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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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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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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章 族叔陳術

  「哦?」陳術笑得很慈祥,「有什麼話,儘管說來便是。」

  這時,陳容卻猶豫了。

  她朝左右看了看,低下頭,訥訥地說道:「無,無話。」

  這分明是有話。

  陳術明白了,他站了起來,道:「跟我來吧。」

  「是。」

  望著陳容跟在陳術身後那娉娉婷婷的背影,一個華服子弟饒有興趣的向陳府下人問道:「這女郎是誰?」

  「陳氏阿容,我陳氏一支系庶子所出。」

  這話一出,那少年頓時意興全無了,他搖了搖頭,重新坐好。

  陳術領著陳容來到堂房中,他信步走到主塌上坐下,盯著陳容笑道:「什麼事?阿容盡可說來?」

  陳容上前一步,向他盈盈拜倒,道:「阿容前來求見叔父,是想求叔父,不要把阿容許給任何一個丈夫為妾。」

  她這話一出,陳術皺起了眉頭,他剛脫口想問,盯著陳容打量半晌,轉眼想道:她一個剛來南陽的小姑子,怎麼可能知道家族才做的安排?

  既然她不是探聽來的,那就是說,這事是眼前這個少女猜測的?

  不過十五歲年紀,不但事先知道南陽城少糧,還能猜知家族的安排,這小姑子,果如眾人所傳的那般,是個才智聰穎的女子。

  陳術盯著陳容,慢慢抿了一口酒,順手把杯蓋放下後,他淡淡問道:「阿容以十車栗相送,便是為了此事?」

  這話說得十分十分直接。不但直接,還殘酷。

  陳容低著頭,小臉一片蒼白,過了一陣,她低聲回道:「是。」

  她說是,她居然回答是!

  這一下,陳術呆了呆,他放下酒杯,認真的盯著陳容。他的臉上倒無怒色。

  這時的陳容,似是鼓足了勇氣,她抬起頭來,雙唇抿得緊緊的,倔強的望著陳術,說道:「叔父以為,陳氏女郎中,陳容才智如何?」

  陳術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

  陳容卻是不管,她兀自說道:「阿容是想,族中如果把阿容送去做人小妾,左右不過一個玩物。如果遇到不好的郎君,過個二三年便死了,也是尋常事。」

  她說到這裡,陳術不由沉吟起來。

  陳容眼巴巴地望著他,繼續說道:

  「這樣做,對家族來說,好處實在不大。以阿容的才智,便是嫁一個出身下品的士族丈夫,也能助他一臂之力。若是機緣巧合,那丈夫未必不能成為人中之龍,成為我陳氏臂助。」

  陳容低下頭,重重一磕,顫聲說道:「叔父,阿容我不僅相貌不俗,才智也是不凡啊。若能妥善處之,於家族好處多多。若不能妥善安置。」

  說到這裡,陳容突然一頓。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

  這時刻的她,小臉一片煞白,眸中含著淚水,可雙唇抿得死緊,一臉倔強中還帶著一股狠煞,「若族中定要把陳容許給他人為妾,他日之事,便不可說!」

  他日之事,便不可說!

  她竟然在威脅了!

  一股惱意瞬時浮出陳術的心頭,他朝著陳容一瞪,正待發火,見她清艷的臉上珠淚盈盈,可憐到了極點,又想到她剛剛送給自己十車栗糧,解去了自己燃眉之急,那火便有點發不出來了。

  陳術瞪著陳容,半晌,卻歎了一口氣,語重聲長的說道:「阿容,你一個小姑子,竟敢威脅家族?」

  話雖重,語氣中沒有惡意。

  陳容連忙以頭點地,哭道:「叔父,叔父,阿容是害怕啊,阿容是害怕哇……」哽咽聲中,淚如雨下。

  陳術這人,本有點商賈氣,處事時習慣了交易。陳容這威脅的話,要讓別的長輩聽了,多半的勃然大怒,可他不同,從收了陳容那十車栗糧開始,他在下意識中便想還報她一些什麼。

  此時此刻,他正盯著長相清艷的陳容細細尋思,這個小姑子,不但身段窈窕有妖嬈之姿,而且也有些手段,正如她所說的,如果用得當,還真能成為陳氏一臂助。

  在他尋思的時候,陳容那細細地抽泣聲壓抑的傳來,倒頗是可憐。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術暗歎一聲,站了起來,「別哭了,站起來吧。」

  見陳容當真聽話的止住哭聲,順從站起,他點了點頭,道:「你的要求,我會考慮的。」

  陳容顫聲道:「謝叔父。」

  「退下吧。」

  「是。」

  陳容低著頭,雙肩聳動著,慢慢地向外退去。

  當她退出五步時,腳步卻是一頓。陳術看到她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來,細心的拭去臉上的淚水。完了後,她甚至還掏出一塊鏡子和一個粉盒,對著鏡子細細地補了補妝。

  這小姑子,她這是不想讓外面的人知道,她剛剛哭了啊。她這是在給自己和她本人留面子啊。

  不知不覺中,陳術點了點頭。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間,他卻看到陳容把妝盒送入袖間時,一道寒光閃過!

  陳術瞬時一驚。

  他瞪大了眼,朝那袖中望去。這一望,他清楚的看到,陳容的右袖處,一把短劍露出了一截鞘。

  這小姑子,竟然隨身帶了這等利器。莫非?

  陳術眉頭大皺,盯著陳容低頭急速離去的背影,慎重的尋思起來。

  這時,一個護衛在門口恭敬的說道:「郎主,那小姑子送來的十車栗糧如何安置?」

  十車栗糧?說起來,這小姑子年紀小小,還真是個能捨能斷的人。

  陳術抬起頭來,道:「先扔進西邊倉庫。」

  「是。」

  「嗯,你去告訴一個送糧的小姑子,也就是阿容,便說是我說的,她今天晚上不要出現在宴會上。」

  「是。」

  「告訴她,有人已知道陳氏有這麼一個美貌小姑子。叔父能做的不多啊,哎。」

  「是。」

  這時,陳術又想道:她一個無父無兄的支族小姑托庇於此,怎麼也不能白白要了她的栗食。

  於是,陳術又吩咐道:「給她送去八車帛,二車布,再給她二十片金葉子。」恰恰比十車栗糧的時價還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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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一章 求愛?

  陳容的院落中。

  平嫗一邊忙著招呼眾人,一邊喜得眉開眼笑。剛才她還為糧錢短少而發愁,不過這麼一下,便都補充充足了。

  這麼多帛和布,別說是佈置院落,購置新衣,便是再去購一個普通的宅院,也已夠了。

  看著這些錢物,又回頭望著依然沉思中的陳容,平嫗直覺得自家女郎真是深沉莫測了。

  她拿著那把短劍出門時,她自己直心頭惴惴不安,沒有想到女郎不但平安無事回來了,還得到了族中長輩的看重。

  時間流逝如電。

  轉眼,日落西山,華燈初上。

  得到囑咐的陳容,不但閉門不出,還下令眾僕不得喧囂,不得大點燈火,整個院落中安靜得死寂。

  隨著一輪淺淺的彎月掛上天空,笙樂聲開始響起,簫笛等絲竹之音相互交融,瀰散在天地間,沁出一縷、二縷的秋愁。

  站在院落中,都可以聽到主院方向笑鬧聲不絕於耳。

  今晚的宴會,其實對每一個陳氏族人都很重要。北方來的眾士族,需要通過這個宴會,告訴南陽的上流貴族們,他們回來了。

  年輕的子弟們,則需要通過這場宴會,讓所有人知道,陳氏還有這麼一個待嫁、待娶的少年、少女。

  要不是有了前世的記憶,陳容是萬萬不會拒絕這種宴會的。她不但不會拒絕,還會大力的展現自己,盡量讓所有的南陽上層人士,都記得自己。

  想到這裡,陳容垂下雙眸。她踩著林蔭道上的枯葉,朝著自家院落後的樹林中走去。

  天空一輪明月,地下,一個人影。人與月都是亙古便有的形隻影單。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燈火通明中,幾個僕人跨入她院落的拱門。不等尚叟問起,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陳氏阿容可在?」

  找我的?

