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

  折袖看著陳長生,也搖了搖頭。

  「我這樣怎麼了?」陳長生往身上看了看。因為長途旅行的緣故,他穿著最舒服的棉質院服,坐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些發皺,但還很乾淨,他沒有覺得這身打扮有什麼不妥。

  唐三十六取出一件嶄新的衣服扔了過去,說道:「這種時候認真一些,因為他們很認真。」

  陳長生接過衣服一看,發現是離宮春天的時候送過來的一件道袍。

  那件道袍用料極為講究,剪裁極為用心,最重要的是,上面繪著代表身份地位的繁錦圖案。

  他現在還不是教宗,所以不能著神袍,這件是特製的,代表著他未來教宗的身份。

  凌海之王一路上都不肯與他朝面,大概就是不想見著他穿著這件道袍。

  誰能想到,陳長生一次都沒有穿過。

  穿上嶄新的道袍,在唐三十六的幫助下,整理好所有細節,陳長生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慎重。

  唐三十六說得對,此時等著拜見他的那些民眾很認真,很嚴肅,那麼他確實應該認真嚴肅些。

  「可以了嗎?」

  將道袍穿好後,他看著唐三十六和折袖問道。

  折袖點了點頭,唐三十六說道:「你還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陳長生的手落在了劍柄上,然後緩緩離開。

  一根散發著淡淡神聖氣息的木杖,出現在他的手裡。

  「我去了。」他對唐三十六和折袖說道。

  然後他拿著神杖,腳步穩定地走出了馬車。

  小鎮外的世界頓時變得安靜起來,遠處寒山的雪嶺裡響起雛鷹的叫聲。

  無數信徒民眾如潮水一般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

  數百名國教騎兵也跪了下來。

  陳長生身著道袍,手握神杖,站在潮水之前,年輕的臉上有些緊張。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這樣的場面。

  他很努力地回想著自己見過的那些大人物:教宗陛下,蘇離,還有聖女。

  最後後他想起了徐有容,緊張的情緒漸漸淡去,變成平靜與真摯的感謝。

  他看著那些虔誠向自己行禮的普通民眾們,用儘可能平穩的聲音說道:「願聖光與你們同在。」

  ……

  ……

  「○○╳╳,他這句話是從哪裡學來的?真是……這下沒辦法看他笑話了。」

  唐三十六用手指把窗簾掀起一條縫,看著外面的動靜,很是吃驚。

  折袖沒有下車,因為他對這種場面不感興趣。

  唐三十六之所以沒有下車,是因為別的原因。

  像這種情況,他是打死都不會出去的,因為他一旦現身,便要向陳長生跪拜行禮。

  去年教宗陛下確認陳長生的地位之後,唐三十六便在國教學院裡緊急召開過一次會議。在那次會議上他明確表示,如果真的沒辦法需要在外面對陳長生行跪拜大禮,那麼回國教學院後,陳長生必須跪回來。

  折袖很清楚唐三十六沒有下車的原因,只是有些不解,為何他今天沒有像往常那般對陳長生冷嘲熱諷一番。

  唐三十六看著車窗外的場景,神情很平靜,很滿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在想當初在國教學院大榕樹上與陳長生的那番對話。

  或者過不了多長時間,他便要回到汶水,去繼承自己的家業,去承擔自己的責任,富有天下,卻困於一城。但在此之前,他輕狂過,努力過,奮鬥過,與同伴一起,並且踐行了曾經的承諾。

  ……

  ……

  離開小鎮,不遠處便是寒山的山門。

  陳長生有些好奇,問道:「過了這裡,便是天機閣嗎?」

  天機閣是世間最出名的地方,但有意思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天機閣在哪裡。

  以陳長生現在的身份地位,如果要查,自然能查到,但就像他初入京都那時節經常表現出對修行界的常識很無知,他對這些事情確實不是太感興趣,與之相比,書籍上的那些知識要重要的多。

