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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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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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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2 23: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忽然出現的青衣人


  天機閣的管事在小德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暗中通知了寒山裡的人們,然而,看著小德獸瞳裡的褐色光澤越來越深又越來越亮時,他知道來不及了,趕緊上前準備護住陳長生,然後祈盼著寒山裡盡快做出反應。

  那位智慧與瘋狂並稱的妖族天驕,一旦決意動手,必然是算清楚了所有的事由。就算他不殺死陳長生,只需要將這位未來的教宗羞辱一番,或者便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但這不是天機閣願意看到的。

  教宗陛下與天機老人之間或者有些問題,可是天機閣又如何能夠眼睜睜看著未來的教宗在自己的地盤上受到羞辱?

  除了這位天機閣管事,還有數十位修道者同時握住了腰畔的劍柄,警惕地望向了小德,至於先前那位向陳長生行了跪拜大禮的散修,更是劍已在手,眼神寒冷至極,彷彿只要小德敢出手,他便願意捨棄性命去維護陳長生的尊嚴。

  這是因為山道上的數十位修道者絕大多數都是人族,而且都是國教的信徒。

  他們怎麼可以讓國教未來的教宗受到妖族的羞辱?

  小德看著那些嚴陣以待的數十名人類修道者,眼裡閃過一抹嘲諷的意味。

  他的神情沒有變得凝重,反而背起了雙手,顯得極為不屑。

  隨著這個動作,他本來不怎麼魁梧的身軀,變成了一座山峰。

  他看著這些人類修道者,居高臨下。

  他是真正的強者,聚星化形已然圓滿,甚至已經能夠隱隱看到神聖領域與世俗之間的那道分界線。

  聖人與八方風雨未至,除了排名最前的那數位大周神將,國教與諸宗派山門的那些大人物,同在逍遙榜上的王破、肖張、梁王孫等寥寥數人,誰會是他的對手?

  有風自山林裡拂來,捲起片片黃葉,帶來一道難以想像的威壓。

  無論是那位執劍在手的散修,還是數十位戰意將起的人類修行者,驟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出手的能力,甚至失去了出手的勇氣,那位天機閣管事亦是神情大變,對於此次入寒山的安排,第一次生出了強烈的悔意。

  為什麼一定要禁止國教騎兵隨侍陳長生入山?

  如果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在場,這位妖族強者,還敢像現在這般囂張嗎?

  一直站在人群後面的鐘會,臉色變得有些微白,眼神卻變得堅狠起來,悶哼一聲,握住了劍柄。

  折袖面無表情,膝蓋微微下曲,盯著小德的咽喉,像極了一隻飢餓的狼,眼瞳瞬間變紅,準備變身。

  陳長生站在最前面,感受到的威壓最為真切與強烈。

  甚至可以說,小德釋出來的威壓,至少有一大半是由他在承受。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於呼嘯的山風裡緩緩舉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裡握著短劍,這便是一個請字。

  劍名無垢,鞘名藏鋒,他就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劍,隨時準備展現真正的鋒芒。

  事實上,無論是在國教學院門前的演武,還是在奈何橋上與徐有容的那場對戰,他都沒有完全顯露過所有的實力。此時面對著與王破相等級數的逍遙榜前列強者,他沒有辦法再做任何留手。

  接下來的戰鬥,他不知道會是什麼結局,失敗或者是注定的,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刺對方一劍。

  劍鞘裡的萬道劍,隨便哪道劍都行

  或者,他想試著看能不能砍此人一刀。

  斷碑廬前悟會的一百零八刀,隨便哪一刀都行。

  看著陳長生的神情,小德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彷彿變成了一隻陽光下打盹的老虎,然而眼縫裡的目光更加寒冷,黃褐色的凶光更加暴虐,他有些意外此人居然比傳聞裡的更強,似乎真的有抵抗自己片刻的能力。

  「請讓讓。」

  山道下方忽然走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件青色的衣裳,低著頭,聲音也很低,給人的感覺很謙卑,或者說無法給人留下什麼感覺。

  人群漸漸分開,為這個突然到來的青衣人讓開了一條道路。

  「謝謝。」青衣人低著頭,繼續向上行走。

  直到讓開道路,人們才發現情況有些詭異。

  先前場間的氣機,已經完全被那位妖族高手釋出來的氣息控制,根本無人能動,就連拔劍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為什麼這個青衣人請眾人讓路,眾人便能動了?

  鐘會看著那個青衣人的背影,眼裡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今日初入寒山,便遇著陳長生,被迫低頭行禮,又見著這麼多高人,過去一年裡獲得極大進益、難免有所驕傲的他,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麼。

  青衣人沿著山道前行,看似緩慢,卻沒有用多長時間便穿過了人群。

  他走過唐三十六和折袖的身邊,擦著陳長生的身體而過,然後,來到了小德的身前。

  直到此時,他依然低著頭,耷拉著肩,沒有人看到他的臉。

  看著青衣人的背影,陳長生有些吃驚。

  「請讓讓。」

  青衣人對小德說道,聲音很低,態度很謙卑。

  小德沒有讓路,眼睛眯的更加厲害。

  他曾經見過一個喜歡穿青衣的人,那個人也喜歡耷拉著肩膀。

  如果不是見過那人,他或者會把這個青衣人認成那個人。

  因為在他眼裡,這個青衣人和那個人一樣可怕。

  不過那個人耷拉著肩,更像是對天空的一種無言態度,寒酸裡透著清貴,算著鋪子裡的帳,卻操著天下的心。

  這個青衣人耷拉著肩,則是對世俗紅塵的態度,他眼裡的世界都是死人,雙肩塌陷只為了方便更快的拔劍。

  小德不認識這個青衣人,不準備讓路,呼吸驟然間變得狂暴起來,彷彿山風一般呼嘯。

  他釋出了全部的境界與氣息,威壓頓時變得更加可怕

  那位青衣人卻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依然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前,低著頭,耷拉著肩。

  青衣人什麼都沒有做,就是那樣尋常無奇地站著,卻彷彿消失了一般。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青衣人動了,低著頭向山道上方走了過去。

  小德神情冷厲,雙掌自天外而來,合於身前,無數沙石樹皮被狂風捲至,拍向那名青衣人。

  一時間,山道上沙石亂走,黃風瀰漫,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忽然間,一道劍光亮起,照亮了所有的風沙,切開了可怕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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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21:3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失落的留守者


    碎掉的風沙裡,響起一聲憤怒不甘的厲嘯!

    風靜沙落,山道重新變得清明一片。

    那位逍遙榜上的妖族強者,已然消失不見,地面上殘著一小灘血跡。

    那位青衣人依然站在原地,還是那樣站著,低著頭,耷拉著肩,只是露在袖外的右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他的手裡沒有劍,剛才那道亮麗詭異的劍光,彷彿只存在於想像之中。

    事實上,除了潯陽城那樣的特殊情況,很少有活人見過他的劍。

    場間一片死寂,人們看著山道上方的青衣人,震驚萬分想著這人究竟是誰?國教派來保護陳長生的隱藏高手?