  阿容一凜。

  尚叟遲疑間,平嫗急急地說道:「我家女郎病了,正臥床不起。」

  那幾個僕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說道:「王家七郎在席間不見女郎,便向陳家郎主詢問。郎主令我等前來相請女郎前去。」

  頓了頓,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僕人叫道:

  「王家七郎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連南陽王也不敢對他失禮。還請嫗去問問你家女郎。如果她還撐得住,便好好打扮一番,見一見七郎吧。這種機會實是難得啊。」

  這話說得十分誠懇。

  平嫗自是知道,這人既然敢這樣說,事實就一定是這樣。正如他所說的,這機會十分難得。

  不知不覺中,她轉眼看向陳容所在的黑暗處。

  直是看了好一會,平嫗也沒有聽到那黑暗處傳來什麼聲音。

  暗歎一聲,平嫗只得假模假樣的走到寢房外,提高聲音喚了幾聲後,平嫗轉向那些僕人,「失禮了,我家女郎看來是睡著了。」

  「真是可惜。」走在最前面的兩個僕人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直到他們轉過身去,平嫗才發現,這兩個僕人穿的是琅琊王府的服飾!他們竟是跟隨在王家七郎身邊之人,怪不得談吐溫文,舉止禮數十足了。怪不得了!

  一時之間,平嫗只覺得心中揪揪的,看向黑暗中陳容的所在時,眼神中都有著埋怨。

  燈火一遠去,陳容便從黑暗中走出,她也沒有理會平嫗埋怨的眼神,逕自盯著喧囂熱鬧的主殿處,說道:「這個機會,確實難得。」

  黑暗中,陳容的雙眼幽亮驚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突然說道:「嫗,若是在這場合,有個女郎當眾向王氏七郎求愛,會是如何?」

  平嫗一怔,她眨了眨細細的眼睛,一臉迷糊。

  陳容沒有看向她,她皺著眉頭,兀自雙眼炯亮的盯著主殿處。半晌後,她喃喃說道:「只要他不要太駁回我,只要他給我留一點點顏面……」

  這時平嫗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急叫道:「女郎,不可,萬萬不可。你怎麼配得上王氏七郎?這樣做,只會讓女郎你淪為南陽人的笑柄啊!」

  陳容垂下雙眸,尋思了一會後,她突然轉身朝寢房中走去。

  平嫗最是熟悉她的性格,一看她這樣子,便知道她的決定已下。

  心中大急,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她一邊伸手扯向陳容的衣袖,一邊急急說道:「女郎女郎,不可啊,不可啊。不是還有叔父陳公術嗎?他看重你啊,如果你有事,他會願意幫忙的。」

  陳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他不會。他給了我十車帛布,又給了金葉子,對我已無虧欠。以他的性格,不會。」

  他的意思那麼明白,只是幫我這麼一次啊。如果明天,後天,南陽王起了意索求,或別的長輩堅持,自己便會被逼到絕路了。

  現在,王家七郎居然當眾提到了自己,他的重視,足夠引起南陽王的重視。說不定,今天晚上南陽王一句話,自己便會在半夜抬進南陽王府中,從此後,天下間再無陳氏阿容!

  不行,她一定要把所有的變化控制在自己手中!哪怕只有五成的把握!

  『吱呀』一聲,陳容重重推開寢門,然後她衣袖一甩,便巧妙的甩開了平嫗的牽扯。

  這一進去,便是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後,再出來的陳容,還是這個陳容,不過換上了白日那套粉黃與淡紫相間的華服。

  她的長髮依然披散,足上踏著木履。

  唯一與白日不同的是,她的腰間佩了一柄劍鞘華美的短劍。她行走時,那鑲滿珠玉的劍鞘與腰間玉珮相撞,『叮叮噹噹』的珠玉相擊,好聽得緊。

  平嫗沒有想到,女郎進去一個時辰,居然什麼事也沒有做。她不由瞪大眼,錯愕的看著陳容。

  陳容對上平嫗的眼神,微微一笑,彎下腰,從一側抱起那七絃琴。

  她越過平嫗,足上木履『噠噠噠』,悠然之極的向前走去。在她行走間,那披在肩膀上的墨髮,隨著步履而飄蕩。髮尾更在她圓俏的臀間擺動著。

  望著她的背影,平嫗竟不合時宜的暗暗讚歎:我家女郎這身段,當真窈窕可人。別說是陳氏,便是整個南陽,也很少有大家族的女郎有這種妖嬈風姿啊。

  她怔忡了一會,見到陳容已經走遠,連忙急步跟上。剛跟出幾步,平嫗想到陳容是那麼的固執,自己的話她肯定不聽,不如叫過尚叟一道,便又急急轉身朝內院跑去。

  而這時,陳容已在『噠噠噠』的步履中,走出了自家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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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二章 一曲鳳求凰(一)

  陳容的步履,看似悠閒,實際上走得很快。當平嫗和尚叟追出來時,她已來到了主院處。

  這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平嫗和尚叟哪裡敢叫嚷?他們只能加快腳步,想暗中勸阻住陳容。

  這時刻,宴席已經舉行了兩個時辰了,天空的明月,已掛到了中空,夜風吹來,寒氣襲人。想來再過半個時辰,便可散宴了。

  陳容低著頭,出來時,她特意在臉上撲了些粉,使得臉色有點蒼白。整個人艷色稍減,另有了份楚楚動人之姿。

  陳容來到主院外。見到平嫗兩人靠近,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幫我備一個塌。」

  「女郎!」

  「快去!」

  「可是女郎──」

  聽到身後兩人不死心的勸告。陳容暗歎一聲,忍不住解釋道:「嫗,叟,我今天在叔父那聽說過了,家族想把我送給南陽王為妾。」

  她這話一出,兩人同時按著嘴,發出一聲低呼。

  幸好三人所站的地方處於樹影下,不會太引人關注。

  陳容苦笑道:「想來你們也聽說過的,南陽王的後院,有各色美人上百,而且,他每天還在補進!進了他的院落,我這一生算是完了。」

  她長歎一聲,喝道:「退下吧,一切我自有主張。」

  「可,可是。」

  「不要再說了,你們想想,這數月間,我何嘗做過錯誤的決定?」

  這話倒是有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向後退去。

  不一會,平嫗便搬來一個塌幾擺在了大樹下。

  陳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燈火通明的大殿,那裡面笑聲陣陣,歌舞昇平,那裡面的人,都是神仙中人,似乎永無煩惱。永遠,也不會如她一樣的煩惱。

  陳容垂下雙眸,慢慢跪坐在塌上。

  然後,她雙手微抬,一串行雲流水般的琴聲,混在縷縷秋風中,冉冉升起。

  琴聲幽幽蕩蕩,宛若那春愁,輕飄而來,輕卷而去,除了在人的心田間留下一縷瘙癢,便再無消息。

  漸漸的,那琴聲轉為綿長,它飛翔在天宇間,越過層層白雲,越過滄海桑田,突然間,一個身影進入它的眼中,從此後,神魂無依,此生末了心已老……

  陳容彈奏的,正是當年司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鳳求凰》,只是因為經歷不同,她這琴聲中,添了七分可望不可及的惆悵,添了三分隔河相望,永無比翼之時的恐慌。

  這樣的惆悵和恐慌,給這春意綿綿的求愛之曲,生生地染上三分離愁,三分別恨,三分污泥對白雲的仰望。

  就在陳容的琴聲傳出時,大殿中喧囂依舊,漸漸的,那一縷一縷的琴音,慢慢地滲入那喧囂笑語中,慢慢的,成了主旋律。

  慢慢的,一個、兩個的人走了出來,他們順著琴聲望去。

  慢慢的,走出大殿的人越來越多,壓低的嘻笑和指點聲,開始和在琴音飄蕩間。

  這一切,陳容都沒有感覺。

  她只是專注的低著頭,素手在琴弦上撫動,眉眼間帶著春愁。

  洩了一地的銀光中,她那眉目精緻清艷的小臉,略略顯得有點蒼白,而這種蒼白,在一身嫩黃淡紫間,映出幾分屬於青春的情傷。

  月光下,樹葉蕭條,擋得她那美麗的小臉也是半明半暗。

  陳微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瞪著那個樹下撫琴的人,瞪著瞪著,她與身邊的少女們一樣,失笑出聲。

  「天啊,這不是平城阿容麼?怎麼她奏起這《鳳求凰》來了?」

  「嘻嘻,可真是好玩。」

  「不知她為誰而奏?」

  「也是,不知她相中了哪位郎君?」

  「不管是哪位郎君,以她的身份,也只能這般惆悵的寄托情思了。」

  嗤笑聲中,喧囂聲中,議論聲,取代了所有的笙樂,歌舞。

  越來越多的人站到了庭院間,越來越多的少年子弟走了出來,打量著這個樹下彈奏的孤影。

  不知不覺中,那笑聲已越來越小。

  也許,是因為這個彈奏的人太過寂寞吧?那是一種永遠也無法得到所愛的寂寞,是一種永遠形隻影單,只敢躲在遠遠的角落裡,對著心上人遙望的寂寞。

  這世上,又有什麼樣的傷痛,勝過渴而不可得,思而不敢近?

