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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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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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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8 23:05: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雲遊者


    誰死了誰還活著?聽到中年書生的這句話,那名遊客模樣的!子沈默了會兒,望遠山以靜心,觀雲海而感滄桑,淡然說道:“您和陛下都不是他那種人,所以按道理來說,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中年書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說道:“看到你出現,朕終於確信這不是一個局。”

    那名男子說道:“何解?”

    中年書生說道:“若是你設的局,朕今日只怕還真會有些麻煩,至少要比現在麻煩的多。”

    那名男子說道:“不見得,既然他一直在陛下身邊,又怎會看不破我設的局?”

    中年書生搖頭說道:“他不同意朕的決定,所以這一次朕是自己來的。”

    那名男子有些意外,說道:“陛下對他向來言聽計從,為何這一次沒有?”

    中年書生轉身望向絕壁對面的群峰,沈默片刻後說道:“朕的時間不多了。”

    那名男子說道:“陛下的時間確實已經不多了。”

    中年書生說的時間,明顯是更大尺度的概念。這名男子說的時間,則是指的此時寒山天石大陣已經啟動,如果中年書生再不急著離開,或者真的會被人類世界的絕世強者們所包圍。

    “你想多留朕一段時間?”中年書生沒有回頭,聲音顯得有些淡漠,依然自信而強橫。

    那名男子示意那位年老的同伴站到自己身後,看著中年書生的背影說道:“我這些年不問世事,無論你還是小天海,都也懶得派人再追殺我,我很喜歡這種生活,可沒有想過改變。”

    中年書生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你與他都是身為帝王者最想除之而後快之人,你能活到今天,是因為你足夠聰明,當然,你也足夠強大,無論朕還是天海,想要殺你,難免都會出些麻煩。”

    那名男子說道:“是啊,再過會兒,天海和寅趕過來,你就麻煩了。”

    中年書生神情漠然道:“他們趕不過來,頂多來些朱洛之流的廢物。”

    那名男子忽然看了陳長生一眼,問道:“陛下為何要殺這少年?”

    中年書生看著他說道:“朕行事還需要向你解釋?我可不是你家的陳皇帝。”

    那男子笑了笑,說道:“當年習慣了問陛下要理由,今日習慣問陛下原因,請勿見怪。”

    這句話以及這番對話里,陛下二字出現了不少次,但指的並不是一位陛下。

    中年書生嘲弄說道:“難怪你家陳皇帝一直都不喜歡你。”

    男子說道:“都是些陳年爛芝麻的舊事,何必再提,陛下,您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中年書生靜靜看著他,說道:“你想保這少年一命?”

    那男子說道:“不錯。”

    中年書生神情漠然說道:“拿什麼來換?”

    “當然是……陛下您的時間。”那名男子說道:“時間就是生命。”

    中年書生說道:“一千年前,你苦心孤詣,帶著騎兵越萬里雪原,就是為了殺朕……今天這機會可要比當時好太多,朕不明白你為何會放棄,就為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家夥?”

    “如果他真是個不起眼的小家夥,陛下何必專程前來殺他?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至少可以確認,他對人族來說很重要。”

    那名男子說道:“陛下的命當然比他更重要,但問題在於,我不是峰頂那個算命先生,我不認為拿這少年的命來換陛下的命是個正確的選擇,事實上,生命這種事情本來就無法做價值判斷。”

    中年書生說道:“此言雖然荒謬,但也有理。”

    荒謬何能有理?一般人聽不懂,比如陳長生和那位怯怯藏在男子身後的老人,但對話的二人懂。

    都是千古風流人物,行事自然與眾不同,中年書生竟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渾然不在意,他離開雪老城來到寒山是多麼重要、多麼冒險的舉動,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便要回返,又是多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因為再如何難以接受,總要接受已經發生的因果。

    中年書生知道那男子說的沒有錯。那男子這輩子說的話,做的事似乎就沒有錯過。

    所以他選擇了離開。

    ……

    看著消失在夜霧里的中年書生的身影,聽著越來越遠的轟隆如雷的聲音,直到很長時間之後,那名遊客模樣的男子確認了中年書生已經遠離,不會再回來,再輕輕地籲了口氣,顯得很是感慨。

    “他能破開寒山天石大陣嗎?”

    那名一直藏在他身後的老者,這時候才敢站出身來,有些余悸未消問道:“如果破不開,會不會再回來?”

    那名男子微笑說道:“天機向來自視甚高,難免有些高估自己。”

    老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只要不受到幹擾,那名中年書生應該能在很短的時間里破陣而出,不禁有些不解,問道:“如此說來……大人您先前若是出手,還真是殺死他的最好機會。”

    “千年之前,無論人族還是妖族的強者,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殺死他,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有何不一樣?”

    “他敗給大兄一招,便不再是無敵,而且他已經老了。”

    “可是……還是覺得很可惜啊。”

    “再說了,如果我們打起來,這個小家夥怎麼辦?”那名男子指著陳長生說道。

    那名老者望向陳長生,嫌棄說道:“都是這個小家夥,讓大人束手束腳。”

    先前面對那位中年書生,老者顯得格外謙卑,對身旁的男子也極恭敬,然而對陳長生的言語和神情卻是極不客氣。

    大朝試之後,隱隱確立了教宗繼承者的位置,世間再沒有人會對陳長生這般不客氣。哪怕是他的對手,也會保持著相應的禮數。只能說,這位老者當年在京都看過太多大人物,哪里會因為陳長生的身份而有所拘楸。

    陳長生沒有反應,因為他這時候太過震驚,根本做不出來任何反應。事實上,當這位遊客模樣的男子開始與中年書生對話之後,他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幾番言語,便能讓中年書生退走,現在的世間哪里還有這等人物?

    他知道中年書生是誰,聽到那些對話時,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位遊客模樣的男子的真實身份。

    他太過吃驚,甚至不敢相信。

    先前這位遊客模樣的男子曾經對中年書生說,不要再提當年的那些陳年爛芝麻舊事……不,那些事情都是寫在史書上的大事!他們都是必將被記載進史書里的大人物,而且肯定會擁有最大的篇幅和最重要的位置!

    “小盆友,他為何要來殺你?”

    便在這時,山崖間響起一道溫和的聲音,讓陳長生從震驚的情緒里驚醒過來。

    他看著走到自己身前的男子,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那男子容貌清俊,雙眉略染風霜,言語之間,唇間自有書卷氣息飄渺而出,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高妙感覺。

    陳長生看著這張臉,根本顧不得思考怎麼回答,只顧著震驚,甚至握著劍柄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任誰看到一個被所有人都以為已經死去的傳奇,忽然出現在眼前,大概都會是這種反應。更不要說,這位傳奇人物本來就是他最景仰的的對象。

    他聲音微顫,說道:“您是……”

    那男子微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問。

    “不能說,不然我們會遭天譴的。”那位老者在旁邊阻止道,神情很認真,不似戲謔。

    陳長生不懂,卻極聽話地緊緊閉上了嘴,生怕自己真的隨意說話,會泄漏什麼天機,從而給對方帶來什麼麻煩,然後掀起衣衫前襟,毫不猶豫地向對方拜倒,準備行大禮。

    那名男子沒有讓他跪下,扶住他的雙臂,看著他微笑不語。

    他的視線下移到陳長生身上某處稍挑,眉梢緩緩挑起,似發現了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

    最後,他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轉身向絕壁外走去。

    老者跟在他的身後。

    陳長生趕緊跟了過去,不料那名男子和老者竟直接走進了絕壁外的深淵里。

    其時,籠罩寒山的夜色正在漸漸消褪,仿佛迎來了第二個黎明。

    一朵白雲,不知從何處而來,自澗底而生。

    那男子和老者走進絕壁外,便落在了雲上。

    白雲悠悠,飄向遠方。

    所謂雲遊,當如是也。

    ……

    山風微寒,白晝重現,想來那位中年書生已經破開了寒山天石大陣,回到了北方。

    陳長生沒有劫後余生的慶幸感,甚至沒有去想這件事情,只是站在崖畔,怔怔地看著那朵白雲消失的方向。

    先前醒過神後,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對那名遊客模樣的男子說,可惜的卻是沒有來得及。他想告訴對方,自己去過淩煙閣,在那里看過您的畫像,還讀過您的筆記,還拿走了您留下來的那塊黑石……

    想到此處,他摸出那串石珠,看著那顆黑石,久久沒有言語。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對著白雲消失的方向深揖及地,然後轉身向雲海相反方向的山崖里走去,然而,未曾走出兩步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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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0 00:52: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兩位君王的相遇


