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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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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5 20:24:06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7-16 08:30 編輯

451 情劫難過

      丹餮知道,子翼神君是一定會找來的。他的心中藏著一根刺,那根刺扎在他心上的年歲已經十分久遠,但是它並沒有消失,也沒有軟化,而是越來越深刻堅硬。

  如果不是七殺帶走了姬云華聚集了魂魄的靈桃枝,丹餮本來不打算讓七殺帶那樣一句話,因為它心中並非沒有恨,要消磨掉那種被信任的人奪去雙眼的仇恨,它認為時機尚未來到。可是它卻還是提早讓子翼神君察覺到有關當年真相的痕跡,因為姬云華,確切來說,是因為項昭寧,它認可的阿九。

  子翼神君出現的時候表現出的形態是虛体。能以虛体站在這茫茫蠻荒之地上,丹餮有理由相信,他的實力並沒有他之前表現出來的那麼經不起風雨。

  果然,是因為太想知道那句話的真正意義了嗎?如果是這樣,它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子翼神君藏在心里的人一直都是項九長生,只要有任何一絲的可能,項昭寧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個可以隨時棄之不顧的存在?又或者,其實他自己也並不能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吧。

  無論如何,丹餮想,都沒有關系了。

  “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子翼內心壓抑著復雜的情緒,盡量使面部表情看起來清淡漠然。可是他一開口,就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這個時候,項昭寧正在蠻荒之地與難纏的凶獸纏斗在一起。倒不是因為項昭寧心情變化,導致想要找凶獸打斗發泄,而是她所在的這片土地上,凶獸們都是好斗的生物,即便你不想與它們打斗,它們也絲毫不會顧慮到你的心情,只會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興奮地衝上來與你打一架。

  當然,有的凶獸智力很高,如果它發現你的實力很强,它會選擇暫時避讓,而因為它們都不喜歡集体活動,所以這一避讓,基本就再不會找你麻煩了,除非你落難了,實力大減。而有的凶獸智力卻沒有這麼高,它們即便發現你的實力很强,但還是沒有相應的理智和克制力來說服自己逃避,而是忽略一切危險執著地要上來挑釁一番。所以對于它們來說,生物趨利避害的天性有時候是不起作用的。

  丹餮將項昭寧帶到這里之后,基本就不再管她了。項昭寧雖然心里很亂,但是她也想知道丹餮所說的創世之神的意義是什麼。

  于是,項昭寧獨自穿行在蠻荒之地,而丹餮卻等到了子翼神君的分身。

  丹餮微揚著頭看著遠方,心想子翼果然沒有問起項昭寧的境地。果然,一旦真正有關項九長生,他就再也說服不了自己隱忍,也再也無法顧及其他了吧。

  見丹餮不說話,子翼心里便有些壓抑不住了。他想到裝著翼儿的那個水晶棺,丹餮帶他去過那里之后,他再怎麼都找不到那個地方,這讓他心情非常不好。而現在丹餮又這樣沉默,不知道它在想些什麼。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能再開口,怕自己一旦開口,就會讓丹餮看出自己的心急。不過即便他不開口,丹餮也知道他心里想什麼,他出現在這個地方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我想,這個東西你一定不陌生。”丹餮總算開口了。它緩緩轉過身來,然后張大了口,頓時一個通体瑩白泛著柔光的玉簪從它口里慢慢飄出來,呈現在了子翼神君的眼前。

  子翼神君心頭猛然一驚,掌心下意識地痛得發顫。他一時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是呆呆看著那個白玉簪,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不自覺地伸手將它握在了手中。

  遙遠的記憶像奔騰的潮水猛地衝擊過來,他緊緊握著簪子,想到那個瘋狂迷離的夜晚。他的心跳很快,掌心滴下血來,那鮮艷的色澤染紅了白玉簪,讓它的清冷憑添了几分妖嬈。

  “你怎麼會有這個?”子翼神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丹餮似笑非笑,“你再仔細看看。”

  子翼神君低頭仔細看白玉簪,發現那鏤空雕花的簪体內側凹凸不平,似乎刻著几個字。他再次拿在眼前用神識認真去看,卻是小小的八個字——痴心不換,此生不改。

  子翼神君愣愣地看著這八個字,喃喃道:“這個不是給我的。”是給那個與她拜過天地洞房花燭的“翼儿”的。

  丹餮的表情古怪起來。“在你眼中,項長生就那麼容易被蒙蔽嗎?”

  子翼神君又是一驚,眼神犀利地射向丹餮道:“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丹餮道:“如果我說,我一把火燒了那水晶棺,得了這個呢。”

  子翼神君瞪大了眼:“怎麼可能?如果你要燒了它,當時為何阻止我?”阻止了自己,又親手燒了它,這是為什麼?

  丹餮空洞的雙眼“看”著子翼神君,道:“因為我對你和項長生的仇恨。”

  “什麼意思?”

  “項長生因為你的緣故奪走我的雙眼,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兩個一個都跑不了。你愛項長生嗎?如果是,當你看到項長生完好保存著那個凡人的軀体,會不會恨之若狂,會不會痛得想死?”

