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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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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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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6 23:1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人生就是無數個選擇題(上)


    湖面上的風千絲萬縷,不知憑何穿過陣法,來到場間,將霧氣拂淡,將氣溫變低。

    便如此時場間二人的心情。

    “我的醫術不如商,亦不如寅。”

    天機老人看著他說道:“如果他們二人都沒有什麽辦法,我亦不知如何著手。”

    陳長生望向遠方,被吹散的霧氣那面,隱約可以看到碧藍的湖,很好看。

    “不過,按照我的推測,既然你的問題,在於嬰兒時的日輪爆炸導致的經脈堵塞,那麽如果你不去嘗試修行,甚至直接把體內的真元散盡,或者可以勉強保持一下原狀,至少……可以將傷勢爆發的事情延遲一些。”

    聽到天機老人的話,陳長生收回視線,問道:“前輩,有幾分把握?”

    對此事,天機老人在他昏迷的時候,已經算了很長時間,直接說道:“兩成。”

    兩成,這真是一個有些尷尬的數字,說是希望,卻有些渺茫,說是絕望,卻明明可以看到前路。

    今天陳長生知道了很多事情,關於自己的很多事情,然而前路的盡頭,依然有一大片陰影。

    如果換作別的人,在希望與絕望之間來回反複數次,只怕精神早就已經要崩潰,但他沒有。

    他甚至很快便從先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回複了真正的平靜。

    天機老人神情不變,心里已然掀起波瀾——以此子的心性,若非天不假命,豈能不得大道?

    陳長生的心誌真的很可怕,他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回複了平靜,甚至忘記了先前那番對話。

    然後,他問出了一個很天真幼稚的問題。

    “前輩,您是哪一邊的?”

    ……

    ……

    如果是別人來問天機老人這樣的問題,下場一定很淒慘。

    但陳長生的身份很特殊,無論是與教宗、商之間的關系,還是與聖後可能的關系。

    天機老人居然真的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那……如果我真的是昭明太子……聖後娘娘會殺我嗎?”

    陳長生接下來的這個問題,不止是天真幼稚,甚至有些過分了。

    而更過分的是,天機老人居然真的再次做出了回答。

    “以我對娘娘的了解,最終會。她已經等了兩年時間,但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為什麽?”

    “你聽過逆天改命的傳聞嗎?”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聞。”

    “傳聞往往來自於真實,甚至真實會比傳聞更加離奇。”

    陳長生沈默了。

    大陸上一直流傳著某種說法。

    數百年前,聖後娘娘被太宗皇帝逐出皇宮,在百草園里,結識了二位友人,了解了逆天改命的秘密。

    那二位友人便是現在的教宗陛下,以及他的師父,國教學院前院長商行舟。

    聖後娘娘對星空起誓,願意血脈斷絕,以此換此不世之功業。

    “血脈斷絕嗎……”他喃喃說道。

    天機老人看著他的眼睛,幽然說道:“命運這個家夥,從來不做一錘子買賣。逆天改命沒有所謂結束的那一刻,從獻祭星空,到回歸星海,無時無刻都在進行,娘娘的逆天改命如果要圓滿,她就不能有任何血脈後代。”

    “如果有呢?”

    “如果有,那就是她的命運的缺口,也就是她最大的弱點。”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昭明太子,那娘娘……她就是我的母親。”

    陳長生想到這個問題,情緒無法抑止地變得複雜起來。

    天機老人的神情很平靜,甚至有些冷酷:“娘娘曾經有過很多子女,但,都已經死了。”

    陳長生說道:“平國公主呢?”

    天機老人說道:“包括我在內的不少人都知道,平國公主並不是娘娘的親生女兒,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

    驟聞這樣的消息,陳長生震驚無語,然後發現很多以前不理解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比如聖後娘娘對平國公主很寵,教育卻很成問題。

    比如平國公主想要與徐有容爭寵的時候,永遠是輸家。

    “如果說娘娘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後代,那只能是徐有容。”

    天機老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雖然這是精神與血脈天賦的傳承。”

    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問道:“既然您與娘娘關系好,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秘密?”

    天機老人說道:“因為我希望能夠幫助你做出正確的選擇。”

    做這句話的時候,他看了陳長生手里的桃子一眼。

    桃子已經削皮了很長時間,果肉的顏色沒有變,但總覺得已經不再新鮮。

    陳長生沈默片刻後說道:“我能選擇什麽?”

    天機老人說道:“你可以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到京都,然後被娘娘處死,或者選擇離開,隱姓埋名,就此不見。”

    陳長生擡起頭來,看著他問道:“可是,為什麽要由我來選擇呢?”

    “因為……我不願意娘娘再次面臨這麽艱難的選擇題。”天機老人感慨萬分,說道:“從你進京都開始,她就一直在猶豫,不然你早就已經死了……虎食其子,這是何等樣的悲涼。”

    陳長生的鼻翼微動,氣息變得有些粗。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是他心情非常不好的征兆。

    這一年多時間里,他已經很少有這樣的表現。

    所以落落知道,唐三十六知道,但就連徐有容都不知道。

    “那被虎食的子呢?那些被虎食的子呢?難道他們不更悲涼更淒慘?”

    他看著天機老人的眼睛說道:“而且我不見得就昭明太子,就算是,也不應該由我做選擇,應該是她,您要我隱姓埋名,就此不見,那她為什麽不可以做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做?”

    天機老人說道:“因為你已經出現在京都,又如何能夠裝作看不見你?從國教學院到青藤宴,從離宮神道上梅里砂的那聲宣告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太多人故意讓娘娘看見你。”

    陳長生說道:“看見又如何?”

    天機老人說道:“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那你就是娘娘逆天改命最致命的缺口,你在京都多停留一日,她多看你一日,對她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折磨,如果她始終放著你不管,那麽你最終將會成為她命中的克星。兩年前你在國教學院定命星的那一夜,其實很多人都有所感應,而這些天我一直在計算,最終確認果然沒有錯。”

    聽完這番話,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

    所謂星空,所謂命運,在天書碑上都有呈現。所謂逆天,所謂改命,王之策的筆記里都有過記載。他看過,他讀過,記得很清楚,天書碑上的星辰織成的線條是不定的,王之策筆記開篇便寫道:沒有命運!

    “沒有命運。”他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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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22:4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人生就是無數個選擇題(下)


    天機老人微微皺眉,說道:“你說什麼?”
  
    “我說……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陳長生抬起頭來,眼神平靜而堅定:“那麼自然也就沒有命中的剋星。”
   
    天機老人看著他神情嚴肅說道:“命運就在星空之中。”
  
    陳長生說道:“那就請您先算清楚,然後再來告訴我,我是誰,我應該怎樣做,而不是讓我自己決定怎麼做。”
  
    “我算不清楚的事情不多,人很少,而你就是其中一個。”天機老人的眉眼間忽然多了幾抹滄桑意,說道:“因為你的老師能夠遮蔽天  機,黑袍也可以,如果這是他們的局,我確實沒有破局的把握。”
  
    聽到魔族軍師的名字,陳長生的心情變得有些異樣:“……這件事情與黑袍有關?”
  
    “如果所料不差,你離開西寧到京都,這就是一個針對娘娘的陰謀。”天機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勸說他的過程裡消耗了太多心神,顯得有些疲憊:“我算不清楚他們會怎樣做,但肯定與你有關。”
  
    陳長生再次沉默。
  
    他想起了夜裡徐有容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國教學院裡,唐棠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那句話和那些話以及先前天機老人最開始的那番話,都直接指向了他的老師和教宗陛下。
  
    “我……不會配合。”
  
    這是很簡單的五個字,對陳長生來說,卻用了很長時間才艱難地從唇間吐了出來。
  
    因為這意味著,他開始對自己的老師和教宗陛下產生了某種懷疑。
  
    也許,老師和教宗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而在利用他。
  
    就像今番寒山設局重傷魔君一樣。
  
    他可以承受,但不喜歡。
  
    一次可以,不能太多次。
  
    “可是……如果你始終就是這個陰謀的一部分呢?”
  
    “如果你一直都活在一場陰謀裡呢?”
  
    “如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陰謀呢?”
  
    天機老人沒有因為他的回答而就此罷休,而是極其強硬甚至冷酷地連續問了三個問題。
  
    並且,還沒有結束,還有數個問題像寒冷的冰雨一般,向著陳長生的臉上拍來。
  
    “如果你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商院長和教宗為什麼要你進京都?”
  
    “難道他們以為可以瞞過娘娘的慧眼?不,他們甚至是在刻意讓娘娘看到你,關注你。”
  
    “為什麼?難道他們就是想把你送給娘娘殺死,從而完成她的逆天改命?”
  
    “陳長生,不要試圖去解答這些問題,因為當你看到答案的時候,你必將已經是個答案裡的一部分。”
  
    “趁著所有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離開吧,消失吧,不要讓人再找到你。”
  
    陳長生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他站起身來,看著天機老人說道:“其實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有更簡單的方法。”
  
    “什麼?”
  
    “你這時候就直接殺了我。”
  
    “不,我不會殺你。”
  
    “為什麼?”
  