    一招敗退的妖族高手不認識這個青衣人。

    沒有人認識這個青衣人,哪怕是再見多識廣的人。

    蘇離曾經很不屑地評論過這位青衣人,說有名字的刺客都不是好刺客。

    但事實上,除了他和朱洛這樣的大人物,有誰知道青衣人究竟是誰。

    陳長生知道他是誰。

    從魔域雪原南歸的萬里旅途上,這位青衣人一直都在暗中看著他們,當時他以為青衣人是要伺機出手,後來才知道,他是在一路保護他們,然後在潯陽裡的那場風雨裡,青衣人終於出劍,一劍便逆轉了場間的局面。

    就像剛才這樣。

    他走到青衣人身後,說道:「多謝。」

    青衣人轉過身來,面無表情說道:「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敢殺你。」

    看著這張平凡的臉,陳長生忽然發現,這張臉真的很不好記,自己竟已經忘了在潯陽城的時候,他是不是長這樣。

    「就算他不敢殺我,羞辱我一番,也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手段應付。」

    青衣人看著他左手裡的劍說道,很明顯,他確認陳長生一定藏著些手段。

    「那為什麼今天這麼早就出手幫我?」

    「我不能讓你出事。」

    「為什麼?」

    青衣人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因為你是大哥的徒弟。」

    陳長生怔了怔才想明白他說的大哥是誰,搖頭說道:「不是。」

    「你是大哥的徒弟。」青衣人根本不管,說道:「所以你是大哥的徒弟。」

    陳長生很是無奈,說道:「就算蘇離前輩傳過我劍法,以你的性情也不至於在乎我的死活。」

    「父債子還,師債徒還。」

    青衣人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他跑了,就該你替他還債,我當然不能讓你死。」

    陳長生不明白,問道:「什麼債?」

    青衣人說道:「當年他把我們帶入行,結果自己跑了,現在跑的更遠,那只能你回來繼續帶著我們做事。」

    陳長生怔了半晌後說道:「我記得你們還有位排第二的?」

    青衣人說道:「他去追大哥去了。」

    這時候忽然一道聲音從二人身後響了起來。

    「那是個女的吧?」

    說話的人是唐三十六。

    青衣人神情微滯,似乎沒有想到,天下排名第二、事實上的首席刺客是個女子,這個秘密居然會被人一言猜中。

    唐三十六得意說道:「您不用看我,也不需要佩服我,我是誰?」

    青衣人忽然看著陳長生說道:「他很像一個人。」

    陳長生聽過很多次了,心有慼慼焉地點了點頭。

    青衣人望向唐三十六說道:「我不喜歡那個人,所以你離我遠些,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殺了你。」

    唐三十六嚇了一跳,心想這是個瘋子啊,但想著先前此人一劍傷退小德時的風采,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用肩擠了擠陳長生,說道:「別說那些廢話,趕緊介紹一下啊。」

    「唐棠,來自汶水。」陳長生說道:「這位是劉青。」

    青衣人自然就是天下排名第三的刺客劉青。

    聽到這個很普通的名字,唐三十六怔了怔,覺得有些耳熟。

    忽然間他想了起來,望著劉青吃驚地大叫了一聲,伸出雙手便要去握手,連聲說道:「偶像,留個聯繫方式唄!」

    刺客最忌諱的便是被人握住自己的手,劉青同樣如此,而且他很不喜歡唐三十六,自然不會讓他握住。

    陳長生忽然問道:「你現在為什麼喜歡耷拉著肩?」

    當初在潯陽城裡,劉青可以說是普通到了極點,氣質與身材都極為平凡,但並沒有刻意地耷拉著肩。

    要知道刻意以及容易被人記住的特點,是刺客最需要迴避的事情。

    劉青說道:「和王破學的,我發現這樣出劍更快。」

    陳長生想起先前風沙裡的那抹劍光,發現劉青的劍確實比在潯陽城的時候,更快了三分。

    一個聚星上境的刺客,已經是世間最可怕的存在,如果劍再快三分,那會可怕到什麼程度?

    難怪小德身為逍遙榜前五的妖族高手,居然在不是偷襲暗殺的情況下,也不是劉青的對手。

    潯陽城的那場風雨,讓他和王破、劉青,甚至包括蘇離,都有所變化,當然是好的變化。

    「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他跑了,你可別想跑。」劉青看著陳長生很認真地說道。

    唐三十六先前便聽了半晌,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了,說道:「讓未來的教宗去當一個殺手組織的頭目……你到底清醒不?」

    劉青怔住了,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時候,唐三十六問他清醒不,他才清醒過來。

    是啊,有誰會放著離山劍宗的祖宗不做,去做什麼刺客首領?

    又有誰會放著教宗不做,去做一個殺手頭目?

    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想法。

    原來自己這些年,一直都這麼荒謬啊。

    劉青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黯淡,然後他低下頭,轉身向山道上方走去。

    他沒有與陳長生再說一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山道上的背影是那般的蕭索,看著令人心生悲傷。

    「這是怎麼了?」

    唐三十六看著漸行漸遠的劉青,喊道:「我說……你還沒給我留聯繫方式,偶像!」

    陳長生問道:「你說……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寒山?」

    唐三十六有些不捨地收回視線,望向他說道:「你白痴啊,這時候來寒山當然是參加煮石大會。」

    現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和小黑龍才會用白痴兩個字形容陳長生。

    「你才是白痴。」折袖的聲音在旁響了起來:「一個殺手來參加煮石大會,那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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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21:32: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看見中年書生,天便黑了


        唐三十六這才醒過神來,心想確實如此,劉青沒有請柬卻闖入寒山,天機閣難道不殺他嗎?

  陳長生也想不明白,不禁有些擔心——蘇離走了,排第二的那名神秘刺客也走了,劉青離開的時候,看著真的很像一個行走在夜色里的孤魂野鬼,似乎隨時可能被白晝里的太陽所吞噬。

  他知道像劉青這樣的人,雙手肯定染滿了鮮血,實在是不應該同情,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傾向,畢竟在潯陽城里,他們曾經並肩對敵,而且對的是世間最強大的敵人。

  “你說一名強大至極的刺客究竟需要什麽東西?”

  唐三十六忽然說道:“錢肯定已經掙夠了,我想,他想要重新找回來的應該是一種生活。”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生活?”

  “這些刺客喜歡戰鬥,喜歡殺戮,但他們不是瘋子,所以他們很喜歡有人拿錢買他們去戰鬥去殺戮,這樣他們可以不用考慮道德之類的東西,把戰鬥與殺戳變成一種日常的工作,而這就是他們追求的生活。”

  “你究竟想說什麽?”

  “劉青那些人現在可以說是群龍無首,變成一群孤魂野鬼,想要有人帶著回到當初的日子里。”

  “然後?”

  “我雖然沒有那種能力,但我有錢啊……他們喜歡這種生活,我給啊!”

  “你可千萬別瞎想。”陳長生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

  唐三十六很無所謂地攤手說道:“就是隨便說說,這麽認真做什麽。”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他早就已經想好了,不然剛才為什麽哭著喊著要劉青留下聯系方式?”

  唐三十六羞惱說道:“沒證據可別瞎說,不然我弄死你。”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趕緊轉了話題:“你不覺得剛才小德的出現很突兀嗎?”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話題轉的很漂亮,因為這件事情確實值得思考,而且有不少疑點。

  寒山是天機閣控制的地方,小德能夠進入山門,便是受到了天機閣的邀請。結果他卻在山道上對陳長生發起難來,就算他實力強橫,行事狂妄,難道就不擔心觸怒天機閣?而且即便他真的成功羞辱了陳長生一番,又能有什麽好處?除了能夠發泄一番心中的怒氣,難道能夠抵銷為此同時得罪國教和天機閣所帶來的無限壞處?