  白雲散處,是一方青翠的山谷。

  山谷非常幽靜,生滿了奇形怪狀的樹藤,靠著山崖的樹林裡,不時可以聽到強大妖獸的低吼聲。但那些妖獸,沒有一隻敢於靠近這裡,因為這裡有一座巍峨壯觀的古寺,也因為古寺裡住著兩個人。

  那位老者不解問道:「隱居了數百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這麼就回來了?」

  那位男子微笑說道:「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看了那少年一眼。」

  老者說道:「大人難道是專程去看那少年的?」

  男子說道:「那少年是商的弟子,又得寅的看重,小天海還專門請天機去看過他,我難免有些好奇。」

  老者說道:「您可不像因為好奇就會重履塵世的人。」

  男子說道:「那少年得了我的筆記與天書碑,在天書陵裡引來一夜星光,很多人都說他很像我當年,於我自然不同。」

  老者問道:「那您看出了些什麼?」

  那名男子的神情變得凝重了起來,說道:「那少年……快要死了。」

  老者聞言很是吃驚,說道:「那可怎麼辦?」

  男子走到古寺正殿前,看著那尊破舊不堪的大佛,說道:「人人都想逆天改命,卻哪裡知道,一切因果都在因果之中,越想改變命運,越無法離開命運這條河流,我看不出來他的命途最終如何,終究還是要看他自己。」

  「那秋山君和徐有容呢?您何時去看看?」

  「再說吧。」那男子看了眼寺外的天色,說道:「天要下雨了,趕緊把今天的畫先弄完。」

  這座古寺外形極為破舊,不知已經廢棄了多少年,寺內諸殿的佛像同樣如此。不過佛宗在大陸上早已斷了傳承,普通人更是聞所未聞,所以這畫面倒也尋常,事實上,這座古寺還能留存至今,倒是讓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然而,古寺石牆上的那些壁畫卻非常完整,有些甚至看著很新,明顯是最近這些年陸續補上去的。

  那些壁畫畫的極美,甚至可以說,當今世間根本找不出來如此優秀的畫師。

  如果陳長生看著這些壁畫,一定會想起凌煙閣裡的那些畫像。

  老者站在木架子上,拿著畫筆對著牆壁準備工作,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剛才真應該試試。」

  那名男子坐在殿前的一口破鐘上,手裡拎著一壺泉水正在緩緩飲著,聞言微笑說道:「我又打不過他。」

  老者放下手裡的畫筆,望向殿外,說道:「去年蘇離在雪老城外……」

  那名男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靜靜看著遠方。

  老者在心裡嘆息了一聲,不再繼續發問。

  那次魔君在雪老城裡,黑袍在雪老城外,叫他如何出手?如何出得了手?

  ……

  ……

  紅河岸邊,白帝城頭,那朵雲緩緩落下,然後消散無蹤,卻不知是凶還是吉。

  甘露台上,天海聖后不再望向北方,轉身向台下走去。

  離宮深處,教宗陛下看著那盆青葉若有所思,無論姿態還是神情與先前都沒有任何變化。

  籠罩著寒山的夜色緩緩撕裂,然後飄向遠方,天地重歸白晝,峰頂湖畔,天機老人輕輕拭掉唇角的鮮血,望向群山北方遙遠的雪原深處,滄桑的眼神裡多出了一抹濁意,有些看不清楚前路究竟為何。

  寒山南麓出現了一名文士,尾指處繫著的那朵紅花,染上了數千里的風塵,不再那般鮮豔,戴著笠帽的男子出現在寒山牌坊外的小鎮上,被海風塗上鏽意的臉頰上滿是凝重之色。他們來晚了,那名中年書生已經離開了寒山,但他們沒有就此離開,而是與各持重寶的兩位國教巨頭,警惕地駐守著寒山四周,防備著可能的異動。

  在大陸北方漫長的戰線上,大周北軍與南方諸宗派世家遣來援北的修行者們,收到了各軍府要關發來的密令,開始緊張的備戰,妖族大軍開始沿紅河一線調動向西北方向的雪原進發,在途中屠掉了一個魔族的小部落。

  然而無論是大周朝廷發出調兵令的神將,還是南方諸宗派世家的掌權者,都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那些軍府與洞府裡,到處都是議論的聲音,氣氛變得異常緊張,令人們感到極度不安。

  至於寒山外小鎮上的百姓以及京都的民眾,對這些事情更是一無所知,他們像平常一樣做飯、勞作、生活,根本沒有想到就在這個看似尋常的夏日,時隔千年之後,人族、妖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爭險些再次爆發。

  所有這一切,只是因為……魔君離開了雪老城。

  他去了寒山,然後,他離開了寒山。

  ……

  ……

  知道魔君重履中原的消息的人非常少。

  更沒有人知道,在魔君離開寒山、回到雪老城的路途上,曾經在雪原裡遇到過一個人。

  直到很久之後,這次相遇都不為世人所知,卻是這整件大事裡,最重要的一次相遇。

  不曾相約,卻不是不期而遇。

  那個人在雪原裡等魔君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風雪漫天,那人渾體皆白,從頭髮到衣衫,從眉到唇,都是白色。

  不是被雪塗成的白色,那種白比雪還要更加白,白的瘆人,白的煞人。

  能算到魔君的歸路,在半道等他,並且敢在這裡等他的人,從千年前到現在,也不會有太多。

  準確來說,那人不是人,而是一位修為驚天動地的大妖。

  西方白帝。

  ……

  ……

  千年之前,魔族南下,大陸風雲激盪,強者輩出,曾經留下過無數次名垂青史的戰鬥,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周獨夫與太宗皇帝的洛陽之戰,以及那場他與魔君的決死之戰,還有一場戰鬥相對要更加隱秘,但從戰鬥雙方的實力境界以及戰鬥的慘烈程度來說,絕對不遜於前面兩場那就是周園裡陳玄霸與周獨夫的星空之下最強者之戰。

  隨著陳玄霸戰死,周獨夫失蹤,太宗皇帝命歸星海,當年大陸最強大的四個人,便只剩下了魔君,在其後的千年時間裡,再也沒有過類似於那三場驚天動地的戰鬥發生過,甚至連接近那種層次的戰鬥都沒有。

  直到今天在風雪交加的原野上,這次相遇。

  既然相遇,自然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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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00:20: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多年後的湖

   
    魔君對白帝,無論是從境界實力還是身份地位,這場戰鬥都有資格與千年之前那三場戰鬥相提並論。

    有些遺憾的是,這場戰鬥沒有什麼觀眾。

    當初周獨夫與陳玄霸在周園裡的那場戰鬥也沒有觀眾,但事後,周獨夫曾經很多次講述過那場戰鬥的細節,並且極其罕見地毫不遮掩自己的佩服,並且明言自己就是想要宣揚陳玄霸的了不起。

    至於這場戰鬥,事後無論魔君還是白帝都沒有說過,所以沒有人知道這場戰鬥的細節。

    甚至連這場戰鬥的結果,都沒有人知道。

    整個世界只知道,在那天之後,寒山北面的雪原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大坑。雪原裡的這個大坑,深約三十餘丈,十餘里方圓,站在坑底向四周望去,你會覺得還是站在原野裡。

    ——這就是這場戰鬥留下來的最難以泯滅的痕跡,以及對戰鬥烈度最直觀的描述。

    受到這場戰鬥波及的範圍更大,雪原北方七十里外,有一片耐寒林,事後熟悉當地情況的魔族獵人,竟然再也無法找到那片樹林的絲毫蹤跡,而隱匿在林中的一個魔族狼騎營,也詭異的隨之不見。

    七十里外的世界都被摧毀,更不用說戰場中心的雪原。

    巨坑的底部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只有本來無比堅硬此時卻被碾成齏粉的岩石,也看不到任何屍體,當初可能生活在這裡的雪狐妖獸甚至更小的生物,都已經消失無蹤,只能在某些石礫的深處,能夠看到些血跡。

    更加恐怖的是,坑底殘留著戰鬥的餘溫,滾燙的難以想像,冒著絡絡青煙,彷彿有顆星辰曾經在此墜落。

    如此滾燙的坑底自然無法積起雪花,雪落融為水,漸成細流,然後成溪,成湖,隨著風雪不停,水面不斷上升,直到很多年後都是如此,於是寒山北面的雪原上,多出了一個經年不凍的碧湖。

    就像寒山峰頂的天池一般。

    當然,這都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至於當時,沒有人知道寒山北面的雪原裡忽然多了一個坑,過幾年會變成一個湖。更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這裡發生過一場戰鬥,自然也沒有人知道這場戰鬥的結局。

    這場戰鬥只有三個觀眾。

    在戰鬥結束之後,漫天風雪裡,走出來了其中兩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道人,看著很普通。走在後方的是一個年輕人,很不普通,他是瘸的,腋下有個枴杖,黑髮垂在眼前,擋住了半邊臉。正是從西寧鎮失蹤後,誰都沒有找到的計道人和……餘人。

    白帝看著計道人緩慢地點了點頭。

    計道人身體微微前傾,還禮。

    白帝看了餘人一眼,轉身消失在風雪裡。

    計道人望向北方,靜靜看了會兒,然後帶著餘人消失在風雪裡的另一個方向。

    從始至終,都沒有人說話。

    數百里外的北方雪原裡,黑袍收起那張已經有些破爛的鐵盤,望向南方。

    雪風呼嘯,掀起罩帽的一角,露出他的下半張臉。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配著淡淡的青色肌膚,顯得格外妖異可怕。然而哪怕只能看到很小一部分的臉,甚至只能看到下頜與嘴,依然讓人覺得很美麗。能讓一張妖異的臉產生美的感覺,這張臉本身該有多美?