    天機老人看著他平靜說道:“因為,我不會替娘娘做出選擇。”
  
    陳長生靜靜看著他說道:“那麼,也請您不要替我做出選擇。”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作停留,轉身向著園外的濃霧裡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天機老人帶著幾分疲憊說道:“消失吧,就像蘇離那樣,這就是對世界最大的善意。”
  
    陳長生停下腳步,卻沒有說什麼。
  
    他啃了一口手裡的桃子,然後走進了霧裡。
  
    ……
   
    ……
  
    霧聚霧散,人去人來。
  
    陳長生走後不久,徐有容乘舟來到了湖心的小島,坐在了先前他相同的位置上。
  
    天機老人說道:“其實在你和陳長生之前,還有個人也在這裡坐過。”
  
    徐有容說道:“誰?”
  
    天機老人說道:“劉青。”
  
    徐有容想了想,才記起這個名字。
  
    “我問劉青,陳長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天機老人說道:“他很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然後對我說……陳長生是個好人。”
  
    一位聞名天下的刺客對陳長生居然如此評價,徐有容的感覺有些微妙。
  
    “那你呢?在你看來,陳長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天機老人看著她平靜問道。
  
    這句話問的太平靜,老人的眼神也太平靜,平靜地彷彿知曉了很多內情。
  
    徐有容的心情如何沒有人知道,白紗在湖風裡輕飄,彷彿要與霧氣融為一體。
  
    她的聲音從面紗下穿透而出,很輕柔,很確定。
  
    “他是一個真人。”
  
    聽到這句話,天機老人微微動容,沒有想到徐有容對他的評價竟是如此之高。
  
    想著這兩年裡發生在陳長生身上的那些事情,他發現這個評價竟很準確。
  
    “能在紅塵俗世裡,依然保有一顆赤子之心,確實不易。”
  
    天機老人嘆息了一聲,然後說道:“轉告娘娘,如果陳長生回了京都,就把他殺了,不要再猶豫了。”
  
    前一句還在讚嘆,下一句便要殺之。
  
    冠蓋滿京華,世人皆欲殺。
  
    花園裡很是安靜,湖水拍打著島岸的聲音很是清晰。
  
    徐有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老人。
  
    飄舞的白紗,能夠遮住她完美的容顏,卻擋不住她平靜卻又強硬的目光。
  
    天機老人沒有與她對視,站起身來,負手看著霧外的湖面,聲音毫無情緒說道:“如果不捨,那就帶著他離開,用情用意用白鶴用童年,無論用什麼手段都好,走的越遠越好。”
  
    徐有容看著老人的背影,問道:“您到底算出來了什麼?”
  
    天機老人沒有轉身,說道:“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便算了他三天三夜,依然一片迷霧,唯有一道亮光。”
  
    徐有容喃喃道:“亮光?”
  
    “那道亮光無比清晰,就像是蘇離的劍……”
  
    天機老人最後說道:“他如果活著回到京都,娘娘就要死,你怎麼選?”
  
    ……
  
    ……
  
    回到小樓,站在欄邊,看著面前的大湖,陳長生卻沒有心胸開闊的感覺。
  
    他想著天機老人說的話——像蘇離一樣離開,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
  
    那麼,這個世界對蘇離前輩的善意呢?對我的善意又在哪裡?
  
    憑欄臨風,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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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22:47:1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5-7-28 22:48 編輯

第七十七章 一切並非虛妄


    魔君的出現,給陳長生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他身體的秘密被發現了,他極有可能要面對整個世界貪婪的眼光。島上的對話,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壓力。同樣也是他身體的秘密,斷裂的經脈在不遠的將來會讓他死去,而這也被人知道了。

    原來那些斷裂的經脈是被日輪炸開的,原來自己真的是陳氏皇族的後人,那麽自己會是昭明太子嗎?如果自己是陳氏皇族的後人,那麽十六年溪畔的相遇自然不是巧遇,老師想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師兄他也知道嗎?

    這才是他現在最大的壓力。

    ——他必須開始正視很多事情。魔君出現在寒山如果真是一個局,說明他是有可能被拋棄的,如果他從西寧鎮去往京都也是一個局,那麽他一直是在無知地扮演怎樣的角色?

    過往無論是報考青藤六院還是參加大朝試,無論遇著怎樣的障礙與艱難,他都並不是太過憂慮,因為他以為自己的根在西寧鎮舊廟,他真正的底氣在於老師和師兄,現在他發現,這一切有可能都是虛妄。

    信任不再像以往那般篤定,道心又如何能像以前那般寧靜?

    如果連余人師兄都無法相信,那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能依靠誰呢?

    陳長生經常被人稱贊擁有遠超年齡的平靜與沈穩,但他終究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當事情發展到今天、發展到今天這副模樣,他終於有些承受不住了,怔怔地看著湖面上的煙波,心情有些難過。

    臺上忽然響起腳步聲。

    唐三十六和折袖走了過來。

    他們看著陳長生的背影,有些擔心。

    自從陳長生回來後,便沒有說過話,顯得極其沈默,甚至有些落寞,明顯出了什麽事。

    “天機老人究竟和你說了什麽?”

    唐三十六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走到他身邊問道。

    陳長生靠著欄桿,依然不肯開口說話,看著有些惘然。

    折袖忽然說道:“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陳長生直起身來,轉身望向他,很認真地問道:“如果有怎麽辦?”

    折袖的回答非常符合他的性格,簡單而且強硬:“大不了就是死。”

    唐三十六在旁邊補充說道:“而且想死,往往也沒有那麽容易。”

    陳長生看著他們,忽然開口說道:“你們相不相信,我是昭明太子?”

    不想說的時候,自然什麽都不說,但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所以他開口說了,說便要說最重要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唐三十六看了折袖一眼,有些緊張。

    其實京都早就有這方面的傳聞,只是無論他還是陳長生本人,都覺得太過無稽,所以沒有怎麽當回事。但此時既然陳長生如此正式地發問,那麽就說明,天機老人和陳長生說了這方面的事情,而且……這有可能是真的。

    折袖依然面無表情,沒有給唐三十六任何幫助。

    唐三十六神情微怔,然後笑了起來,望向陳長生說道:“你這是在扯啥蛋?差著好幾歲哩。”

    陳長生沒有笑,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是經常說我早熟,說我像個老人?”

    “早熟就代表你能平空多出幾歲來?那黑山窪里的早熟豬種的輩子難道都比同族要高?”

    唐三十六滿臉嘲弄說道。

    聽著如此不雅的比喻,陳長生沒有生氣,也還是沒有笑,繼續認真地問道:“如果我是,那怎麽辦?”

    唐三十六安靜了下來,看著他認真說道:“就算你是,又如何?就當這是一盤豬耳朵,涼拌就好。”

    陳長生知道他是在勸自己不要理會,只是……“聖後娘娘會讓我活下去嗎?”

    唐三十六說道:“在周園里,南客準備讓你活下去嗎?在山道上,魔君準備讓你活下去嗎?”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的惘然神情漸漸淡去。

    “別人想你死,不代表你就要去死,無論是誰,南客、魔君,或者娘娘。”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往好處想,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那麽只要活下來,你就是大周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非常認真,但說的內容極不認真。

    他知道陳長生對皇位這種東西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想用這些話沖淡一下當前的壓抑氣氛。

    “說起來,教宗和大周皇帝,做哪個好?”他看著陳長生微笑著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答的人是折袖。向來待世事極為漠然的狼族少年,有些笨拙地出著主意:“還是做皇帝好,手底下有軍隊,有三十八神將,將來和魔族打仗,是統帥。”

    真好。

    有這樣的朋友真好。

    陳長生在心里想著。

    西寧鎮不知道是不是虛妄,他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虛妄,但至少他現在可以確定,在京都的這些日子無比真實。

    “謝謝。”他對唐三十六和折袖說道,然後感覺到了些什麽,說道:“我有些事情要先去處理一下。”

    折袖不清楚他要去處理什麽,唐三十六則很輕易地猜到了,尤其是在感知到自己的法器傳來氣息波動後,看到了樓下白沙淺水間一掠而過的那道裙影,這讓他很郁悶,心想果然是個見色忘義的家夥。

    ……

    那顆棗核靜靜地躺在白沙里,在清澈的湖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著她的氣息,這顆棗核成為湖中很多遊魚極願親近的對象,表面被啄食的極為幹凈,非常光滑,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雕了些線條的石頭。

    陳長生和徐有容坐在臺邊,腳浸在湖水里,沒有刻意坐地更近,肩頭時不時輕輕碰觸。

    這種距離,這種節奏,這種平靜,是他們最習慣、也是最喜歡的,就像他們對彼此的感覺一樣。

    徐有容輕聲說道:“能有這樣的朋友,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陳長生說道:“你……沒有這樣的朋友嗎?”

    然後他想起來,她自幼便是整座京都呵護寵愛的小公主,是聖後娘娘與聖女悉心培養的繼承者。從五歲開始,她就已經離開了普通的塵世,那麽確實很難擁有普通、卻又極珍貴的朋友。

    徐有容微微一笑,說道:“齋里所有師姐師妹……甚至除了老師之外的長輩對我都很尊敬,哪里有辦法隨意地聊天,不過我在山下一個鎮上倒有些能聊些心事的熟人……以後介紹你認識。”

    聽著這話,陳長生有些好奇,心想普通的小鎮上怎麽會有你的熟人?