  子翼神君的臉色變了變,想要說什麼,但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項九長生奪取饕餮王雙眼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那不是為了她的霸業她的野心嗎?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丹餮繼續道:“這東西是你的。如果我不阻止你,它在當時就該落到你手中。可是我不想你這麼早得到它。你還不夠傷心,不夠痛苦。”

  “你想怎麼樣?”子翼神君警惕起來。

  丹餮面無表情地扯動了一下嘴角,道:“我原本想,至少要等到你真正愛上阿九,甘願為她犧牲一切,我才會告訴你這個秘密,那樣你就會很傷心,很痛苦,很仇恨了。可是,你的好朋友帶走了阿九在乎的人。”

  為了項昭寧,丹餮改變了自己的計划。因為恨了這麼多年,看了這麼多年,它甚至親手封印了自己的記憶過了這麼多年,現在它太清楚,有些東西一旦當時沒有珍惜,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它不想失去項昭寧——它的阿九的信任和親近。

  “如果我不告訴你這個秘密,你會見死不救吧,甚至會下毒手的吧?”丹餮的聲音低沉。

  子翼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了。丹餮此次是低看了子翼神君,他有可能見死不救,任其生滅,但下毒手這種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的。這是一個天神的自尊心所不允許他做出來的事情。

  丹餮面對著子翼,緩緩道:“從頭到尾,項長生都知道當時的人是誰。這是信物。那個凡人的軀体是她留下的,你遲早也會找到他,只要你動手毀了那水晶棺,就能得到這枚白玉簪。而且……”丹餮的頭轉向項昭寧所在的方位,“你的速度太慢了。如果你早一點找到這個,阿九現在還是不是阿九,還真不一定了……”丹餮似在嘆息,他的語氣平靜得几近殘忍。

  然而這几句平平靜靜的話卻在子翼神君心上狠狠砸了下去,叫他不自覺倒退几步,即便用手緊緊握著白玉簪,緊緊捂住左胸口都無法遺忘或者緩解那種一瞬間如摧枯拉朽撕扯靈魂的疼痛。

  項九長生不是沒有給子翼神君機會,她的等待已經太長,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疲憊得一個字都不想留下,直接消散在這個她已經沒有任何期待的世界。

  天宮隱蔽的荒涼宮殿中,子翼神君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神情荒涼得可怕。

  他總是在錯過,自覺不自覺地錯過,而他錯過了這麼多,卻因為這個恨著項九長生。多麼荒謬,多麼可笑。

  丹餮大約覺得這些對他的刺激還不夠,繼續開口道:“那麼子翼神君,你知道項長生為何奪走我的雙眼嗎?”它身上黑亮的長毛在散發著腥氣的微風中輕輕拂動。

  子翼神君直覺這個與他有關,而它的答案一定不是自己願意聽見的。

  “因為她想要個你和她的后代。她用我的雙眼成就了饕餮之体,饕餮之体的意義卻並不止是在于修煉九轉而已。”它頓了頓,“你以為阿九為什麼能夠那麼順利熔煉神女之骨和你的精血?”它逼近子翼神君,惹得子翼不斷后退。“天帝都看出來了,你卻不知道。因為阿九本來就是天仙之体,她是你和項長生的后代,她是真神……只是需要契機來激發她的潛力。”

  子翼神君徹底愣住了。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思考了。

  那年初見項九長生,她一眼鐘情,從此陷入情劫,結局是魂飛魄散消散三界。可是誰知,他子翼神君同樣陷入情劫,本以為隨著項九長生的離開,情劫當有終結,卻到如今才發現,他早已泥足深陷,因果纏身,万劫不復。

  項九長生愛他,恨他,怨他,騙他,卻從來沒有背叛過他。她早年將愛放在明處叫他看得明明白白,后來卻學會藏在心底叫他再也難猜。

  長生啊長生,你終于是等不下去一走了之,卻獨留下我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真相,你必是對我失望透頂,可笑我還妄圖在項昭寧的身上尋找你的影子,生生逼走了你……長生啊長生,長生……

  “長生……”子翼無力地垂下頭,不自覺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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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5 20:24:33
452 真神之義

    子翼神君疲憊地擡起眼,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在饕餮面前落荒而逃的。當時他心中隻想著項九長生,這時遠離了那個地方,才能稍稍平靜下心情,冷靜地理順著整個過程。

    子翼神君想起最後隱約中聽到饕餮所說的話。

    當時饕餮說:“饕餮王的眼睛是精魂所在,是那麼好拿的嗎?項九長生自得了我的雙眼,她做任何事情我都知道。不止是她,她的後代做任何事情我也都知道。”

    所以作爲饕餮王的丹餮才會知道這麼多的真相,才會拿到那枚白玉簪。也才會知道那枚白玉簪的意義。

    丹餮如果要看項九長生子孫萬代不得善終,這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要丹餮想,所有繼承了項九長生和子翼神君血脈的項家人的命運,它都可以看見。可是最終丹餮放棄了。

    “我曾經封鎖了自己的記憶,也斬斷了對饕餮之眼的感應,因爲我覺得——沒有意義。”

    子翼神君記得最後饕餮空洞的雙目似在眺望的樣子,他知道饕餮所說的都是真的。即便沒有饕餮之眼,隻看到那支簪子,他就相信了大半。更何況,還有一個項昭寧。如果項昭寧是他和項九長生的骨血延續,那麼之前一切他曾經疑惑過但刻意掩埋的那些問題就都有了解釋。

    他試著想捂住跳動得厲害的心口,可是鎖鏈限制了他的行動。

    這個時候,七殺沖了進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腳步也十分淩亂。他這種狀態讓子翼神君警惕起來。

    “發生……”

    子翼的話還未說完,就見七殺急慌慌地道:“你快想辦法離開這裏,去找項昭寧,天帝知道了項昭寧在哪裏。他要殺去殺項昭寧。”

    子翼一愣,心便提了起來。“天帝怎麼會知道?”