  聽著外面越來越大的喧囂聲,肥胖壅腫的南陽王轉過頭來,好奇的問道:「出了何事?」

  一個五十來歲的幕僚走到他的身側,笑道:「是陳氏的一個美貌小姑,也不知相中了哪家兒郎,竟在彈奏鳳求凰。」

  南陽王呵呵一笑,樂道:「竟有此事?這可是風雅艷事!走走走,我們也去瞅瞅。」他回過頭去,叫道:「七郎,一道去吧。」才叫了一聲,他乾笑起來,「原來七郎早就去了。」

  那幕僚笑道:「那是,七郎可是翩翩少年,遇到這種風雅艷事,哪有不好奇的?」

  「休得再說,去看看。」

  「是,是。」

  在幕僚的扶持下,南陽王邁著八字步慢慢地踱了出來。

  在眾人的紛紛避讓中,他來到了王弘身後,見他也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庭院中,南陽王哈哈一樂,道:「是什麼美人,竟讓七郎也看癡了去?」

  說罷,他也轉過頭,順著琴聲望去。

  這一望,南陽王呆了呆,他瞬也不瞬的盯著陳容,向扶著他的幕僚問道:「這女郎好生華美,是陳氏的小姑?」

  那幕僚精瘦精瘦的,五十來歲,也是色中餓鬼,自是明白他的心思。聞言他湊過頭來,低聲說道:「她不但是陳氏小姑,還是剛才席中時,王七郎問起的那個小姑!」

  「果真?」

  「不敢欺騙王爺。」

  「好,好好。」南陽王哈哈一笑,轉過頭來,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陳容來。越是打量,他的眼睛越是炯亮。

  那幕僚見狀,撫著下頜的三縷鼠鬚笑道:「這個小姑,比起剛才宴中那歌伎猶勝三分,王爺這下有艷福了。」

  他再次湊近南陽王,低聲說道:「剛才在宴中,陳元向屬下提起這小姑。他還說,如果王爺中意,隨時可以把人送去。」

  這話南陽王最愛聽了,當下他朝自個兒的大腿上重重一拍,樂道:「不錯,不錯,陳元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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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三章 一曲鳳求凰(二)

  他們兩人在這裡嘰嘰歪歪,一旁的王弘已是面沉如水。他大步向前走去,轉眼便來到了陳容的身前十步處。

  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間,彷彿是心有靈犀,陳容抬起頭來。

  一見是她,陳容的小臉先是通紅通紅,這一瞬間,她竟慌亂的低下了頭。不過才低下去,她又急急地抬起頭來。

  陳容睜大雙眼,勇敢的望著王弘,她的雙眼,已變得越來越明亮。也許是激動過度,她那撫著琴的手一哆嗦,竟是一連錯彈了幾個音符。

  人群中,噓唏聲和笑聲四起。

  而這些聲音,似乎都沒有影響到陳容。她只是雙眼亮晶晶地望著王弘,慢慢的,她再度低下頭去,就在低頭的瞬間,一縷紅暈染上她白玉般的脖頸。

  「噫,這小姑子,難道這鳳求凰竟是為七郎而奏?」

  一個驚叫聲打破了平靜,激起了一片波瀾!站在王弘身側,也在雙眼炯亮的朝著陳容,正朝她走來的王五郎,聽到這話眉頭一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彷彿是在回答那人的問話,垂下雙眸的陳容慢慢站了起來,就在塌間,朝著王弘盈盈一福。

  然後,她低著頭,任由青絲如柳,飄垂在白嫩的頸間,秋風中,她顫抖的,低低的,怯怯地喚道:「聞七郎在此,阿容不勝歡喜。」

  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大聲說道:「敢問七郎,阿容這鳳求凰之曲,奏得中聽否?」

  一語吐出,四野俱靜!

  王弘呆住了。

  王五郎呆住了。

  南陽王也呆住了。

  陳元和陳微等人,都呆住了。

  在一片安靜中,陳容顫抖得語不成聲,「曲,是俗曲,人是,俗人,唯拳拳心意,望郎君能細聽。」

  說罷,她再次坐了下來。

  流蕩的,帶著春愁的琴音,再次飄然而響。

  四野仍是一片寂靜。

  無數的目光,朝著陳容打量半晌,又轉頭看向王弘。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怪聲怪氣的說話聲響起,「七郎,這小姑子長得很是不錯,她既然有心,你就納了她吧。乾脆今天晚上便入洞房,圓一圓她的相思苦。」

  那聲音一傳來,陳容似是受了驚嚇,彈琴的手指一顫,竟發出一連串尖利的刺嘎之音來。

  在眾人盯向她時,她白著臉,咬著唇,極為清楚的說道:「千古以來,從沒有彈奏鳳求凰者,是為了做妾的。」

  這話一出,四野再次一靜。

  安靜只是片刻,也不知是誰帶頭,一陣嘻嘻哈哈的嗤笑聲四面而起,越來越響。

  在這些笑聲中,陳容的臉白如紙,她垂著雙眸,便這般斂襟一禮,便抱起琴倉惶向後退去,竟是一曲沒有奏完。

  看到她退去,笑鬧聲越來越響,到得後來,整個院落都是少年、少女們的嗤笑聲。

  就在笑聲越來越大時,突然的,外面的林蔭道裡,再次傳來了剛才的琴聲。

  那陳氏阿容,竟是接著剛才沒完的琴曲,繼續彈奏起來。

  陳微等人大樂,一個少年哇哇叫道:「走走走,看看那膽敢向琅琊王七求娶的小姑子去。」

  他這一起哄,眾少年齊刷刷地動了,他們順著琴聲,跨出了院落。

  眾人剛剛走出院落,一曲鳳求凰終於進入了尾音。

  陳容在彈完最後幾個音符後,低頭抱著琴站起,她俏生生地站在月光下,任由碎髮擋在額頭,她蒼白著臉,沙啞中透著媚意的聲音在夜空中娓娓響起,

「一曲鳳求凰,千載寂寞傷。想當年司馬相如彈奏此曲時,並不知道他能娶到卓文君。他彈此曲,只是情思如繭,若不能讓那人聽到,心中難免鬱結成絲。

今日阿容也是如此,不求垂顧,不求有果。只是,想讓郎君知道而已。」

  陳容說完這句話,抱著琴,再次朝著王七郎所站的角落處盈盈一福,然後掉過頭,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這時,一縷秋風吹來,飄起她那長及臀間的墨髮,捲起那縷縷飄飛的衣袍,眾人一陣恍惚,竟似看到她的身影在逐漸淡去。

  王氏七女在一旁吃吃笑道:「阿噫,這陳容恬不知恥的,居然還敢說得條條是道?」

  她這話一出,幾個少女跟著嘻笑起來。

  就在這時,王弘眉頭一皺,沉聲喝道:「閉嘴!」

  眾人一凜。

  在一陣靜默中,王弘抬起頭,他盯著陳容遠去的身影,徐徐說道:「以後,不可因為此事譏諷恥笑於她。」

  說到這裡,他長袖一甩,施施然地轉身離去。

  直到他帶著僕人們消失在拱門處,眾人才驚醒過來。陳元愕愕地望著王弘遠去的背影,直過了好一會,他才打了一個激靈,不由轉頭看向南陽王。

  這時的南陽王,肥胖得扁平的臉上帶著股鬱怒。見到陳元向他看來,他雙眼一瞪,重重一聲,喝道:「我們走。」

  「是,是。」

  那幕僚連忙扶著南陽王向停放馬車的方向走去。看到陳元要追出來,他便使了一個眼色。

  見狀,陳元停下了腳步。

  這時,他才發現,這片刻間,滿殿的賓客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少年子弟,正三五成群的談論著剛才的事。

  陳術走到陳元的身後,歎道:「我早說了,這女郎性子剛強,是個辣手的,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南陽王剛對她起了興致,又得生生中斷,這不是惹他不快嗎?」

  南陽王是何等身份?他就算再中意陳容,現在也不能納了——明明知道她傾慕的是王氏七郎,便是傾慕,還不屑為妾。這樣的女子,他要是納了,如何面對天下人的詢問和質疑?