    在計道人與餘人消失在風雪之後不久,他拉了拉罩帽,轉身向北方的風雪走去。

    他還沒有靠近雪老城,便在雪原裡被一道龐大的陰影攔住了。

    那是一個極其高大的倒山獠。

    性情暴戾、實力恐怖的倒山獠這時候顯得極為溫順,因為它是隻座騎。

    一道寒冷暴戾的聲音,從倒山獠的盤角裡響了起來。

    「本帥看來還是晚了些。」

    魔帥坐在盤角裡,撐著下頜,冷漠地看著下方的黑袍。

    他的盔甲上滿是金線與綠鏽,看著極為刺眼。

    他聲音格外生冷粗勵,彷彿金屬摩擦,格外刺耳。

    黑袍沒有理會這名魔族的第二強者,低著頭,沉默地準備走過。

    魔帥的聲音變得憤怒起來,尖利叫道:「你身為軍師,居然沒能勸阻陛下,該當何罪!」

    黑袍的聲音很淡漠無味:「陛下安然歸來,你我何必自擾?」

    魔帥更加憤怒,大聲訓斥道:「陛下身受重傷,你居然敢說我是庸人自擾?」

    聽著這話,黑袍終於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如山般的倒山獠上方,聲音微寒說道:「你居然敢從我這裡試探陛下的傷勢?如果讓陛下知道了,你會死的很難看。」

    魔帥冷哼一聲,說道:「你以為陛下還會像從前一樣信任你?」

    黑袍平靜說道:「陛下已經信任了我數百年,還會信任我更久。」

    魔帥尖聲說道:「如果陛下真的受了重傷,你以為誰還能保住你的性命?不要忘記,這些年你在雪老城裡處死了多少大臣,得罪了多少元老!而且你哪怕為我神族立過大功,但你終究是個人類!」

    黑袍不再理他,繼續向風雪裡走去。

    沒有誰知道這場風雪裡的對話,就算知道,也很尋常。

    對魔族的將士們來說,軍師與魔帥的不合,本來就是很常見的事情。

    然而,如果仔細推敲,其實可以發現,這番對話裡隱藏著很多意思,很不尋常。

    ……

    ……

    魔君時隔千年,重現人間,大陸局勢動盪,緊張萬分,寒山作為一切事由的發源地,更是如此。

    天石大陣被魔君強行破開,數千塊天石各歸其位,草甸、山崖和湖水裡的那些空缺處重新被填滿,受傷的人們被抬至峰頂醫治,死去的人們被送回故鄉,那些倒塌的山道與崖壁,也開始重新整修,只是已經變化的氣氛卻無法再次回到從前的寧靜裡,天機閣的管事和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們,神情都很緊張。

    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太多人知道前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人類世界的絕世強者為何紛紛趕來寒山,真相依然在迷霧之中,但人們能夠感覺得到,必然是發生了大事,因為戒備森嚴,也因為湖畔那些小樓裡傳出的壓抑氣氛。

    最初被天機閣拒絕在寒山之外的凌海之王以及茅秋雨,這時候出現在峰頂,站在一幢小樓外,臉色異常難看。

    湖畔有十餘幢小樓,用來安排給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居住,這幢小樓位置最好,臨湖背山,格外清靜,放眼望去的景緻也是最好,但很明顯,這並不能讓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的心情有絲毫好轉。

    因為陳長生這時候在小樓裡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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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00:2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唐三十六一臉擔憂的神情,陳長生沒有覺得任何意外,但當他看到折袖向來漠然的臉上居然也有幾分關心,難免有些吃驚,然後有了笑出來的衝動。

    他受了不輕的傷,識海震蕩,所以才會昏迷過去。

    不是因為動用千裏鈕的時候,與籠罩寒山的天石大陸衝撞而生出的傷勢,隻是因為魔君那遙遙一指。

    當時魔君在溪畔,隔著很遠的距離,向他點了一指。

    他用黃紙傘擋住了那道氣息,卻無法隔絕那道氣息裏蘊藏著的恐怖威力。

    “居然這麼快就醒了?”

    唐三十六看著他醒了過來,很是吃驚,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折袖說道:“醒得倒是真快。”

    陳長生靠著床頭坐著,看著二人說道:“為什麼在你們臉上看不到任何激動的情緒?”

    折袖沒有理他,唐三十六回答道:“天機老人親自來看過你,確認你沒事,那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陳長生想著剛剛醒來那一刻,兩個人臉上的擔憂神情,心知他們隻是不願意承認,也不挑破,說道:“天機老人確定我沒事,難道我就真的沒事?你們應該請茅院長來看看。”

    現在茅秋雨是英華殿的大主教,但他們還是習慣稱他為院長。

    唐三十六說道:“天機老人,上算星辰,下算江河,從無算錯,說你沒事,自然就沒事。”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他有沒有算到我們遇到的這些事情?”

    隨著這句話,房間裏變得異常安靜,隻能隱隱聽到遠處傳訊的聲音。

    安靜與沉默,是因為他們都感覺到入寒山後發生的事情有很濃的陰謀味道,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們想起了那位中年書生。

    那中年書生在溪畔負看著枝頭的柿子的畫麵,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

    他們知道,自己這一生可能很難忘記那個畫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三十六看著陳長低聲問道:“確認……是那位嗎?”

    陳長生沒有說話,緩慢地點了點頭。

    唐三十六低頭扶額,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是汶水唐家的獨孫,連天海家都不怎麼忌憚,真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在京都國教學院門口發生過的很多故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然而想著那位中年書生的身份,便是他都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很小的時候,我有一個夢想。”

    一道聲音打破了房間裏有些低落的氣氛。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望了過去。

    折袖看著二人麵無表情繼續說道:“就是殺死他。”

    陳長生震驚無語,從小就立誌殺死魔君,這實在是……

    “強大。”唐三十六看著他心服口服說道:“你太強大了。”

    “但……那隻是夢想。”

    折袖想著前些天在山道處看到的畫麵,臉色有些蒼白,說道:“我從來沒有想象過,能親眼看到他。”

    唐三十六聞言有些惱火,揮了揮手以示不屑,然後望向陳長生問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是現在整座寒山,甚至是整個世界最想知道的事情,也是整件事情裏最關鍵、最難以理解的地方。魔君不惜被天機老人用寒山天石大陣暫時困住,也要殺死陳長生,那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憑實力天賦法器還是意誌?

    不,那是魔君。

    陳長生哪怕在這些方麵再如何優秀,也不可能憑借這些逃出生天。

    聽到唐三十六的問話,折袖沒有什麼表示,隻是往床邊移了兩步,很明顯對這個答案也很感興趣。

    陳長生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用眼光示意唐三十六一下。

    唐三十六會意,走到門口查看了一番,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樣法器,淡淡的氣息生出,隔絕了被窺視的可能。

    “我……遇到了一個人。”陳長生猶'了會兒,說道:“那個人可能是王大人。”

    唐三十六和折袖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震驚。

    尤其是折袖這樣心誌堅毅的狼族少年,除了魔君這樣的名字,會讓他情緒有些失控之外,還能有誰?

    王大人……這個世界上姓王的人很多,做官員的也很多,被稱作王大人的人也很多。千年以來,隻有一個人不需要加任何前綴和說明,直接以王大人相稱,便能讓世間所有人都知道是誰。

    那個人叫王之策。

    房間裏再次變得無比安靜,而且這一次持續了更長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三十六和折袖才從震驚裏醒來。

    唐三十六感慨說道:“王大人……果然沒有死。”

    陳長生有些意外,看著唐三十六問道:“難道你們不吃驚?”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我和折袖剛才已經像鵪鶉一樣了,你還要我們怎麼吃驚?”

    “可是……你剛才說果然……難道很多人都已經猜到王大人沒有死?”

