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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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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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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0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章 冉閔喜歡陳容的理由

  冉閔盯了小臉暈紅,姿勢美妙的陳微一眼。

  在他的目光中,陳微的眼中,波光流動,女兒家的羞喜之態,足可讓世間任何一個男人軟化。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期待著。

  在她的期待中,他沒有伸出手來。

  慢慢的,陳微捧著茶杯的動作,已不可自抑的出現顫抖,那暈紅的小臉,也漸漸轉白。

  慢慢的,淚水如珠,湧上了睫毛尖,她望著他,那發白的小臉,那期待渴望愛慕的眼神,都顯出一種精心準備過,妝點過的美。

  冉閔只是瞟了她一眼,便不為所動的抬起頭來。

  他目光轉向角落處,嘴角微扯,笑了笑,聲音低沉的說道:「陳府中,不是還有一個阿容嗎?」

  一言吐出,陳公攘睜大了眼,陳容則轉過頭,眼神極明亮、極複雜的盯向他。

  陳微的唇顫抖著,顫抖著,不過她跪福的姿勢,依然美到了極點,動人到了極點。她咬著唇,一臉梨花般的脆弱,眼神中,卻隱隱有著倔強:果然,這一幕還是發生了。

  不過這樣也好,陳公攘在這裡,他會給冉閔一個解釋,陳容也在這裡,她也會明白,不屬於她的,就永遠也不要輕舉妄動。

  陳微雖然與陳容相識不久,可她就是覺得自己瞭解這個族妹,她總覺得,陳容這人,看起來直爽,做事卻有點陰,自從發現冉閔對她感興趣後,陳微就害怕這個身份低微,

長相俗艷的妹子,會趁她不備,悄悄地爬上冉將軍的床,令他答應娶她為妻。

  要知道,冉將軍可能是這個世間優秀的男兒中,唯一不在乎世人非議,而娶身份低微的妹子為妻的人。這種誘惑,太大了。

  她想,不管是冉將軍,還是陳容,都是聰明人,對這種聰明人,把事情擺在明處,永遠比遮遮掩掩要好。

  果然,陳公攘皺起了眉頭,他轉向冉閔,認真的解釋道:「阿容啊?她是王七郎看中的人。」

  通常而言,這樣一句解釋,已經足矣。

  不過冉閔顯然不為所動,他笑了笑,盯著黑暗中的陳容,揮了揮手,道:「阿容,出來。」

  語聲中,有著親暱。

  四個字一吐出,瞬時間,陳公攘眉頭大皺,陳微的小臉,這下真的慘白了。

  陳容慢慢走出。

  她一直低著頭,不曾看向冉閔,也不曾看向陳公攘。

  她來到冉閔身前,朝他福了福。

  她一靠近他,冉閔便是右手一伸,扯向她的手臂。

  冉閔的手堪堪伸出,溫厚長者如陳公攘,也忍不住惱喝出聲,「冉將軍,請注意言行!」

  這樣的喝罵,已是很重很重。

  冉閔伸到半空的手,略頓了頓,他朝陳公攘盯了一眼,懶洋洋地垂了下來。

  他順手撈起一個酒杯,淺抿了一口,道:「陳公何必緊張?王弘那裡,我會跟他說說的,你陳府中,只有這個阿容還合我的眼。」

  語氣是漫不經心。

  這時刻,陳微的臉,已白得像紙,她的唇在不知不覺中,已咬出血來。

  那跪福的姿勢,也有點搖搖晃晃:冉閔與陳容沒有見過幾次面啊,他也不是那種把心放在兒女私情上的人啊,為什麼,為什麼他這次這麼執著?

  不止是陳微,便是陳容,此時也是雙腳虛軟,心跳如鼓。如此近距離的靠近這個男人,那藏在靈魂深處的,種種複雜情緒一湧而出。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差一點脫口答應他:不為有愛,而是為了報復!

  幸好,已發過誓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著的陳容,斷然把心底湧出的那股恨意壓下,也把這衝動的,可能毀了自己一生的想法壓下。

  冉閔的認真,令得陳公攘收起惱怒,認真的尋思起來。

  他轉向冉閔,問道:「以將軍之才,怎會看上阿容這個女郎?」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點冷意,看向陳容的目光中,也有了防備,「莫非,將軍與阿容也私訂了終身?」

  他用了一個『也』字。

  這個也字,雖是輕飄飄的,卻在吐出時,令得冉閔的眉頭,第一次蹙了蹙。

  他緩緩放下酒杯。

  抬起頭,冉閔盯向陳容,見她低著頭,一直沒有看向自己,他長歎一聲,說道:「我聽孫衍說,阿容這個女郎,為了朋友之誼,竟以身涉險,不惜親往莫陽城,與他們一道赴死。」

  一句話吐出,驚呼聲四起。

  不管是陳微,還是眾僕,這時都瞪大了眼,驚叫著,不敢置信的看著陳容。

  便是陳公攘,也是嗖地轉頭,瞬也不瞬的盯向陳容。

  他們,都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

  陳容的心中,湧出一陣苦楚。她雖然交待過孫衍,也交待過王弘和王家眾僕,可她沒有想到,這事會從冉閔的口中傳出!

  低著頭的她,閉上了雙眼,一種苦澀,佔據著她的心田。這時刻,她的腦海中只有兩個宇:完了,完了。

  這事既然傳出,她便只能在孫衍,王弘,還有眼前這個有意娶她的冉閔中間選一個了。以後,就算王弘願意向世人證明,她是清白之身,也不會有別家的兒郎,會娶她為妻了。

  不會了。

  不管她前赴莫陽城的理由是什麼,做為一個女郎,她的行為只有一個解釋是世人願意相信的:私奔於郎,與其赴死!