    “這我哪裏會知道?你動作快點!”

    子翼本來就心神不寧,這時被七殺催促,一時也來不及想太多,他身上陡然蕩開一層霧氣,那霧氣附著在鎖鏈之上,緊接著他猛一用力,細小的電流在瞬間纏繞他全身,可他不過是顫抖了幾下便強行將那些電流抹去,不多時隻聽見“呯呯”的脆響。那鎖鏈斷成一段一段掉落在他腳邊。他抖了抖衣服站在那裏。來不及說話就與七殺擦身而過。

    “對了,姬雲華如何?”子翼突然想起來。

    七殺沉默了片刻,道:“還好。”

    子翼道:“有可能的話。幫一把吧。”說完這些,子翼神君的真神便消失在古舊宮殿之中。

    他沒有看到在他離開之後,七殺的面貌詭異地開始改變,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個威嚴冷漠的男子——竟然是天帝。

    天帝冷冷哼了一聲,道:“死性不改。”說著他動了一下手指,一個全身黑甲的人跪在了他的腳下,口稱:“尊上”。

    “去七殺仙府,你知道該怎麼做。”

    黑甲人答了聲:“諾”,瞬間消失在原地。

    天帝則循著子翼神君離開的方向追去。

    蠻荒之地中,項昭寧還在戰鬥中追尋創世之神的意義。這個時候的項昭寧與之前已經不同。她經曆了許多。得到了一些東西,也失去了一些東西,她不再那樣有信心堅持著之前所認爲的那種純善的道,她殺了許多兇獸,雖然這些兇惡的兇獸挑釁在先,雖然這些兇獸不畏生死。

    不畏生死有時候是一種精神,有時候是因爲靈智未開。

    蠻荒之地這個地方與她之前走過的任何地方都不同,這裏充滿了醜陋、邪惡、無理由的殺戮,無節制的放縱……與那些光鮮美好的地方相比,這裏就是罪惡的深淵,是人性極惡之地。

    而這樣的地方,也是真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存在,就有其合理的意義。

    項昭寧心中懵懵懂懂升起一個念頭,她尚不能明明白白說出來,但是她漸漸有了一個奇妙的感覺,她不斷追尋著這種感覺,她覺得這個對于她來說很重要。十分重要。

    丹餮來到她的身邊,問道:“你懂了嗎?”

    項昭寧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副似懂非懂的懵懂模樣。

    丹餮鼻息間是蠻荒之地特有的腥臭氣味,它雖然看不見,但是對這裏的一切都無比熟悉。它開口道:“蠻荒之地本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它回憶著,表情變得很柔和。“那還是上古初期,這裏與其他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青山綠樹,鳥語花香。那時候兇獸也不叫兇獸,神獸並不叫神獸。人、獸、神都在同一片土地上,看著同樣的藍天。”

    項昭寧隨著丹餮的思路去想象,于是看到了一副筆墨難描的美好景象。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人變得越來越自私、貪婪、好鬥,獸開了靈智,開始羨慕人和神的生活。靈智這種東西並非全然都是好的,開了靈智的獸開始學會了攻擊、搶奪、殺戮等等。那時人和獸的力量都比現在強大許多。開了靈智的獸被稱爲靈獸,更是比普通的獸強大千倍百倍。有的靈獸甚至比人更加強大,從而開始騷擾攻擊人族。靈智分善惡,靈獸也分了善惡,于是有了神女聚集了神獸和神器,爲了捍衛人類和天地間的善與兇獸鬥爭起來。”

    丹餮頓了頓,“不過,這是人族告訴神女的說法。人族並非全是善良之人,他們內部的爭鬥或許不見鮮血,卻比兇獸血腥的攻擊更加可怕。神女勢要鏟除世間一切的惡,于是兇獸都被趕到這片蠻荒之地。兇獸既然開了靈智,自然不想就這樣被鏟除。于是這片土地被兇獸當做最後一片生存之地誓死守護,最後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那麼神女之骨……”

    “神女的事情你在《神女傳》中應該了解了不少,其實她的元神即將被耗盡之時,想法已經改變了。本來神女應該摧毀蠻荒之地,可是後來,卻以一根骨頭的代價,想要保存蠻荒之地。你知道這個意味什麼嗎?”

    “意味著神女認可了蠻荒之地的存在。”

    “沒錯。世界是神女創造了,她創造了萬物生靈的初始,卻沒有想到萬物生靈會發展到後來那個樣子。神女早年一心捍衛真善美,到後來卻能容忍蠻荒之地的存在,你猜,她是怎麼想的?”

    項昭寧閉了一下眼睛,心裏頓時清明起來。她修道至今並不是隻靠著那些幸運的際遇就能達成的。她或許天賦不如姬雲華,悟性不如姬雲華,但她天生有種意識超越了許多人,那就是包容。

    丹餮說起這些舊事,引導著她去思考,去想象,她便慢慢將自己代入到當時的神女身上。

    人性淪喪,道德顛覆,本來純善美好的世界被一些肮髒的慾望一點點改變,一點點腐朽。神女用自己整個的靈魂愛著這個世界,也支撐著這個世界,試圖挽救這個世界。可是卻發現自己解決不了這些矛盾。善惡是兩面,它們天生對立,卻也天生存在于這個共同的世界中。神女是善的代表,可又不能這樣。因爲她創造的是這整個世界,是泱泱上古,是生靈萬物。