  “小德和普通的妖族不同,比如和咱們家那個熊孩子就完全不同,他一點都不憨厚,相反,非常老謀深算。”

  唐三十六提起此事,越想越覺得有問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雖然他有羞辱你的充分理由和借口,可是能讓他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做這件事情,必然是要有非常大的好處,然而我怎麽想,都看不到好處在哪里。”

  “除非有人能夠通過這件事情得到天大的好處,然後轉成別的好處給他。”

  “陳長生被徹底地羞辱一番,比如打成一個豬頭,甚至剝成光豬,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當然不是聖女,也不是落落殿下……別打人啊,在說正事兒哩……而應該是那些競爭者。未來的教宗丟了這樣的大臉,離宮當然要報複,可是……如果將來有人拿這個說事兒,教宗陛下都不好說什麽。”

  “如果這是一個陰謀,非常簡單,甚至像兒戲一樣,但對你卻能造成事實上的傷害。”

  “為什麽?因為你是未來的教宗,萬民膜拜,最神聖,於是,也最容易被玷汙。”

  “折袖,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沒有雙關的意思。”

  “陳長生,你看我分析的有沒有道理。”

  一片安靜,陳長生和折袖對視一眼,心想唐三十六果然不愧是汶水唐家的繼承者,竟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把這件突發事情解析的如此清楚分明,把前因後果推想的如此準確明了。

  是的,現在他們已經相信了唐三十六的推論。

  那位妖族高手的出現太突然,出手太沒道理,那麽後面一定藏著些道理。

  國教的神杖已然在手,但想要戴上神冕成為教宗,陳長生還要面臨很多的考驗。

  今天便是一次看似尋常、實則相當危險的考驗。

  小德的目標是紅河兩岸,是整個妖域的君王之位。

  誰能消耗如此大的代價,請動小德冒著教宗陛下降下神罰的風險對陳長生出手?

  更準確地說,誰有資格許諾給小德日後那麽多的利益?

  那個人或者說那些人,呼之欲出,必然是教宗之位或者大周皇位的競爭者。

  比如遠在京都的天海家,近在山下的淩海之王。

  國教的大人物因為天機閣的規矩而無法進入寒山,此時想來,這件事情還真是有些意思。

  因為太巧了。

  不得不說,某些人的安排看似粗劣,實際上是大巧似拙。

  如果不是劉青因為某種原因,忽然在寒山出現,或者這個陰謀還真的有可能成功。

  “你的運氣不錯。”唐三十六說道。

  折袖說道:“這與運氣無關。”

  是的,如果不是萬里南歸同行,潯陽城里共風雨,陳長生始終沒有留下蘇離自行回京,又如何能有先前的幸運?

  人們在山道上行走著,相識的修行者們聚在一起,議論著先前的那場風波。

  在最前方,陳長生對天機閣管事說道:“我與……先前那位前輩有些交情,能不能……”

  那位管事輕聲說道:“當然沒有問題,潯陽城里發生的事情舉世皆知,就算不給蘇離面子,也要給您這份面子。”

  陳長生其實清楚,天機閣還是在給蘇離前輩面子,只是被自己點破了。

  “當然,他不能在寒山里動手殺人,哪怕遇著仇家,也只能避走。”

  那位管事最後說道:“不然便是教宗陛下和娘娘的面子,也不好在這里用了。”

  有了這位天機閣管事的承諾,陳長生放心了很多。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麽快就再次看到劉青。

  而且這時候的劉青,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山道微轉,迎面而來的便是一條清澈的溪水,溪水對岸的山崖間到處都是樹林,由淺至深的黃葉,美的令人有些分不清楚顏色與濃淡,樹上結著各種各樣的果實,壓得枝條垂的隨時可能斷裂。

  靠近溪水的地方,長著數百棵柿子樹,枝條上的黃柿子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無數個燈籠。

  劉青站在溪邊,在無數個黃燈籠的前方,手里握著劍,臉色蒼白如血,不停地急促呼吸著,雙肩耷拉的非常厲害,不是為了出劍更快,而是真的快要塌了,似乎有座無形的山壓在他的身上。

  數道細細的鮮血從他的耳朵與眼角里滲了出來。

  他的頭仿佛是山林里那些沈甸甸的果實,隨時可能因為熟透而爆掉,或者因為太重而折斷枝丫,從頸上落下來。

  無論哪種結果都是死。

  劉青握著劍的右手不停地顫抖著,已經快要握不住。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沒有出劍。

  因為他沒有辦法出劍。

  同時他也不敢向那個人出劍。

  滿山黃葉間,站著一位中年書生。

  他背著雙手看著那些如燈籠般的柿子,似乎在察看有沒有成熟。

  他的腰帶上系著一個墜子,如果仔細望去,或者能發現那是一方印章。

  這位中年書生看起來無甚奇處,但當陳長生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時,群山間的天空忽然間黑了。

  此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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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21:4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一眼寒雪落


  陳長生沒有注意到天忽然黑了。

  因為他這時候很震驚。

  劉青是天下第三刺客,劍法受過蘇離指點,天賦極強,境界極高,最關鍵的是,心志極堅。當初在潯陽城裡,他連朱洛都敢陰,都敢以劍刺之,為何此時眼看著便要死了,卻不敢向那個中年書生出劍?

  難道這中年書生竟比朱洛還要強,還要可怕?

  朱洛是八方風雨,大陸上比他更強的人,兩隻手便能數出來。

  這名中年書生是別樣紅?是南鐵?或者說,他就是天機老人?

  不,中年書生與八方風雨裡的誰都不相似。

  「難道是白帝陛下?」唐三十六臉色很是難看。

  其實不需要仔細推算,真實的答案便已經呼之欲出,只是身在山中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因為那位大人物沒有任何理由會出現在寒山,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邊。

  小溪旁除了劉青,還有一些人——小德以及十餘名下屬模樣的妖族強者。

  十餘名妖族強者,散在溪畔的草地上,小德則站在溪水裡。

  這位以暴躁的外表掩飾內心的高傲、冷靜超乎想像、絕對現實主義的大妖,看著前方那個中年書生的背影,終於剝下了所有的偽裝,蒼白的臉上寫滿了警惕,褐黃色的眼眸裡滿是絕望。

  他的身上留著一道劍傷,帶給他這道劍傷的劉青,在那名中年書生的威壓之下眼角溢血,連劍都拔不出來,他很清楚自己和那名中年書生之間的實力境界差距有多遙遠,所以他才會這般絕望。

  但絕望不代表投降,他的身上散發出越來越暴烈的戰意。

  不愧是逍遙榜前五的真正強者,先前在山道上他的表現似乎遠不如聲名,但這時候面對著真正的死亡陰影,面對著籠罩寒山的這片夜色,他才真正展現出了無畏的意志。

  小德的眼光落在劉青的右手。

  劉青的手握著劍,在微微地顫抖,看似很無力。

  小德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他知道只有與這位傷了自己的青衣劍道強者聯手,才有可能在這名中年書生的面前,搏出近乎不可能的一絲生機。他相信自己都沒有放棄,這個青衣人更加不會放棄,握劍的手顫抖的再如何厲害,終究會有平穩下來的那一刻。

  遺憾的是,那位中年書生沒有給他們這種機會。

  就在劉青的手漸漸平穩,小德的呼吸漸漸有力的那一刻,中年書生轉身了。

  前一刻,中年書生背著手看著樹林裡那些像燈籠一樣的柿子,彷彿回鄉養老的官員。

  後一刻,中年書生轉身望向他們,神情平靜,便回復了絕世強者的身份。

  這位中年書生的容貌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因為無論劉青還是小德這樣的聚星巔峰強者,都覺得他的眉眼之間彷彿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夜色,根本無法看清楚,至於山道上的陳長生等人,更是沒有能力看到此人的臉。

  人們只能在中年書生的臉上看到……這個世界。

  中年書生的臉上寫滿了錦字,畫滿了山水,一時是黃沙漫漫的荒漠,一時是波瀾壯闊的碧海,挑眉揚唇間,天地萬物隨之而動,景緻無比生動,卻又帶著一道絕對的冷寂意味。

  因為這個世界裡有萬般景緻,卻沒有一個人。

  一個人都沒有。

  所有的人都死了。

  看到中年書生的臉,劉青確認了自己的猜想,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唇角溢出一道鮮血。

  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他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讓自己守住心境。

  小德已經開始狂化的眼瞳深處,湧出一抹血色,那是動用妖族血解秘法的前兆!