    “當然,世間一直流傳著這種說法,說王大人還活著,隻是隱居避世。”

    “但我讀道藏看史書的時候,寫得很清楚,王大人的神魂早已回歸星海。”

    “史書上的話能信,女人都能當皇帝。”

    “天海娘娘……”

    “這是比喻……總之,這本來就是兩大謎團之一,很多人一直都在這麼猜想。”

    “兩大謎團?”陳長生不解問道。

    唐三十六解釋說道:“就是周獨|夫和王大人的最終結局。”

    陳長生想著周陵裏那座空空如野的黑矅石棺,若有所悟道:“因為沒有人發現過他們的骸骨?”

    唐三十六說道:“更準確地說是,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們死了沒有……當年無論是太宗陛下,還是淩煙閣裏的那些傳奇,最終回歸星海的時候,都有很多人親眼看著,隻有這二位是例外。”

    陳長生想了想,用非常確定的語氣說道:“那麼,現在至少有一個謎團解開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再次對視一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確認?”

    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小事,一旦王之策還活著的消息流傳出去,必將震驚整個大陸。

    陳長生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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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事情的真正關鍵


    “怎麽了?”唐三十六問道。

    當時在絕壁之前,陳長生想要確認那位遊客模樣的男子是不是傳說中的王之策時,對方微笑不語,只是搖了搖頭,然而跟著他的那位老者則是很認真地說,這是天機不能泄露,不然會遭天譴……

    “這件事情……我似乎不應該說出來。”

    陳長生望向唐三十六和折袖,有些不安說道:“你們不能再往外說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今天第三次對視。

    房間里再次陷入沈默。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三十六和折袖點了點頭。

    看到這幕畫面,陳長生放心了下來,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兩位友人,只要答應了的事情,一定都能做到。

    “你的命……真好。”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語氣很是感慨,甚至能夠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羨慕——錢能通神,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事情是他辦不到的,所以他很少羨慕人,但陳長生的機緣造化,卻足以令他羨慕。

    傳說中的王之策居然還活著,而且重新出現在世間,就讓陳長生看到了,而且恰好是在他被魔君追殺的時候。其時其刻,除了王之策這樣本來沒有任何可能出現的人,誰能救他?

    從西寧到京都後,陳長生聽到過太多次自己命好的評價,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命不好,只是被說得多了,有時候也忍不住會聯想,自己遇到的這些機緣,會不會是星空對自己的命運的補償?

    唐三十六這時候有些不解說道:“既然王大人還活著,為何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出現過?”

    折袖在旁面無表情說道:“他為何要出現?”

    唐三十六說道:“無論是對抗魔族,還是強盛我大周……”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停了下來,因為他想明白了折袖這句話的意思。誰都不知道王之策當年消失之前發生過什麽事情,但整個大陸都知道,太宗皇帝其實一直都不怎麽喜歡他,而且如果他真的出現,大周朝廷該如何對他?

    至於對抗魔族……王之策已經做了太多,整個人類世界都沒有資格要求他更多。

    “我昏了多少天?”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唐三十六還沈浸在王之策還活著帶來的震驚中,沒有理他。

    折袖伸出了五根手指,就像一個巴掌。

    原來已經昏迷了五天,不知道這五天里,寒山發生了什麽事情,陳長生問道:“有什麽新情況?”

    折袖想了想,發現要說的內容太多,於是搖了搖頭,直接一巴掌拍到了唐三十六的後背上,打醒了他。

    唐三十六說了說大陸現在的緊張局勢以及寒山上的緊張氣氛。

    “那……煮石大會還會繼續召開嗎?”

    “按照茅秋雨和淩海之王的態度,如果你繼續昏迷不醒,他們就要把你帶回京都,大會自然結束,但你現在醒了。”

    “參加煮石大會的人們都到了?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唐三十六極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該到的人都已經到了,沒事。”

    聽聞陳長生醒來的消息,茅秋雨和淩海之王進小樓詢問了一番,確認他的身體沒有大礙,便收回了返回京都的提議。天機閣的重要人物也來探視,態度很是恭敬,甚至顯得過於謙卑,並且說過幾日,天機老人會親自如何雲雲……

    陳長生有些不理解,心想自己就算是教宗繼承者,也不至於讓天機閣如此小意,更何況天機老人身為八方風雨之首,又是何等樣的身份,又想著要過數日,莫非在魔君破陣而出的過程里,天機老人受了不輕的傷?

    想著這些問題以及更多的那些問題,時間漸逝,來到了深夜,小樓內外的人們都已經睡去,國教騎兵與天機閣的高手在不遠處警惕地巡邏,四周一片安靜,能夠清晰地聽到湖水拍打著礁石的聲音。

    醒來後,陳長生問過唐三十六參加煮石大會的人是不是都到了楸有沒有遇到危險,唐三十六回答他該到的人都到了,言語之間若有深意,那是因為只有他清楚陳長生真正想問的人是誰。

    當峰頂所有人都入睡的時候,該到的那個人終於到了。

    窗戶被推開,帶著淡淡暖意的湖風飄了進來,同時飄進來的還有一道曼妙的身影。

    那道身影伴著湖風直接飄到他的床邊,坐了下來,輕聲問道:“怎麽樣?”

    陳長生看著她如秋水般的眼眸,看著她眸子里的關切神情,忽然發現受傷也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我沒事,真的。”

    來的人自然是徐有容。

    聽到陳長生說沒事,她也沒有放心,閉上雙眼,舉起右手,隔空對準了他的眉心。

    一道聖潔的清光落下,進入陳長生的身體。

    世間能夠將聖光術用到如此境界的人極少,除了教宗與青矅十三司的三位紅衣主教,大概便是她最強。

    陳長生只覺得清風拂面,然後入體,經脈里的真元如春天的溪水般喜悅地流動著,傷勢漸愈。

    “謝謝。”

    “那人到底是誰?”

    前代南方聖女與蘇離一道飄然離去,如今南溪齋由徐有容一個少女引領,有些消息卻是無法知道的太過準確。

    “應該是魔君。”陳長生說道。

    房間里很是安靜,過了很長時間後,徐有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道:“沒事就好。”

    很明顯,她從來沒有做過安慰人的舉動,所以無論是拍手的動作還是說話的語氣,都顯得有些生硬或者說笨拙。

    她沒有問陳長生是怎麽活下來的,陳長生卻不準備瞞她,雖然白天的時候,他還對唐三十六和折袖說過,此事不能提。

    “我可能遇到了王之策大人。”

    聽到這句話後,徐有容真的震驚了。那名中年書生在溪畔造就無數血腥恐懼的畫面,?露了無比強大的境界實力,再加上人類世界那些強者們的反應,她早就已經基本確定對方便是魔君,只是需要從陳長生這里得到最終的確認,卻沒有想到,居然從陳長生這里得知了王之策還活著的驚天消息。

    對她來說,這要比魔君重現人世的消息更加震驚。

    王之策在人類世界的歷史上地位非常特殊,當年人族與妖族的聯軍對抗魔族鐵騎,太宗皇帝是主帥,是領袖,他則是副帥,親自率領聯軍深入雪原數萬里,直逼雪老城,單以功勞論,他絲毫不在太宗皇帝之下,甚至可以說是首功,如果不是因為百草園之變以及別的那些複雜的原因,太宗皇帝對他深深不喜而且忌憚,他絕對有資格在淩煙閣里排在首位。

    雖然這個消息很震驚,徐有容還是很快便醒過神來,問道:“魔君為什麽要來殺你?”

    在唐三十六和折袖看來,陳長生怎麽能從魔君的手下活過來最重要,並且以為所有人都最關心這個問題。徐有容不這樣想,她要冷靜的多,也清醒的多,直接問到了事情的真正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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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00:3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這樣不好


    當年敗給周獨夫後,魔君身受重傷,在雪老城里修養千年,這一次忽然來到寒山,是想做什麼?什麼事情值得魔君這樣的大人物冒這麼大的風險?陳長生的身上有什麼?或者說他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這是天機老人怎樣算都算不出來的事情,徐有容用命星盤也推演不出來,但她可以直接問。

    她敢問,陳長生就敢回答,雖然這是他最大的秘密。對她,他沒有秘密,更何況這個秘密早在周陵里的時候,他就已經向她坦白了,更準確地說,他的那個秘密,現在有一部分就在她的身體里。

    陳長生指了指自己的身體,沒有發出聲音,而是用嘴型比劃了一個字:“血。”

    徐有容明白了,再加上南溪齋里對當年魔君傷勢的記載,她完全明白了這件事情的所有起源。

    “南客?”她同樣無聲問道。

    陳長生點了點頭。

    徐有容看著他,眼睛里滿是擔心。

    現在魔君知道了陳長生的秘密,這也就意味著,他隨時可能會對陳長生下手。那可是這個大陸最可怕的強者,時刻被這樣的強者冷漠地註視著,那是怎樣濃重的陰影?在這種陰影下生活,要承受怎樣的壓力?