  冉閔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還是讚賞著,第一次用一種火熱的眼神看一個女人,

「陳公可知,冉某此生,注定馬革裹屍。若是身邊,有這麼一個真性情,不惜以性命相付的女人伴著,便是死在萬箭穿心之下,也是值了。」

  他望向陳容,低沉的,動容的說道:「平生最慕楚霸王,可惜,阿容卻不願做我的虞姬!」

  說到這裡,他仰天長歎一聲,廣袖一甩,竟是看也不向陳公攘,陳微看上一眼,轉身便走。

  直到冉閔大步離開,堂房中,還是一片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公攘溫和的聲音傳來,「阿容,你過來。」

  陳容挪動腳步,慢慢走到他面前。

  陳公攘盯著她,徐徐說道:「莫陽城之事,你說一說罷。」

  「是。」

  陳容朝他福了福,低低的,清脆的說道:「那一日,我聽到莫陽城被圍,孫小將軍和王七郎,都深陷城中,九死難生。我,我心中悲痛難以自抑。

於孫小將軍,他與我逃難當中相識,情同兄妹,於王七郎,阿容陷於南陽王府,舉釵準備自盡時,他帶著五個歌伎,換出了我。」

  她說到這裡,陳公攘明顯動容了,他傾身向前,盯著陳容,徐徐問道:「在南陽王府時,你還準備自盡?」

  「是。」
  
  陳容回答得十分乾脆。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明亮的望著陳公攘,輕聲說道:

  「那日被救出時,阿容便想著,終有一日,要還七郎救命之恩。可,阿容只是一個女子,哪有什麼本事還這恩情?想來想去,也只有與恩人、友人一道赴死,此心才安了。」

  陳公攘長歎一聲。

  他揮了揮袖,道:「起來吧。」

  「是。」

  陳容站起身後,陳公攘第一次用正眼,認認真真的看著她。半晌,他溫言說道:「你一婦人,竟會為了恩義赴死。難能,難能啊。」

  他朝著右側一指,語氣中很慈和,「為阿容備上一榻。」

  「是。」

  一個僕人把榻幾擺上。

  陳容向陳公攘福了福,慢慢退後,坐在了榻上。

  陳公攘轉過頭,看向了陳微。

  這時的陳微,已是搖搖欲墜,她想了幾十幾百遍,都沒有想到這個結果。

  陳公攘的目光中很溫和,見到陳微泫然欲泣,小臉上儘是絕望,他皺了皺眉,語氣有點嚴厲,「阿微,你已對冉將軍傾心相許了?」

  陳微搖晃著,小臉蒼白著,半晌,她嗚咽出聲,澀聲回道:「是。」

  她雙膝一軟,向陳公攘跪倒在地,向前匍匐幾步,她爬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袍,顫聲說道:

  「伯父伯父,你們說過讓冉將軍娶我為妻的,可不能反悔啊。我,我若嫁不得他,寧願小姑獨處,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終有一天,我也要博得他回頭看我一眼,再娶我為妻!」

  聲音無比堅定,竟不是在開玩笑。

  不過她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倒像是威脅了。陳公攘脾氣再好,這時也不高興了。

  他站了起來,廣袖一揮,大步向前走去,「少丟人現眼,回去回去。」

  回府的時候,只有陳容和陳微兩個小姑子,至於陳公攘,自不能因為這種兒女小事,便亂了舉止。他還會留在宴中,一直等到結束。

  在幾個護衛的押送下,兩女的馬車,在黑暗的街道中,咯吱咯吱行駛著。

  陳容望著旁邊的馬車,那裡面,一直有嗚咽聲,那絕望的,傷心欲絕的抽泣聲,讓她的心,一時又是興奮著,一時又有著物傷其類的歎息。

  幸好,街道中來往的馬車很少,便有庶民往來,他們的目光,也不會引起眾人的在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微哽咽的,充滿恨苦的聲音傳來,「我恨你!」

  她這話,自是對陳容說的。

  陳容聲音一冷,低聲喝罵道:「阿微你搞清楚,我可沒有招惹那冉將軍,是他自己說要娶我的。」

  她的聲音一落,陳微已尖聲叫道:

  「定是你定是你。一定是你在平時見到他時,不停的獻媚,還假笑著,還盡說他最喜歡聽的話,還假裝著臉紅,你讓他以為你喜歡他,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沒有想到,兩世為人了,這個族姐還是這麼瞭解自己啊。

  陳容心中冷笑一聲,口裡卻毫不客氣的說道:「冉將軍如此英雄,傾慕他,看到他臉紅的女郎多了去了。

阿微,你搞清楚,現在的我,名聲上已與王七郎扯到一塊了,你要做的事,是令冉將軍回心轉意。在這個情況下,你記恨於我,又有什麼好處?」

  她這話點醒了陳微。

  瞬時,馬車中的嗚咽聲,抽泣聲一頓。

  漸漸的,嗚咽聲轉小。半晌後,聲音清澈了些的陳微,低低說道:「你說得對。」

  這話很理智,陳容聽到,不由冷笑一聲。

  就在這時,陳微聲音再次一提,恨恨的,充滿怨毒的說道:「阿容,我平素對你不薄吧。如今你奪我心愛之人,這恨,我不會忘記的!」

  聲音斬釘截鐵,宛如發誓。

  陳容冷笑出聲,回道:「你越是這樣,冉將軍便越不會喜歡你。」

  陳微再次怔住了。

  這時,陳容已不想再與她多說,便對車伕叫道:「駛快些。」

  「是。」

  其實不用她吩咐,自家的兩個女郎,這般在街道上不顧顏面的爭吵,這些僕人們心下不安,也不耐煩,早就加速了。

  馬車很快便駛入了陳府。

  不管是陳微,還是陳容,都令馬車直接駛入自己的院落後才下車。

  看到陳容下車,一直等著她的平嫗連忙迎了上來,她打量著暗淡的燈籠光中,陳容的臉色,見她少見的凝重著,不由膽顫心驚的問道:「女郎,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