  猜想得到了證實,那麼僅僅聯手也不可能搏得任何生機,他們必須拿出最隱秘、最強大的手段,才能與對方拚命。而且令他們感到悲涼的是,就算拚命也沒有辦法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想能夠拖延片刻時間,讓聖人們知曉這條小溪畔正在發生的事情,如此才算死的不冤……好吧,被這位大人物殺死,怎麼想也是不冤的。

  那位中年書生毫不在意劉青與小德的心理活動,看都沒有看二人一眼,哪怕這是兩位聚星巔峰的強者,並且準備拚命。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的山道上,落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這一眼落下,昏暗的天空裡便有雪花落下,落在山道上,也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在詭異夜色的襯映下,自天而降的雪花顯得極為潔白,卻無比凶險。

  山道上的溫度急劇降低,變得無比寒冷,陳長生等人瞬間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凍僵了,甚至就連經脈裡的真元運行都變得緩慢了無數倍,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數息之後不要說戰鬥,只怕連行走都會變得特別困難。

  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凶險,自然想要避開,然而山道前後到處都是雪花,他們無處可去。因為那些雪花看似輕柔,實際上每一片薄薄的雪中,彷彿都有難以想像數量的天地偉力。

  這時,一道很隱匿的氣息波動,在山道上生起。

  那位天機閣的管事不知何時,用神識觸動了袖中藏著的秘寶,準備向寒山深處示警。

  啪的一聲輕響,那件秘寶剛剛生出氣息,便被山道四周的雪花直接碾碎,天機閣管事的右臂變成了碎掉的血肉!

  「有敵!」那位天機閣管事飽含著憤怒與絕望,向著寒山深處厲嘯。

  嘯聲未能傳遠,被漫天雪花切成了碎片,如灰塵般悠悠落到地面上。

  同時一道鮮血從這位管事的唇間噴濺而出,瞬間被嚴寒凍成無數顆深紅色的微粒,落得山道上到處都是。

  管事的身體緩緩地倒下,再也沒有了呼吸。

  山道響起一片驚呼。

  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們,憤怒地望向遠處溪畔的中年書生。

  他們看不清楚那位中年書生的臉,卻能感覺到中年書生的漠然或者說淡然。

  一眼落下萬片雪,以陣法困住山道上的眾人,然後隨意殺死一位天機閣的管事,對此人來說,似乎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從視線落下的那一刻開始,中年書生一直都在看著陳長生。

  這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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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21:40: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挑眉天地森


    一聲尖厲而惶急的喊聲響起:「護駕!」

    駕是尊者,此時山道上的尊者,當然是陳長生。那些修道者顧不得天空裡的那些雪花,向著陳長生身前掠去,便是鐘會也寒著臉提劍而去,一時間,山道上到處都是破風聲……然後是衣衫、肌肉被割裂的聲音!

    薄雪彷彿最鋒利的神兵,切開遇到的一切事物!

    山道上鮮血噴灑,凝為殷紅的冰珠,滾得到處都是。

    修道者們攔在了陳長生的身前,帶著或輕或重的傷,沒有人身死,勇氣卻已漸盡。

    中年書生究竟是誰?到底是哪位聖人?

    他不是聖人。

    他是所有聖人的對立面。

    劉青臉色蒼白想著這句話,忽然悶哼一聲,拔劍而出,向前疾刺!

    劍光如電,在溪畔生出。

    小德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也動了起來,甚至比劉青更快。

    他的臉上暴出無數根血管,棕褐色的毛髮破膚而出,氣息變得更加狂野,直撲那名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終於收回了望向陳長生的視線,望向了他們,然後微微挑眉。

    他一挑眉,天地大動。

    溪畔的劍光驟斂,伴著極刺耳的一聲斷響,劉青手裡的劍斷作了兩截。

    他的人摔落在草地上,手腕上出現一道血痕,不停地噴著血,看著極其悽慘。

    小德更慘,他甚至沒能衝出溪水,便被那道天地之力拍倒在了溪水裡。

    啪的一聲,他單膝跪下,溪水四濺,血水同樣四濺!

    他狂化變身加上血解秘法,身體堅逾鋼鐵,然而就這一跪,膝蓋骨便碎成了粉末!

    但終究只是單膝跪下,沒有完全跪在溪水裡,這位妖族強者咬著牙,狂暴地嘶吼著,拚命地意圖繼續向前!

    劉青也同樣如此,一面噴著血,一面拿著殘劍,向前繼續刺出,而且不知何時,左手已經握住了斷裂的另一半劍!

    中年書生太強大了,哪怕他們摒棄前嫌聯手,也不可能戰勝對方。

    但他們不能就此停下腳步,就此躺下或者跪倒。

    因為人族和妖族,在魔族之前從來不會投降!

    看著抱著必死之心,拖著殘缺之軀衝來的二人,中年書生的唇角生出一絲笑意。

    他笑的時候,山水便一道明媚起來,然而卻依然寂清孤冷,因為山水之間還是沒有人,也沒有妖。

    在他的身前,所有的人族與妖族都要死。

    中年書生的笑意越深,劉青與小德身上的傷口便越深,直至可見森然的白骨!

    啪啪兩聲,劉青和小德終於沒能靠近中年書生,倒在了柿林之前,血花四濺。

    劉青閉著嘴,臉色蒼白,一言不發,身為刺客,既然要死,當然應該沉默地死去。

    小德則是憤怒地嚎叫著,像受傷的野獸,痛苦而且不甘。

    溪畔那十餘名妖族部屬見此畫面,終於戰勝了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拿起兵器向中年書生衝了過去。

    尤其是距離樹林最近的那名妖族高手,抱著必死的決心直接動用了血解秘法,身形驟然變得無比高大,隱約可見象族的本形,發出深沉而憤怒地怒吼,捲起溪畔的石礫與寒水,轟向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似有些厭煩了,隨意地揮了揮衣袖。

    那名象族高手的沉重身軀,就這樣向天空裡飛了起來。

    在飛向天空的過程裡,象族高手如小山般的身軀不斷地分解,飆出無數血箭,最終變成數十塊肉團,砸落在了溪水下游。

    其餘的妖族高手,結局更加悽慘,斷手斷臂斷足,甚至有被直接腰斬,卻一時不得便死。

    溪畔到處都是鮮血與內臟與絕望悲涼的痛嚎聲!

    小德的眼瞳裡滿是憤怒,看著中年書生嘶聲吼道:「我要殺了你!」

    先前在山道上,他說要殺陳長生,那只是一種談判的手段,但因為他確實有這種能力,所以那話聽著有些令人心生寒意。

    這時候他說要殺中年書生,卻更像是孩子無助的悲鳴,聽著令人心生憫意。

    中年書生理都沒有理會他的怒吼。

    無論是逍遙榜前五的強者,還是天下第三刺客,對他來說都是很無謂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花費半點精神與時間。

    他的視線再次落到山道上,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他臉上的山水漸漸散去,露出一張不知道是不是本來面目的臉。

    那張臉很清俊,有些滄桑,像初生的青梅,又像是傳說中伽藍寺裡的古佛。

    他站在滿地血肉之間,站在無盡痛嚎之中,看著陳長生,神情平靜漠然,又在微笑。

    ……

    ……

    雪花紛紛揚揚落著,山道上寒冷刺骨。

    所有人都覺得如此。

    一切發生的太快,從山道轉彎,看到小溪對面樹林前那個中年書生,到他轉身望來,天機閣管事身死,劉青與小德重傷將死,十餘名妖族高手或者慘死或者生不如死,實際上只有數息時間。

    無論陳長生還是折袖或者唐三十六都來不及做什麼,當然,就算他們做些什麼也沒有任何意義。

    中年書生太可怕了。

    陳長生從西寧來到京都後,見過一些真正的絕世強者,但無論是八方風雨裡的朱洛、觀星客還是別樣紅,都遠遠不如這名中年書生,甚至就連當初在潯陽城裡見過的南方聖女,彷彿都要比這中年書生弱一層。

    教宗陛下能比這個中年書生更強嗎?