    徐有容自問道心通明,也無法想象如果是自己面臨這樣的問題,該如何應對。她很擔心陳長生,就算此後他不出京都,國教重點保護,但如果心境受制,對修行來說,也極為不利。

    陳長生自己倒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在類似的陰影下生活了好些年的時間。他更擔心的是,自己身體里的秘密,會不會被更多的人知道。余人師兄當年那個夜晚說的話,他一直沒有忘記——沒有人能夠忍受那種誘惑。

    徐有容說道:“不會。”

    陳長生想了想,同意了她的看法,魔君應該會藏著這個秘密。

    這就像湖里沈著寶藏,知道消息後的人絕對不會滿天下說去,而是會自己慢慢地、悄悄地打撈。

    “你有沒有想過,魔君出現楸寒山,這是一個陰謀?”

    徐有容不知想到了什麼,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折袖有過這方面的猜想,只是想不出什麼所以然,搖了搖頭。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商院長在哪里?他究竟想做什麼?教宗陛下又想做什麼?”

    陳長生不想繼續這個問題,沈默不語。

    徐有容也沈默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忽然說道:“把這件事情告訴娘娘吧。”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徐有容靜靜與他對視,沒有讓步的意思,說道:“如果這是教宗陛下和商院長的局,那麼就只有娘娘能破。”

    陳長生毫不猶豫說道:“我信任教宗陛下。”

    徐有容說道:“那商院長呢?”

    陳長生沒有接話,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茶。

    徐有容看著他的背影,眼中的憐惜一閃即逝,說道:“所有人都認為你是國教的繼承者,天然站在娘娘的對立面,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換個角度看,風景可能會截然不同?”

    陳長生知道,她不是在替聖后娘娘做說客,她是關心自己,但他不可能說什麼。

    就像當初在國教學院里唐三十六與他的那番對話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他是個江流兒,被師父拾到,養大成人,教育成材,來到京都後,被梅里砂大主教愛護培養,被教宗陛下看重,他從國教里得到了太多東西,那麼他便要承擔起相對應的責任,而且……

    “我不信任娘娘。”他端著茶杯,背著對徐有容,很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徐有容站起身來,看著他問道:“就因為娘娘是個女子,不是男人?”

    陳長生看著手里的茶杯,說道:“不,是因為她不是好人。”

    事涉大周皇位與國教傳承這樣的大事,說的是在世間沈浮多年的大人物,卻用男與女,好與壞來言說,若讓別人聽到這番話,必然會嘲笑對話的這對年輕男女幼稚、天真、可笑。

    但他們說的很認真。

    徐有容知道,陳長生就是這樣的人。

    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房間里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這是自相識以來,他們第一次相對正式地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以前從來沒有說過,因為所謂陣營二字。

    “娘娘對我來說……就像是母親。”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有容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淡,情緒卻很濃。

    關於天海聖后與徐有容之間的關系,包括陳長生在內,有很多人都覺得有些看不明白,那種寵愛與信任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直到蘇離那封信里的燎天劍沖天而起,在京都的夜穹上與木劍小鳳遇上,所有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原來聖后娘娘也是天鳳血脈,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徐有容才是她真正的傳承,甚至是要比子息更重要的傳承。

    “但她不是好人。”陳長生看著徐有容的眼睛,很平靜卻又堅定地說道:“所以我不會信任她。”

    徐有容看著他輕聲問道:“善惡的標準是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不是要與你辯論,大善即惡那些論點也非我所能掌握,我只知道,她殺死過很多無辜的人。”

    自數百年前親掌國政開始,死在天海聖后手下的人不計其數,有陳氏皇族,有國教舊派,有貪官汙吏,有為非作歹的犯人,但誰都不能否認,在這個過程里,有很多不應該死去的人因為她死了。

    “蘇師叔也殺過很多人,雖然他是無意的,可是死在他劍下的無辜者也不少。”

    “有意無意,在我看來這是很大的分別。”

    “那你憑何確定那些死去的無辜者是娘娘有意的行為?”

    “因為周通。”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周通是個純粹的惡人,他以殘虐為樂,以折磨眾生為趣,娘娘從啟用這個人的第一天開始,便再也沒有辦法說自己無心為惡。”

    徐有容沈默片刻後說道:“難道要把周通的一應罪惡盡數歸於娘娘?這未免有些不公平。”

    陳長生說道:“養狗者不拴鏈,狗咬了人,當然是主人的罪過,利刀出鞘殺人,當然是握刀的人的罪過。”

    舉世皆知,周通就是聖后養的一只惡犬,一把鋒利的尖刀。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願意替蘇師叔辯解,卻不肯體諒娘娘,終究還是偏見。”

    陳長生說道:“蘇離前輩當初究竟在長生宗和潯陽城殺了多少人,我沒見過,但是……娘娘和周通當年在京都殺人,都寫在書上,而我看過書,我知道那些字跡都是用血寫出來的,很刺眼。”

    再次安靜,兩個人再次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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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5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蜜棗般的夜晚


    “將來京都如果真的出事了,你會怎麼做?”

    徐有容走到窗邊,雙臂環抱在胸前,看著窗外湖水里的點點星辰,聲音也像水一般淡了起來。

    陳長生說道:“我修的是順心意,若事情來了,自然心意動。”

    徐有容沒有回頭,安靜片刻後問道:“如果來的是我呢?”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發現無法設想那種畫面,無論提前得出任何結論,說道:“我不知道。”

    天機閣在湖畔建造的這十幾幢小樓極為講究,尤其是陳長生居住的這一幢,推窗便能見湖,而且窗外有一條木棧道,順著棧道走下去,便能走到湖邊的淺水里,星光下的淺水中,此時正有幾只黑色的魚兒在遊動。

    徐有容沿著木棧道走了下去,在最下面那級木臺上脫了鞋與襪,走進了清澈的淺水中。

    那幾只黑色的魚兒毫不怕人,非但沒有受驚離開,反而圍了過來,繞著她雪白的赤足緩緩地遊動,畫面很美麗。

    陳長生看著站在湖水里的她,覺得她的背影有些孤單,然後生出些不解。按道理來說,她是南方聖女,無論天機老人還是茅秋雨都不應該隱瞞她這件事情,可是為什麼她直到今夜還無法確認那個中年書生就是魔君?

    先前那番對話沖淡了很多情緒,他不希望這樣繼續發展下去,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魔君破寒山天石大陣而出時,天機老人受了重傷,還沒有好,所以我沒有見到。”

    “茅院長呢?”

    “他是教宗的臂膀,又怎會予我太多方便。”

    終究還是陣營的問題,陳長生心想淩海之王作為國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必然早已投誠聖後娘娘,為何也沒有對你說?

    這個問題他沒有問,徐有容卻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把手伸進湖水里,去逗弄那幾只小魚,看似隨意說道:“他和天海承武請小德對付你,我不高興,所以沒理他。”

    聽著她因為此事不高興,陳長生很高興,也順著窗外的木棧道走了下去,來到了湖畔的淺水里。

    微涼的湖水緩緩地起伏,細柔的銀沙在腳下踩著很是舒服。

    “道藏上說,天池由熱泉匯集而成,為什麼這水有些涼?”

    “湖心里的水要熱很多,聽說最熱的兩處熱泉出口的水,可以煮熟雞蛋。”

    “聽著很有意思,要不要找機會去試一下。”

    “就因為能煮熟雞蛋?”

    “嗯,很省事、很方便的感覺。”

    “你會煮飯做菜嗎?”

    “會……你不是在周園里吃過?”

    “嗯……那我還是學著做做飯吧。”

    “國教學院的食堂不錯。”

    “澄湖樓的大廚,手藝自然非凡,可我總不能每天都從南溪齋回京都吃飯。”

    “白鶴這次來了嗎?要不要問問它怎麼想?”

    “白鶴向來很喜歡你,如果讓它知道你有這種念頭,想必會改變主意。”

    “我只是隨便說說。”

    “啊,隨便說說呀。”

    “啊,我是認真的。”

    他和她並肩站在小樓下的湖水里,看著夜空里的繁星,隨意地聊著天,然後漸漸沒了聲音。

    他們安靜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和先前房間里的安靜不同,這時候的安靜是美好的。

    因為他的肩與她的肩輕輕地靠著,有時候稍一分開,緊接著便會再次依上。

    也不知道是誰去就得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概是站得累了,二人坐到了最下面的木臺上。

    徐有容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小布囊,從里面拿了樣東西。

    陳長生沒有註意到,指著湖水里一塊黝黑的石頭問道:“那就是天石嗎?”

    徐有容的聲音有些不清楚:“是的。”

    陳長生轉身望向她,道:“那些石頭感悟的如何?”