  陳容大袖一甩,衝入了房中。

  不一會,重重地關門聲響起。

  陳容一直衝到寢房裡,胡亂轉悠起來。一邊轉,她一邊恨恨地罵道:「孫衍你這個傻瓜,誰叫你多嘴的?」

  罵到這裡,她從牆壁上取下馬鞭,在虛空中啪啪地甩打著,一邊揮舞,她一邊叫道:「抽你這個傻瓜,抽你這個傻瓜!」

  聲音中,滿是怒不可遏。

  這時的陳容,內心深處其實是明白的,孫衍向冉閔說這些話時,並不知道,冉閔那樣的男人,會因此對她產生真正的好感。並做出提親這種舉止。

  便是她,也從來不知道,冉閔原來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她啊。

  想著想著,她揮鞭的動作慢了下來,不一會,陳容喘著氣,慢慢退後幾步,軟倒在榻幾上。

  她鬆下馬鞭,低下頭來。

  雙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陳容痛苦的想到:孫衍不能娶,王弘不可能娶,只有冉閔願意要她,可她萬萬不會嫁給他。她可怎麼辦?

  以前,她還想著,說不定在哪天便遇到一個與她一樣身份低微的士子,然後嫁給他,過上平靜而富足的生活。

  可眼下,這個夢,徹底破滅了!

  天啊,她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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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10: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一章 雪上加霜王七郎

  這一晚上,陳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睡夢中,她先是夢見自己被一輛馬車給迎進了一個極豪華、極氣派的府第,王弘一襲新郎打扮,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不知為什麼,在對上他那雙眼睛,在對上滿座賓客,和這慎而重之的迎娶之禮時,她的眼淚,不可自抑的流了滿枕,直到從夢中醒來,她睜開雙眼後,那淚水還在奔湧著,

轉眼便沁濕了被榻。

  折騰了好一會,陳容再次入睡。

  這一次,她見到了冉閔,她見到她站在大火中,穿著新郎裝的冉閔向她瘋狂的直衝而來,他抱著她衝出了火海。

  當他低頭,對著奄奄一息的她時,竟是放聲大哭,那淚水,濺在她慢慢閉上的雙眼中。

  這兩個夢,不管哪一個,都令她驚醒後久久無法入睡。

  天邊還沒有亮,陳容便從床上坐起,她慢慢走到紗窗處,望著東方天空上,那一顆冉冉升起的啟明星出神。

  這時的天空,是如此的清新,如此的明媚,那是一種不管大地是多麼滿目瘡痍,不管眾生是多麼癡苦的明媚。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起榻了?」

  陳容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平嫗端著洗漱之物走了進來。她關切的望著陳容,輕聲說道:「昨晚上,女郎數度驚醒,每每大叫大嚷,可是又做惡夢了?」

  她記得上一次,陳容連做一陣子惡夢後,無論行事還是性格,都變得彷彿是另外一個人。因此,她的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不安。

  陳容搖了搖頭,望著那爬上了屋頂的太陽,低聲說道:「沒事的。」

  平嫗走到她身邊,解下她的長髮梳理著,望著這黑緞一樣濃密的齊腰長髮,平嫗突然歎了一口氣,嘟囔道:「女郎若不是長得這般妖媚,婚事定然容易些。」

  她抬起頭,望著朝陽中,陳容那白膩中,透著暈紅的艷美小臉,望著那雙便是怒著,也眼波如秋水般流轉,媚意天生的大眼,望著她微噘的,似在期待男人親吻的紅唇,不由長歎一聲,

暗暗忖道:女郎這種樣相,最是招那些中年權貴的喜愛,哎。

  她給陳容梳妝打扮時,一直都注意著,盡量掩蓋她這種天生的媚態,盡量顯得清雅些。

  就在平嫗給陳容忙活著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嗡嗡聲。

  聽著那些說話聲,陳容突然蹙了蹙,輕聲說道:「嫗,今日不管誰來求見,便說我病了。」

  「是。」
  
  平嫗這時也聽到了,自家院落裡來了不少客人,她連忙放下梳子,走了出去。

  不一會,陳茜高昂的聲音傳來,「不行,我便非要見過你家女郎。哼,這消息傳得太離譜了,我要問她一問。」

  接著傳來的,是陳三郎的聲音,他的聲音溫和有力,「去告訴你家女郎,裝病沒用的,我做哥哥的親自前來,她怎能不親自迎接?」

  聽著那一聲一聲咄咄逼人的問話,陳容對著走到門外,正準備向她稟告的平嫗輕聲說道:「嫗,那你把他們請進來,我在屏風後回答他們。」

  「是。」

  平嫗連忙搬來一個二丈長的屏風,把它擋在陳容的床榻前。

  腳步聲中,陳茜嘻嘻笑道:「噫,莫非真是病了?」

  這時,另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姐姐勿惱,想阿容死裡逃生,便是體質再好,也禁不住的。」