    陳長生只見過教宗眼裡的浩瀚星海,沒有見過教宗親自出手,無法得出結論。

    如果真要在過往的修道生涯裡,找一個能與這名中年書生境界相仿的人物,那只能是蘇離。

    而且那還必須是全盛時期、狀態最好的蘇離。

    當初在魔域雪原上,蘇離從黃紙傘裡抽出遮天劍,斬出數百里浩蕩南歸路,給他的感覺便與現在有些相同。

    這中年書生究竟是誰?

    陳長生忽然想到,當時離開周園,把黃紙傘送到蘇離手中時,曾經遠遠看見過的那片夜色。

    那片從雪老城裡生出,籠罩了半邊天空的夜色。

    此時的寒山,也正被那樣的夜色籠罩著。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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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天機何意?


    寒山之巔,一片碧湖幽深不知幾許,縱然四周極為寒冷,湖上依然散發著霧汽。

    湖畔山崖里,野草地里,到處都能看見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當然,更多的石塊還是在湖水里浸泡著,有的沈在湖底,有的露出尖尖角,好些只南方飛來度夏的龍鶴站在上面,愜意地梳理著羽毛。

    這片湖便是天池,由不知何處而來的熱泉匯集而成。這些石便是天石,太古初年自天而降,雖然不像天書陵里的那些石碑一樣,世代接受萬人供奉崇拜,但在偏僻寒山里,活的更加自在,得了更多野趣。

    一位老人坐在湖畔的石頭上,閉著眼睛,仿佛在曬太陽養神。

    在石頭後方的樓臺亭榭里,至少有數百名執事與下屬,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天機閣,始終是大陸最著名卻又最神秘的一個地方。

    這里頒出的各種榜單,最為公允客觀,極具權威,向來無人敢於質疑,在世間聲望極隆,而且還經營著各種商會,觸角深入各處,就連那些普通的百姓,也無人不曉天機閣之名,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天機閣究竟在哪里。

    但對修行界上層的大人物們來說,天機閣的位置從來都不是秘密。

    天機閣在大陸擁有無數產業,無數莊園,甚至還擁有二十余座名山以為洞府。

    天機老人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天機閣。

    湖畔的老人便是天機老人。

    當他閉著眼睛養神的時候,寒山里的所有人當然都要保持安靜。

    忽然,天機老人睜開了眼睛。

    他那雙滄桑而充滿智慧的眼睛里,滿是震驚的神情。他是八方風雨之首、境界實力高妙難言,而且尤其擅長推演計算,這世間有什麽事情能夠逃出他的雙眼?有什麽事情連他都會吃驚?

    天機老人毫不遲疑地舉起右手,向著天池水面上的那些霧氣點去。

    一道淡而堅韌的氣息,從他的指尖來到湖面之上,瞬間擾得大霧不停湧動。

    湧動大霧里,隱約出現了很多畫面。

    那些畫面映照進他的眼中,變成了無數思緒的碎片。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為何會離開雪老城,來寒山冒險?”

    “你又是如何能夠瞞過我的眼睛?黑袍……是你嗎?”

    “南北合流,魔族當然會想辦法破壞,但沒有道理是你親自前來,何況來此何用?”

    “千年之前,你被周獨|夫重傷,其後一直躲在雪老城里養傷,便是黑袍設計圍殺蘇離,你也只以夜穹相助,卻不敢踏出雪老城半步,不就是怕萬一被蘇離暴發所傷,那為何你今日敢離開雪老城?”

    “能讓你離開雪老城的原因只能是兩個,一個是你傷好了,第二個是你找到了治好當年舊傷的方法。”

    “那方法就在此時的寒山里?”

    “是誰?”

    “是他?”

    “他身上帶著什麽寶物?還是說,你只是想要殺他?”

    “天海為何要我去看他?這二者之間可曾有什麽關聯?”

    “到底有什麽事情……是我都未能看破的?”

    “陳長生,你究竟是什麽人?”

    “如果你想要殺陳長生,為何不在途中動手,卻偏要來寒山?明白了,那是因為茅秋雨和淩海之王一路隨行,甚至有可能教宗讓他們隨身帶著國教重寶,你擔心會被他們拖住……你擔心這是我們安排的一個局。”

    “那件事情之後,無論是你還是我們,看什麽都像是局。”

    “所以你選擇到寒山來殺陳長生,只要能夠瞞過我就行。”

    “然而,你沒有想到,被劉青和小德提前看破,必須爭取了這麽多時間。”

    “那麽,接下來就要看我如何做選擇了。”

    無數思緒在天機老人的腦海里生出,無數計算同時進行,無數細微的氣息在識海里凝成畫面。

    一道閃電亮於雲,一縷晨霧散於光前,極短的時間里,他便想了這麽多事情。

    同時他的手指在湖風里微微顫抖,在水面上的霧氣里撕出無數條通道。

    一道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強大氣息,籠罩了整個天池。

    無數塊石頭離開草地,離開斷崖,離開湖水,向著天空里飛去。

    湖水嘩嘩流淌,草屑與泥土簌簌而落,湖面擾動不安。

    寒山峰頂以至極遠處的天空里,到處都是懸浮著石頭。

    每塊石頭就是一個黑點,兩個黑點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線,無數道無形的線,織成了一張網。

    這張由石頭組成的大網罩住了寒山四周五百里方圓的地方。

    那名中年書生便在里面。

    然而,天機老人眼里的憂色沒有消減,反而更加深沈。

    直到此時此刻,他依然沒能算出來,陳長生的身上有什麽能引得這位遠離雪老城,來此地冒險。

    ……

    山道里的雪緩緩地飄落著,陰雲覆蓋著諸峰,仿佛夜色一般,極遠處隱隱傳來撕裂的聲音。

    陳長生並不知道,那是無數顆天石在空中飄浮,將整座寒山變成了一座囚籠。

    他的精神完全在溪畔那個中年書生的身上。

    下一刻,他的視線與中年書生的視線相遇。

    如同一道驚雷響於腦海,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雪能掩去所有顏色,只有血才能生出顏色。

    他已經猜到了中年書生是誰,這時候看懂了對方視線里的信息,知道了對方的來意。

    稍後他將迎來的結局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結局。

    從很多年前舊廟里的那個夜晚開始,他最害怕的那個結局。

    ……

    陰雲匯聚於群峰之頂,夜色來臨。

    茅秋雨與淩海之王同時生出感應,擡頭向群山深處望去,神情驟然變得無比凝重。

    “事情弄的太大了可不行。”

    茅秋雨收回視線,盯著淩海之王說道,眼神無比鋒利,雙袖無風而動,手似乎在袖中握住了什麽東西,

    淩海之王的臉色異常難看,低喝道:“與我無關!”

    寒山里的異變確實與淩海之王無關。就像陳長生等人推論的那樣,做為下一代教宗最強力的競爭者,小德在山道上的發難,確實是他和幕後某些人的安排,但他哪里請得來這片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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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21:46: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舉世皆驚


     夜色遮天,群山里的那些人正在面臨什麽?接下來怎麽辦?