    “如果真要說朋友……其實離山里的師兄弟倒更像一些,只是畢竟不在一個地方,接觸的機會相對較少。”

    “聽說……秋山君練劍的地方和慈澗寺隔得不遠?”

    “你想問什麽?”

    “沒什麽。”

    “好吧,你沒有說錯,我一直把師兄當作極重要的朋友。”

    “問題在於,他肯定不會這麽想。”

    “落落殿下拜你為師,卻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說不過你。”

    “因為你沒道理。”

    “好吧。”

    “怎麽不說話了?”

    “你想聽什麽?”

    “你……真的是昭明太子嗎?”

    小樓下的木臺,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湖水輕輕地蕩著,白沙靜而不動,遊魚則遠遠避走,仿佛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是。”

    徐有容微微偏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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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他決定破境的時候故人來了


    在周園里她身受重傷時,曾經靠過他的肩,後來再沒有與他這般親近過,哪怕是京都的那些雪夜里。

    這是真正的靠,她把身體與重量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傳過去的,除了少女的氣息與溫度,還有安慰與心意。

    陳長生接受到了,心情變得不再那麼沈重,說道:“放心吧,我沒事。”

    徐有容輕聲說道:“但天機既然有此想法,娘娘肯定也會這般想。”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我沒辦法阻止別人怎麼想。”

    徐有容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也沒有辦法阻止娘娘會怎麼想。

    就像那天夜里陳長生說過的那樣,娘娘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好人,也很難用普通人的倫理與道德去看她。

    “傳聞里都說,娘娘當初被太宗皇帝貶進百草園後,結識了我師父和教宗陛下,才掌握了逆天改命的方法……如此看來,他們當初應該是互相極為信任的同道中人才是,為何……後來雙方會變成不共戴天的仇敵?”

    “當初國教學院血案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知道,只是我隱約聽說過,當初娘娘與商院長曾經有過某個約定,但後來娘娘沒有按照承諾中的做,所以二人才會反目成仇。”

    “那個約定……想來應該是皇位。”

    “應該如此。”

    “娘娘為什麼不願意把皇位交還給皇族中人?”

    “這個問題我很多年前就問過她,娘娘說,那是因為陳氏皇族里沒有一個擔得起皇位的子孫。”

    “諸州郡里散落著數百位皇族後代,難道一個能承擔國之重任的人都沒有?”

    陳長生沒有把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沒有。”

    陳長生說道:“聽聞陳留王一脈的那位相王殿下,名聲很不錯。”

    “那只是表面的名聲罷了。”提到相王,徐有容的眉間現出一抹嘲弄之意,說道:“實際上這位王爺自幼荒淫無道,本來修道天賦極好,十歲便已經日**成,結果卻因為自己的品性,此生都沒有希望踏進神聖領域。”

    “踏進神聖領域,對繼承皇位來說很重要嗎?”

    “是的,非常重要。”

    “為什麼?”

    “想要成為人族的君王,首先需要的不是德行,而是力量。”

    ……

    想要成為人族的君王,需要強大的力量。

    這不難理解,因為魔族在北,賊心不死,這個世界隨時可能洪水滔天,戰火延綿。

    同樣的道理,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免於不安與恐懼,也需要更大的力量。

    任何外在的事物,都只能改善你的心情,提升你的信心,充實你的日子,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友情與愛情是美好的,在某些時候可以拯救你的生命與靈魂,但最靠得住的,始終還是你自己擁有的力量。

    入寒山遇魔君、從天機老人處知曉很多秘密,陳長生迎來了難以想象的壓力,同樣那也是動力。

    他必須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至少不能再像當初在山道上遇到魔君時那樣,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哪怕擁有無數法器寶物,卻無法施展出全部的威力,只能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他決定在煮石大會上尋找機會,破境聚星。

    當初在汶水接過唐老太爺贈送的黃紙傘時,他只是通幽上境,便能承受一名聚星巔峰強者的全力一擊。如果他真的能夠破境聚星成功,黃紙傘,或者便能在魔君……以及聖后娘娘的視線下多活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不會太長,可能只是數個呼吸,但對他來說,依然十分重要。

    因為除了黃紙傘,他還有鞘中的萬劍,還有天書碑變成的石珠,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周園。

    破境聚星之後,想必強大如魔君或聖后娘娘,也很難直接切斷他與空間之間的聯系。

    那麼他只需要爭取到很短暫的時間,便能躲進周園里。

    這些是外在的壓力與需要。

    他決定破境聚星,更多的還是內在的精神需要。

    只有變得更強大,他才能在面對難以看清的前路時,更加平靜。

    來自外在與內在的雙重精神壓力,是那麼的強烈而直接。

    至於天機老人在花園里說過的那番話,早已經被他刻意忘記。

    如果不再繼續修行,甚至直接散去體內的真元,那麼便有可能將經脈傷勢暴發的時間推遲一段時間?一段時間是多長?一年?兩年?二十歲和二十二歲有什麼區別?

    更重要的是,就算自己想要這般茍延殘喘,失去了力量的自己,會被允許活下去嗎?

    ……

    做出決定後的陳長生,以難以想象的意志力,擺脫了那些可怕的壓力,回複了平靜。

    只有徐有容、唐三十六和折袖與他最親近的人,依然無法放心,甚至反而更加擔心。

    因為這種平靜有些沒道理,顯得有些可怕,就像是風暴到來之前的海洋。

    風暴沒有到來,參加煮石大會的人陸續到了。

    本來按道理來說,早在數日之前,參會的修道者便應該已經到齊,但因為那次大變故,天石大陣把整座寒山封鎖了一段時間,所以有些修道者運氣不好或者運氣極好地被攔在了山外一段時間。

    以陳長生現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去迎誰,他在小樓里靜心養神,準備著破境的事宜,自然有人向他匯報。

    在鐘會之後,槐院又派來了兩位先生,令他感到遺憾的是,王破果然沒有來,看來寒山里的這些天石,對他這種境界的強者來說,確實已經沒有太多參悟的價值。

    離山劍宗的人到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公眾面前現身的秋山君這一次還是沒有出現,陳長生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大概是他也不知道如果看到徐有容與那位天之驕子親切交談時自己應該做何反應。

    來的人都是故人,或者說熟人。

    茍寒食、關飛白、梁半湖都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長生有些高興,說道:“真的很像兩年前的青藤宴或者大朝試,還是那些人。”

    折袖說道:“少了一個人。”

    陳長生怔了怔,發現折袖的臉色有些寒冷,然後才想起來,七間沒有出現……

    唐三十六拍了拍折袖的肩膀以示安慰。

    陳長生站在欄邊,看著遠處的熱鬧,聽著隱隱傳來的關飛白的聲音,想要過去,卻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他現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了,作為教宗的繼承者,無論是哪家宗派的長老,或者像神國七律這樣的年輕天才,他都不方便主動去探望。

    “沒事,茍寒食行事向來穩妥,肯定即刻就來拜訪你。”

    唐三十六說道,然後看了折袖一眼,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情,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家夥,但待會兒能不能臉不要太臭?畢竟咱們現在代表的是國教學院,總要維持一下陳長生的體面。”

    果然如唐三十六所料,茍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剛被天機閣迎至湖畔,未作休息,只是簡單地洗漱一番,便來拜訪。

    同樣如唐三十六所料,折袖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關飛白的臉色也很難看,因為他必須跟著茍寒食向陳長生行禮。

    梁半湖的神情有些複雜,因為周園里發生的事情,梁笑曉雖然被證明是自殺,但終究與陳長生有關。

    陳長生可以坐在椅子里,接受離山劍宗弟子們的行禮。

    這一年時間,發生了很多變化。

    但在山道上,鐘會向他行禮時,他都以平輩同道的禮數回應,更何況現在。

    看著陳長生很認真地回禮,而且沒有任何勉強,梁半湖的神情平和了些,關飛白的臉色也終是好看了些。只不過,當他看到折袖的臉色還是那麼難看時,他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說的話也難聽起來。

    “我警告你,不要再對我家小師妹有任何非份之想!”

    唐三十六事先還在勸折袖要冷靜一些,這時候聽著關飛白的話,卻早忘了冷靜二字,看著關飛白冷笑道:“什麼叫非份之想?你家小師妹是公主啊?就算她是魔君的孫女,雪老城里也沒誰認啊!”

    要說起吵架這種事情,還真沒有幾個人是唐三十六的對手。

    首先因為他是世家公子,背景深厚,卻又毫無世家公子的風範,毫在不意名聲二字。

    其次因為他言語鋒利,專攻對方要害,極難防禦。

    就像他這短短一句話,明明是臨時起意,中間卻轉了幾個彎,然後一劍直接刺向了離山劍宗最大的隱秘與最大的麻煩。

    便是茍寒食這樣好脾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向身後看了一眼。

    便是陳長生早已經習慣了他的作派,也忍不住搖了搖頭,向廳外看了一眼。

    跟著茍寒食三人進小樓的國教教士與離山劍宗的隨行弟子們,會意趕緊退了出去。

    雙方初一照面,便有了撕破臉的征兆,誰知道接下來,樓內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當事人或者不在乎,他們卻不敢參與,甚至連聽都不敢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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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22:4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大事件的小序曲


    關飛白的性情冷戾卻又暴烈,哪里會忍,寒聲喝道:“這種只會花家里錢的廢物,居然敢對我離山的事情指手劃腳!”