  「你白痴啊,天機閣如果在這裡,每次換榜得多慢。」

  不問而知,現在還敢對陳長生這樣說話、並且喜歡這樣說話的人,當然是唐三十六。

  陳長生指著山門說道:「可上面寫著天機閣三個字。」

  唐三十六受夠了他這方面的弱智,說道:「天機閣在何地主持何事,何地便是天機閣,比如現在要召開煮石大會,那麼這裡就是天機閣,如果天機閣要在東川開拍賣會,那麼東川便是天機閣。」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折袖在旁說道:「故弄玄虛。」

  在山門之前,國教騎兵停了下來。

  凌海之王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不要給離宮丟臉。」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往山道下方走去。

  陳長生有些不明白。

  茅秋雨對他說道:「我們就送到這裡了,下面的路,你們得自己走。」

  「啊?」唐三十六明顯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規矩,問道:「為什麼?」

  茅秋雨說道:「此去寒山五百里,非請勿入,這是天機閣的規矩。」

  陳長生問道:「難道除了名單上的人,其他人都不能進去?」

  唐三十六說道:「當然不是,我父親當年參加煮石大會的時候,家中的供奉就一直跟著的。」

  「非請勿入,天機老人沒有請我們這些人進寒山,我們自然進不去。」

  茅秋雨說到此事時,情緒有些複雜。

  陳長生更加不解,心想國教乃是天下道門,天機閣就算實力再強,又憑什麼對國教如此輕慢?

  唐三十六隨口說道:「肯定是教宗陛下和天機老人當初出過什麼問題。」

  茅秋雨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與國教騎兵一道向山下走去。

  ……

  ……

  進入寒山,便是天機閣的控制範圍,安全自然也由天機閣負責。

  唐三十六猜對了,教宗陛下和天機老人之間肯定有某些不為人知的恩怨,所以天機老人對國教很不客氣,禁止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等人進入寒山,但對未來的教宗還是沒有失了禮數。

  一位天機閣的管事早已經在山道上候著,神情很是恭敬。

  陳長生識得此人,正是當初國教學院門前演武時,負責紀錄的那位聚星境畫師。

  今天寒山開山,從大陸各處趕來的修道者,都在進山的道路上。

  陳長生三人在那位天機閣管事的引領下往前行了不遠,便遇著了好幾批修行者。

  果然,那條非請勿入的規矩是針對國教的,這些修行者裡明顯有些是前來給晚輩弟子壓陣的強者。

  但無論是境界深厚的前輩強者,還是自信驕傲的青年強者,見著陳長生等人行來,都趕緊避讓。

  能夠進入寒山的沒有普通人,眼力自然不凡,所有修道者都沒有人引領,自行沿山道前行,只有陳長生三人有天機閣高級管事專程引領,當然不是普通人。

  當陳長生三人行過他們身邊時,不知被誰認了出來,山道上頓時響起一陣吸氣的聲音與壓抑的輕呼,這一下避讓便已經不足夠,人們趕緊紛紛行禮,有位虔誠的散修更是直接在山道上跪倒,對著陳長生行了一個大禮。

  陳長生正準備做些什麼時候,忽然看見了前方一人。

  那人容顏清俊,眉間隱有寒意,身上穿著一件黃色長衫,正是槐院鐘會。

  去年大朝試上的少年書生,現在已經變得沉穩了很多,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變得強了很多。

  山道上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去年大朝試上,陳長生與國教學院眾人與槐院諸生之間的故事,甚至天書陵裡的後續事宜,早已被人知曉。

  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誰也不知道鐘會接下來會怎樣做,陳長生又會怎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鐘會緩緩地彎下腰,長揖及地。

  他的姿式異常標準,禮數無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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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1 23:46: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德者,攔路賊也


  沒有人能夠看得到他此時的表情,是憤懣,是不甘,還是面無表情。

  時間真的改變了太多事情。

  在這短短一年時間裡,鐘會的境界修為突飛猛進,如今已是點金榜的第四名。

  然而,曾經的競爭者,現在已經不在一個層次上。

  這裡說的不是境界修為,而是身份地位。

  就算實力相近,難道鐘會還敢對陳長生有任何不敬?