    茅秋雨沒有任何猶豫,雙袖輕揚,瞬間便掠至數里之外,向山道里行去,淩海之王臉色鐵青,化作一道流光隨之而去,右手一翻,握住了一根光毫刺眼的法杵。

    正如天機老人推算得出的結論一樣,這兩名國教巨頭奉教宗陛下之命護送陳長生,果然各持重寶!

    然而,他們卻沒有辦法踏上山道一步,被迫在天機閣的牌坊前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那片夜色,而是群山之上的天空里,忽然落下無數顆石塊。

    那些石頭密密麻麻,如一張大網般,把整座寒山完全籠罩,散發著極其強大的氣息。

    那些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與天書碑同源的天石!

    這些天石組成了一道威力極為可怕的大陣,即便是神聖領域的最強者,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破掉這座天石陣,他們實力境界雖強,還攜帶著國教的重寶,此時也沒有辦法闖進這座寒山。

    那麽寒山里的那些人……那個人怎麽辦?

    ……

    天石起於天池,起於池畔的草地山崖,起於天機老人的指尖。

    天機老人坐在湖畔,臉上的皺紋瞬間之內多了數倍,顯得更加蒼老,但他的手指依然是那樣的穩定,在水面的霧氣里不停書寫著什麽,那是在計算,同時也是在布陣,身上散發著極其強大的氣息。

    數千顆天石飛臨群山各處,懸浮於空中,在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星星出現,封鎖住了五百里方圓的大地。

    這里是寒山,是他的地方。

    縱使今天來到寒山的那位中年書生,是他千年修道歲月里遇到的最強對手,他也有信心與對方戰上一場。

    懸浮在夜空里的天石,織成了一片網,這片石網的正中央,便在山道轉彎處,便在溪畔,便在柿子林前。

    就在那名中年書生的頭頂。

    那名中年書生擡頭望向夜空,看著視線所及之處的數十顆天石,神情依舊漠然,沒有絲毫動容。

    遠在峰頂湖畔的天機老人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臉上的皺紋沒有增多,卻深了數分。

    中年書生看著峰頂面無表情說道:“天機,就憑這麽簡陋的陣法也想困住我?”

    他的聲音就像雷聲一般,在群山之間炸響。

    護在陳長生身前的修道者們識海震蕩,有些修為稍弱的修道者更是直接棄了手里的道劍,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這些畫面,都在峰頂湖面霧里隱約顯現。

    天機老人看著霧里的畫面,說道:“困不住一世,須困得住一時。”

    中年書生微笑說道:“那這些後輩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天機老人說道:“若你都不管自己的死活,我還能管得了誰的死活?”

    這二位絕世強者,此時至少隔了百余里的距離,卻仿佛面對面地在進行談話。

    聽著這兩句簡單的對話,原本因為聽到天機老人聲音而生出希望的人類修道者與妖族高手們,頓時再次絕望。

    峰頂湖畔盤膝坐在樓榭里結陣的天機閣眾人臉上露出不忍神情,卻無話可說。

    如果天機老人這時候全力施展,也沒有把握救回山道上與溪畔的那些人,但或者可以讓那些人不會全死。

    可是那樣的話,天機老人便沒有辦法維持此時封住五百里寒山的天石大陣。

    那些進入寒山的人們很重要,是人類的將來。然而,如果可以把那名中年書生封在寒山里再多些時間,等著人類世界的強者們趕來,將其殺死,那麽……人類必將迎來無比美好的將來。

    天機老人在發現中年書生蹤跡的短短一息時間里,便做了四十余次推演計算,最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如果那些人的死,能夠換來人類世界最可怕的敵人的死亡,那麽這就是死得其所。

    哪怕那些人有未來的教宗。

    天機老人相信,那些人如果知道中年書生的身份後,也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選擇。

    ……

    萬壽閣是西陵名勝,藏書極豐。一名文士正在書架旁站著,手里拿著卷書在看。此人穿著一身尋常長衫,唯一的不尋常處中,便是小指上系著的一朵紅花。那花很紅,紅的很好看,也很特殊,不像是常見任意一種紅色,有種別樣的美感。

    文士的神情很平靜,似乎看書看得很專心,然而,在小指間輕輕顫著的紅花表明,他此時的情緒並不像表面這般。或者是因為閣外不時傳來帶著叫罵聲的緣故。萬壽閣乃是清靜勝地,誰敢在閣外叫罵?誰又敢對這名文士叫罵?

    在閣外開罵的那人是位老道姑,手里拿著柄半禿的拂塵已然半禿,竟是被天海聖後趕出京都的無窮碧。

    那名文士聽著閣外傳來的罵聲,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眉頭皺得越來越深,最終嘆了口氣,準備說些什麽。便在這時,萬壽閣外東方方向的天空里,忽然隱隱傳來一陣波動。

    文士神情微變,身形一晃,便在書架前消失,下一刻便來到了閣外。老道姑看著文士終於出現,心里暗自得意,臉上卻依然滿臉痛恨之意,看著他說道:“你兒子不管,難道你老婆也不管!”

    文士理都沒有理她,依然看著碧空里的東北方向,臉色很是難看。

    老道姑怒了,伸手便向他抓了過去。

    文士冷哼一聲,含怒拂袖,然後腳尖輕踩閣前蓮池里的一片蓮葉,身影驟然虛化於空中,消失無蹤。

    老道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臉頰一片紅腫。

    她捂著臉呆住了,自從婚後,她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

    就在她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終於感知到了天空里傳來的異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悸意頓生。

    她此刻只希望自己剛才沒有耽擱夫君那拂袖的一息時間。

    ……

    漢秋城外的萬柳園依然還是焦土模樣,雖然時間已經有些久,還是沒有嫩丫重生。

    朱洛站在曾經的湖畔,看著眼前的殘景,沈默不語。

    最近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處理朱氏一族與絕情宗的事務,同時等待著王破回到天涼郡的那一天,心神微疲。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站在他的身旁,正是同為八方風雨的觀星客。

    忽然間,一片黑灰落在笠帽的邊緣,觀星客隱有所感,向東方天邊望去,忽見數千里外的雲海暗了數分。

    “出事了。”

    “你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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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22:19: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寒山有魚


    萬柳園焦土里忽然出現無數個腳印,仿佛星辰。

    觀星客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或者已經出了天涼郡。

    朱洛看著遠方,臉上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居然去了寒山?

    如果是當年,他當然此時會與觀星客一道趕往寒山。

    就像此時大陸上收到天機老人傳訊的那些強者一樣。

    但現在他已經老了,傷了,根本沒有辦法趕過去。

    忽然間,他對去年潯陽城里的那件事情生出了一絲悔意。

    如果當時沒有去殺蘇離,今天便有機會去殺那人。

    這,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啊!

    哪怕死了也應該做的事情啊!

    ……

    ……

    向寒山疾飛而去的身影並不多,但都是人類世界的最強者。

    遙遠的紅河岸邊,那座巍峨壯觀的白帝城里卻一片安靜,一切如常,唯一有些詭異的地方,就是城頭的那團白雲。

    京都皇宮里,夏天的陽光照耀著甘露臺,那些夜明珠在白天里也是那般的光明奪目。

    天海聖後站在這片光明里,看著遠方,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離宮最深處的那座幽殿里,教宗靜靜看著眼前的那盆青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寒山北面的的雪原,縱使是盛夏時分,也依然寒風刺骨,風雪不斷。

    一個人站在風雪里,如果不走到最近處,根本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因為他渾身都是白的,從頭發到衣衫都是白的,白的煞人。

    ……

    ……

    寒山里,中年書生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那些天石,不再與峰頂的天機老人談話,沈默了下來。

    難道這也是人類與妖族布下的一個局?