    唐三十六嘲笑道:“我家就是這麽有錢,關你屁事,再說了,我去年用三天時間就掙了個澄湖樓,也要告訴你?”

    關飛白冷哼一聲說道:“那我離山劍宗和那狼崽子之間的事情,又關你屁事?你要真是閑得發慌,不如抓緊時間多學幾招劍法,不然何至於堂堂唐家獨孫,居然連點金榜都進不去。”

    唐三十六聞言色變,要知道沒能進入點金榜,是他最大的恨事,雖說得知折袖和蘇墨虞也沒有入榜之後,他的心情變得好了些,但要知道眼前這個家夥的名字,現在可是在點金榜上。

    他咬牙說道:“說一千道一萬,折袖和七間彼此情意相投,你有什麽資格管?你要真是閑得發慌,又沒辦法超過鐘會,那倒不如把自己的廚藝練好些,****,青椒炒臘肉,居然在里面放糖,是你腦子壞了,還是你們天南人做飯就是這麽奇葩?”

    “除了陳長生,誰做的菜好吃了?”

    關飛白大怒:“你不要說做飯,便是洗碗都要十個里摔碎七個,居然還有臉說我廚藝不好?”

    這說的自然是當初在天書陵里觀碑悟道,眾人在荀梅留下的小院里生活時的故事。

    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之間的關系,實在是有些複雜,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來說明,尤其是這一代的年輕人們之間。

    無論是因為那份婚約,還是舉世皆知秋山君與徐有容之間的關系,還是彼此間的競爭關系。從青藤宴到大朝試,最初的時候,雙方當然是理所當然的對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但在天書陵里,雙方都在一個屋檐下住著,在一個鍋里吃飯,一起觀碑悟道,交流心得,敵意漸消,變得熟悉起來,尤其是在陳長生送蘇離萬里南歸之後,雙方更是有了不小的交情。

    但畢竟都是年輕人,都是年輕的修道天才。國教學院的年輕人與離山劍宗的神國六律,現在最被看好,經常被人拿來做比較。雙方之間的競爭,看起來必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誰會真的服氣?

    小樓里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唐三十六和關飛白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雖然直到最後,雙方都還保留著一些理智,尤其是唐三十六,沒有像對付青藤諸院里的那些挑戰者一樣直接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但終究還是吵出了些真火。

    關飛白的臉色很白,不是敷了粉,也不是受了傷,而是被氣的:“師兄,我不能忍了,我要在煮石大會上挑戰他!”

    聽著這話,梁半湖神情微變,要知道在來之前,茍寒食已經交待過他們,現在離山劍宗與國教學院之間雖說算不得盟友,但也不是敵人的關系,在煮石大會上,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彼此爭鬥。

    唐三十六也怒了,喊道:“陳長生,你能忍,我可沒法忍了,煮石大會上你一定要把這家夥揍成豬頭!”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們很自然地向茍寒食和陳長生望去。

    然而,樓內哪里還有茍寒食和陳長生的身影?

    “人呢?”唐三十六吃驚問道。

    “走了。”折袖說道,然後望向關飛白,神情漠然說道:“大會上,我挑你。”

    說完這句話,他也轉身離開了小樓。

    關飛白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看著他的背影,冷笑說道:“以為我怕你嗎?”

    唐三十六在旁冷笑說道:“如果你不怕他,何至於楞了那麽一刻?”

    關飛白大怒,說道:“有本事你自己上,一時喊陳長生,一時讓他,你知道不知道什麽叫羞恥?”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說道:“我連臉都不要,哪里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不服?那你咬我啊。”

    ……

    陳長生和茍寒食早就離開了房間,來到了高處的露臺上,站在欄畔,看著湖景。

    他很清楚,樓里的爭吵一時半會無法結束,而且沒有任何意義,在那里聽著,只能汙了自己的耳朵。

    “到底是為什麽?”陳長生看著茍寒食很認真地問道:“妖族與人族的混血,確實很受歧視,但我很清楚,離山劍宗……至少蘇離前輩不是這種人,他為什麽非要阻止這門婚事?”

    茍寒食知道陳長生是個很直接的人,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根本無法說服他,於是直接說道:“折袖命不久矣。”

    陳長生想過很多原因,通過徐有容的幫助,也聽到過類似的說法,只是沒有想到……居然真就是這樣。

    “折袖的身體確實有隱患,但絕對可以治好。”

    他替折袖治療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現在都沒有停止,知道心血來潮這種奇癥,確實很難完全治好,但他通過對落落和軒轅破的經絡重建,對這方面已經有很多的經驗,他相信自己遲早可以想出最完美地治療方案。

    茍寒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

    陳長生說道:“我已經在開始替他治了。”

    茍寒食想了會兒,搖了搖頭,說道:“師叔祖斷定他會早夭,你沒辦法治好他。”

    陳長生說道:“別的方面,我不如蘇離前輩,但這方面他不如我。”

    茍寒食想起流傳已廣的他的師承,發現似乎還真是如此。

    如今計道人在世間聲名不顯,但數百年前則是世間最出色的醫者。

    更不要說,他的真實身份是國教學院的商院長。

    “你可以說服我,但這件事情,你首先要說服師叔祖。”茍寒食說道:“不然我不會同意折袖去離山看她。”

    陳長生說道:“何至於如此,只不過是見上一面,我保證不會發生別的事情。”

    茍寒食看著他平靜說道:“那是離山,萬劍之宗,不要想著話本里寫過的那些私奔故事。”

    國教學院的年輕人們,確實有過這種想法,甚至在暗中做著準備,這時候被對方輕易一言揭破,陳長生不禁有些尷尬。

    “如果你確定能夠治好折袖的病,那麽為什麽不能等你真的治好之後,再來討論這件事情?”

    茍寒食說出了很關鍵的一個問題。

    陳長生說道:“相思也是病,折袖這邊倒還好,七間呢?”

    茍寒食想著那個夜晚小師妹憤怒的喊聲,不知該如何應答,半晌後說道:“我會把你的話轉告她。”

    陳長生略安,心想如果能抱著希望,七間在離山的日子想必會好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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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00:1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這裡也有一顆黑石


  話不投機,除了不再說話之外,還可以轉變話題,陳長生不擅長聊天,不代表苟寒食也不,而且他確實有些事情很想從陳長生這裡得到準確的答案:「進寒山的真是那位嗎?」

  陳長生點了點頭。

  苟寒食沉默半晌才消化掉心頭的震驚,感慨說道:「魔君親自出手,你都能活下來,將來必有造化。」

  陳長生搖了搖頭,他最清楚,魔君來寒山是想要吃自己,如果對方只是想殺死自己……自己怎樣都活不下來。

  湖畔的小樓裡,不時傳出激烈的爭吵聲,彷彿劍鳴。

  樓頂的露台上,陳長生和苟寒食併肩而立,布衫輕飄。

  遠處一塊岩石上,鐘會靜靜看著那邊的動靜,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湖畔有很多來自各宗派山門的修道者,他們看著遠處的陳長生和苟寒食,也有人看著鐘會。

  看著這些畫面,看著畫面裡的年輕人,無論是天機閣的高手還是各宗派山門的長老,都生出了很多感慨。

  最近兩年,大陸上出現了很多優秀的年輕修道天才。

  陳長生和苟寒食、在樓裡爭吵的那兩個看似幼稚的傢伙、包括站在石上的鐘會都在此列,更不要提徐有容和秋山君。

  在相近的年歲裡,竟湧現出如此多天賦異稟的年輕天才,真是極其少見的事情,除了王破那一代……不,甚至就連王破那一代人,在如此年輕的時候也不如現在的這些年輕人,要做比較,或者還真的要回溯到千年之前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真的是野花盛開的年代啊。

  「不知道若干年後,這些年輕人裡誰能夠最出色。」

  「不管最後誰最出色,但我想,都應該感謝陳長生才是。」

  「為何?」

  「因為天書陵裡的那一夜星光,幫這些年輕人突破了最困難的那一道關隘。」

  議論聲停了下來,場間變得一片安靜。

  諸宗派的長老與天機閣的高手們,回想著當年自己和同輩們突破通幽境時生死攸關的場景,再望向這些年輕天才們的眼光,便變得有些複雜起來,那是羨慕甚至是嫉妒,而所有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陳長生。

  ……

  ……

  被迫推遲的煮石大會,在夏末一個尋常無奇的日子裡,終於正式召開了,就在天池湖畔那片雅緻華美的亭台樓榭之間,只是因為魔君出現在寒山一事,氣氛有些壓抑,而且和往年相比,今年與會的名人少了很多,未免顯得有些無趣。

  逍遙榜排名前十的強者,沒有一人出席,或者是像畫甲肖張那般視煮石大會如無物,或者像梁王孫那樣因為某些原因不便到場,最慘的當然還是妖族強者小德,他被魔君傷的太重,前些天已經被送回了白帝城。

  好在國教今次派出的陣勢極大,除了未來教宗陳長生,還有凌海之王與茅秋雨這兩位巨頭,南方聖女徐有容也親自到場,算是給足了天機閣面子,也給了那些萬里迢迢前來參加煮石大會的修行者很多精神。