  這話有理,眾人便不再在陳容有沒有生病上糾纏。

  眾人坐下後,陳三郎的聲音率先傳來,「阿容,你伯母令三哥來問你,你可真去了莫陽城?」

  陳容沉默了會,低低應道:「是。」

  「如此說來,前一陣,你並不是隨你那賤僕去找什麼親人了?」

  陳容咬著唇,再次低聲回道:「是。」

  這話一出,陳三郎沉默了。過了好半晌,他長歎一聲,道:「這,三哥會如實告知你伯母的。」

  他轉身離去後,陳茜嘻嘻笑道:「阿容,你當真去了莫陽城?」

  陳容的聲音有點疲憊,「是。」

  「當真?沒有騙我?我卻是不信!」

  陳容聽到這裡,只能苦笑。

  見她不答,陳茜突然說道:「阿容,你真是不畏死,這一點,我不如你。」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陣沉默。

  安靜中,陳琪問道:「阿容,聽說,那冉將軍不想娶阿微,想娶你?」

  陳容想了想,疲憊的回道:「婚姻之事,自有長者安排,這個阿容不想說。」

  陳茜咯咯一笑,樂道:「你少來了,這種瞎話,誰都會說。阿容,你挺行啊,謫仙般的王七郎,俊美無雙的冉將軍,居然都與你扯上了關係。說真的,我都羨慕起你來了。」

  陳茜這話一出,眾女都嘻笑起來。

  正當寢房中熱鬧喧天時,一個高昂的叫聲傳來,「虞氏阿姿,求見陳容小姑。」

  虞姿?

  陳茜叫道:「噫,這虞姿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以才女自詡嗎?她來見阿容幹嘛?」

  她的聲音剛落,又是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劉氏阿茹,求見陳容小姑。」

  緊接著,又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吳氏阿蘇,求見陳容小姑。」

  「楊氏阿沁,求見陳容小姑。」

  此起彼伏的叫聲傳來,唱響了整個院落,也成功的令得屋中眾人,都停止了說話。

  熱鬧中,平嫗急急走出,她朝著眾人一福,恭敬的應道:「承蒙各位女郎看重,親自前來,可我家女郎昨晚偶感風寒,不能起榻相迎,奈何?」

  略略停頓片刻後,一個清高中帶著優雅的聲音傳來,「阿容既然身有不適,自當好生休息。請嫗轉告於她,便說我等改日再來求見。」

  那聲音傳來後,馬車滾動的聲音傳來,眾女郎陸續離去。

  不一會,院落中再次恢復了清淨。

  陳茜、陳琪等女,齊刷刷地收回目光,盯向屏風後的陳容。

  沉默了會,陳茜妒忌的聲音傳來,「阿容,你名聲大了。」

  陳容低弱的聲音傳來,「阿容羞愧。」

  陳琪站了起來,她姿容秀逸,皮膚白淨,眼神靈透,這樣的長相,是時下士人們最喜歡的。

  她望著屏風後的陳容,聲音罕見的溫柔起來,這溫柔,已與她平素與男人們相見時一般了,

「敢去莫陽城赴死,不管原因如何,阿容,你不畏死的名聲,卻是響遍南陽城了。便是那些士人丈夫,也會感慨你的風骨吧?」

  她對陳容用上了『風骨』兩字。

  屏風後,陳容的雙手,絞成了一團,她清艷的臉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歡喜,還是苦澀的笑容來。

  重生後,她時時刻刻,都想為自己贏來一個『風骨』的點評,可不管她做出多少,因為她的身份,因為她的長相,世人都對她的出色視而不見。

  當然這很正常,便如冉閔,不管他救了多少晉人,不管他為南陽人擋了多少風雨,世人在背後,總因為他的姓氏,而存輕薄之意。

  現在,她終於得到這個評價了,縱使只是陳琪這個不起眼的女郎所給出的評價。可是,伴隨這評價而來的,卻是她的進退兩難啊!

  眾女郎在嘰嘰喳喳了一個時辰後,開始告辭離去。

  聽著她們遠去的腳步聲,陳容躺回床榻上,攤開手腳一動不動,半晌,她突然大吼一聲,「平嫗!」

  平嫗驚了,她急急跑來,連聲問道:「女郎,女郎,怎麼啦!怎麼啦?」

  回答她的,是陳容突然變得有氣無力的聲音,「無事無事,退去吧!退去吧。」

  接下來,陳容的院落,徹底變得車水馬龍,越來越多的女郎們前來探望。

  一一托病辭退後,臨近傍晚時,床榻上的陳容,突然發現自己的院落,竟是一下子安靜得不像話了。

  要知道,平素就算安靜,可婢僕們的私語聲,遠處傳來的笑聲,還是不斷飄來的。可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陳容起先還不在意,慢慢的,她感覺到了不對勁,便從床榻上翻身坐起,張嘴便想把平嫗叫來。

  她剛剛坐直,那聲音剛湧到咽喉處,只聽得平嫗顫抖的,歡喜得無以復加的聲音響起,「您,您竟親自前來探望我家女郎?請,請,請。」

  一連迭的請字中,是平嫗那語不成調的喜意。

  陳容聞言,連忙閉嘴,把聲音壓了下去。

  這時,一個熟悉的,清潤動聽的,宛如流泉般的音線,溫柔的,緩緩地傳來,「都起來吧。」

  只是四個字,只有四個字。

  可那聲音一落,原本還安靜得壓抑的院落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人語聲。

  夾在喧囂中的,是一個悠然而來的腳步聲。

  聽著那徑直向自己寢房走來的腳步聲,陳容嗖地跳了下來,她右手一伸,按向了掛在牆壁上的馬鞭。

  小手剛剛碰到鞭柄,一個低笑聲從門口傳來。

  這笑聲,很溫柔,很清潤,很,有種令陳容動作僵直的戲謔。

  陳容只是頓了頓,便嗖地一下摘下馬鞭,瞇著雙眼,回頭看向那人。

  那個倚著門框,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白衣勝雪,令得滿室生輝的美人,可不正是王弘?