    創世之神本不該有善惡之偏,因爲偏向任何一方都會破壞整個混沌上古的平衡。

    早年神女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她可以忽略這個道理,她把這個世界當做自己的孩子,把生靈萬物當做自己要精心呵護的稚童,她感性地對待整個世界以及生存在這個世界中的生靈萬物,所以她的立場是不客觀的。

    所以神女才會被耗盡元神,靈魂消散,因爲她極力維持的並非是能維持整個世界運轉的平衡。

    丹餮感應到項昭甯氣息的變化,它內心很複雜,有失落,有欣慰,有欽羨,還有一種隱約的敬畏。它知道,一旦項昭寧想明白創世的意義,她就能成爲真神,即便她沒有繼承創世之力,即便她不想創造一個新的世界,但她的心,她的整個神魂已經不同了。

    這個時候,項昭寧對失去姬雲華的事情都有了新的感悟,她的目光清明,神情悲憫,她周身散發出特異的氣息,那種氣息讓靈智最低的兇獸都不敢再靠近過來。

    “善、惡;對、錯;得、失;生、死;陽、陰;乾、坤;天地,因果,道法。衆生平等,萬物皆靈。”

    五神獸現身,玄武臥于前,青龍纏繞身,火鳳盤旋高鳴,麒麟、白虎匍匐左右,皆示臣服。

    紫氣東來,山河悲鳴,鬥轉星移,三界震撼。

    子翼神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項昭寧,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這就是他與項九長生的血脈延續,這就是星君預言的創世之神,這就是神女認定的人,這便是真神之義。

    一片寂靜之中,猛地響起緩慢而清脆的拍巴掌的聲音。

    子翼神君像是陡然驚醒,下意識地回身去看,然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天帝施施然走出來,表情冷酷,目含煞氣。“很好。”他頓了頓,“看來,本尊是真的不能再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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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 塵埃落定

    天帝動了,五神獸動了,丹餮動了。

    項昭寧睜開一雙無情的眼看著整個天地,然後她也動了。

    絢麗的光芒以天帝和項昭寧爲中心擴散,很快籠罩了整個蠻荒之地。

    “不……”子翼神君飛化爲一道白光沖了進去,那個瞬間他的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

    他開始想,天帝騙了他,他定是變作七殺的模樣誘他帶路,他早就洞悉一切,就等著這一刻將項昭寧一舉毀滅。

    然後他想,項昭寧是他和項九長生的血脈,無論如何他都要保全項昭寧。

    再然後他想,天帝對他有養育之恩,這份恩是一定要還的。

    再然後,再然後……他仿佛看到了項九長生,她在笑,笑得真誠,她的眼睛很亮,比世上所有的光芒都要明亮,亮得他不忍直視。

    真正的對決不過一招而已,然而這一招已是天地變色,乾坤安定。

    滿天滿地的光芒化作點點星芒飛散,五神獸隱去,丹餮隱去,蠻荒之地也遠去。

    整個天地間仿佛就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天帝,一個是項昭寧。

    萬籟寂靜,天帝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向後倒去。

    項昭寧微微動了一下手指,麒麟從虛空中奔過去接住了天帝。它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項昭寧,然後馱著昏迷的天帝飛向遙遠的天空。

    天帝的手緊緊握著,即便昏迷也不曾有絲毫放松。

    項昭寧沉默地緩緩低下頭。在麒麟離開不久,整個人忽地向前栽去。

    白虎出現在項昭寧的身前,然後緩慢且溫柔地馱起了項昭寧,消失在了原地。

    那一戰在蠻荒。多少言語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全貌,但它卻被三界記憶。

    之後的三界十分平靜。

    醉醒忘生中,項昭寧睜開眼,看到床邊的白虎。

    白虎看了她一會兒,道:“饕餮還在睡。”

    項昭寧點點頭,然後起身往外走。

    白虎跟過去,道:“七殺神君來了。”

    項昭寧腳下不停,她微點下頭,腳步越發輕快。“我知道。”不止是七殺才對。她似乎在夢中見到了那株久未出現的靈桃。

    靈桃,本在姬雲華的丹田之中。

    項昭寧出了門。不久就看見了七殺。七殺朝她打招呼。她只是匆忙點了下頭,直奔桃源而去。

    七殺愣了一下,苦笑道:“我這麼不受歡迎嗎?好歹我拼死將她的心上人送回來……”一旁火鳳呸了一聲。拍拍翅膀飛走了。

    桃源已開,項昭寧踏進去的時候,羊正對著空氣說話。不,應該說,它在于姬信對話。

    “你真的要這麼做?”羊這麼問著。

    “小輩太任性,我有什麼辦法?”這是姬信的聲音。

    “你看,徒弟教太好也很苦惱吧?你看看這兩個……”

    “是啊是啊,我好苦惱啊,怎麼辦?”

    “不然你就……”

    “啊,丫頭來了!”

    項昭寧胡亂點點頭。然後左右看了看,目光停留在羊身邊的一枝帶著花骨朵的桃枝上。她搶上前去拾起靈桃枝,心中強自壓抑著激動。

    羊和姬信都沉默了。

    終於,姬信道:“那小子的魂魄在裏面,他可不傻,想著靠靈桃聚魂重生呢。”

    “可以嗎?”項昭寧急切地問道。

    姬信沉默了片刻,笑道:“你都飛升真神了,怎麼性子反而急了起來。”

    項昭寧看向虛空,沒有說話。

    姬信道:“有有,真是,服了你們了。羊知道,你問它吧,我走了,保重!哼!”