    他們也有石頭,而且要比寒山里的天石重要得多,因為那些石頭是天書碑。

    他來參加煮石大會,本來就不是想通過感悟天石獲得進益,只是為了見她。

    只是誰曾想到,萬里旅途安然無事,結果進了寒山,卻遇到了這樣的大事。

    “暫時沒有什麼進展,慢慢來吧。”

    徐有容身體微微後仰,用手撐著木臺,赤著的雙腳輕輕地拍著湖面,看著很是可愛。

    “我有些著急……在見過魔君之後。”

    想著當時在山道上看到的血腥畫面,陳長生心中生起一抹悸意。

    徐有容明白他的感受,說道:“遇見這樣的不世強者,能夠活下來,總會有些好處。”

    陳長生嗯了一聲,說道:“只是沒有想到魔君竟然如此可怕,差距太大了。”

    當初在潯陽城里,朱洛的攻擊基本上都是被王破擋下的。

    而這一次在寒山里面對魔君,劉青和小德居然近乎沒有還手之力。

    徐有容說道:“魔君當然要比朱洛強太多,但還有一個重點,王破比劉青和小德也要強很多。”

    陳長生不解,心想劉青是聚星巔峰的刺客,小德是逍遙榜前五的強者,王破雖說是逍遙榜榜首,又如何說得上強太多?

    “王破這個人很了不起,不能以常理認知。”徐有容認真說道。

    陳長生從理智上無法接受王破比劉青與小德聯手更強的事實,但從情感上很願意接受。

    “魔族那邊除了魔君,還有什麼厲害的人?”

    “魔帥,聽說很強,再就是那些魔將,你應該在雪原上見過。”

    陳長生想著當初在魔域雪原里看到的遠方如山般的陰影,下意識里搖了搖頭。

    以他現在的實力境界,還遠遠談不上與這些強大的敵人作戰。

    “不出京都,真的很?發現,世間有這麼多厲害的人。”

    “你也很厲害啊,至少魔君在你這麼大的時候,肯定打不過你。”

    “我覺得……這句話也可以用來說你。”

    “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

    “……”

    “怎麼了?”

    “沒什麼。”

    陳長生很想說,你的聲音很好聽,甜甜的,糯糯的,仿佛含著一顆蜜棗。

    噗的一聲,徐有容往湖水里吐了顆東西,那東西在水里緩緩沈降,惹來那些小黑魚啄食。

    湖水很是清澈,陳長生仔細望去,才發現她吐出來的竟是一顆棗核。

    那些小黑魚發現不是食物,有些無趣地遊走,徐有容覺得很有趣,翹著腳,開心地笑了起來。

    “誒……”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忍不住撓了撓頭。

    徐有容這才醒過神來,這里不是空寂無人的幽峰,也不是小鎮上的牌桌旁。

    她的身邊坐著個年輕的男子。

    她有些臉熱,下意識里從袖子里取出裝零食的錦囊,遞到他身前,細聲說道:“你要不要吃?”

    這時候她嘴里沒有棗核了,聲音卻依然糯糯的,因為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著頭,根本沒有看陳長生。

    陳長生看著她長生的睫毛,白嫩的肌膚,紅潤的雙唇,一時間有些呆了。

    他心想自己怎麼就只能想這樣乏味的形容詞呢?

    他從她手里接過錦囊,取出樣零嘴,看都沒看是什麼,便丟進了嘴里。

    “怎麼了?”徐有容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陳長生是個很誠實的人,看著她認真說道:“你真好看。”

    徐有容微羞,低下頭去,片刻後再次擡起頭來,望向他問道:“現在的我好看,還是周園里好看?”

    就像所有的少女一樣,哪怕她是聖女,在這種時刻,總還是會問出一些愚蠢的問題。

    當然,這里的愚蠢說的是她要問這個問題,不代表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好回答。

    徐有容進入周園的時候,用的是青矅十三司弟子的身份,作了易容,容貌只是尋常。

    現在的她,則是舉世公認的最美麗的少女。

    但如果陳長生很老實地說,現在的她更好看,那肯定就錯了。

    事實上,這和落河那道千古難題一樣,很難作答,並且隱藏著更複雜的考驗與兇險。

    這道題根本沒有正確答案,陳長生的回答能否令她滿意,完全看她此時的心情。

    陳長生不擅長撒謊,妙的是,他自己曾經很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早就得出過結論。

    “都很好看,不同的好看。”

    他看著徐有容非常認真地說道。

    這是他的心里話,真話。

    徐有容聽得很開心。

    他看見她開心,也很高興。

    如果能夠一直這樣坐著就好了,眼前有湖,身後有山,上方是燦爛的星空。

    你就在身邊。

    然而,能夠一直在一起嗎?

    不知何處飄來了一層雲,遮住了南天的某片星域,在湖面上灑落一片陰影。

    陳長生的心里也出現了一道陰影。

    “我有件事情瞞著你。”

    “你說過。”

    “我說過嗎?”

    “嗯。”

    “我忘了……你想知道嗎?”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而且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秘密,所以。”

    “誒,我忽然發現,我很想把那個秘密告訴你。”

    “就因為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是的。”

    “陳長生,你又不是一個市井婦人,為何對窺探他人私隱有這般大的興趣?”

    “嗯……或者是因為修的是順心意?”

    ……

    熱戀中的男女,哪怕把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上三百遍,也不會覺得厭煩。

    因為對他們來說,說話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對方說話。

    然而,對於那些聽眾而言,要將意思相近的話聽上這麼多遍,確實是件極難忍受的事情,越是甜言蜜語,越如此。

    唐三十六這時候就很難受,他覺得自己晚上吃的太多了,很想吐。小樓靠山那邊有條唯一的通道,他此時便盤膝坐在那里,汶水劍橫擱在膝頭,嘴里叼著根野草,一臉悲憤,心想真是好一對奸夫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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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天機老人的善言


    第二天清晨醒來,唐三十六頂著兩個極深的黑眼圈,直接找到了陳長生。

    “你這是怎麼了?”陳長生很是關心他的身體健康。

    唐三十六很是疲憊,說道:“把風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你們以後能不能早些睡?”

    陳長生聞言微窘,又有些愧疚,說道:“也就這幾天。”

    “這幾天?”唐三十六的聲音陡然提高,憤怒地喊道:“在京都的時候,你也說就這幾天,現在還是這幾天!那你告訴我,到底幾天是幾天?到底是多少天!這件事情,你還要瞞到什麼時候去?”

    陳長生很是無語。

    唐三十六看著他苦不堪言說道:“算我求你,你們趕緊昭告天下吧,忍秘密守秘密真的太苦了。”

    陳長生安慰說道:“我也與你感同身受,只是……”

    聽著感同身受這四個字,唐三十六頓時出離了憤怒,大聲喊道:“什麼?感同身受?感你M的同!身你M的受!這可是你自己的事!關我屁事!好處都是你得了!國教學院的雪,寒山峰頂的風,卻讓我來受!有本事你把那棗給我吃!”

    陳長生本來被他說的很是慚愧,忽然間聽到那個棗字,頓時警醒過來,盯著他說道:“你說什麼?”

    唐三十六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卻哪里肯服輸,說道:“怎嘀?幫你把風難道還不能拿點好處?”

    陳長生很是無奈,說道:“當初不是說好了,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唐三十六故作震驚,說道:“你非禮她了?”

    便在這時,折袖走了進來,看著二人劍撥弩張的模樣,問道:“你們要打架?”

    “不是。”唐三十六借梯子就下,說道:“我讓他幫我查查我偶像去了哪兒,結果他就是不肯松口。”

    他說的偶像是劉青。

    隨著蘇離和那個神秘的她先後離開,曾經的天下第三刺客,應該會在殺手榜上排到榜首。

    但哪怕首席刺客終究還是刺客,殺手榜首也殺手,根本見不得光。

    就像當初折袖說過的那樣,一個刺客來參加煮石大會,那就是找死。

    陳長生曾經請那位天機閣的管事幫忙照拂一二,那位管事答應後不久,便被魔君變成了一地血珠。

    想著劉青被魔君重傷,身份又很特殊,他們三人難免有些擔心。

    在天池里的一座島上,熱霧彌漫在花園四周,終年不散,住著不見得如何舒服,但對療傷恢複很有幫助,尤其是被寒煞至極的魔功傷後,在這里能夠得到最快速的恢複。

    劉青這時候就在島上療傷。

    他需要陳長生三人擔心,更不需要他們拜托天機閣放過自己。

    ——殺手榜是天機閣頒布的,很少有人註意到這個事實背後隱藏的意味。

    天機老人坐在劉青的對面,問道:“蘇離走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劉青不是天機閣的人,但他替天機閣辦過很多事。

    事實上,就連蘇離當年也替天機閣辦過不少事。

    劉青想了想,說道:“如果您不反對,我想去京都。”

    “去京都做什麼?”