  陳容朝王弘身後望了一眼,低喝出聲,「把門關上!」

  語氣很沉,已是命令。

  王弘聞言,嘴角不自禁的向上揚了揚,他廣袖一揮,當真施施然的,從善如流的把房門給帶上。

  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陳容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面前。

  她右手一伸,倒提著馬鞭,把鞭柄抵向了王弘的咽喉。

  恨恨地瞪著他,她明媚的大眼睛中有著濕意,「誰叫你來的?」

  低吼出這一句話,陳容都要哭了,她眨巴眨巴著眼,那淚水還是止不住後,她伸袖重重拭了一把,把自己的小臉擦得通紅。

  然後她瞪著他,氣苦的說道:「現在滿城人都在盯著我,姓王的,你這個時候來,是什麼意思?你,你,你就是想讓我嫁不出去!」

  王弘長歎一聲。

  他伸出手,姿態高雅而雍容,這種雍容,直把陳容給鎮住了。

  於是,他的食指,輕輕抹在陳容的臉上,把她的淚水溫柔拭去時,她還一動不動著。

  他拭著她的淚,低歎道:「阿容既然知道這一點,為何我一入寢室,你便要我把房門關上?」

  他好不溫柔的望著她,明澈高遠的眼神中,這一刻全是憐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關上了門……這可如何是好?」

  嗖地一下,陳容的小臉,以閃電般的速度漲得紫紅。

  她舉著馬鞭的小手,顫抖啊顫抖,不停的顫抖著。

  好一會,她把鞭柄向前一送,重重地抵著他的咽喉,惡狠狠地喝道:「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提醒我?」

  她氣得淚如雨下,胡亂拭了一把後,她壓抑著怒火,低低咆哮,「你還那麼順從的把房門給關了?」

  王弘好不無辜的望著她,輕輕地,極純潔的說道:「可是,是阿容你要我關的啊!」

  聲音要有多真誠便有多真誠。

  陳容氣得一口血倒湧,她的手顫抖了好一會,終於支撐不住了,猛然向後退出一步,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臉,廣袖遮頭,嗚咽道:「你這混蛋,你這混蛋!」

  她實在太生氣,語無倫次的罵來罵去,卻只是這句話。

  溫熱的體息傳來,接著,一雙溫柔的手臂,摟上了她。

  他把她摟在懷中,右手溫柔的,輕輕地撫著她的秀髮,說出來的話,也溫柔得醉人,「卿卿,關上房門,嗚咽聲聲,你儂我儂……世人傳了,必說我便是那個令你為之赴死的郎君啊。」

  頓了頓,他低著頭,對著渾身僵直,一動不動的陳容溫柔如水的說道:「看,我這次提醒你了。」

  清潤如水的聲線中,有著向她邀功討好的語氣。

  陳容僵直著,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嗖地站了起來。在站起時,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是用小腦袋把王弘重重地一撞。

  這一撞甚猛,直撞得王弘向後踉蹌退出幾步,砰地一聲撞到了門板上。

  隨著這砰地一聲撞擊傳來,外面僅存的私語聲也停止了。

  而這時,陳容已一個箭步衝到房門旁,她一邊胡亂拭著淚水,一邊伸手握上門柄,想把房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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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1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二章 貴妾?

  就在這時,王弘的聲音悠悠傳來,「卿卿,你一見我,便哭得這般傷心,若讓他人瞅見……」

  話還沒說完,陳容開門的動作便僵住了。

  她慢慢地收回了手。這一點她剛才也思量到了,只是後來被王弘氣糊塗了,忘記了。

  陳容轉過身,盯向王弘。

  對上他可惡的笑容,陳容嗖地上前一步,把馬鞭鞭柄再次抵上他的咽喉。

  這一次,她抵得有點緊,令得他不得不抬起頭。

  陳容狠狠地瞪著他,壓低聲音命令道:「王弘,我命令你想個說辭,把你我的關係掰清!」

  見他臉上的笑容依然可惡,陳容再次把鞭柄向上頂了頂。轉眼,那粗糙的金絲,便把他白淨修美的喉結處劃出一個小小的血點。

  隨著一滴血珠沁了出來,陳容的心一軟,手中的鞭柄,便向後移了移。

  王弘正瞅著她。

  正靜靜地瞅著她。

  那目光,有點奇異,陳容一對上,莫名的心虛起來。她垂下雙眸,避開他的視線,嘟囔一句,「反正你又不可能娶我。」

  王弘悠悠一聲長歎。

  長歎聲中,他廣袖一甩,緩步向外走去。

  轉眼,他那白淨的手,握上了門柄。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愣愣地望著他的陳容,四目相對,他那清澈之極,高遠之極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傷感。

  這傷感,很輕微,似有似無,可不知為什麼,對上這樣的眼神,陳容心中的愧疚達到了極點。

  她張了張紅艷艷的小嘴,本能的想要安慰他,可話到了嘴邊,卻想著與他這般廝纏下去,自己就真沒有退路了。便嗖地一聲轉過身,背對著他。

  歎息聲幽幽響起。

  寢殿中,一縷極溫柔,極綿軟,極傷感的音線響起,「原來,阿容並不愛我啊……」

  這聲音中,帶著一種穿越了亙古的寂寞和失落,似乎陳容並不愛他這個事實,令得他極痛心,極失落,極感傷。

  陳容明明知道身後這個男人聰明絕頂,也知道他早就對自己的意圖心思洞察分明。可這一刻,卻還是低低地回道:「不,我動心了……可對你王七郎動心,會使我萬劫不復!」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傳來,轉眼,那道頎長的,白衣勝雪的身影,便離陳容越來越遠了。

  不知為什麼,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陳容嗖地一聲轉過頭去,眼睜睜地望著他,望著他,望著望著,她的小嘴已抿成了一線!