  身為主人的天機老人位置在最中間,以身份地位論最尊貴的徐有容則坐在他的右手方,於層層白紗之後,陳長生則坐在相對的另一邊,對來自各地的修道者來說,天機老人的身份自然尊貴,而且也很神秘,今天得以親眼目睹其真容,當然是很珍貴的機會,可場間的絕大多數視線,依然還是落在了陳長生和徐有容的身上。

  那些視線裡充滿了敬畏、嚮往,當然更多的是好奇。

  尤其對那些並非來自京都的修道者來說。

  如今的世界,對徐有容和陳長生的一切都非常清楚。

  今年夏天,他和她還沒有滿十七歲,他們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通幽上境。

  最重要的是,她是南方聖女,他則是下一代的教宗。

  如此年紀,便能擁有如此境界,更有如此地位,在以往的歷史裡很少出現。

  他們曾經有婚約在身,如果不是一些意外的發生,他們本應該成為一對夫妻。

  如果算上這一點,這個故事則會顯得更加傳奇。

  當人們的視線落在陳長生和徐有容身上後,天機閣管事的聲音彷彿遠去,代之而起的是無數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對年輕男女實在是太有名了。

  他們的故事也實在是太有名了。

  少年道士入京都,遭神將府嫌棄,婚書現於青藤宴,待世事變遷,少年成為教宗的繼承者,神將府欲重續前緣,卻慘遭打臉,被強硬退婚,然而奈何橋風雪一戰後,少年少女初相見,事情彷彿又有了新的改變……陳長生似乎想要改變主意,迎娶佳女入門,卻被徐有容冷漠拒絕,於是乎很多人都知道了雪夜深宮前少年立雪的畫面。

  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如果這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一齣戲,還是最俗套的那種,而最俗套的便是最精彩的,最為民眾喜聞樂見的。今天很多人終於看到了這齣戲的男女主角,怎麼可能不好奇,不興奮?

  ……

  ……

  陳長生和徐有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坐著,便奪了在場眾人的九分精神,大會的全部風光。但終究這是煮石大會,眾人再想盯著他們看,也必須暫時移開一些目光,落在直道盡頭的那張黑桌上。

  桌上有一個古意盎然的紅色漆盤,盤間擱著一塊約果核大小的黑色石頭。

  黑桌、紅盤、黑石。

  黑紅相間,分外鮮明,異常奪目。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塊黑石上,便再難移開,神情不變,心裡卻微起波瀾。

  這並不是前些天,他在天空裡看到的那些石頭,也不是他在湖水裡、山崖間,到處都可以看到的石頭。

  寒山裡,漫山遍野都是天石,這是徐有容向他確認過的事情,然而這顆石頭,明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這顆石頭比那些天石要小很多,而且被小心地擱在那張紅盤裡,待遇很是不同。

  最關鍵的是,他從那顆小黑石裡隱約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氣息波動。

  他望向不遠處的重重紗簾。

  徐有容坐在紗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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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23:4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離山的山門(上)


    紗簾能夠隔絕旁人窺探的眼光,卻隔絕不了二人之間早已相通的心意。

    徐有容看著他轉身望來,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思忖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

    陳長生之所以覺得有些熟,不僅僅是因為紅盤里的這顆小黑石與他的那顆小黑石在形狀上很相似,更因為小黑石上傳來的氣息波動與他在淩煙閣里找到的那顆小黑石很相近,換句話說,天機閣拿出來的這顆小黑石,或者與王之策有關。

    他在淩煙閣里拿到的王之策留下的小黑石,是一座天書碑,那麽這顆小黑石會是另一座天書碑嗎?去過天書陵、周陵,與汗青神將有過一番對話,那些流失在世間的天書碑的下落,他和徐有容最是清楚不過,難免有些猜疑。

    過往煮石大會拿出來的都是普通的天石,所以那些曾經參加過煮石大會的諸宗派長老與大人物們也有些詫異。但那些初次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則不清楚其中的分別,當他們註意到陳長生向重重紗簾望去時,不由很是興奮,心想小陳院長果然對他曾經的未婚妻情根深種啊。

    來自南方的修道者們大多數都坐在聖女峰相同的方向,這時候註意著陳長生投來的目光,很多人臉上流露出嘲弄或者同情的神色,有些聖女峰弟子想著京都里那場退婚風波,更是忍不住出言譏諷起來,嘲笑某人死纏爛打、好生無趣,還有人極其尖銳地指出,某人需要去照照鏡子,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能要到的,更有人很重地說道,請某人自重。

    沒有一名南方修道者直接提到陳長生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些話就是在說他。

    這場舉世聞名的婚約經歷了太多波折,引發了太多的的風波,直至去年冬天,教宗陛下強行解除婚約,才算終於告一段落。

    在這個故事里,陳長生最開始的時候自然是被侮辱被損害的一方,最後卻是徐有容承受了所有的羞侮。

    在人們想來,現在世間最厭惡陳長生的人,當然就是徐有容。

    ?她是南方聖女,是受到無數人敬慕喜愛的天鳳真女。她不喜歡陳長生,自然有很多人都不會喜歡陳長生,尤其是南方的那些修道者,他們當然不會對陳長生有什麽好臉色,哪怕他是未來的教宗陛下,他們也要替聖女出出氣。

    亭臺樓榭盡在清風之中,安靜幽美,那些對陳長生的嘲諷話語,仿佛被風拂落的柳絮,在廣場上不停地飄著,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國教教士的臉色有些難看,茅秋雨平靜不語,淩海之王濃眉微挑,似乎很有興致。

    陳長生收回望向聖女峰處的視線,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膝頭。

    折袖不在乎這些事情,唐三十六知道內情,笑的那叫一個燦爛。

    ……

    ……

    燦爛的劍光在樓臺間的石坪上不時亮起,仿佛夏日常見的雷電,又像極了壁畫上那些驚心動魄的筆畫。

    除了以摘星學院為代表的大周軍方勢力,世間絕大多數修道者還是最習慣用劍,今天煮石大會上劍光似乎從來未曾斷絕過。

    有資格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都是極具天賦的天才,至少也是潛力出眾,境界實力都很強,至少要比大朝試和周園時,強出整整一個層級,有魄力走入石坪挑戰他人,或者說有資格被人指名挑戰的,至少也是通幽中境。

    已經結束的數場對戰,進行的非常精彩,對戰雙方各施絕招,毫不留手,而在天機閣與國教諸位大人物的眼皮子下來,也不可能有什麽太過嚴重的誤傷事件發生,只是石坪上難免還是留下了一些血漬。

    陳長生雖然對那塊黑石很感興趣,但他沒有下場的意思,自然也沒有人來挑戰他。

    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在這里,除非他願意,沒有人能夠逼他下場應戰,就像去年夏天那樣。

    徐有容現在的身份地位比他還要高,更加不會參與到這件事情里來。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天機老人的身邊,看著石坪上的戰鬥。

    有些奇怪的是,隨著時間推移,依然沒有人向國教學院的其余二人發起挑戰。

    折袖只看了一會兒時間便開始閉目養神,對那些精彩的對戰,似乎不怎麽感興趣。

    唐三十六則閑的有些無聊,不停地使喚天機閣的侍女換著盞中的茶,點評著盤中的小零食。

    直到某人走進了場間,折袖才睜開了眼睛,唐三十六放下了手里的茶盞,取出絲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神情變得認真了起來。

    落場的是梁半湖。

    他的對手是一名來自漢秋城的絕情宗高手。

    這名絕情宗高手先前用非常精彩的萬柳劍,輕松地擊敗了一名慈澗寺的女弟子,他年紀約摸在三十歲左右,境界已至通幽上境,如果放在以往,絕對可以配得上一聲天才的贊譽,只是最近數年,湧現了太多比他年紀更小,天賦更加出眾,境界更強的修道者……

    梁半湖是離山劍宗弟子,神國七律排名第五,自然就是這些年輕人的代表。

    或者是因為剛剛擊敗一名南方修道強者,信心正在巔峰,或者是這兩年被神國七律奪去太多光彩,不滿已經累積了太多,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萬柳園被蘇離一封信所毀帶來的怨恨,這位絕情宗的高手毫不猶豫向離山劍宗發出了挑戰。

    他指名挑戰梁半湖,看似是個很隨意的選擇,但其實很多人都清楚,這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甚至顯得有些陰刻。

    梁半湖是梁笑曉的親兄弟——而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梁笑曉曾經與魔族勾結,妄圖在周園里謀害同門以及陳長生等人,事敗之後,更是極其酷烈地自刎而死,意圖栽贓給陳長生。

    這位絕情宗高手選擇梁半湖作為對手,自然就是要在這方面做文章。果不其然,梁半湖剛剛走到場間,此人便寒聲說道:“你雖然是梁笑曉的親兄弟,但我不會把他的罪過算到你的頭上,可是我也不會允許你有機會拿到這塊天。”

    聽到這句話,場間變得非常安靜。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絕情宗高手只是故意找個理由,實際上是想動搖梁半湖的戰意。

    然而無論是離山劍宗還是與其同聲同氣的聖女峰一脈,都沒有辦法對這句話本身做出太多反應。

    梁笑曉和梁半湖都是當初梁王府之後,梁王府在這段歷史里扮演的角色太過複雜。如果梁半湖像梁笑曉一樣,無法忘記王府的出身,無法謹守離山劍宗弟子的身份,那麽他拿到天石,很多勢力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關飛白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寒霜,看著那名絕情宗高手的視線里充滿了殺意,但終究還是沒有動。

    茍寒食神情不變,靜靜看著梁半湖的身影,他對師弟很有信心。

    一片安靜之中,對戰沒有開始,先響起了一道聲音。

    說話的人是唐三十六。

    他看著那名絕情宗的高手說道:“要打就打,何必說這麽多屁話?”