  陳元想到這裡,恨恨地一咬牙,低喝道:「這可由不得她!哼,只等此事一平,我就給南陽王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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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四章 他回來了

  陳容一回到院落,便對上平嫗和尚叟淚眼巴巴,一臉傷感的瞅著她。

  她眨了眨眼,奇道:「怎的?」

  平嫗用袖子擋著眼睛,悲苦的說道:「奴竟不知,女郎傾慕王家七郎,以至於斯!」

  尚叟也在一側歎道:「女郎,那王家七郎是何等人物?你以後還是忘了他吧。」

  陳容啞然失笑,她嘴角揚了揚,也懶得解釋什麼,轉身步入寢房。

  第二天,陳容剛在梳洗,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女子笑聲。似是聽到裡面的動靜,一個少女高聲叫道:「阿容,快快出來與我們玩耍去。」

  另一個少女噗嗤一樂,轉而她也跟著一本正經的喊道:「阿容可有得閒?南陽城郊碧水清清,大伙正要去玩呢。」

  平嫗聽到這裡,惱怒的嘀咕道:「這些人,便是不懷好意!」

  罵到這裡,她擔憂的看向陳容,可是,出現在鏡中的,是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這笑容,自女郎昨晚彈完琴後屢屢出現。每次平嫗看著,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陳容站了起來,她推開房門。

  房門『吱呀』一開,眾女便同時轉頭看來。望著緩步走出的陳容,她們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一個個忍笑忍得慌。

  這些陳容似是沒有注意到,她舉步向幾女走近,道:「去南陽城郊麼?」

  陳微與她走得最近,這時小跑到她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問道:「你,你不要緊吧?」

  她對上的,是陳容明澈的眼眸,她看向陳微,搖了搖頭,淡淡回道:「我很好啊。」

  另一個陳氏少女忍不住掩著嘴笑道:「昨日開宴時,你那僕人還說你臥床不起,還請了大夫呢。原來你這病,不是因為旅途勞頓,而是相思之累。」

  陳容低眉斂目的,沒有反駁,也沒有理會。早在昨日做出那個決定時,她便知道會面對這種局面。

  幾女見陳容不答,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減少。這時刻,她們看向陳容的眼神中,除了恥笑,還有著隱隱的同情。

  如王氏七郎那樣謫仙般的人物,天下的女兒不愛的又有多少?眼前的阿容,也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這時,陳微牽著陳容的手走向馬車,「走吧。」

  這是陳容來到南陽後,第一次走出府門。

  城中比前幾天顯得乾淨整潔多了,那些乞丐也不見了蹤影。

  一個少女伸出頭來,朝著四下打量的陳容嘻笑道:「阿容,不必看了,此處無七郎。」

  她這話一出,嘻笑聲不絕於耳。

  另一個少女更是叫道:「阿容這下可出名了呢,好些人都在問起你。嘻嘻,從此後我們陳府,可就熱鬧了。」

  在這些少女的取笑聲中,陳容只是眉目低斂,表情平靜,一副世人如何說我,與我本無干係的模樣。

  街道上乞丐少了,馬車便多了,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川流不息,每輛馬車一駛過,便是一陣熏香撲鼻而來。

  越是靠近城郊,馬車便越是多。一個個衣著華麗的少年郎,還有不少在臉上塗了粉,至於衣飾熏香,更是尋常事。

  現在正是秋深時,南郊處光禿禿的,河水又乾涸得差不多了,除了開闊外,哪有什麼風景?

  不過,今天是難得的一個大睛天,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直讓人軟綿綿的。因此,也有一些士族少年的馬車在。

  眾少年看到這麼一群女郎的馬車靠近,連忙靠近。七八雙目光在掃過眾女後,瞟到了陳容身上,一少年叫道:「這女郎莫非就是?」

  不等他說完,一南陽陳氏的少女嘻嘻笑道:「她就是阿容。」

  十數雙目光轉過來,齊刷刷地看向陳容。

  一少年嘿嘿一笑,怪叫道:「女郎膽子不小哦,敢情挑王七郎!」

  他剛開一個口,另一個站在馬車旁,長袍大袖,衣履當風,臉孔白得有點異常的青年馬上冷笑道:「王七郎說了,不准任何人譏諷嘲笑於她!」

  眾人默然。

  那青年轉過頭,朝著陳容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歎道:

  「不求垂顧,不求有果,只是想讓那人知道……說起來,陳氏阿容實是個多情人。這世間,多情本多傷,諸位又何必再給她添心頭刺?」

  他最後一句,是對著陳氏諸女說的。因為這個時候,眾女正嘟著嘴,不滿的瞪著他和陳容,那諷刺和看笑話的表情是如此顯目。

  那南陽陳氏嫡女,名喚陳琪的張了張嘴,正要反駁這青年,她的姐妹扯了扯衣袖,說道:「這人喜歡傳話,現在莫說,免得得罪了王七郎。」

  陳琪連忙閉緊嘴,轉眼,她瞪著陳容,鬱悶的說道:「做了如此可笑的事,竟能得到七郎的庇護?哼,這太也滑稽。」

  陳微見氣氛有點僵硬,連忙叫道:「大伙不要傻站著,如此陽光明媚,正可賞秋望山啊。對了,阿容,你的琴彈得好,為大伙獻上一曲吧。」

  聽到這話,陳容才第一次抬起頭來。她正準備張嘴,突然的,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傳來。

  眾少年同時轉頭,看向那煙塵高舉處。

  這一望,那剛才替陳容解圍的青年馬上嘴一扁,不滿的說道:「是冉閔那匹夫!」

  他的聲音一落,陳微氣得漲紅了臉,她嘴一張正要喝罵,又忍了下來。

  倒是站在她旁邊的陳琪望著那數百灰塵直衝而來的方向,嘻嘻笑道:「冉將軍高大偉岸,昂昂如雪峰火山,讓人傾慕呢。」

  那青年冷笑一聲,沒有反駁。

  陳容也在抬著頭,望著官道上。百數騎士激起的煙塵,把兩側稀稀疏疏的樹林都淹沒了。

  望著那飄揚在最前方的旗幟,還有旗幟下那匹雄駿的紅馬,陳容低低地說道:「他從南門而入了。」

  說完這句話,陳容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一轉,竟是看向陳微。

  與她一樣,看向陳微的目光有好幾個。在眾人的打量中,陳微暈紅著小臉,她眼如秋水般蕩漾,癡癡地隨著那匹紅馬移動,輕聲回道:「是啊,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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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五章 冉閔的婚事

  到得這時,陳微已有點神不守舍了,在冉閔等人消失在視野中時,她已向少女們第二次提出回家。

  當她第三次提時,陳容在一側答道:「阿微,我們一道回吧。」

  陳微大喜,她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陳容,忙不迭地應道:「好,好。」

  坐在馬車中,陳微雙手絞著衣角,雙頰紅通通的,她嘴唇蠕動了一會,忍不住轉向陳容說道:「阿容,你我其實一樣呢。」

  「這話怎麼說?」陳容詫異的抬頭看向她。

  陳微的眼睛亮得驚人,她癡望著遠方的官道,說道:「你喜歡著王氏七郎,我喜歡冉將軍啊。」

  她瞇起雙眼,有點得意的說道:「不過,阿容你喜歡的人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王七郎,這輩子都只可遙望,而我,不久後就要嫁給他了。」

  是麼?陳容暗中冷笑一聲,轉頭看向另一方向。

  陳微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想著馬上就可以見到心上人,她的雙手絞動得更厲害了。

  在兩女各懷心事中,車伕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兩位女郎,我們到府了。」

  「啊啊?好,好。」

  陳微回過神來,連忙一把抓著陳容,便跳下了馬車。因她跳得太急,陳容一個踉蹌,要不是她身手靈活,已摔倒在地。

  陳微正在向前衝,被歪倒的陳容這麼一拉,便緩了下來。她不耐煩的用開陳容的手叫道:「阿容,我先去換衣裳了。」

  說罷,一溜煙的衝入院落中。

  陳容望著陳微的背影,暗暗忖道:她這麼迫不及待,今天冉閔會直接到陳府來?