    “喂喂……阿信……阿信!阿信……”羊追出去幾步,然後停住腳步,語氣失落。

    “怎麼了?”項昭寧上前,她敏感地感覺到了不對。

    羊垂著頭,不一會兒又活蹦亂跳道:“什麼怎麼了怎麼了的,我羊最近沒休息好,很累了,你明天再來問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怎麼,不知道尊老敬老啊?我累了累了累了,走走走走走!”

    項昭寧被無形的力量扔出桃源,手中還握著靈桃枝。

    似有誰在輕輕歎息,羊的眼角隱隱有一滴淚。

    第二天,桃源開了,項昭寧帶著靈桃枝進了桃源,在擺著泥人像的供桌上發現了一封信,而泥人像卻不知所蹤。

    項昭寧展開信,隻見上書:我本一縷魂,苟存於世多年,如今心願已了,當會舊人。姬雲華三魂七魄俱全,只需取當年你允我之法煉制軀體即可全其新生。保重。

    項昭寧愣了半晌,擡手翻過那封信,在反面發現幾個歪歪斜斜的字:以身爲爐,混沌氣作水火,靈身得成。保重。

    項昭寧相信,這幾個字一定是羊留下的。她想起很久之前姬信曾要她許諾的那個條件,想到千肌萬水和玉魄。按照姬信的意思,姬雲華魂魄皆全,自是不需要玉魄,所以大約只用千肌萬水。而羊則在告訴她,要她用自己作爲鼎爐熔煉千肌萬水還有靈桃,爲姬雲華煉制軀體。

    項昭寧很激動,但是同時又感覺到一絲悲涼的感激。這分明是姬信老前輩放棄了重生,將唯一的機會讓給了她,成全了她和姬雲華。

    看著空無一物的小桌,項昭寧跪地磕了三個頭,再擡頭,卻發現連桌子都不見了。

    某個遙遠的地方,羊用前蹄抹了把淚,惡狠狠地道:“好了,別歎氣了,走吧走吧,反正你也沒多少時候了,我羊陪你就是,保準你到徹底嗝屁之前都有人陪你說話。”

    “喂喂到底是誰在歎氣……還有,到底是你陪我說話還是我陪你說話啊兄弟……”

    “少啰嗦。快走快走……我說你就是沒腦子,沒腦子……”

    “你有腦子,你有腦子你跟過來幹什麼,我又沒求你。切……”

    ……

    而在天宮的一處荒殿之外,天帝沉默地坐在高高的玉階上看著遠方的雲天,手邊擺著一枚白玉簪。他身上披著單薄的白衫,白衫上繡金龍,金絲銀線滾邊織繡。他的目光很飄渺,他看的方向正是宮殿樓閣錯落矗立,仙人駕鶴逍遙其間,大朵大朵的白雲調皮地變幻著形狀,霞光一點一點從天邊爬上來,緩緩映照著九重雲天。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或許。他什麼都沒有想。

    麒麟在遠處焦急地踱來踱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是等不住湊了上來。

    “那個……這裏冷。”麒麟沒話找話。

    天帝並不理他。他的肩背削瘦,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麼直挺。倒顯得有些佝僂。似乎是爲了應證麒麟的話,他不自覺地輕輕咳了一下,也不過一下而已。

    “我……”麒麟心裏難受,它想說話,更重要的是想天帝說話,它見不得這樣的沉默。

    可是它才剛開個口,天帝就伸出一隻手阻止它,讓它再多話也說不出口。

    麒麟想,元尊很累,大約真是很累很累了。

    麒麟喪氣地坐在天帝身邊。也裝模作樣地看著遠方的雲天,實際上覺得真沒什麼好看的。

    天帝覺得安靜了。實際上,他也正在享受這安靜。太安靜了,安靜得他都要睡著了。

    突然,天帝動了,他側過臉看著麒麟,看得麒麟忍不住直起身子,心裏怪怪的。

    “怎麼了?”麒麟的尾巴緊了一下。

    “我累了。”天帝面無表情。

    “啊,我猜到了。”麒麟點頭。

    “所以,我要走了。”

    麒麟驚得跳起來,“走,走哪裏去?”

    天帝目光飄渺,“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姐姐。”

    麒麟不明所以,“什麼?什麼時候?”然後它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在蠻荒之地時,他與項昭寧對決的那個時刻。它突然沒什麼話說了。

    “你說,姐姐是不是原諒我了。”天帝笑了。他抓起身邊那枚白玉簪,緩緩起身一步一步挪向荒殿,他身後蔓延起薄霧,那霧將整個荒殿籠罩在其中,叫人看不分明。

    麒麟覺得心裏像堵著什麼,很難受。它的眼眶有些發熱,視線似乎也受到影響。它想,這霧會不會太重了點。

    “元尊……”麒麟開口,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尾巴耷拉在身後,整個兒沒有了精神。

    天帝一擡手,整個宮殿亮起來。他溫柔地環視整個宮殿,然後在半空輕輕一點,便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出現在他面前,那池塘中的水清澈透亮,池上彌漫著淡淡的白霧,讓人一看就想親近。

    天帝走到池邊坐下,伸手將白玉簪放進去,寬大的袖口浸在水中,輕輕浮動了一下。

    “弟弟,我很想你。”他的耳邊仿佛仍能聽見那極緻光芒中那個溫柔美麗人兒的聲音。

    “是的,姐姐,我也很想你。”天帝的手輕輕拂動水波,他呢喃著,他的手在水中漸漸變得透明。

    這個世界我已經不想再待下去。我大約想錯了,所以錯過了這麼許多。

    星辰閃爍,一顆散發著七彩光芒的星自東方冉冉升起,荒殿的迷霧散去,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他回身望了一眼古舊沉默的荒殿,再轉身時揮了一下衣袖。

    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誰也不能驚擾了它的寧靜。

    麒麟站在一朵雲後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終於轉頭離去。

    回到醉醒忘生的麒麟卻是大吃了一驚。

    一堆人、獸沒精打采地窩在一起,似乎……有一股怨念?