  山道上依然一片安靜。

  無數雙目光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他沒有說話,鐘會便要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式。

  唐三十六的唇角生出一抹嘲諷的意味,準備說些什麼。

  折袖搖了搖頭。

  時間緩慢地流逝,那位天機閣的管事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有人敢對陳長生指責什麼,但心裡想必都多了些聲音。

  陳長生不是刻意羞辱鐘會,他只是沒有反應過來,沒想到對方會向自己行禮。

  哪怕在山下的小鎮外,信徒們跪拜如潮水一般,他還是沒有身為未來教宗的自覺。

  忽然間,山道上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因為陳長生動了。

  他揖手,躬身,向鐘會還禮,一絲不敬,姿容無可挑剔。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鐘會向他恭敬行禮,他只需要淡淡說一句起來便是。

  但他很認真地回了禮,而且用的是平輩同道的禮儀。

  先前彷彿凍凝的氣氛瞬間化解,人們看著陳長生,很是感慨,暗生讚歎。

  皆大歡喜,除了唐三十六,他用只有陳長生和折袖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是不是讀書讀多了都會這樣?」

  陳長生看向他問道:「怎樣?」

  唐三十六說道:「變成苟寒食那樣。」

  陳長生說道:「謝謝。」

  在他看來,能夠成為苟寒食那樣的人,當然是一種讚美。

  唐三十六冷笑道:「偽君子。」

  陳長生怔了怔,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向山道前方行去。

  進寒山的百餘名修道者,很自然地跟在了他的身後,沒人敢走在他的前面。

  山道上的隊伍現在看著有些氣勢了,然而沒有走多遠,又停了下來。

  這一次,不是因為山道上出現了哪位故人,與陳長生有什麼故事,是因為有人特意攔在了山道正中間。

  陳長生不認識那個人,但有很多人認識。

  逍遙榜第五,妖族最年輕的將軍,也是被譽為除了落落殿下之外,百年來紅河兩岸天賦最高的強者。

  這位妖族強者有一個很可愛的名字——小德。

  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妖族強者,絕對不可愛,很可怕。

  「你就是陳長生?」

  小德看著說道,兩鬢的黑髮飄舞的很高,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強硬味道。

  關於這個問題,即便以陳長生遠勝常人的耐性,也有些聽膩了,所以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但在小德看來,陳長生沒有開口說話,這便是對自己的羞辱。

  或者說,他本來就一直等著陳長生羞辱自己,好來藉機發飆。

  「我要打死你。」他看著陳長生非常認真地說道。

  他清澈而乾淨的眼瞳裡,忽然間湧出一抹黃褐色的光芒,身上散發出一道極為強大恐怖的氣息。

  陳長生有些不理解,因為很明顯,這位妖族強者是專門針對自己,當然,此人不可能真的打死自己,他故意說著這樣暴戾無理的話,扮作這等粗魯的模樣,只是為了要羞辱自己。

  問題在於,因為落落的緣故,他和妖族的關係向來良好,去年秋天的時候,他還受過白帝城的封賞。

  山道上的人們都在注意著場間的變化。和陳長生想的一樣,誰都知道,這位妖族強者不可能真的把陳長生打死,但這並不意味這位妖族強者沒有這種能力,只是因為陳長生的身份有些特殊。

  陳長生哪怕天賦再如何驚人,就連普通的聚星初境修行者都不是他的對手,可要和遙逍榜前五的高手比起來,還有極遠的差距,要知道小德是連王破和肖張都可以正面對戰的人物。

  「不明白?」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

  陳長生點了點頭。

  「紅河兩岸,想要娶落落殿下的青年高手數不勝數,而無論是從修行天賦,境界實力以及家世來說,小德一直都是最有希望的那個人,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再過幾年他就應該迎娶落落殿下,而如果落落殿下無法繼承白帝的功法,將來他就會是妖域的君王,而所有這一切都因為你變成了泡影。」

  聽完唐三十六的解釋,陳長生看著山道上那位妖族高手,頓時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你改變了落落殿下身體裡的經脈情況,也等於說改變了妖域數萬年的規則,無論是從這個角度出發,還是你與落落殿下的關係出發,如果我是小德,我真的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殺死你。」