  一邊尋思著,她一邊漫步向前走去。

  道路兩旁,樹枝光禿禿地直伸向天際,每次風一捲來,便又凋下幾片樹葉。陳容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到一種寒冷。她連忙攏了攏衣袖,轉身朝一側樹林中走去。

    一進入樹林,那風便少了些。陳容放慢了腳步,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般漫不經心的走了個多時辰後,左側的假山後,一陣喧囂笑鬧聲傳來。陳容一怔,順聲走去。

    堪堪走近,陳微羞怯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冉,冉大哥,這次,這次你會……」

  她還在這裡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冉閔那雄厚低沉的聲音已不耐煩的命令道:「大聲點,把話想清楚再跟我說!」

    聲音又沉又煞,陳微一驚,羞紅的小臉一白,眼淚汪汪的便要掉下來。

    冉閔見狀,濃眉一皺,轉身便要走開。陳微連忙伸手拉著他的衣袖,叫道:「別,別,別,我,我……」

    這時,一個嬌而清的聲音替她說道:「冉將軍,我家族姐只是想問,你這次回來會待多久?」

    陳微一喜,連聲說道:「是,是。」

    她感激的轉過頭,看向從樹林後慢步走出的陳容,抿唇笑道:「阿容來了。」

   來的人,正是陳容。

    就在她開口的時候,冉閔便轉過頭來,雙眼沉沉地凝視著她。

  他的目光,一如她記憶的那般陰烈,彷彿燃燒著無盡的火焰,又彷彿融盡了無底的黑暗般陰烈。只是這一次,她能從這陰烈的眼神中,看到好奇,和一抹興趣?

    陳容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只是一眼,她便移開,轉向陳微笑道:「阿微,冉將軍是慣常刀口舔血的,凡事喜歡痛快,你與他說話,一定要有話就直接說出。」

    她這話一出口,陳微突然臉一沉。她看了看盯著陳容打量的冉閔,又看了看清艷嫵媚的陳容。突然間,對冉閔過於關注陳容,對陳容這種狀似冉閔知已的口吻,產生了強烈的厭煩。

  再說,如陳容這種直接大膽得潑辣的性格,又怎麼能明白,自己這種女孩兒撒嬌拿癡的風情?

    厭煩和不以為然中,陳微嘴一扁,說道:「我行事自是比不起阿容你。昨晚那麼多人在場,你都敢對著天下神仙般的王七郎奏鳳求凰呢。我,我性子就是這樣,做不來沒臉沒皮的事。」

    一言吐出,冉閔皺起了眉頭,他那俊美無疇的臉上,在盯向陳微兩女時,一抹厭煩一閃而過。

    就在陳微有點後悔時,他二話不說便轉過身去,大步走向前方的草地,走向一眾長者當中。

    陳微氣得臉漲得通紅,她狠狠在地上一跺腳,轉向陳容罵道:「你,你,你為什麼要出來,害得冉將軍對我生氣了!」

    陳容瞟了她一眼,越身而過,在經過陳微的身邊時,她溫柔勸道:「阿微,我本是好意助你,你為什麼要對我有敵意呢?如冉將軍那樣的男人,不喜歡女人吵吵鬧鬧,使盡小心眼的。」

    丟下這句話,陳容頭也不回的向來路走去。在她的身後,陳微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又是什麼東西?誰讓你對他擺出一副知已模樣的?」

    陳容聞言,怔了怔,她的腳下沒有停,身子一轉,便準備返回。

    這時,坐在草地上,正擁伎作樂的陳元突然開口了,「阿容,過來一下。」

    陳容腳步一頓。

    她抬起頭來,朝著虛空慢慢慢擠出一個笑容,再握了握拳頭後,她低下頭,向陳元走去。

    她走近時,陳術正在對著冉閔笑道:「冉將軍,那個便是阿微。再過數月,她便滿十六了。冉將軍剛才與她相處過,覺得這小姑子怎麼樣?」

    陳術的聲音中帶著一抹調笑,一抹漫不經心,看來這話他也只是隨口說說,並無其它含義。

   冉閔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半晌卻淡淡地回道:「此事以後再說吧。」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驚。陳術一愕,陳容也嗖地抬起頭來,看向冉閔。

    陳元把放在陳容身上的注意力收回,轉頭看著冉閔,皺眉問道:「冉將軍此言何意?」

    冉閔把酒杯朝幾上一放,不耐煩的說道:「沒什麼意思,冉閔最近不想談婚論嫁。」

    一言吐出,四座皆靜。

    眾人面面相覷。本來,這次陳氏邀請冉閔,而他也應邀前來。對於雙方來說,心中已經很明瞭。那就是,他陳氏會嫁一個女兒給他,而他也同意了。

  更何況,上一次在路中,陳元已就陳微的事跟他認真談過?

    縱觀整個南陽城,除了南陽王外,他陳氏是第一大家族。這次聯姻,可不止是陳氏與他冉閔的事,還是經過南陽王默許的,等於是南陽城與他冉閔的事。

    他人都進了府,也與陳微這女郎見過面了,說了話了,難不成他有了悔意?

    冉閔抬起頭,他對上愕然的眾人,突然一笑。他面目極為俊美,這一笑,頓時風神都雅,令人目為之眩。

  只見冉閔給自己倒了杯酒,徐徐說道:「諸位何必如此?你家女郎又不止有那個叫阿微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目光從陳容的身上瞟過,繼續說道:「終身大事,還是穩妥點辦罷。」

    說罷,他頭一仰,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酒杯朝著幾上重重一放,長袖一甩,大步走出!

    直到他走出老遠,陳元才憤怒的低語道:「他不過是無姓匹夫,若不是這一次他護送有恩,天下士族,誰會把他放在眼中?

難不成,這匹夫還敢嫌棄我家阿微只是庶女,還想娶我陳氏嫡女?呸!我陳氏的嫡女兒,都可嫁王侯了,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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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六章 巴掌

    陳元咆哮中,剛剛趕回來,性格寬容大方的陳攘在一側笑道:「不過嫁女而已,何苦惱怒至此?」

    他威望很高,這話一出,陳元馬上低頭應道:「大哥教訓得是。」

    陳攘撫著下頜的鬍鬚,道:「冉閔這人,勇猛無匹,有機謀,心氣亦高。有這種性格的人,是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你們啊,只是我陳氏與他聯姻的小事罷了,何必操之過急?」

    說罷,他朝著陳元盯了一眼。

    陳元慚愧的低下頭來,他自是知道陳攘是在說他,為了自家女兒的婚事,表現有點過激。真說起來,只要冉閔娶的是陳家女兒,身份合適的話,嫁哪個都無所謂。

    陳攘揮了揮手,閉上雙眼,又傾聽起樂伎們奏的箏曲了。

    他不開口了,便代表這件事告一段落。陳元收回了視線。

    這時,他看到了陳容。當下他朝陳容招了招手,示意她再靠近。

    陳元盯著蹲福著的陳容,皺著眉頭。因為心中有火,他此刻看陳容,是怎麼看怎麼令人厭煩,當下說話時,聲音中便帶了幾分冷意,「阿容,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

    陳容眉目微斂,輕聲道:「我知。」

    「你知?哦,說來聽聽。」

    陳容抿了抿唇,道:「伯父定是為了昨晚之事。」

    「原來你真知道啊?」

  陳元冷笑起來,他盯著陳容,右手朝著幾面重重一拍,想到了什麼,卻又緩緩放下,

「你,真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如此沒臉沒皮!你!若不是七郎寬宏,昨晚上我陳家的顏面,都被你丟光了!」