  王弘一出門,擠了一院落的人,便同時轉頭,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一襲白袍的他,宛如風中玉樹,笑得極高遠,極清淡。

  他便這般含著笑,廣袖一甩,施施然離去。

  轉眼間,他坐上了馬車,轉眼間,他帶著眾僕離開了陳容的院落。

  陳容望著那簇擁著他馬車離去的眾人,總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當平嫗向她急急走近時,突然聽到陳容驚叫一聲,咒罵道:「該死!他什麼都沒有說!我明明要他把關係掰清的!」

  平嫗呆了呆,見到陳容小臉上淚跡儼然,連忙把房門關上,衝上前來。

  她扶著陳容的雙臂,小心的問道:「女郎,怎麼啦?」

  陳容呆呆地轉過頭來,見到是平嫗,她的小嘴越來越扁,突然的,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一邊哭泣,陳容一邊撲入平嫗的懷中。她無助的抓著平嫗的衣袖,喃喃說道:「嫗,我不要喜歡他,我不要喜歡這個男人!」

  平嫗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驚,連忙拍著她的背,問道:「女郎是指王七郎?」

  陳容胡亂點著頭,哽咽道:「是他是他,這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懂,他又有那麼高貴的身份,嫗,我不要喜歡上他。」

  哽咽到這裡,陳容啜泣聲一止,她慢慢地離開平嫗的懷抱,低著頭,以衣袖拭去淚水,陳容喃喃說道:

  「嫗,剛才我聽到他說,『原來,阿容並不愛我』,聽到他那麼歎息,胸口好生難受。」

  她伸手壓在胸口上,瞪著大眼望著前方,低低說道:「孫衍說得對,我這樣的人,愛不起,也輸不起……我已輸過一次了,這一次,我絕不能再沉淪!」

  她的聲音很低,含糊其辭的,平嫗不由好奇的問道:「女郎說什麼呀,我沒有聽清。」

  陳容自是不會解釋,她低頭走出幾步,把馬鞭掛上牆壁,坐在床榻上,愣愣地發起呆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砰砰砰」的撞門聲傳來,轉眼間,一群人衝了進來。

  他們看到愣神的陳容,同時嘰嘰喳喳的說著,「阿容,王七郎為什麼會來看你?」

  「阿容,你便是為了他而去莫陽城赴死的嗎?」

  「阿容,我雖然也愛慕七郎,然而我不如你,我萬萬不願為他赴死的。」

  此起彼伏,吵吵鬧鬧的聲音,差點把屋頂也掀翻了。

  陳容抬頭盯著這些女郎們,慢慢地低下頭,伸手撐著額頭。她閉上雙眼,頭痛的想道:他不但沒有把我與他的關係掰清,我,我還把真話都說出了……這可如何是好?

  在眾女的追問,好奇的目光中,陳容站了起來。

  她望向她們,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的說道:「不,我不是為情赴死,我只是為了恩義。」

  她的聲音堪堪一落,陳茜已哧聲笑道:「少來了,你的臉上還有淚水呢。王七郎這麼來一下,你都喜得失魂落魄的,還好意思說不是為了情。」

  另一個性格溫柔的陳氏女郎輕聲說道:「阿容此舉,只怕連琅琊王氏也會驚動。也許王家人思來想去後,會願意以娶妻之禮,迎娶陳容為貴妾呢。」

  這是陳容的身份,能享受到的最大的禮遇!

  因此,那女郎此言一出,眾女都靜了靜。

  半晌,陳琪喃喃說道:「以娶妻之禮迎之?」她望向陳容,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抹妒羨。

  畢竟,她自己雖是南陽陳氏的嫡女,可如果是她配王七郎,也只能為妾,也就最多是個貴妾。

  陳容對上了眾女變得羨慕的眼神。

  她勉強一笑,低聲說道:「我說了,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了恩義。」

  自然,這一句話,沒有半個人聽得進去。

  陳容暗歎一聲,又說道:「琅琊王氏何等門第?我萬萬高攀不上的。」

  說到這裡,她廣袖一揮,喃喃說道:「姐姐們請出吧,阿容實是累了,想休息了。」

  她也不等眾女反應過來,便這般和衣連鞋的倒在床榻上,側身背對著她們。

  眾女郎沒有理會她的逐客,逕自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陸續離去。

  她們一走,外面馬車已是川流不息,這一次,是各府女郎紛紛送上請帖,邀請她參加她們的冬日宴,詩會還有什麼琴賽。

   陳容一律推拒。

  第二天清晨,她剛剛梳洗完,一個僕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容可在?郎主有召。」

  陳元要見?