    “殺天海。”

    “那麼,我反對。”

    天機老人看著他平靜說道:“娘娘是我的好友,而且我不想你送死。”

    劉青說道:“那就再說。”

    天機老人忽然問道:“陳長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劉青很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最後說道:“他是個好人。”

    天機老人微微挑眉,對這個答案感到有些意外。

    無論蘇離還是劉青還是他,都不是好人。

    他們最厭憎或者說不屑所謂的好人。

    但當劉青說陳長生是好人時,他沒有在劉青的臉上看到任何譏諷或是嘲弄的神情,只有認真與尊敬。

    這個答案很重要,對天機老人來說。

    “既是個對世界有善意的小家夥,那麼我就代表這個世界回贈他一些善意吧。”

    “您什麼時候有過善意這種東西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何其意。”

    ……

    輕舟泛於湖面,破開霧氣,仿佛行於仙境之中。

    陳長生感覺得很清楚,霧里與水中都有防禦類的陣法,經過湖中小島時,能看到天機閣弟子躬身行禮。

    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湖心那座島上,也是寒冷的群山里最溫暖甚至可以說熾熱的地方。

    行走在熱霧里,踩著有些濕滑的石板,他心里湧出一些疑問,為什麼天機老人如此著急要見自己?且不說自己剛剛從傷後的昏迷中醒來,天機老人也應該受了不輕的傷,想著這些,他竟漸漸忘了四周的悶熱。

    來到花園里,看到天機老人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些什麼,雖然還是沒有答案,但已經有了線索——去年夏天在國教學院,天機閣曾經派出一位老管事來看無垢劍,原來,那位老管事就是天機老人自己。

    如此說來,天機老人自然不是去看劍的,而是去看人,看的就是他。

    負責帶路的天機閣管事,恭敬地將陳長生引至座中,然後悄無聲息退去。

    陳長生安靜坐著,就像一位聆聽受教的晚輩。

    如果換作兩年前,能夠見到天機老人這種大人物,他肯定無法這般平靜。

    但現在他已經見過太多傳說中的人物,甚至見過魔君、王之策這樣的傳奇。

    天機老人注意到,哪怕剛剛經過如此悶熱的霧氣,陳長生的衣領依然緊扣,衣著一絲不茍,對此很滿意。

    “我曾經見過無數英雄豪傑,你不比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差。”

    沒有任何寒喧與試探,這位當今大陸年歲最高的大人物,便開始了自己的談話,天機老人看著陳長生說道:“我也曾見過無數座山,最喜歡的,始終是東海畔的那座瑯琊山,而那座山便是當初我去京都看你,聖后給我的報酬。”

    直到此時,陳長生才知道這件事情背後隱藏的一些交易,很是吃驚。

    舉世皆知,天機老人擁有難以想象的無上智慧與驚世駭俗的推演計算能力,在很多人看來,如果真有人能夠看破命運,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應該是天機老人。聖后娘娘請天機老人看自己一眼,便送出去一座名山,這代價不可謂不大。

    ——他當然很想知道,天機老人當初從自己身上看出來了些什麼秘密。只是他即便是未來的教宗,此時在天機老人面前也只是個晚輩,談話的節奏不由他掌控。他有很多話想要問對方,對方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

    “魔君既然一開始沒有走,為何後來走了?”天機老人問道。

    陳長生醒過來後,唐三十六和折袖也最關心這個問題,因為他能活下來,是件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天機老人哪怕能算盡世間,也算不出他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那是因為他算不到王之策還活著,並且就在那個時刻,出現在寒山里,出現在了那片絕壁前。

    陳長生答應過那位老者,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唐三十六折袖是意外,徐有容是例外。

    天機老人雖然身份尊貴,輩份極高,但不是意外,也不是例外,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

    這是很直接的態度,天機老人沒有動怒,只是靜靜看著他,若有所思,眼神平靜而充滿洞悉力,似乎能夠看破所有秘密:“你不想說怎樣活下來,那麼可不可以說一下,魔君為何要來殺你?”

    陳長生心想魔君不是來殺自己的,然後再次搖了搖頭。

    這依然是很直接的態度,他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因為涉及他最大的秘密與恐懼。

    “後來的事情,你或者不知道,魔君回到雪老城的時候,已經身受重傷。”

    天機老人說到此處時,略作停頓,仿佛是要給他一些接受和消化震驚的時間。

    陳長生真的很震驚,魔君身受重傷?他在破開寒山天石大陣之後,又遇到了什麼情況?

    “他遇到了白帝陛下。”

    天機老人沒有給他太多猜謎的時間,直接說道:“或者更準確地說,白帝陛下一直在雪原里等他。”

    聽到此處,陳長生的心漸漸下沈,縱使在溫暖如春的島心花園里,也感到了一絲寒意。

    “如此看來,魔君離開雪老城,前來寒山殺你,已經被人提前算到,他……中了局。”

    天機老人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只是,我不知道這個局,娘娘也不知道,那麼,你知道嗎?”

    陳長生這時候的心情有些恍惚,聞言下意識里搖了搖頭。

    這是對話開始後,他第三次搖頭,但與先前兩次完全不同,他有些惘然,有些不安,有些不想繼續想下去。

    然而,天機老人依然看著他的眼睛,聲音還在繼續。

    “既然這是一個局,那麼設局之人,本然非常清楚,你身上有魔君哪怕冒著極大風險也一定要拿到的東西。你身上究竟有什麼?世間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情?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建議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陳長生低著頭,沈默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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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23:3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削還是不削,這是一個問題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的血的秘密。在周園,那對魔將夫婦和那位巫族長老都死了,妖獸不能與人言,南客告訴了她的父親之後,必然也會保守秘密,有容當然不會告訴別人,那麽就只剩下了……師父和余人師兄。

    昨天夜里,徐有容其實就已經提醒過他,但他不願意或者說不敢去想,所以沒有接她的話。

    但無論他還是徐有容都很清楚,那個問題始終存在,不是不回答就可以視而不見的。

    今天,天機老人直接把那層窗戶紙撕開了,逼著他必須面對這個問題,並且得出自己的答案。

    如果,這真是一場刺殺魔君的局,那麽真是老師和余人師兄的安排嗎?

    陳長生忽然擡起頭來,望向天機老人問道:“最終結果如何?”

    天機老人微微挑眉,沒有想到這個少年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回複平靜。

    “我說過,魔君回到雪老城的時候,身受重傷。”

    “我是說雙方。”

    “白帝陛下也受了不輕的傷,至少需要調養數年時間,但魔君傷的更重。”

    “據我所知,雪老城里,魔帥與黑袍一直勢如水火,只是被魔君強行鎮壓著,如今魔君重傷,是不是意味著,他對整個魔域的掌控力度,尤其是對那兩位的鎮壓強度會變得弱?”

    “可以這樣說。”

    “無論聖后娘娘和教宗陛下或是前輩您,最擔心的應該就是魔族破壞南北合流一事吧?”

    “不錯。”

    “如果內部不穩,想來魔族很難分出精神來破壞南北合流。”

    “有理。”

    “人族和妖族會獲得非常寶貴的整合時間,整個大陸局勢都會倒向我們?”

    “是。”

    這番對話後,花園里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說道:“那就夠了。”

    天機老人微微挑眉,說道:“夠了?”

    “是的,我可能是個誘餌,險些死去,但如果能夠換來這麽多的好處,那就……夠了。”

    陳長生看著天機老人認真說道。

    天機老人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在里面看到任何虛偽的情緒,也沒有勉強,只有真摯。

    “哪怕你是在被人利用?”

    “是的,哪怕是被人在利用。”

    “難道你不會因此而感到憤怒嗎?”天機老人問道。

    陳長生想了會兒,說道:“是的,我很憤怒,或者說難過,以後會找機會當面問他。”

    天機老人明曉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不會說出設局者的姓名,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只希望你不會後悔。”

    陳長生說道:“其實,我始終都不明白,為什麽你們總要我做選擇。”

    天機老人伸手到霧中,如戲法一般提出一籃桃子。

    那些桃子個體飽滿,粉紅鮮嫩,看著便極誘人。

    他從籃中取出一個桃子遞到陳長生身前,同時遞過去一把小刀。

    陳長生很自然地接過小刀,開始仔細地削皮。

    削桃子皮沒有什麽聲音,花園里很安靜,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削好了一個桃子,禮貌地送到天機老人身前。

    天機老人搖了搖頭,看著他淡然說道:“吃桃子削不削皮,這就是一種選擇。”

    陳長生拿著桃子的手僵在了半空里。

    “如果是我自己吃桃子,不會削皮,因為果皮有營養,但我是想著您吃,老年人消化不好,削皮比較合適。”

    這是他的解釋。

    對天機老人來說,這沒有意義。

    “無論指向的對象是誰,最終選擇的何區別,但終究你做出了選擇。”

    “所以?”