    “呃,昭寧呢?”麒麟選擇了一個安全的問題。

    火鳳白了它一眼,小聲嘀咕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麒麟被噎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聽見青龍道:“走了。”

    “啊?!”麒麟瞪大了眼,“什麼意思?”

    玄武看白癡一樣看它,道:“有沒有覺得輕松不少?”

    “哪方面?”麒麟小心翼翼。心中卻想好像是感覺輕松不少,好像沒有了束縛一樣。

    白虎淡淡瞟了它一眼,道:“項昭寧自行解除了神器,同時,散去了羽衣。”白虎的目光投向蹲在一邊給一顆小小的嫩芽輸送靈力的小丹華。

    麒麟明白了,他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又問道:“那,羽衣呢?”

    鬼嬰哼了一聲,道:“你眼睛不好使啊?那不是?”說著指著小丹華身前的一個小小嫩芽。

    麒麟看過去,面色古怪。

    “這是一顆小楊樹啊,兩魂同體哦。”小丹華興奮地解釋著,“我一定會好好養大他們的。”

    麒麟猶豫了一下,“兩魂?同體?”

    邪予沒精打采道:“這你都不明白?羽清心、青楊。”

    麒麟深深地感覺到自己被鄙視了。

    “那,那這醉醒忘生……”其實麒麟已經不想問了。

    衆人、獸沉默。他們已經無法在醉醒忘生中感應到項昭寧的,但是他們卻仍然可以自由進出這裏。

    “她會回來的。”朽戈道,“他們會回來的。”他的目光堅定。

    麒麟愣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不得不再開口道:“那個……饕餮呢?”

    火鳳突然拍地而起,怒氣沖沖地道:“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別開口!”它撲閃著翅膀,“不管了,我要去找阿寧,憑什麼丟下我們不管啊!”說著就急慌慌地飛出了醉醒忘生。

    玄武無語地望著它飛走的方向,無奈地道:“到底是誰剛剛還說自由的感覺真好的……受虐體質吧?”它回頭,“你們呢?”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這地方挺好,我睡睡,睡醒了再說……”

    “我會好好養大他們的……”

    “我去逛逛……”

    “我……”

    ……

    千萬裏之外,項昭寧無奈地望著丹餮,道:“丹餮,我把眼睛還給你並不是趕你走,我只是希望你……更自由一些。”

    “我現在很自由。”丹餮不爲所動。

    項昭寧詞窮,“可是……”

    一雙手從她身後伸過來攬住她的肩膀,有人笑道:“它要跟便跟啊,我不介意它看的。而且還有獸在前面沖鋒陷陣擋風遮雨,多好啊。”說著吻上項昭寧的耳朵,激得她一哆嗦,想說什麼也忘記了。

    丹餮不屑地看了眼姬雲華,心裏說了句:幼稚。

    項昭寧終於投降。“好好,隨你,隨你,都隨你們……不過我有言在先,我們還要去找清微師兄和清潤師兄,你們不要打起……啊!怎麼又打起來了啊?!”項昭寧奔過去,陽光在她飛揚的青絲上灑下一層溫暖的微光。

    終於塵埃落定,那些逝去的年華仿佛只在夢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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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5 20:25:40
番外 項家阿九妹 癡不及長生之十

    自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子翼神君都沒有再出現在項九長生的面前。而項九長生也過得十分安分,連翼兒都很少再見了。直到項九長生尋到了第五件神器伏地盾,並捕獲了神獸麒麟。

    這個時候的項九長生在修爲上可謂達到了巔峰,可是處於這種狀況下的項九長生卻隱隱覺得不安起來。她開始愁眉不展,開始喜歡獨處,偶爾還會用手貼著肚皮,又哭又笑地說著什麼。

    朽戈最早發現項九長生的情緒不對。雖然她在衆人面前的表現不過是更加沉默寡言了,可是他就是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有一種古怪的直覺,仿佛項九長生在瘋狂透支一生的力量,看似強大,內裏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這種想象太過悲觀,讓朽戈的心無端恐懼。他試圖找項九長生確定一下,卻被暴怒的項九長生趕了出去。

    再之後,項九長生就消失了。

    這段時間對於朽戈等人來說十分黑暗,找不到項九長生的焦灼讓他們甚至想要直接沖到天宮去,最後還是朽戈穩住了他們,只兩個字:等待。

    而項九長生卻在這個時候悄悄去了下界,又輾轉到了凡間,在走火入魔之後遭遇了姬信——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書生。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項九長生得到了太多的力量,而這些力量開始反噬。她不怕自己怎麼樣,怕的是乖乖躺在她肚子裏的那個小小的生命。

    經曆過幾次走火入魔。項九長生的性情也越發忽冷忽熱,陰晴不定。她有時候會覺得那個小小的生命是整個世界都比不上的寶貝,有時候卻會因爲想到子翼而恨得發狂。

    對于項九長生來說,孕育生命是太過陌生而又異常艱難的事情。與她虛弱的身體相比。她的意志簡直強大得可怕。若不是因爲身處力量受限的凡間,她孕育著的生命或許早就不存在了。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姬信,而姬信是個十分善良的人。