    陳元壓低著嗓子咆哮時,陳容一直低著頭,聽到這裡,她的臉上浮出了一抹冷笑。不過她沒有還嘴。

    陳元吼了一陣後,喘息了會,語氣轉為溫和,「今天晚上,南陽王府有宴,你與我一起去吧。」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陳容已果斷的回道:「我不去!」

    三字一吐,眾人一怔,連陳攘都睜開眼來看向她。

    陳元瘦長的臉一青,瞇著眼問道:「你說什麼?」

    陳容慢慢地抬起頭來,她望著陳元,徐徐說道:「我不會與伯父參加任何人的宴會。」

    說罷,她慢慢站了起來。

    陳元萬萬沒有想到,她不但敢反駁自己,還敢這樣站著與自己說話。心下大怒,他伸手朝幾上重重一拍,便要怒吼,陳攘在一側溫和的說道:「與小輩說話,何至動怒?」

    這話一出,陳元馬上按下火氣。他瞪著陳容,低喝道:「你再說一遍?」

    陳容腰背挺得筆直的,眼睛望著地面,清脆的回道:「這一次南下,我先是為流民事向王氏示警,又在乾旱時,比尋常丈夫更快的反應過來。

便是經過普城時,能做到如我一般,用全部家財購得糧食的丈夫,也沒有幾個。阿容自以為才智不凡,長相亦是不俗,完全可以匹配世間才俊。」

    安靜,四下都安靜了。

    陳元吃驚的瞪著她,伸手一指,正在喝罵,一側的陳攘已笑了起來,「這小姑子,倒真有幾分自信。」

    他哈哈一笑,朝著陳元說道:「好了,別跟小輩置氣了。」又轉向陳容,「退下吧。」

    「是。」

    陳容挺直著腰背退了下去。

    她走在林蔭道上。踩著地上枯黃的落葉,陳容咬著唇想道:在路上,陳元便已把我的歸宿接手過去。可以說,除非我父兄回來,這個家族中,他便是我的父親,對我的事都可以直接拍板。

  他做出什麼決定,便是陳公攘也不會阻止。他,他這麼一門心思要把我送給南陽王,我可如何是好?

    轉眼,她的心思又轉到了冉閔的身上:冉閔很奇怪啊,聽他那語氣,好似有點不中意婚事呢!

  是了,前世時,冉閔幾次來府中,都沒有把他與族姐的婚事定下來。要不是他們一直拖著拖著,沒有個結果,也不會給了前世的自己可乘之機!

    她正在尋思之際,突然眼前一暗。

    陳容錯愕的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她便對上了淚眼汪汪的陳微。

    四目一對,陳微右手突然一抬,呼地一聲,一個耳光重重甩來!

    「啪——」的一聲脆響傳出,陳微這耳光,打得又響又準,轉眼間,陳容的左頰,便浮出了一個紅腫的手掌印!

    陳微一個耳光甩出後,也不等陳容有什麼動作,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手摀臉,轉身衝入了山石小道中。

    陳容這時才從錯愕慍怒中回過神來,她伸手摀著火辣辣的左臉,目光陰沉的盯著陳微離開的方向。

  半晌,她冷冷一笑,暗暗想道:我知道你喜歡冉閔,我雖然對你有恨,可還真沒有下定決心報復你的。不過現在……哼!

    她轉頭時,道路兩側的僕役同時低下頭去,收起了那看熱鬧的表情。

    陳容也沒心理會,她大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這一走,路過的人紛紛回頭向她看來,在對上她臉上的巴掌印時,那些目光都變成了好奇。

    不知不覺中,眾人停下腳步,目光轉向陳容。有幾個閒著無事的,更是跟在她的身後,嘻嘻哈哈地笑著。

    陳容剛剛衝到自己的院落門口,平嫗便急急地趕了過來,她早從院落中便聽到了外面的喧囂聲,現在仔細一看,不由驚叫道:「女郎,女郎,這是怎麼啦?誰打的你?」

   她衝到陳容面前,伸手撫向她的臉。

    陳容沒有如往常一樣,拍開她的手,而是低著頭,帶著哭腔說道:「無事。只是剛才冉將軍來了……我,我也只是站在那裡。」說到這裡,她戛然而止。

    這下,眾人露出了恍惚大悟的表情。

    在陳容主僕關上院門後,幾個壓低的議論聲已經響起,「說是冉將軍拒絕了阿微。」

    「那阿微為什麼要打她呢?」

    「莫非冉將軍相中了阿容,反悔了?別說,這阿容那細腰那風姿,真是妖嬈,我要是冉將軍,也會選阿容。」

    「咄,你說的是什麼胡話?陳氏阿容是什麼身份?這又不是納妾,冉將軍怎麼可能棄阿微而選她?依我看來,定是阿微因冉將軍的事心中不高興,便對阿容發火了!」

    「這有可能。阿容那身份,這院子裡哪個女郎都可以對她發火。說起來,阿微也只敢欺負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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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七章 請貼

    回到院落中,平嫗一邊用冷毛巾敷著陳容的臉,一邊哽咽道:「這都是因為女郎的父兄不在啊,如果他們在,我們就可以搬出去住了。」

    陳容垂下雙眸,輕聲說道:「嫗,別哭了。」

    平嫗大力的點著頭,道:「好,嫗不哭,嫗不哭。」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尚叟有點遲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女郎?」

    陳容一聽他那語氣,馬上高聲問道:「何事?」

    見外面沒有動靜,陳容皺眉喝道:「儘管說來便是。」

    「是。」尚叟的聲音有點不穩,「郎主剛才發話了,說各院都要刪減五名奴僕。」

    「可有說原因?」

    「無。」

    在陳容尋思際,平嫗顫聲道:「女郎,這,這可如何是好?」

    陳容瞟了她一眼,自是知道她與尚叟為什麼這麼慌亂。現在她的院落裡,只有十五個僕役。這十五人,都是服侍她多年的忠僕,又與她一路南遷而來,彼此之間感情很深。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卻要趕人出去。在這世道,沒有大家族依附,這些人一出去便會淪落無依,變成流民。

    陳容伸手接過毛巾,摀在臉上,說道:「無需慌亂。」

    平嫗和尚叟安靜下來,同時看向她。

    陳容聲音略高,吩咐道:「尚叟,你去告訴管事,便說另外五名奴僕的所有支出,無需家族費力,我一人承擔。」

    平嫗詫異的說道:「女郎,家族不曾為我們費力啊。」

    陳容扯了扯嘴皮,淡淡地說道:「是啊,他們本不曾費力。尚叟,如果管事再堅持,你就說:我家女郎說了,我們的糧多的是,不懼那幾人吃喝。」

    見尚叟還沒有反應過來,陳容歎道:「郎主之所以做出這決定,必是因為府中糧栗、帛布都不足了啊。聽說現在南陽城中,二車布才能換半車糧。」

    尚叟反應過來,歡喜的說道:「好好,我就去說,我就去說。」

    聽著他急急跑去的腳步聲,平嫗也樂顛了,「女郎女郎,你真是神人。要不是你在路上買了那麼多糧,我們現在可慘了。」

  是慘了,這次裁去奴僕,還只是第一波,南陽陳府足足裁了三次奴僕,才渡過這次南遷風波。

  上一世,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更是被裁的主要對象,到南陽僅僅半年,留在她身邊的只有尚叟和平嫗兩人。

    尚叟很快便回來了,果然,那管事聽到尚叟的話後,馬上決定,陳容這個院落的所有支出,一律由她自己負責。

  雖然這幾天一直是她自己負責的,可現在那管事一說,等於是把這事擺到了明面上。

    陳容應下這件事後,院落裡的僕役們,終於完全放鬆了。特別在知道外面的糧食緊張到什麼程度後,一整天,他們沒事就到倉庫裡待一陣。

  便是平嫗,也對著倉庫中那二十幾車糧栗望了許久。回到她身邊時,臉上一直掛著傻笑。

    也是,二十幾車糧栗,如果只是她們自己吃的話,吃上二十年都可以。在人人都為糧食發愁的時候,她們守著這麼一大堆財富,自是滿足得很。

    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到了第二天下午。

    近兩天,陳容都待在自己的院落裡。她知道,陳微正在火頭上,以她那性格,哪裡受得了別人的指指點點?必定哭啼著不停解釋,說著冉閔不曾說不娶她啊,說她不曾妒恨欺負陳容啊。