    場間氣氛隨之一變,那名絕情宗高手神情微變。

    誰都沒有想到,這還不算完,緊接著,眾人便聽到了唐三十六的下一句話。

    “……就和你們那個老祖宗似的,最終還不是被揍成白癡的份。”

    ……

    ……

    絕情宗的宗主、漢秋城的主人、天涼朱閥的靈魂,都是一個人,是包括那名絕情宗高手在內的很多人的老祖宗。

    那位老祖宗位列八方風雨之中,正是月下獨酌朱洛。

    唐三十六這句話很放肆,很冒犯,很強硬,但仔細想來,卻沒有說錯。

    無論潯陽城的夜雨里,還是萬柳園的春風中,朱洛都敗的極慘,被蘇離的一封信,斬的像個白癡一樣。

    他的這句話很給離山劍宗漲聲勢。

    關飛白望著國教學院方向,心想這個家夥今天怎麽轉了性子,如果稍後對上的話,那就……少讓他吐點血好了。

    那名絕情宗高手神情劇變,看著唐三十六寒聲說道:“稍後,我一定會向你挑戰。”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說道:“你沒有機會。”

    場間一片嘩然,眾人紛紛想著,為何他會對梁半湖如此有信心,卻沒有人註意到,他湊到陳長生身旁,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道:“按你的眼光來看,梁半湖和這個白癡誰更厲害?”

    陳長生說道:“為何你這時候看著有些憂心忡忡?”

    唐三十六說道:“我覺得吧……我為了給你出氣,把朱洛罵成這樣,這家夥呆會兒肯定要和我拼命,所以最好別和他碰。”

    陳長生看著梁半湖的身影,說道:“不用擔心,你說得對,那個人沒有機會。”

    他和茍寒食通讀道藏,舉世罕見,在同齡人里,眼光自然也極好。

    茍寒食從來沒有擔心過梁半湖。

    陳長生也是這樣想的。

    梁半湖和梁笑曉不一樣。

    梁笑曉是陰澗里的一棵松。

    梁半湖是陽坡里的一株草。

    梁半湖的性格很木訥,沒有什麽話,便是臉上情緒的變化都很少。

    在神國七律里,他向來是最不出名的那一個。

    但這不代表他就是最弱的那個人。

    更何況,神國七律里根本就沒有弱者。

    梁半湖拔出腰畔的佩劍,看著那名絕情宗的高手,說了一個字:“請。”

    絕情宗高手微微挑眉,準備再說些什麽。

    然而,梁半湖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一道煙塵,驟然在清凈的石坪上生出,仿佛塵龍一般,極其迅疾無比地沖向前方。

    一道樸實渾厚、仿佛黃土般的氣息,隨之出現在眾人的感知之中。

    不遠處的湖水仿佛都感應到了某種壓力,蕩起了微微的漣漪。

    沒有人眨眼,沒有人來得及眨眼,煙塵狂奔,黃龍卷至,梁半湖便來到了那名絕情宗高手的身前。

    那名絕情宗高手眼瞳驟縮,感覺到了極其強烈的危機感。

    他沒有想到,梁半湖的劍法竟然與性格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差,竟是如此暴烈而強硬。

    如何能夠破解如此暴烈的劍意?唯有更加暴烈的劍意。

    一聲暴嘯響起,絕情宗高手一劍破空,呼嘯而去,毫不退讓,直接向著梁半湖刺去!

    梁半湖神情不變,仿佛依然還是那個在坡間躬耕的農夫,拿著鐵劍就像拿著鋤頭,端端直直砸了下去。

    這一劍看著是很普通的劍招,實際上也是很普通的劍招。

    這一劍不快,連天道院臨光劍五分之一的速度都比不上。

    這一劍不狠,連國教學院倒山棍的半點氣息都比不上。

    這一劍不美,根本沒有資格拿來與南溪齋那記傳說中的“春去也”相提並論。

    和離山劍宗無數精妙的劍法相比,梁半湖的這一劍完全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地方。

    但這一劍很穩,無論是握劍的手,還是劍招本身,都很穩定,仿佛不動的山崖,仿佛山間的山道。

    之所以這一劍能夠如此之穩,是因為這套劍法是基礎,是離山劍宗無數劍法的基礎。

    “山門劍。”

    折袖看著場間並不如何耀眼的劍光,眼里卻閃過了一抹光亮,然後變得熾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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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離山的山門(下)


    是的,梁半湖用的劍法就是離山劍宗最普通的山門劍。

    任何進入離山劍宗的弟子,第一年便要學會這種劍法。

    陳長生學過這種劍法,自然識得,但直到此時看到梁半湖的這一劍,他才明白,離山果然不愧是萬劍之宗,哪怕是入門的普通劍法,原來也自有其精魄,不可輕忽——他在梁半湖的這一劍里,看到了笨劍的此許意境。

    梁半湖的鐵劍與那名絕情宗高手的劍相遇了。

    一聲悶響。

    暴烈的劍意相遇,誰更強大?

    自然是更穩的那道劍意更強大。

    向陽的山坡里到處都是筆直的田壟,沒有任何偏倚。

    梁半湖的鐵劍與絕情宗高手的劍相沖而解,下一劍卻緊隨而至。

    他握劍的手太過穩定,他的劍太過穩定,以至於劍招之間的轉折,竟仿佛沒有任何凝滯。

    十余聲劍鳴在寒山之巔響起,只是片刻之間,梁半湖與那名絕情宗高手便已經交了數招,鐵劍平穩如初,並且不斷向前。

    就像是在田壟間行走,其實更像是在離山的陡峰間攀登,走的不快,但腳步極穩,那麽終有一天會走到最高處。

    石坪上的煙塵彌漫開來,劍光在其間時隱時現,忽聽得一聲清鳴,梁半湖收劍而回,輕退數丈,腳步落在了地上。

    他手握鐵劍,依然穩定,神情依然平靜,就像剛剛完成今日耕作的農夫。

    絕情宗高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前,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傷口。

    傷口不深,沒有流太多血,但很直,看上去就像是畫上去一般。

    這一戰,勝負已分。

    很多人都想過梁半湖可能會獲勝,雖說他是神國七律里最不出名的那個人,但終究是神國七律。

    但沒有人能想到,他會勝的如此輕松……更準確地說,是能夠勝的如此平穩。

    只有完全掌握局勢,才能不給對手任何機會,才會像耕田、爬山一般給人如此平穩、理所當然的感覺。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從始至終用的都是那套離山最普通的劍法——山門劍。

    “承認。”

    梁半湖收劍,向那名絕情宗高手揖手一禮,走回了離山劍宗的隊伍里,神情沒有什麽變化。

    但折袖的眼光最為敏銳,註意到他在收劍的時候,衣袖有些微微顫抖。

    ——面對強敵,他握劍的手是那樣的穩定,這時候勝了,為何手卻顫了起來?

    那自然不是緊張與不安,而是隱隱的激動,或者說,一抒胸腹間悶氣後的快意。

    受傷的絕情宗高手被扶了回去,接受天機閣的治療。一名來自西北的散修,看著他臉色蒼白、心喪若死的模樣,微微皺眉,望向離山劍宗諸人的方向。天涼郡就在西北,除了雪山宗之外,西北數萬里的宗派、散修,都與絕情宗或朱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或者說,他們都奉朱洛為神明。

    很明顯,這位散修會向離山劍宗發起挑戰。

    離山劍宗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關飛白走到場間,看著那名散修面無表情說道:“來吧。”

    ——既然明知道你要挑戰,那不如幹脆點,我來挑你好了。

    離山劍宗不是一個死板的、擁有統一風格的宗派,但關飛白的這種風格,確實是離山劍宗最突出的一種。

    這種風格直接凜烈強硬囂張,源自蘇離,已有數百年。

    聽著關飛白冷漠的聲音,石坪四周變得更加安靜。

    那名西北散修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然而終究沒有辦法再留在原地,緩步走了出來。

    關飛白左手握著長劍橫於眼前,神情漠然,沒有說話。

    那名西北散修緩緩抽劍,神情凝重,衣袂輕飄,氣息散發於外,威勢漸起。

    一聲清嘯!

    關飛白疾掠而前,劍出鞘而現於湖風之中,便向那名西北散修斬去。

    石坪上正在緩緩斂落的煙塵,再次彌漫開來,湖水震撼的更加厲害。

    擦擦擦擦!四道清楚至極的劍鋒破體聲響起,四道劍光直接斬開了湖風與湖水!

    那名西北散修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卻根本無法封住關飛白的劍,胸前接連出現數道血痕!