    “甜或者鹹,削皮或者不削,生存還是死亡,這些始終都是問題。”

    天機老人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生命,就是由無數道選題構成的,誰能完全避開?”

    陳長生問道:“如果怎樣選擇,都無法符合自己的心意,那我們該怎樣做?”

    “當時魔君在山道上攔住你們時,我身為寒山的主人,可以做出兩種不同的應對,但無論是啟動天石大陣,把他和你們同時困在寒山里,把你們逼入絕境,或者是不管魔君,先行救下你們,對我來說,都不是完美的解決方案。”

    天機老人說道:“我最後做出選擇時,依憑的還是自己的心意。”

    陳長生問道:“不符心意,最終還是按心意行事?”

    天機老人說道:“天穹破裂,星辰落下,你根本無法做出理性的判斷,只能依循彼時彼刻的心意,那才是你真正的心意。”

    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明白了。”

    “每個人都會面臨自己的選擇題,給出自己的答案,我選擇啟動天石大陣,讓你和唐棠等人與魔君一道去死,便是我的心意,雖然這對你們是不公平的,但我不會覺得愧疚,相信也沒有人會怪我,因為魔君的命比你們加起來還要更重要。”

    “我對此沒有太多怨言。”

    “哪怕對設局者?”

    “我只是覺得……他們應該事先告訴我,或者……這會讓我感覺好些,不像是純粹被利用。”

    “每個人只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不理會設局者在想些什麽,但對你,我想做出些補償。”

    天機老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建議你把握好這個機會。”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有些吃驚,也有些惘然。

    以天機老人在大陸的身份地位,他的這句話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

    無論金銀財寶、修道秘笈、神兵利器,甚至名山大川,天機閣都拿得出來。

    然而,陳長生不缺這些,他有兩斷刀訣,有離山劍法總訣,在教宗繼承者的身份,有天書碑,還有唐三十六。

    天機老人能夠給他什麽?或者說,天機老人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什麽?

    是智慧,是閱歷,是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是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想請教您一些問題。”

    陳長生心意即定,看著天機老人說道。

    這個答案,很明顯沒有出乎天機老人的預料,他微微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

    “我是誰。”

    這是陳長生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這也是道源賦里的倒數第三個問題。

    這是從古至今,無數強者高人修至巔峰之後,茫然四顧想要尋找的答案。

    這是當年那位學識通神的教宗大人與魔族大學者通古斯十辯里的極著名的一題。

    這是一個形而上的問題,這是哲學問題,這個問題已經進入了道的範疇。

    但天機老人明白,陳長生的這個問題其實沒有那麽多講究,很直接,很簡單。

    他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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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5 20:5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我是誰


  陳長生是誰?

  他是被計道人在溪中揀起來的江兒。

  他是與天鳳真女徐有容有婚約的西寧少年道士。

  他是國教的繼承者,教宗的接班人。

  他通讀道藏,天賦過人,是劍道天才。

  但,他到底是誰?

  他看著天機老人的眼睛,非常認真地問道:「我是昭明太子嗎?」

  這是京都近一年來最轟動、卻又最隱秘的傳言之一。

  沒有人知道答案。

  都說天機老人無所不知,那麼他是不是知道呢?

  這個問題簡單直接,凜厲異常,就像是蘇離的劍、王破的刀。

  就算是天機老人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眼睛依然眯了起來,沉默了很長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開口了:「娘娘讓我專程去京都看你一眼,其實也是想問相同的問題。」

  陳長生心想這也正是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說道:「結果?」

  天機老人說道:「沒有結果,因為……你和昭明太子的年齡對不上。」

  陳長生沒有因為這個答案而輕鬆起來,因為兩個原因。

  他仔細算過,雖然自己和昭明太子的年齡對不上,但余人師兄恰好對上。而且天機老人的這句話隱有深意,因為年齡對不上,所以沒有結果,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年齡對得上,從各方面看,自己都應該是昭明太子?

  「如果你真的和昭明太子的年齡對得上,這件事情反而就不對了。」

  「為什麼?」

  「因為太對了。」

  因為太對,所以不對,這聽上去有些玄虛,陳長生卻很輕易地聽懂了。如果他和昭明太子的年齡對得上,京都裡的傳言很容易成真,那些隱在暗中的風雷必將綻裂,或者把京都的黑幕撕開,或者把他炸的粉身碎骨。

  天機老人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讓陳長生驚醒過來,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有一個師兄,他和昭明太子的年齡倒是對得上。」

  天機老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用緊張,我不是說他就是昭明太子。」

  陳長生問道:「為什麼?」

  天機老人說道:「因為他和昭明太子完全對得上。」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商院長的萬千道法,我向來都很佩服。」

  天機老人神情平靜說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只可惜卻瞞不過我。」

  陳長生沒有問為何瞞不過他,他這時候的心神完全在別的地方。

  他想起了一卷道藏,那卷道藏叫光陰經,光陰……便是年齡。

  「難道除了年齡……別的方面,我都和昭明太子能對得上?」

  「是的,我很確定你就是陳氏皇族之後。」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在京都流傳載餘的流言或者說傳聞裡,說他是昭明太子之前,當然會先提到他是皇族中人。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確定我是皇族?難道就因為我姓陳?」

  他看著天機老人問道,沒有發現和平時相比,自己此時的音調有些高。

  這種心神激盪的情形,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

  花園裡瀰漫著濃霧,把他和天機老人的對話聲,嚴密地隔絕在裡面,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到。

  「為什麼能夠確定你是皇族?」

  天機老人看著他,眼神裡的情緒有些複雜,說道:「因為你的身體裡曾經有過日輪。」

  「日輪?」

  陳長生對這個詞並不陌生,雖然自從天海聖后當朝、皇族中人被盡數遣出京都後,已經很少有人會提到這個詞。

  當年陳氏皇族出天涼郡而平天下,連續出現陳玄霸、太宗皇帝等絕世強者,就是因為陳氏一族的血脈天賦本就與眾不同。他們的修行與別的宗派山門都不同,其中的具體差異當然是皇族最大的秘密,但日輪二字還是留傳了出來。

  陳長生回想起從西寧到京都後的修道過程,尤其是無數次坐照自觀,搖了搖頭:「不,我沒有在身體裡發現什麼日輪。」

  「那是因為你體內的日輪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毀了,更準確地說,炸了。」

  天機老人靜靜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長生總覺得對方的眼神裡帶著些憐憫的意味。

  「這怎麼可能?如果真的如您所說,我的身體裡曾經有過日輪,然後炸掉,為什麼我自己沒有任何感覺?」

  「那是因為你體內的日輪毀掉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嬰兒。」

  「……可就算如此,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發現過我身體裡有日輪的痕跡?為什麼您上次去京都見我沒有發現?」

  陳長生依然無法接受這種推論,哪怕說出這話的人是天機老人。

  「因為那時候你的境界還不夠,隨著你的修為漸深,星光入體,將經脈顯影的更加清楚,我才能最後確認。」

  「不是在說日輪炸掉的事情嗎?怎麼又提到了經脈?」

  「你……是不是經脈斷裂,真元運行一直都有問題?」

  天機老人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陳長生震驚無語。

  就像血一樣,堵塞或者說斷裂的經脈,也是他身體最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更加可怕,因為按照師父的說法,他經脈的問題,會直接讓他在二十歲時死去。

  他沒有想到,這個秘密會如此輕易地被天機老人看破,然後說了出來。

  只是……斷裂的經脈,與他是皇族有什麼關係?與日輪又有什麼關係?

  天機老人舉起右手,隔著桌子,指向陳長生胸腹間某處。

  「在你嬰兒時,日輪便是在這裡爆炸開來,然後如蛛網一般蔓延,切斷了你的九經。」

  「你要問斷裂的經脈與日輪的爆炸有什麼關聯?」

  「你斷裂的經脈,就是日輪爆炸的痕跡,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世間無數人裡,只有你才有這種經脈破損之象。」

  「所以你是陳氏皇族。」

  「當然,你是一個非常不幸的皇族。」

  「按道理來說,在日輪爆炸的那一刻,還是嬰兒的你就應該已經死了。」

  「但你活了下來,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奇蹟。」

  花園裡一片安靜。

  霧氣變得異常濃郁。

  溫暖如春的場間,忽然間寒冷彷彿嚴冬。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直到很久以後,他看著天機老人問道:「可是……還是會死吧?」

  這一次,輪到天機老人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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