  陳容嗖地站了起來,她反射性的按了按胸口,輕聲回道:「稍後。」

  她轉過身,衝到寢房中伸手便去摘馬鞭。

  可手一按上鞭柄,她便是輕歎一聲。慢慢地收回手,陳容從抽屜中掏出一把金釵出了門。

  一個從平城跟來的婢女見狀,上前一福,「女郎?」

  她望著陳容,用眼神詢問是不是要跟去。一大早,平嫗便與尚叟一道,去處理那些店舖的事了。現在陳容的旁邊,只有這個婢女。

  陳容搖了搖頭,抿著唇,提步跟上了那僕人。

  現在冬寒漸深,太陽掛在天上,也透著一種濕寒。陳容望著四周落得光禿禿的樹叢,暗暗忖道:再過兩個月,又要進入春天了。

  在她四下張望時,那僕人朗聲說道:「女郎,請進吧,郎主在裡面呢。」

  陳容回過神來。

  她來的這地方,是阮氏的院落。

  陳容緩步踏入。

  李氏正站在台階上,她見到陳容入內,睜大眼盯了她一陣後,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

  不一會,陳容走到了台階下,她福了福,低頭輕聲說道:「阿容見過伯父,伯母。」

  回答她的是李氏,「阿容啊?進去吧。」

  「是。」

  陳容抬起頭,吸了一口氣,踏上了台階。

  堂房中,陳元正坐在主榻上,他的旁邊坐著阮氏。

  陳容瞟了瞟,見四周除了僕人外,並沒有陳微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朝著陳元和阮氏福了福,低低地問了一聲好。

  主榻上的陳元,一直盯著她在打量,見她施完禮,點了點頭,朝右邊的一個榻幾指了指,溫和的說道:「阿容啊,坐吧。」

  「謝伯父。」

  陳容溫馴乖巧的再次一福,低頭碎步走出,輕輕地坐在那榻上。

  陳元收回打量的目光,輕咳一聲,問道:「阿容,你去了莫陽城?」

  陳容輕聲應道:「是。」

  「把經過詳細說來。」
  
  「是。」

  陳容低著頭,把跟陳公攘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陳元便是冷笑一聲。

  他沒有開口,一旁的李氏已是尖聲笑道:「真真可笑,你一個女郎,會為了什麼恩義去赴死?你別把我們都當成傻子!」

  她瞪著陳容,聲音高昂,命令道:「這其中必有隱情,你馬上給我說出來!」

  陳容離開榻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著頭,聲音堅定的說道:「並無隱情。」

  李氏尖笑起來。

  在她的笑聲中,阮氏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阿容,我們都是女人,你有什麼事,何必對長輩都瞞著?」

  陳容一怔,她抬頭看向阮氏,詫異的問道:「瞞著?什麼事我要瞞著?」

  阮氏笑了笑,不等她開口,站在一側的李氏已經尖笑道:「還有什麼事?定是你已有了某個男人的孩子,左右都沒有退路,索性與那人一道赴死。」

  她說到這裡,聲音一提,尖聲問道:「是也不是?」

  陳容一呆,轉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沒有看向李氏,而是轉眸望著阮氏,輕輕說道:「阿容還是不是女兒家,很容易弄清啊。伯母若是不信,大可一查。」

  她一個女郎,竟然主動要求別人驗身。

  阮氏怔忡間,李氏尖聲說道:「真真不知羞恥!」

  這話一出,陳容差點失笑出聲:她們可以肆意冤枉自己,卻說自己用事實證明的想法是不知羞恥。

  這思路,還真是怪異。

  陳容沒有理她,她依然用那種明澈的,理直氣壯的眼神望著阮氏。

  阮氏轉頭看向了陳元。

  這時,陳元輕咳一聲,他長歎道:「阿容,你一個女郎,竟有為情赴死的勇氣,了不得啊。只是……」

  他聲音一轉,頗為語重心長的說道: 「此事你不但瞞著長者,還用假話來瞞騙我們。哎,要不是水落石出,伯父當真不知。陳容你說起謊言來,那是爐火純青啊。」

  陳容垂下目光,等他說完後,她低低應道:「阿容慚愧。」

  嘴裡說著慚愧,可那表情,哪裡有什麼慚愧的樣子?陳元失望的搖了搖頭。

  他再次長歎一聲,傾身向前,盯著陳容,徐徐說道:「阿容,你癡慕於王七郎,還願意為他赴死。這等情意,真是感天動地。」

  他咳了一聲,撫著下頜長鬚,笑得好不慈愛,「伯父這一次叫阿容來,是想告訴你,我已派人向王府提親了。」

  嗖地一下,陳容抬起頭來。

  在她的盯視中,陳元笑得滿臉春風,「幸好琅琊王氏的王儀也在南陽,伯父已請人把你的事情告知於他,令他們王家,便在南陽城中,以娶妻之禮迎你為貴妾。」

  他說到這裡,看向陳容的眼神中,已是施恩般的得意,「阿容,以你的出身,能攀上琅琊王氏,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你跟了王弘後,定會與他們一道回到建康。

到了那時,你可要恪守婦道,溫馴行事,不可惹惱了王府中人。不過你大可放心,到得那時,伯父我,還有你三哥,都是你的臂助。不管出了什麼事,我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

  他說到這裡,突然長歎一聲,喃喃說道:「王弘身邊,尚無妻妾,你若是已經懷上了他的兒子,那可多好?那可是琅琊王七的長子啊!」

  他的眼神中儘是惋惜,似乎,陳容未婚先孕,被世人指責,在王府中再難抬起頭來做人的事不值一提,似乎,她只要有了這個孩子,他便會有了更多的,

可以與琅琊王氏提要求、擺條件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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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1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三章 發誓

  陳容一直沒有抬頭。

  廣袖底下,她的雙手相互絞動著,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儘是苦澀。

  她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難不成,兩世為人,苦苦掙扎,便還是換來這樣一個結果?