    項九長生最終産下一個女嬰。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她整個心都要化掉了。這個時候,無所畏懼的項九長生才開始意識到“後路”兩個字。她覺得自己既然走的是不歸路,便恐怕這孩子寡福不壽,於是想了半天,給那孩子取名折翼。

    再之後,項九長生就要走了。她將折翼留下。讓自己的血脈代代繼承饕餮之體和九轉功法。又傳授姬信修煉之道以示感恩。最後。強行抽取一魂一魄深深封藏在折翼血脈之中,還抽取了一魄藏於姬信血脈之中。

    項九知道自己逆天而行若遭天罰必要魂飛魄散,那時她便連重生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留了這麼一手,最初是想著或許可以重生。她一方面想要重生再與子翼神君純純粹粹愛一次,一方面又怕重生後的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愛上不該愛的人,一眼誤了終生。所以她強行對項家和姬家的血脈施術,叫她覺醒的那代項家子孫必會一眼依戀上姬信後人,而觸發的條件是姬信後人修爲至少在元嬰以上,兼項家子孫在二十歲以內。

    項九自己一生愛得十分辛苦,她在情感上經曆這麼多波折、背叛,卻有幸生下折翼。便不想折翼和後人甚至是自己再經受情愛之苦。但是同時,她內心又真真切切渴望著子翼神君。她心裏很矛盾,因爲思緒矛盾,所以對後世的安排也多少有些自相矛盾的意味。

    項九想著有這兩個條件在前,無論今後她會不會覺醒,一來可以保證姬家後人能保護項家後人,二來可保證項家後人是從小被姬家後人照顧長大,朝夕相處又沒有敵對關系,那麼那一代項家後人自然不再在感情上有那麼多波折。至于子翼神君,她有另外的安排。

    安排好一切,項九返回上界,然後開始了坦坦蕩蕩的逆天之路。

    此時項九長生已然魂魄不全,子翼神君隻身前來,單獨會見項九長生。

    疲憊的項九在醉醒忘生與子翼神君有了一次獨處。

    這個地方,子翼卻是極不想來,卻不得不來的。

    上界早就是腥風血雨浩劫連連,天庭的威嚴受到極大的挑戰,若被項九得到第五件神器進而攻向天庭,後果不堪設想。項九開始做這些事已經熬過不少天罰,這次若真的做了,天罰隻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兇猛。

    如果項九熬過了,說不準天地都要毀滅重建,如果項九熬不過呢?子翼考慮了很多,但說出來的勸諫的話卻很官方,總之就是要項九放手。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項九自然不會因爲他的三言兩語收手。所以她取出自己釀成的忘生酒,不正經地說:“那時我第一眼看見你,便有了靈感。因此釀得此酒,取名忘生。如今世上也只剩這一壇,別人即便釀得出也不會有這個味道。多餘的話你也不用再說,不如我們做個約定。”

    子翼問:“什麼約定。”

    項九哈哈笑道:“人世無常。那時我愛你,只想兩人神仙眷侶,逍遙自在。不想後來遇上這麼個凡人,還有了私情。我在凡間生了個孩兒,本該陪她一生,可惜我舍不得這坐擁天地的好處,于是又回來了。我知我此番作爲必有天罰,你愛我也好恨我也罷,算計我利用我我都不計較了。我將這壇酒交給你,我若抗得過天罰,你再恨我我也會把你鎖在身邊,當然,我還會尋回我那孩兒。你若願意便等我,若不願你便喝了這酒,嘗嘗我當時的感受,然後你便會魂飛魄散,什麼愛恨情仇都虛空了。”

    子翼聽她前面的話已經十分震驚,聽到後來慢慢冷靜下來。心知看來是勸不了她,于是問道:“那麼若沒有抗過怎麼辦?”

    項九笑道:“若沒有抗過,你也別急著尋死,我那與人生的孩兒總要長大。長大了總會也有自己的孩兒,這一代傳一代,說不準哪一代會比較像她的祖宗。到時候若她若有機緣來得上界,你便帶著酒去找她同飲,若是像我,你我都給彼此個機會,我再不爭不怨,你呢,試著純粹地愛我一次。若是不像我,那估計我項家再很難有像我這樣天賦卓絕的人能修行到上界來。你想抱著酒等也好。不等也罷都隨你。”

    子翼看她良久。問道:“這酒若喝了會魂飛魄散,爲何叫我與你的後人同飲?”

    項九一笑:“我若沒抗過天劫,我自己估計都要魂飛魄散了。這酒自然再不能取人性命。所以到那時誰喝了也死不了,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也隻給我一次機會。第一個上得上界的項家人才在這個約定之內。你若不能愛上那個,或者那子孫與我相差實在是遠,你便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子翼沉默。這樣說的話,等待多久都不一定能等到項九長生。

    項九問:“怎麼樣,要不要約定?”

    子翼看著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冷冷地問她:“爲什麼與凡人孕育子孫,你答應我的又算什麼?”