    “夠了。”茍寒食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石坪四周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關飛白劍勢正在狂暴之時,聽著師兄的話,卻是強行停下了腳步。

    只聽得啪的一聲碎響,他腳下的一塊青石上,裂出了數道細紋。

    那名西北散修根本沒有想到他說停就停,而且……真的可以說停就停。

    他已成守勢的劍招無法釋放,真元倒逆而上,哪里停得下腳步。

    他像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不停後退,腳步變得越來越亂,最終沒能站穩,一**坐到了地下,顯得格外狼狽。

    這時候,關飛白已經收劍轉身,向離山劍宗所在的位置走去。

    那名西北散修看著他的背影,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滿是羞愧與痛苦的神情,心神激蕩,加上暗傷發作,終是沒能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靜,甚至比先前更加安靜,如同死寂一般。

    唐三十六沈默不語,很少見地沒有嘲諷關飛白數句。

    人們震撼於關飛白的劍道修為和殺傷力,同樣無語,只是沒有註意到這場轉瞬即逝的戰鬥里的一個細節。

    折袖註意到了,神情微凜說道:“他用的還是山門劍。”

    便在這時,石坪上響起一聲滿含怒意的喝斥:“你們離山劍宗實在是欺人太甚!”

    當前的局勢,所有人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離山劍宗與天涼郡之間的戰鬥。

    離山劍宗與天涼郡修道者之間的關系很複雜,因為蘇離曾經殺了半座梁王?,因為梁笑曉與梁半湖的身份與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因為去年潯陽城里的那場夜雨,因為今年把萬柳園燒成一片焦土的那封信。

    雙方已結深仇,解無可解。

    這種時候,還要替天涼郡修行者打報不平的人,自然同樣來自天涼郡。

    胡書生,是漢秋城的一位強者。

    此人的修行天賦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經得到大周朝廷和天機閣的共同承認。

    所有人都很確定,只要他聚星成功,便一定能夠進入逍遙榜。

    在北方他甚至有通幽境內無敵手的美譽。

    這時候梁半湖與關飛白都已經出手,他要挑戰的自然只能是茍寒食。

    場間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茍寒食自幼通讀道藏,無論智慧、毅力、悟性都是上上之選。

    如果不是離山里有秋山君,離山外有徐有容和陳長生,他肯定是人類世界年輕一代最合適的領袖。

    胡書生的名聲雖然不及他響亮,但修行時間要比他多很多年,無論境界還是經驗都要更勝一籌。

    這樣的兩名強者即將在煮石大會上交手,可以想象,稍後會有怎樣激烈、精彩的一場戰鬥。

    茍寒食走到場間,看著胡書生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胡書生說離山劍宗欺人太盛。

    他沒有回答,沒有辯解,因為他雖擅此道,但不願為之。

    但這種平靜與沈默,在所有人看來,何嘗不是一種無視的羞辱?

    胡書生面無表情說道:“難道你沒有什麽想說的?”

    茍寒食搖了搖頭。

    他沒有什麽想說的。

    從潯陽城里的那場風雨開始,到剛才那名絕情宗高手出言涉及梁笑曉,那麽今天便註定了會有這場戰鬥。

    離山的山門是一扇真的門。

    推開那扇門,便能見到離山。

    離山劍宗里的人們性情各自不同,但都很喜歡開門見山。

    茍寒食是個溫和的人,可是也不例外。

    他抽出鞘中的劍,向前刺了過去。

    只是一劍。

    胡書生便敗了。

    慘敗。

    這一劍便叫做:開門見山。

    離山劍宗山門劍第一式。

    ……

    ……

    湖畔一片安靜。

    人們的視線在受傷昏迷的胡書生與袖劍而回的茍寒食之間不停來回,震撼無語,漸生惘然。

    陳長生也有些惘然,不是因為茍寒食能夠如此輕松地擊敗對方。

    他一直都很欣賞甚至是敬佩茍寒食,他一直認為自己當初在大朝試對戰里能夠勝過茍寒食,不是因為自己比茍寒食強,而是因為自己比茍寒食有更多拿大朝試首榜首名的理由,自己對這個世界無所掛念。

    那名胡書生在北地被贊譽為通幽境內無敵,那又如何?

    他現在能夠戰勝聚星初境的強者,那麽茍寒食當然也能。

    他有些不解,情緒有些不寧的原因在於,從梁半湖到關飛白再到茍寒食,用的都是離山劍宗的山門劍。

    這可以理解為離山弟子的自信、神國七律的驕傲。

    但他總覺得,這種選擇的背後,應該還隱藏著些什麽別的意味。

    “因為梁笑曉。”

    唐三十六看著離山劍宗所在的方位,神情不像平日那般佻脫,有些嚴肅。

    陳長生不解,問道:“梁笑曉?”

    唐三十六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很多人都忘記了你之前那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是誰。”

    陳長生想了起來,說道:“就是梁笑曉。”

    “不錯,哪怕在那七個家夥里,梁笑曉的天賦實力也很突出,有些人只知道關飛白修研劍法時的毅力驚人,把離山劍宗總訣里的所有劍法都練的無比純熟,?不知道,梁笑曉並不稍弱,他甚至把離山劍宗的開門劍練成真正的殺人術。”

    唐三十六說道:“在離山劍宗弟子們的心里,開門劍……就是梁笑曉的劍。他們用他的劍法戰鬥,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

    折袖望向離山劍宗所在的位置,眼瞳深處漸有血紅之色顯現。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不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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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23:4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今日星光燦爛


    梁笑曉,離山劍宗弟子,曾經的神國七律之一。

    因為仇恨的緣故,這位本應該前途無限光明的年輕天才,最終走上了背叛人類的道路,與魔族勾結,在周園里掀起血雨腥風,試圖暗殺陳長生和七間等人,事敗之後,依然不肯罷休,用自己的死亡祭出了最強硬的手段。

    只是隨著蘇離回到離山,離山內亂終結,陳長生回到京都,莊換羽畏罪自殺,一切爭論與猜疑戛然而止。自此,梁笑曉便成為了離山最大的羞辱,或者說最容易被攻擊的地方——先前那名絕情宗的高手,便是這樣做的。

    離山劍宗的回應很強硬,很清楚。

    依照離山劍宗的門規,梁笑曉身死,還是被開革出了山門,不再被視作離山弟子,但在茍寒食等人眼里,那個曾經才華橫溢的年輕劍客,依然還是自己的同門,更不要說梁半湖本來就是他的親兄弟。

    仇恨與不恥那只是一方面,同窗共修十年整,又怎會這麽快便忘記?

    唐三十六不解說道:“難道你以為他們不是在針對你。”

    梁笑曉死在漢秋城的周園外,自刎而亡,但換個角度想,何嘗不等於是死在陳長生的劍下?

    就像莊換羽在天道院井畔自盡而死,天道院的師生包括那位大名關白,還是會把這筆帳記在陳長生的身上。

    沒有人說陳長生在這件事情里有什麽做錯的地方,但就像先前說過的那樣,恩怨二字向來鮮明,不講道理。

    唐三十六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會提醒陳長生。

    陳長生搖頭說道:“也許……只是紀念。”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不是很相信這種說法。

    折袖說道:“陳長生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不管是怎麽死,他都不會忘記你,偶爾也會用用汶水三劍以表追憶。”

    唐三十六瞪了他一眼,說道:“你什麽時候話變得這麽多了?”

    ……

    天涼郡與離山劍宗有宿怨,胡書生等人才會主動挑戰,卻連敗三場,楸自別處的修道者自然不會自尋無趣,場面一時間變得有些冷清。

    然後,鐘會站了出來。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理所當然到觀戰的眾人看到他走到場間、望向茍寒食時,下意識里松了一口氣。

    去年大朝試,陳長生是首榜首名,茍寒食第二,鐘會第三,新頒布的點金榜,鐘會還是緊隨著這兩個人。

    大朝試結束後的一年半里,鐘會進步神速,已經修至通幽境巔峰,與當時稍顯僥幸的首榜第三相比,他在點金榜上的位置真實地體現了他如今在年輕一代修行者里的地位。但他還是在陳長生和茍寒食之下。所以他當然要在煮石大會上挑戰茍寒食,然後是陳長生。

    他平靜地看著茍寒食,余光落在陳長生處。

    這種平靜代表著自信。

    關飛白也很自信,同時很驕傲,他一向瞧不起鐘會,覺得這名來自槐院的書生是在故作平靜,冷笑了兩聲,便準備出場迎敵。

    茍寒食攔住了自家的師弟——鐘會沒有開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挑戰的對象是自己——他想要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

    湖風輕輕地吹拂著鐘會的衣袂以及石坪間的細沙。

    茍寒食走在細沙表面,留下淺淺的腳印。

    鐘會看著他,神情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訥地抽出了鞘中的劍。

    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衣袂瞬間安靜了下來。因為,從湖面吹來的那些風停了,被他散發的劍意斬成了碎絮,消逝於空中。

    茍寒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傳聞與親眼所見終究不同。

    都說鐘會已經修至通幽巔峰,甚至有可能成為秋山君之後第二快聚星成功的非凡人物,但只有親眼看到,感受到那些逝去的湖風,人們才能確定,原來他的劍意已經強大如斯,距離那道門檻只差一步。