  這個時候讓她見到自己,不定會發生什麼事。

    傍晚時,呆坐無聊的陳容,坐在書房中練起琴來。突然的,一個響亮的聲音傳到她耳中,「陳氏阿容可在?」

    不等平嫗開口,尚叟已響亮的回道:「我家女郎在。」

    「這是王府的拜貼。今晚戌時,請女郎赴宴。」

    尚叟大喜,連聲道謝,又說道:「居然有我家女郎的貼子?太好了。」

    那王府中人笑了起來,「叟何必自輕,你家女郎的聰慧,這一路上我們可都看在眼裡,都是佩服的。說起來,她如果出身再好一些,早被那些名士傳揚,成了閨中女郎們的上客了。

便是現在,如果我們王府不請她,恐怕也有人閒話呢。呵呵,不說了,不說了。女郎今晚可要準時到哦。」

    這人也是有趣,走了幾步,竟然回頭取笑道:「王氏七郎也在呢,阿容定然歡喜看到他的。哈哈。」

    那人一走,尚叟便顛顛地跑到門口,大叫道:「女郎,呵呵,是王府的貼子呢。」

    他的聲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這一次的陳容,也是笑逐顏開。

    尚叟見到她高興,先是呵呵傻笑一陣,轉眼臉上一苦:女郎如此歡喜,莫非是因為可以看到王七郎?

    因為馬上就要赴宴,陳容便在平嫗的幫助下,加緊時間沐浴,至於衣服,因為舊的衣裳是平城所製,在南陽這種地方已屬過時,新的衣裳又沒有趕出來,

她只能再次穿上那套嫩黃夾雜淡紫的華服。

    轉眼,戌時到了。

    梳洗一新,衣履光鮮的陳容,坐在了馬車中。

    而她的馬車駛出院落時,隔壁的陳微,還有幾個陳氏女郎,都停止了嘻笑,轉頭看向她。

    盯著她的馬車離去,陳茜恨恨地朝地上踢了一腳,惱道:「這王府太欺人了!說是什麼琅琊王氏又來了人,各家族有頭面的人才能過去,還說什麼請貼有限!哼,說這麼多幹嘛?

那陳容也不過是在路上胡亂說了兩句話,為了勾引王七郎彈了一會琴,居然捨了我這嫡女,請她這種身份的人前去?」

    陳茜罵到這裡,轉頭看到陳微臉色鐵青,不由笑道:「我倒是好的,宴會不去就不去罷。阿微,聽說你的冉郎被這沒臉沒皮的女人搶去了?」

    這話陳微可不愛聽,她臉孔一紅,扯著脖子急急叫道:「才不是!我剛才都說了,不是這麼回事。」

    再一次,聽到她辯解的女郎們,臉上掛著心照不宣的笑容。這種你知我知的笑容很是可惡,陳微直氣得臉孔紫紅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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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八章 他說

    陳容的馬車緩緩駛入街道中。

  這時刻,正是華燈初上時,一盞盞燈籠飄蕩在屋簷下,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經過某些巷子,才能從那一窗窗粉紅的燈火和嘻笑聲中,感覺靡蕩的脂粉香和絲竹音帶來的繁華。

    坐在馬車中,陳容低著頭,眉目微斂的似得很平靜,可她的雙手正緊緊地絞著裙角。因絞得太用力,一側的平嫗擔憂的望著,直擔心這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華服,被她給撕爛了。

    就在這時,陳容放開了自己的雙手,深深呼吸了一下,閉上雙眼,低聲說道:「嫗,我有點緊張。」

    平嫗憐惜的看著她,說道:「女郎,那王七郎是天上神仙啊,你忘記他吧。」

    她這話一出口,陳容卻是啞然失笑,她抿著唇,忍著笑向平嫗說道:「被嫗這種麼一說,這緊張好多了。」

    平嫗一愕,不解的看著她。

    陳容伸出手,嘩地一聲掀開車簾,望著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幾顆星星,陳容喃喃說道:「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好怕的?」聲音極低。

    這時,馬車已拐過一個巷道,進入了另一條街道。一走入這裡,眼前便是一片燈火通明,喧囂聲中,舉目儘是進進出出的馬車。

    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快到了。」

    陳容剛要回答,從她的身側,一輛馬車一衝而過。

    這是一輛漆成黑色的寬廂馬車,兩匹拉車的馬亦是黝黑高駿,就在陳容向那馬車張望時,馬車車簾一掀而開,一張俊美冷酷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陡然對上這人,陳容下意識的便想拉下車簾,她的手才把車簾一扯,又急急停下。

    那男人漆黑陰烈的雙眸盯了她的右手一眼,然後,轉頭盯向她。

    也不知他做了一個什麼動作,那馬車開始向陳容的馬車靠攏。

    轉眼間,兩輛馬車相隔只有一臂遠了,陳容用指甲深深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含著笑迎上這人,喚道:「陳容見過冉將軍。」

    這人,正是冉閔。

    冉閔沒有理會她的招呼,他逕自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過了半晌,他那低沉雄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你這個小姑每次見我,雖然強自鎮定,卻形容有異。那是何故?」

    他靠得太近,說話時吹出的風,輕輕地扇起她的汗毛,滲入她的耳洞中。

    陳容繃緊身軀,緊緊掐著手心,用盡全力壓下那奔波的心緒,雙眸微垂的避開他的目光,強笑道:「將軍說笑了,我與將軍素昧平生,怎會形容有異?」

    她說到這裡,終於抬起頭來。

    燈火下,她的雙眸與他的一樣,黑不見底。

    四目相對,陳容嘴角扯了扯,喃喃說道:「將軍俊美過人,想天下間的女兒,見到將軍而形容有異的,不是少數。」

    「是麼?」

    陳容點了點頭。

    冉閔哈哈一笑,他緊緊地盯著她,問道:「你傾慕王七郎?」

    陳容一怔,慢慢點了點頭。

    冉閔又是哈哈一笑。

    笑著笑著,他聲音一低,沉沉的,輕輕地說道:「若是我向陳府求娶於你,你可願意?」

    轟——

    直如九天一個炸雷!

    陳容只感覺到眼前一陣昏花,只感覺到心臟怦怦地急跳個不休,差一點便要從咽喉衝出。只感覺到一種不知是苦澀,還是可笑的感覺,佔滿她的心田。突然間,她很想放聲大笑。

    她沒有笑,只是慢慢地抬起雙眼。

    馬車的顛覆中,她定定地望著這個男人。望著再世相逢後,她還不曾認真打量過的男人,陳容嘴角扯了扯,用著與他同樣的聲調,說道:「冉將軍,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說到這裡,她果斷的伸出右手,嘩地一下拉下了車簾。隨著那薄薄的一道布擋在她與他之間,陳容整個人便是向後一軟,差點癱倒在平嫗的懷中。

    平嫗一驚,剛想詢問,陳容右手一伸,摀住了她的嘴——她永遠永遠也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前一世,是她愚蠢固執啊……

    車外的冉閔,幽深的雙眼兀自盯著那晃動的車簾,他的眉頭微皺,而他的嘴角,卻在不知不覺中向上勾起。

    慢慢的,他也向後一倚,縮回了車廂裡。閉上雙眼,他那雙慣常握著兵器的強而有力的大掌,開始輕而舒緩的,如彈奏琴弦般敲擊著幾面。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一晃停了下來,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下車吧。」

    陳容咬了咬牙,想要坐直身子,可挺了兩下,身子還是軟的。平嫗見狀,連忙把她扶直。平嫗先行下了馬車,與尚叟一道,才把陳容扶下馬車。

    陳容一下馬車,便感覺到一雙目光直直盯著自己,她頭一轉,再次對上了那雙黑暗中陰烈的雙眸。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在果斷的轉回頭後,便挺直了腰背,甩開了平嫗和尚叟的扶持,大步向前走去。

    王府主院外,也停滿了馬車,燈火通明中,一陣陣歡笑聲混合著香味飄來。陳容雙眸一轉,發現站在這裡的人,每一個都是衣履華麗,氣定神閒。而這些多人中,她認識的竟沒有幾個。

   就是她四下張望時,一個強而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冉閔從她的旁邊越身而過,大步走入燈火下。

    他一出現,幾乎是剎那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這一刻的冉閔,身穿一套黑底紅紋的袍服,一頭長髮與時人流行的那般披散在肩膀上。

  他本來身材高大,腰細肩寬的,經過這麼一刻意打扮,竟有一種璀璨的俊美,便如那初升的陽光,直是逼人雙眼!