    項九沉默良久,偏過頭道了兩個字:“太累。”

    子翼離開,項九獨自坐在石桌上。擡手擺上個空酒壇,手掌一掃便出現兩隻酒杯,她在虛空中作倒酒狀,又虛空一飲,道:“祝萬壽——有疆,子翼。”說不得是祝自己還是祝子翼,亦或是其他什麼。

    再然後,項九伸出一根指頭在石桌上寫寫畫畫,起先反反複複寫著子翼兩個字,最後的最後寫的卻是六個字——始於斯,止於斯。

    項九悵然一歎,疲憊地垂袖起身,心想,就這樣吧。

    或許猜忌和背叛讓他們之間再也不存在溫存和信任,所以在項九看來,子翼是天帝的說客;在子翼看來,項九是野心勃勃的背叛者。所以那些有關真情和真心的想法,誰也沒有勇氣坦坦蕩蕩說一句,問一聲。

    子翼神君自以爲那傀儡丹丸還有作用,想著真到不可收拾,便只能出手。別的不說,至少能保全項九一條性命。可是,他不知道項九早已洞悉了他當時留的這“後手”。

    項九最終率衆沖上天庭。她獨自在前,臉上掛著冰冷的笑容,心卻比火燒更加炙燙。她一路過五關斬六將,闖過九重雲天,無情而暢快的殺戮讓她渾身血紅,在悠悠白雲間行來時如來自地獄的魔。

    這個時候,項九其實已經微微有點力量失控的預感。可是她的腳步不曾停下。

    而子翼神君清清楚楚地知道,天庭的頹敗隻是保存實力的大洗牌。天帝爲保存天庭暫且放棄蒼生,同時清洗天庭內部的腐朽和反對力量。

    天帝高高在上,子翼在他身側,衆天兵分幾層護衛在前。天罰尚未來到。

    項九的眼睛微微斂下,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柔情,但是這柔情不知爲何卻顯得決絕和殘酷。

    “一定要這樣嗎?”子翼走過來,他在無聲地祈求。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所以子翼的手動了。

    動了,卻沒有看到應有的效果。

    項九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在等這個。”說著手在虛空中一抓,一個痙攣不止七竅流血的人被她憑空丟在了身前。

    子翼的心複雜得不可言說。

    “你們是不是覺得還可以控制我?”項九笑得前仰後合,眼角濕潤,“我早知天仙無情,是斷不願意做什麼天仙的。”她又指著子翼,猖狂地笑道:“我若早知這道理,也斷不會相信什麼見鬼的情愛,自誤至今。”

    她心中想:很好,子翼,你終于還是走了這樣一步,終于還是決定這樣對我。她體內的氣血被激得瘋狂湧動,丹田的力量仿佛很快就要爆炸了一樣。她輕輕推開了擋在前面子翼。饒是如此輕的力量,子翼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上。

    層層天兵湧過來,項九便無所畏懼地繼續之前的殺戮,雙眼痛恨挑釁地望著高坐在上無動于衷的天帝。

    我要毀了這個醜惡無情的地方。項九心裏默念著,聚集了全部的力量,只用了一招——九轉歸一。

    項九若是成功,天地都要重塑。天庭衆仙這才開始真正絕望,但子翼卻看到了天罰的端倪。

    “不,不能……”子翼呢喃著,倉皇地追了上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烏煙瘴氣的九重天上,天帝也不過出了一招而已。

    力量失控了。

    天罰,無聲而至。

    “不要!”子翼心中無比慌亂,他沖了上去,可他眼前向來飛揚張狂的女人卻忽然對他笑了一下,瞬而化爲璀璨的流光。

    流光四溢,無數光點散逸,像是他們一起觀過的繁星。

    與朽戈四人共命的項九獨自承擔了所有的天罰,本就不完整的魂魄在流光中四散,而此時項九仍殘留著執念。除去項九留在下界的一魂兩魄,此時飛散的是兩魂五魄。借助神器的力量,其中一魂去了子翼封藏的忘生酒中,還有一魂藏在了地宮深處,剩下五魄散落上下界,這其中又有兩魄輾轉去了忘生陣第二陣中饕餮的雙眼裏。

    當時子翼瘋了一般伸手去抓,可即便動作再快,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四散的魂魄在絢麗的流光中躲著他遠去,終是徒勞無獲。

    項九在醉醒忘生中留下了一些有關自己曾做過安排的記載,其中詳細說明了凡間一魂兩魄的下落,但對於最後消散的兩魂五魄,因爲當時並不能確定最後的結局和自己的真心所以毫無交代。

    天帝經過此次清理,天界終於恢複平靜,而因爲項九的魂飛魄散,五大神器再次失蹤。醉醒忘生憑空不見,朽戈等人於是四散在上界,同時派人在上下界和凡間尋找項九的魂魄,可是一無所得。

    同樣在尋找的還有子翼神君。

    饕餮因爲饕餮之眼的關系見證了這一切。項九魂飛魄散,它的饕餮之眼便在項家血脈中代代延續下去。饕餮不懂情愛,卻很執著。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念頭讓饕餮起了變成人隱姓埋名的心思,甚至,它不自覺地竟把子翼神君的樣子刻在了腦中,並幻化成了青蒙山的碧丹生,一去經年。

    它或許是因爲不甘,或許是因爲不解,也或許是因爲其他的什麼。但在最後的最後,這些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而項九呢?誰也說不清最後的最後項家九妹在生死愛恨之間到底選擇了什麼。她若心中無恨,便不會在之前做出那樣矛盾的安排。可她若心中無愛,又怎會讓自己可能的轉生再度與這個傷她一生的子翼神君相遇?她以那樣決絕的姿態離去,到底是無法控制失衡的力量對抗天罰,還是本就心存去意選擇了放棄?

    或許愛恨到了這地步,項九長生自己也實在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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