    天空里的石頭緩緩地飄落。

    數十塊石頭,帶著青苔,帶著水跡,帶著沙礫,飄浮在他身體四周,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

    中年書生知道天機老人想做些什麽。

    他相信這不是人族布下的局,因為就在昨夜之前,無論是軍師還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今天他會出現在寒山里。

    當年在中原敗了一招後,他回到了雪老城,便再也沒有出來過,已經千年。

    像他這種境界的大人物,自有天命,其言行思斷暗合天道,很難被人算入局中。

    白帝城太遠,而且他非常確定,天海和教宗在京都。

    只是如果真的被寒山天石大陣拖住太長時間,局勢或者真的可能發生變化。

    他從來都不喜歡變化,因為變化往往就是麻煩。

    現在輪到他來做選擇。

    是趁著變化還沒有發生之前,抓緊時間全力破陣離開寒山,回到自己的國度,還是再停留一會,先把那件事情做了?

    天機老人做出犧牲山道和溪畔的那些人類修行者與妖族高手,也要把他困在寒山里的決定時,很快,便想必有所猶豫。

    對他來說,這時候的選擇不需要任何猶豫,甚至可以說不需要選擇。

    因為在他看來,做那件事情不需要太多時間。

    在他的眼里,那個少年和螻蟻真的沒有任何區別,哪怕那少年是震驚了整個大陸的修道天才。

    他不再理會那些向破風雪緩落的天石,收回視線,重新望向山道上。

    陳長生和那些人類修行者就在山道上。

    他很平靜,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隨著中年書生的視線重新落下,山道上的人們都絕望了。

    溪畔草地上的劉青也絕望了。

    就連折袖和唐三十六都絕望了。

    陳長生沒有,看著微笑不語的中年書生,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個不應該這時候想起的人。

    那個曾經在百草園里和他對坐飲茶的中年婦人。

    ?知道是不是因為都不說話的緣故,他覺得中年書生和那個中年婦人有些想像。

    當然,他知道這肯定是錯覺。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這名中年書生是誰。

    他知道對方是來做什麽的。

    十歲那年的那個夜里,大師兄搖了一夜蒲扇,對他說,只有聖人才能控制住對他的貪婪與渴望。

    在此後的歲月里,他很註意隱藏自己身體的異樣,直至在周園里,那道香味讓大鵬和南客聞到了。

    中年書生是南客的父親,或者便是這樣知道的。

    而他當然不是聖人。

    他是魔鬼。

    陳長生覺得在中年書生的視線里,自己是****的,躺在濕乎乎的砧板上,已經被開膛剖肚,渾身血汙。

    他不怕死,但真的很畏懼這種感覺。

    他不想被當作魚肉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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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7 22:48: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逃往寒山深處


    面對著可能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存在,面對著最淒慘的可結局,陳長生恐懼、緊張、不安……但還是沒有絕望。

    他十歲的時候就絕望過了,習慣了,知道這沒用。

    他看著遠處溪畔的中年書生,右手在袖子里握住了一顆鈕扣。

    中年書生似乎發現了什麼,目光驟然變得更加銳利,寒芒如劍,恐怖的氣息,向著山野四處散去。

    轟轟巨響里,空中的那些石頭被生生地震開了些許。

    風雪驟疾,山道上更加寒冷,伴著數聲脆響,很多修道者的兵器都落到了地上!

    陳長生發現自己的右手有些不聽使喚,仿佛真的被凍僵了一般,竟沒有辦法捏破掌心的那顆鈕扣!

    憑借著寒山里源源不斷的陣法驅動,數百顆天石再次落下。

    中年書生舉起右手,向著遠處山道上虛彈一指。

    一道無形無跡的氣息,穿過那些天石的包圍,來到山道上。

    陳長生右手被中年書生鎖死氣機,左手卻還能動。

    只聽得一陣極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自劍鞘里飛出的那顆金屬球,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伸展開來。

    陳長生的左手里多了一把舊傘。

    黃紙傘。

    一聲轟鳴響徹山道,溪水翻騰而起,濺成萬片雪。

    那道氣息擊中了黃紙傘的傘面。

    難以想象的狂暴力量,順著黃紙傘的傘骨,傳到了陳長生的身上。

    陳長生就像一顆被鐵錘砸中的小石頭,呼嘯破風倒掠而去,狠狠地砸在堅硬的崖壁上!

    煙塵大作,然後漸斂。

    崖壁處出現一個清楚的人形痕跡,還有一地石屑,卻已經沒有了陳長生的蹤影。

    ……

    陳長生能夠脫離那名中年書生的氣機鎖定,以這種難以想象的方式消失無蹤,自然靠的是他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顆鈕扣。

    那不是普通的鈕扣,那是千里鈕。

    當初在國教學院里,落落遇到那名魔族的刺客時,曾經用過千里鈕,卻被天羅擋住了。

    天羅是魔君的武器,雖然威力早已不複當初,但卻剛好可以克制千里鈕。

    現在,天羅應該是在大周朝廷的手里。

    今天在寒山里,陳長生遇到了天羅的主人,動用千里鈕逃亡,沒有被天羅擋住,卻被一塊大石頭擋住了。

    他這時候本應該已經離開了寒山的範圍,與山下的茅秋雨及淩海之王會合,卻還在山間。

    懸浮在天空里的數千塊石頭,把整座寒山都封鎖了起來,所以他沒能離開。

    那是一塊像小山般的巨石,就橫在山道正前方。

    陳長生臉色蒼白至極,體內傷勢暴發,一口鮮血噴到了石頭上面。

    那名中年書生先前的遙遙一指,竟隱隱勝過他在潯陽城里見過的朱洛的劍。

    如果不是有黃紙傘,他這時候肯定已經死了。

    即便如此,黃紙傘的表面出現了一道破口。

    陳長生看著石頭上的血跡,確認沒有味道,依然無法放心,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掩在上面,然後向著山道上方疾掠而去。

    在過往的戰鬥里,他很少逃跑,更不會丟下同伴,但今天不同,因為他沒有戰勝那名中年書生、甚至稍微抵擋一下對方的可能,而且他很清楚,中年書生的目標就是自己,那麼自己逃的越遠,他的同伴反而更安全。

    所以他逃了,逃的異常堅定。

    他動用了燃劍,不要命般地燃燒著真元,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著寒山峰頂狂奔。

    夜色籠罩下的群山間,生出一道塵龍,瞬間便至了數里之外。

    ……

    溪畔與山道上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煙塵斂後的崖壁,看著那道撞擊後留下的痕跡,很是吃驚。唐三十六和折袖沒有去看,只是著溪畔那名中年書生,哪怕臉色蒼白,心生懼意,知道下一刻便會死去,依然死死地盯著。

    中年書生動了,向溪流上方走去。

    寒山天石大陣生出感應,數百顆天石,向他圍了過去。

    折袖與唐三十六也同時動了,向著中年書生撲了過去。他們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中年書生的對手,但對方明顯是沖著陳長生來的,這時候肯定是要去追陳長生,那麼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們沒能拖住那名中年書生,但也沒有死。