    茍寒食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場間的氣也變得凝重起來。

    然而,與人們想象的不同,茍寒食的凝重,不是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有可能會輸,而是想著自己似乎不能再隱藏實力。

    沒有經過太長的思考時間,他便做出了決斷。

    一道若有若無、極其清淡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那些飄逝於空中的湖風,仿佛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感召,緩慢卻又清晰地再次生成,飄飄悠悠來到他的四周。

    此時艷陽當空,雖然是高寒峰頂,氣溫也隨之漸暖,熾烈的光線落在湖面與那些石頭上,折射而散,有些刺眼。

    那些明亮的光線,沒能直接落到茍寒食的身上。

    因為他的身周飄蕩著絲絲絮絮的湖風。

    光線再次折射,然後散射,依然明亮,卻不再那般刺眼,而且被湖風切割成了無數的光斑,映在他的青衫上,仿佛樹林里的風景。

    又很像無數顆星星。

    那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忽然間變得澄靜無比,清楚無比。無數星屑,在他的眉眼之間,衣袂之間輕輕飄舞,卻不遠去。

    湖畔的石坪上一片死寂。

    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就在那些星屑開始飛舞的時候,鐘會的神情便變了。

    平靜甚至有些木訥的神情,瞬間被震撼與挫敗感所取代。

    他的臉色變得很是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醒了過來,顫聲說道:“我敗了。”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顯得很痛苦。

    說完之後,他卻顯得輕松了很多,收劍歸鞘,轉身而去。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靜。

    一道清柔的聲音響起。

    “恭喜師兄。”

    說話的人是徐有容。

    很多人已經猜到或者是明白了鐘會為何認輸,但直到她說出這句話,那些人才敢真的相信,因為這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全場俱靜,安靜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

    茍寒食原來已經聚星成功。

    他本人的神情很平靜,離山劍宗的弟子們自然難掩驕傲,關飛白依然還是那張死人臉,但望向國教學院眾人的眼光明顯有些不一樣。

    陳長生感慨說道:“佩服。”

    折袖說道:“第二快。”

    年輕一代里,茍寒食聚星成功的速度可以排在第二。莫雨、天海勝雪聚星成功時的年齡都要比他現在大一些。

    至於排在首位的,當然還是秋山君。

    唐三十六面無表情,低聲說道:“你得抓緊了。”

    這句話自然是對陳長生說的。

    茍寒望向國教學院眾人方向,看著陳長生緩緩點頭。

    他沒有說話,但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然後站起身來。

    場間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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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23:55: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放手


    嘩然是很多聲音的合集。

    議論的聲音,感嘆的聲音。

    離山劍宗與國教學院之間,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敵對關系,就像來寒山之前,茍寒食對師弟們交待的那樣。

    不是敵人,依然是對手。

    就算沒有敵意,還是會相遇,再次相遇。

    離山劍宗輕易地擊退帶著敵意而來的天涼郡諸強者,茍寒食展露聚星境界,一言不發便迫退了槐院鐘會。

    局勢發展至此,很自然地,便到了他與陳長生相遇的時刻。

    距離那場大朝試的最終對戰,已經過去了近兩年的時間,在這兩年里發生了很多事情,那麽這一戰的結果會不會發生改變?

    世間只有陳長生和茍寒食通讀道藏,他們擁有同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與天賦,人們很想知道,他們究竟誰更強。

    茍寒食已經聚星成功,陳長生還沒有,按道理來說,他不可能是茍寒食的對手,但所有人都知道,去年夏天在國教學院門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對普通修道者來說無法想象的越境勝聚星,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難的事情。但人們也沒有辦法完全看好陳長生,因為茍寒食雖然聚星成功的時間應該不長,但他是茍寒食——只憑這個名字便可以確認,他絕對不是普通的聚星初境。

    陳長生起身向石坪里走去,無數道視線隨著他而移動。

    茍寒食也在看著他,很平靜,很認真。

    就在這個時候,湖畔的樓臺閣宇不知何處忽然傳來一聲清鳴。

    這聲清鳴起於琴弦之間,淙然若水。

    緊接著,第二道琴聲響了起來,然後再未斷絕。

    那是一首非常清雅的樂曲,明顯可以聽得出來,彈琴的那人在音律之學上極有研究,指腹輕捺間琴聲極富感染力,只是不知為何,在某些琴聲轉折處時,卻會出現一些初學者都不會犯的錯誤——明顯的頓挫與中斷。

    “誰人在彈琴?”

    很多人望向琴聲起處的那座小樓,在心里想著這楸問題,而有些人想的問題還要多出幾個字。

    誰人敢在此時彈琴?

    那座小樓的門關著,有人記起來,從前些天到今天,那座小樓的門一直都沒有開啟過,原來里面居然有人。

    天機老人望著那座小樓,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小樓里的人是誰,只是沒有想到,對方會不聽自己的勸阻,還是堅持要出戰。

    “看來,我們的那場只能留到以後了。”

    茍寒食望著臺上的陳長生說道,他這時候已經聽出了那位彈琴的人是誰。

    陳長生也聽了出來,說道:“希望不會太久。”

    能夠聽出琴聲的人還有很多,議論聲漸起然後漸落,無數目光投向小樓,隱隱興奮起來。

    彈琴的人是關白。

    天道院年輕一代的真正領袖人物,大名關白。

    茍寒食確實想和陳長生切磋一番,但聽著琴音,必須退讓。

    場間的人們確實很期待看到茍寒食與陳長生之間的較量,但更想看到陳長生和關白之間的較量。

    因為對這場較量,大陸上的人們已經等了整整一年時間。

    去年夏天的時候,國教學院門前無比熱鬧,關白沒有落場,只是站在街邊靜靜地看了陳長生一眼。

    他沒有說什麽。

    但京都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給陳長生留了一年時間成長。

    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關白的蹤跡,這位天道院的劍道強者仿佛消失了一般。

    現在看來,關白應該是隱居潛修,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場對戰做準備。

    吱呀一聲輕響,遠處那座小樓的門被人緩緩推開。

    一名男子從小樓里走了出來,身姿很是挺拔,神情寧靜平和,鬢間並無一點風塵。

    他就是關白,但和以前的關白很不一樣,和一些認識關白的人印象里的關白也很不一樣。

    以前的關白一直在旅途上,滿身客塵,鋒意逼人。

    任何看到關白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眼睛里多亮起一道劍光,甚至會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劍意侵伐的生痛流淚。

    現在的關白,依然如他腰間懸著的那柄長劍,只是靜靜地安放在鞘中,不露半點鋒芒。

    正午的陽光灑落在湖畔的石坪上,略顯熾熱,份外明亮。

    關白緩步走了過來。

    場間一片安靜,數百道目光隨著他的身體而移動,人群漸分,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忽然間,人群里略有騷動,然後驚呼之聲漸起,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顯得格外震驚。

    唐三十六站起身來,向那邊望去,神情頓時為之一凝。

    陳長生已經看到了,神情很是凝重。

    湖風輕拂,衣袖輕飄。

    關白的衣袖輕輕地飄動著,不時被卷起。

    他的右臂……竟然斷了!

    ……

    ……

    一片嘩然,這是真正的嘩然,驚呼之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年時間,關白像前些年一樣,是在繼續自己的旅程,或者隱姓埋名去北方戰場殺敵,或者潛修備戰,誰能想到,他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竟然少了一只手臂!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斷的是右臂。

    以往在很多人看來,關白是最有可能進入逍遙榜前十的劍道天才,他要比王破那一代人年輕不少。

    現在,他連握劍的右手都沒有了……曾經的劍道天才,難道會就此跌墮凡塵?

    就在震驚的眼光里,關白來到了場間,向天機老人和徐有容行禮後,很自然地來到國教眾人所在的臺前。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天道院的人,也就是國教的人。

    他向淩海之王與茅秋雨行禮。

    很明顯,淩海之王與茅秋雨知道他斷臂的事情,淩海之王說道:“盡力便是。”

    茅秋雨作為天道院的前任院長,情緒自然要複雜很多,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感慨說了聲:“來了。”

    關白應道:“終究是要來的。”

    然後他望向陳長生,很平靜而嚴謹地行禮。

    陳長生沒有避讓,受了他這一禮,然後還禮。

    關白靜靜看著他,也沒有避讓,受了這一禮。

    一道若隱若現的亮光,在他的眼眸里生出,清亮而肅殺,仿佛高天秋日。

    “都在等著,來吧。”他對陳長生說道。

    說完這句話,那道劍光斂沒在了他的眼瞳深處,再也無法看到。

    陳長生看著他空空的衣袖,說道:“我覺得不妥。”

    關白說道:“這一年時間里,你的身上沒有再次發生奇跡,我也新學了左手劍,很公平,正好可以放手一搏。”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問道:“為什麽不能放手呢?”

    “再沒有誰比我把手放的如此徹底的了。”關白微笑說道。

    他的手都已經沒了,哪里還需要放下?只是有些事情,終究沒有辦法放下。

    他笑意漸斂,看著陳長生平靜說道:“換羽再如何不堪,終究是我的師弟。”

    是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放不下的。

    雖然梁笑曉與魔族勾結,其罪不赦,但茍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還是會懷念他。

    就像折袖說的那樣,如果唐三十六日後真的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陳長生還是沒辦法厭棄他。

    恩怨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可解,不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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