  唐三十六說完這句話,向前走去,來到了小德的身前。

  小德的身軀看上去並不是特別高大魁梧,比軒轅破要顯得瘦弱很多,然而卻給人一種特別沉重龐大的感覺。

  這種感覺便是真正的高手釋出的威壓。

  唐三十六的神情非常凝重。他比山道上的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位妖族高手如果發起瘋來,是真的敢對陳長生下殺手的,而且問題在於,怎麼看,這位妖族高手都有發瘋的道理。

  「你知道我是誰。」他看著小德說道。

  小德微微眯眼,幽深的瞳子裡黃褐色的凶光漸漸斂去,聲音微挑說道:「唐家的少爺。」

  「既然認出來,那就好說話,與你們部落之間做了無數年的生意,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唐家都是標準的生意人。」

  「你想談什麼生意?」

  「你想娶落落殿下?」

  「紅河兩岸所有部落,就連深山裡的獸類都知道。」小德看著他嚴肅說道:「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因為他是落落殿下的老師,我要娶落落殿下,就要對他好一些,說不定他在關鍵的時候,還會幫我說話。」

  唐三十六怔住了,片刻後嘆息著說道:「誰說你們妖族都沒腦子的?」

  小德微笑說道:「想必是沒有腦子的人類所說。」

  唐三十六說道:「那這生意就沒法談咯?」

  「因為這本來就不是生意,是詐騙。」小德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看在我們雙方之間的友好關係上,我自然沒法怪你,但你說我有什麼道理不對他生氣?我要打死他有什麼不對?」

  唐三十六說道:「到底是誰在詐騙?需要智慧的時候,你比誰都聰明冷靜,需要你扮暴怒粗豪的時候,你就拿出這一面來,如果是談生意,我到底應該是和哪一面的你談?」

  「不管是和哪一面的我談,總要先提出條件。」

  小德斂了笑容,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紅河兩岸,千古妖域,無數子民,我失去了這麼多,你們又能彌補我多少?」

  就在唐三十六準備說話的時候,陳長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平靜也很堅定。

  「紅河兩岸,千古妖域,無數子民……這些本來就不是你的,你從來沒有得到過,何談失去。」

  他走到唐三十六身前,看著小德說道:「我聽不懂你們兩個人之間那些關於生意的對話,但我只知道,無論是做生意還是談事,都不應該用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事物來換取相應的利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盯著小德的眼睛,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並且沒有退步的意思——八百里紅河本來就不是你的,落落也不是你的,哪怕你是逍遙榜上的妖族強者,又有什麼資格到我面前說道理、談生意,要補償?

  山道間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如果說先前與鐘會相遇時的安靜,更多的是尷尬帶來的緊張,那麼這時候的寂靜,則要更加令人不安。

  因為陳長生面對的是逍遙榜上的妖族高手,他讓那位妖族高手失去了太多利益,遠比鐘會失去的更多,而且哪怕有汶水唐家做為緩衝,那位妖族高手似乎也不準備降低補償的要求,而陳長生更是表現出極為罕見的強硬。

  小德忽然笑了起來,笑的有些瘋癲,眼裡黃褐色的光澤變成了水波上最亮的那個點。

  然後他眯起眼睛,看著陳長生說道:「看來你不相信我敢打死你。」

  陳長生說道:「我不認為你能打死我。」

  一問一答說的其實是不一樣的事情。

  在小德看來,哪怕舉世公認陳長生修道天賦遠超常人,十六歲便進入通幽巔峰,在京都連敗諸多聚星初境強者,甚至還在奈何橋上勝過徐有容,自己依然只需要伸出一根小指頭便把他捏死。

  只不過陳長生是教宗陛下指定的接班人……所以他說的是敢字。

  陳長生說的是能字——他當然不是一位逍遙榜前五強者的對手,但他不認為對方就能輕易擊敗自己。

  他的這種自信當然其來有自,比如藏鋒裡的無數道劍,比如手上的五顆石珠,比如天書陵裡學的刀法,很多很多,但別人不知道,哪怕唐三十六也不知道他隱藏著的全部實力,所以聽著這句話感覺有些異樣。

  這是對一位逍遙榜強者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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