    這種咄咄逼人的俊美和氣勢,與時下流行的,如月如雲的陰柔俊美完全不同。

    冉閔似是沒有察覺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中心,他大步走到門口,跨了進去。

    隨著他一進入,陳容的周圍變得安靜了,眾人停止了喧囂,開始依次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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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3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十九章 宴

    陳容停下腳步,接過平嫗遞來的紗帽戴上,從側殿入口處踏入。

    殿中衣鬢生香,暗紅的燈籠光與蠟燭光相交織,隨著燈火飄出的冉冉煙霧,這些打扮得精美的少年、少女,一個個都如畫中人物。

  便是在陳容的視野中,與她一般美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她的到來,遠不如冉閔那般轟動。

    陳容走出幾步,便越過眾人的肩膀,看向主塌方向。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鶴立雞群般的王七郎。此時冉閔正與他同塌而坐,兩人也不知說了什麼,正在拊掌大笑。

    在王七郎的旁邊,還有二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和一個相貌清俊的少年。這三人被眾人圍在中間,看來是琅琊王氏來的人。

    陳容還在張望時,堵在道路中間,正與眾子弟寒暄著的王五郎瞟到了她,腳步一提,大步走來。

    「阿容。」

    陳容一怔,抬頭看去。

    王五郎容長俊朗的臉,在燈火中顯得有點陰沉,他打量著她,道:「跟我來吧,那裡有你的位置。」

    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快,陳容一怔,她朝他盯了一眼,跟在他的身後,向前走去。

    陳容的位置,在右側第二排最裡側,靠近牆壁處。

    王五郎請她在塌幾上坐下後,幾個婢女馬上上前,在她的塌幾四周擋上屏風。

    這不止是對她,在場所有的女賓一坐下,便會有婢女上前,把她們的塌幾用屏風圍起來。屏風只有一人高,上面蒙著薄薄的一層流著瑩光的白紗。

  因為塌幾上點著燭光,圍上了屏風的女郎們,便比旁人明亮幾分,當然,也隱約幾分。

    陳容坐下後,王五郎頭一掉轉身就走。可剛走了兩步,他腳步一頓,轉頭看向陳容,壓低聲音說道:「你這姑子,年紀小小,心機可真深啊。你以為七郎那樣的人,會看中你?」

    他站在屏風後面,低著頭,輕蔑的,隱隱有點憤怒的瞪著陳容,鄙夷的說道:

  「以你的身份,本來便難找到願意娶你的才俊,你倒好,還不自愛,還把自己弄成這樣。我看,你這一生算是完了。」

    他的聲音很低,旁邊的塌幾上又沒有人,這番話除了陳容外,再也沒有別人聽到。

    聽著這刻薄的話,陳容心頭火起,嗖地抬頭看向王五郎。

    陳容盯著王五郎,張著嘴待要反諷幾句,在對上他眼中那憤懣和不甘時,卻是心中一動,便低下頭輕輕地說道:「完不完又有什麼區別?我族伯都想把我送給南陽王做妾了。」

    聲音很低,隱帶著哽咽,和一種微妙的,似是求助,也似是傾訴的口吻。

    王五郎呆住了。

    他抿著唇,盯著明暗不定的燭光中,陳容那清艷裡帶著蒼白脆弱的臉,不知不覺中,聲音放溫柔了,

「把你送給南陽王那老不朽的?陳元那傢伙瘋了?他不知道南陽王只是喜歡收集美人,卻從不憐惜麼?進了他的後院,你就是生生地毀了啊!」

    他說到這裡,陳容已是泫然欲泣。王五郎的話音一頓間,陳容低低的,抽泣的說道:「可他是我的族伯,我,五郎,這話我也只能跟你說啊……」

  淚眼中,她悄悄抬眸,朝他飛快的瞟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只是一眼,可那梨花帶雨,白蓮垂露的風情,只用一個剎那,便令得王五郎徹底呆住。

    他張著嘴,傻呼呼地盯著陳容,半晌都沒有移開目光。

    這時,一人在不遠處大聲喚道:「五郎,五郎,過來一下,過來一下。」

    王五郎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遲疑了好一會,低聲說道:「別慌,我,我來想想。」聲音竟是無比溫柔。

    直到那邊又傳來催促聲,王五郎才提步離開。他走出幾步後,情不自禁的轉過頭來看向陳容。

  從這個角度看陳容,只能看到她那隱隱約約,明亮而模糊的身影,看著看著,他不由想道:只是幾日不見,她,似是更美了。

    這時刻,還有士族絡繹進入,一刻鐘後,整個大殿中已坐滿了人。

    陳容一個女郎,坐在第二排這樣的顯要位置,與一眾長者並排,已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漸漸的,低語聲四起,「那小姑子是誰?琅琊王家的嫡女麼?」

    「不是,她便是那個當眾向王七郎奏鳳求凰的陳氏阿容。聽說這一次南遷,她一連兩次幫助平城王家度過困局。是個才智不凡的。」

    「你可別輕看了她,這小姑子聰慧著呢,王卓這老不朽的,都差她遠甚。」

    「是啊,聽說她在平城,準備南遷前夕,還做出疏散家財的仗義之舉。」

    議論聲中,眾人看向陳容的目光越來越友善。這議論聲甚至驚動了琅琊王氏的幾個人,引得他們都向陳容看來。

    聽著眾人的議論聲,感覺到他們投來的目光,陳容的腰背,挺得越來越直!

    對陳容的肯定,往往意味著對平城王氏的否定。隨著殿中傳來的議論聲,平城王氏的人,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

    幾乎是突然的,陳容後方的角落裡,傳來一個少女有點尖的取笑聲,「陳氏阿容,我七哥在這裡呢,你見到了他,是不是甚為歡喜?」正是王氏七女涵允的聲音。

    議論聲大止。

    一殿的少年子弟,都抬起頭來,好奇的盯向陳容,也盯向王七郎。

    令得眾人愕然的是,這個時候,一直談笑從容的王七郎,竟也與眾人一般轉過頭來,看向陳容的所在。

    在眾人的目光中,屏風後的陳容,低著頭、扭著衣角,好半晌才訥訥地說道:「當時,是阿容情難自已……事後細細思之,羞愧不堪。」

    她說到這裡,羞答答地站起來,也不抬頭,便這般朝著王七郎的方向盈盈一福,顫聲說道:「那一日,唐突了……幸七郎不曾怪罪,才使得陳容有容身之地。」

  聲音嬌軟中,含著一種自慚形穢和脆弱。

    王弘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專注的盯向屏風後,光線中,越發顯得窈窕妖嬈的陳容。

    不止是他,便是他身邊的冉閔,這時刻也轉過頭,靜靜地打量著她。

    安靜中,名士瘐志哈哈一笑,雙手一擊。他那清脆的巴掌聲在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後,瘐志大聲說道:

  「陳氏阿容,你羞愧什麼?既然心悅,自當讓七郎知情!既已讓他知情,當大膽追逐其左右。說不定啊,哪一天王七郎暈了頭了,便娶了你為妻了。哈哈哈。」

    他笑到這裡,也不等別人說他,咳嗽一聲後解釋道:「我是說,你這小姑子,敢做便得敢當!有始便得有終,你……」他還在囉哩囉嗦,一側的王弘已皺著眉頭清喝道:「閉嘴!」

    王弘一語吐出,瘐志馬上閉緊嘴巴,為了表示聽話,他甚至伸出手掌,緊緊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只剩那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王弘。

  這模樣很是可笑,一時之間,殿中笑聲四起。剛才還凝重著的氣氛,轉眼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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