    遠離雪老城,來到人類世界,中年書生的時間很珍貴,至少要比他們的命更珍貴,所以他沒有理會二人。

    折袖和唐三十六根本沒有辦法追上中年書生的腳步。

    中年書生看似走的很緩慢,卻瞬間出現在遠處的山峰里。

    最可怖的是,他竟是帶著那數百塊天石在一起行走。

    那些天石擁有難以想象的重量,此時盡數在中年書生的身上,卻無法延緩他的腳步片刻。

    群山里響起沈重的轟隆聲,如雷一般,無數山崖傾塌,山道斷裂。

    這個畫面很詭異,很震撼,很令人畏懼,很有力量。

    隨著中年書生和那些天石的離開,溪畔與山道上的風雪與威壓頓時消失。

    轟的一聲,溪水震離地面,噴射至數百丈高的天空里,然後像雨一般落下。

    崖壁山道與草地劇烈地震動,悶哼聲不停響起。

    樹林里那些像黃燈籠般的柿子紛紛墜地,無論已經成熟還是青澀,都砸的稀爛如泥。

    就像溪畔的那些屍體與血肉。

    ……

    那塊大石頭還靜靜地懸浮在那里,離地面很近,似是接著,便像一座小山。

    中年書生在對面的崖間,伸手遙遙一抓,小山般的石頭便飛了過來,落在了他的手里。

    與這座小山般的巨石相比,他顯得很渺小,甚至要被完全掩住。

    一座山落在他的手里,這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妥,但卻真實發生了。

    夜色籠罩的山崖間寒風忽起,吹拂走石頭表面的那些塵土,露出下面還沒有完全幹涸的血漬。

    中年書生低頭,在那處聞了聞,神情依舊漠然,卻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沈醉了一般。

    “吾兒果然沒有說錯。”

    中年書生睜開眼睛,看著石上的血漬,露出了一絲微笑,顯得很滿意。

    他臉上的山水多了幾分明媚,添了幾分生機。

    下一刻,那片山水暗了數分。

    因為他挑了挑眉。

    ——還沒有完全熟透,但也應該夠用。

    當年留下的隱傷,應該可以盡複。

    他終於可以卸下沈重的負擔,繼續向著最終的大自由境界前行。

    思及此,思及這千年的漫長歲月,即便是他,也不禁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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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7 22:49: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山里有個遊客


    陳長生一路狂奔,靴與山道齊碎,挾煙塵而去,不過片刻時間,便已經來到了山腰。

    他不知道距離寒山峰頂的天池還有多遠,他只知道自己應該抓緊時間,跑得越遠越好。

    但就在下一刻,他便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他感覺到石珠變得熱了起來。

    群山間忽然響起雷鳴,那是數百顆石頭被強行帶動,擊破空氣的聲音?

    緊接著,是山崖垮塌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天書碑化作的石珠越來越熱,甚至變得有些滾燙起來。

    忽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無蹤。

    一個事物映入、更準確地說是闖進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方印章,不知道是用什麼石材雕刻而成的,看不出什麼異樣。

    石制的印章在風中輕輕搖擺。

    印章系在一個人的腰間。

    就是那個中年書生。

    然後,陳長生才看到了隨中年書生而至的數百顆天石。

    鋪天蓋地,氣勢非凡,明明是限制他速度、試圖困住他的非凡之物,卻仿佛與那枚印章一樣,變成了他的佩飾。

    這是一片山崖,上面是不知何年被鑿出來的淺坑以為便道,石坑里滿是青苔。

    陳長生在崖下,中年書生在崖上,相隔不過數十丈。

    “你們人類最喜歡做這種作繭自縛的事情。”

    中年書生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不知道天石大陣封山是不是一個局,我只知道這會把你封死在這座山里。”

    陳長生沒有接話,因為沒有意義。

    他的心里也沒有生出絕望的情緒,還是因為沒有意義。

    他的神識落在了那顆黑色的石珠上,準備進入周園暫避。

    他不知道中年書生有沒有能力直接破開周園的空間壁障——如果他和徐有容當初的推論是對的,此人曾經潛入過周園,那麼他當著對方的面進入周園,並不安全。但他這候的身後便是絕壁,已經進入絕境,總得試試。

    令他震驚或者說意料中的是,他沒能通過那塊黑石進入周園。

    沒有任何變化發生,他還是在寒山的絕壁前。

    不知道是因為寒山天石大陣封閉所有空間的緣故,還是中年書生強大到可以在足夠接近的距離內影響空間的法則。

    總之,他沒能進入周園,失去了最後的手段。

    但他還是沒有絕望。

    他舉起無垢劍,握住藏鋒鞘,望向中年書生,神情很平靜。

    那是他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可是那又如何?

    中年書生的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神情,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的目的。”

    陳長生點頭。

    中年書生說道:“我會帶著一顆惜才的心,慢慢地把你吃掉。”

    陳長生說道:“我會離山法劍最後一式,我還會玉石俱焚,蘇離前輩傳給過我一記燃劍,我可以把自己燒成一攤灰。”

    中年書生微笑說道:“準備用死威脅我?雖然鮮活的獵物味道會好些,但我也不介意施予一些仁慈,先把你殺死。”

    陳長生說道:“可是你一直沒有殺我。”

    是的,如果中年書生真的決意要殺他,無論他有沒有黃紙傘、千里鈕、那封信,他都已經死了。

    中年書生笑容漸斂,面無表情說道:“在我的面前,想死也沒能那麼容易。”

    “我想試試。”

    在潯陽城里,王破面對朱洛的時候,說過這四個字,他想試試看能不能刺朱洛一劍。今天在寒山,陳長生也說出了這個四個字,他想試試,自己能不能搶在對方之前,把自己燃燒成灰燼。

    萬劍在鞘中微鳴,準備最後的沖鋒,信封在手里捏緊,隨時準備放出最後的劍。

    真元在斷裂的經脈里艱難地流動,神識海洋生起風暴,準備最後的燃燒。

    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他真的很平靜。

    當然,難免還是有些不舍。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

    時間緩慢地流逝,萬劍還是沒有出鞘,他也沒有燃燒,他還活著。

    不是因為那位中年書生控制了他的身體,而是因為山崖絕壁前出現了兩個人。

    兩個男人,從崖畔的青藤里走了出來。

    一人滿頭白發,神情有些緊張,尤其是望向中年書生的眼光里,滿是畏懼。另一人面帶滄桑,卻看不出年歲,穿著件尋常衣衫,神態很平靜,仿佛只是位尋景探幽的遊客。

    但他肯定不是一個普通人。

    因為當他出現在場間後,中年書生不再看陳長生,而是望向了他。

    先前在山道溪畔,無論是劉青還是小德,或者天機老人的寒山天石大陣,都不能真正移走中年書生望向陳長生的視線,因為他時隔千年離開雪老城的目的,就是陳長生。

    對中年書生而言,沒有誰比陳長生更重要。

    然而,他這時候看著那名遊客模樣的男子,竟看的那般認真。

    他臉上的山水驟然間虛化,然後沓然無蹤,露出了本像。

    這是尊重還是警惕?世間有誰值得他尊重?需要他警惕?天海?教宗?還是白帝?

    不,那位遊客模樣的男子,明顯不是三位聖人之一。

    但對中年書生來說,他要遠比那三位聖人更加值得他尊重與警惕。

    微寒的風在山崖間呼嘯著,夜空在數千塊天石的撕扯下,漸漸裂開,依然暗淡,甚至顯得有些慘烈。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山崖間的氣氛顯得非常詭異。

    中年書生與那位遊客模樣男子對視不語,漸有風雷在視線交匯處積蓄,然後漸漸淡去,仿佛流雲。

    陳長生知道局勢終於迎來了轉機,就因為那位遊客模樣的男子,只是這人是誰?

    他根本想不出來,除了聖后娘娘、教宗陛下和白帝之外,世間還有誰能夠讓中年書生如此重視,以至於暫時放過了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中年書生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顯得無比感慨,甚至可以說是感傷:“你果然沒有死。”

    那位男子微微一笑,說道:“陛下都沒死,我怎麼會死。”

    中年書生看著他微憫說道:“但他終究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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