  也是因為兩世為人,陳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輩子,她也不會落個那樣的結局!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輩子,便是走到絕路,逼到盡頭,陳容也沒有想過脫離家族。

  一來,她與時人一樣,家族觀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脈,二來,這樣的亂世,沒有了家族的庇護,不管她擁有多少財產,轉眼便是被搶一空,連人也被販賣的下場。

  想當初,王室南遷時,不知多少王公貴族被殺被毀,便是貴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間被人販子拐賣,至今生死未卜的。

  想著想著,陳容苦澀一笑,暗暗想道:罷了罷了,不掙扎了,陳容,不要掙扎了!

  陳元望著沉默的陳容,呵呵一笑,撫著鬍鬚說道:

  「阿容休要太過歡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們也爭先獻媚的對象,你就算是個貴妾,上面還是有妻的。你年紀輕,還不知道啊,人活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語氣中,在說到『唯一』兩宇時,特別加重了些。

  陳容依然低著頭。

  陳元以為她是羞澀,又是呵呵笑了起來。笑了兩聲後,他慈祥的說道:「阿容,以前是南陽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會不會因那件事,對伯父一直記恨?」

  說到這裡,他傾身向前,認真的盯著陳容。

  陳容依然低著頭,好半晌,她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無力的括,「阿容不敢。」

  陳元沒有察覺到異常便繼續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的回過頭來,朝著低頭不語的陳容認真的打量著。

  陳元抬頭,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陳容揮了揮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準備了。」

  陳容聞言,慢慢站起。

  她剛剛站起,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有點氣喘,有點呼吸不穩的聲音傳來,「郎主,我們回來了。」

  陳元一聽那聲音,便站起來,迎出門去,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你們沒有見到王儀?」

  這時的陳容,剛對阮氏和李氏福了福,準備退下,突然聽到『王儀』兩字,不由腳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這時也是緊張起來。她們急急起榻,來到台階上。

  台階下,是十幾個壯僕。站在最前面的,三十來歲,皮膚白淨,五官清秀,一看就是個能言善說的。

  這僕人這個時候,卻低著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元見狀,急了,他怒道:「到底怎麼回事?快點說。」

  那僕人嚅了嚅,輕聲說道:「奴不敢。」

  陳元心下一沉,他瞪著那僕人,緩了緩氣,狐疑的說道:「是不是王儀那傢伙說了難聽的話?」

  見那僕人搖頭,他鬆了一口氣,不耐煩的說道:「到底怎麼回事?你照實說出便是。」

  「是。」

  那僕人朝著他行了一禮,低著頭,訥訥地說道:「我們按照郎主的指示,帶著禮物,從王家正門而入,持請帖求見王儀王公。」

  他說到這裡,悄悄抬頭看了一下陳元,喃喃說道:「門房剛剛接過請帖,王弘王七郎的馬車便過來了。他見到我們,便上前詢問情況。」

  那僕人的聲音更細了,他吞吞吐吐的說道:「我們見到是他,便照實說了。結果,王弘他,他要我們原路返回,還說,有一句話可說給郎主你聽。」

  這時刻,陳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來。

  他回過頭,朝著陳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壓根就不喜歡阿容這小姑子?真是個沒用的廢物,生得這麼妖媚風騷的,連個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頭之際,那個僕人便不再說話。

  陳元狠狠瞪了低頭不語的陳容一眼後,回頭暴喝道:「什麼話?愣著做甚?怎麼不說出來?」

  那僕人見他惱了,嚇得縮了縮頭,連聲應是。

  等陳元的咆哮聲一停下,他結結巴巴的背誦道:「王弘,他,他的話是這樣的:爾是嫁女?還是賣女索官?節義之婦,生死之友,豈容如此輕辱?」

  僕人聲音一落,四野靜了。

  陳元啞住了。

  他瞪著那僕人,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張端方的臉孔,有點發白,「你,你說什麼?」
  
  那僕人望著這樣的他,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當下雙膝一軟,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陳元的臉孔已是越來越白。

  他兀自瞪著那僕人,聲音壓低,不敢置信的,喃喃地說道:「不可能!王弘這人,世人都說溫文爾雅,清逸超俗。他可是從不惡語傷人……」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完全的啞住了。

  這個時候,啞住的還有陳容。

  只是她雖然啞著,心情卻是放鬆的,愉快著的。她見陳元那張端正的臉孔越來越白,漸漸的,白裡還透著青,連忙腳步輕移,極敏捷、極快速的從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門,陳容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才笑兩句,她便以袖掩嘴,低著頭,向自家院落裡急衝。

  轉眼間,陳容衝入了院落裡。

  已經趕回來了的平嫗見她回來,急急迎上時,突然腳步一頓。

  只見這時的陳容,廣袖一放,放聲大笑起來。

  她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暢,愉快!

  這笑容,平嫗已是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驚,轉眼跟著她笑了起來。

  陳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陣後,捂著肚子哎喲起來。平嫗連忙上前,幫她揉著肚子。

  陳容靠著平嫗,還在咯咯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聲稍止,平嫗笑道:「這是怎麼啦?女郎今兒這麼高興?」

  陳容享受的微瞇雙眼,她望著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壓低聲音,向著靠攏的眾僕忍笑說道:「剛才,陳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著眼,一臉認真的向他們說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陳元經不經受得起!」

  她說到這裡,見眾僕還是一臉迷糊,也不想說了,便推開平嫗,蹦跳著向房中走去。

  一邊蹦著,她還一邊哼著歌。

  上一次,陳三郎隨她趕赴名士之會時,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結果,直到現在,他還龜縮在家中,愣是不敢去與他的狐朋狗友們遊玩了。

  甚至,陳元已經著手,準備為他在建康廣置良田和店面,讓他就這樣脫離士林,要麼混個小官,要麼如一個商人一樣過日。

  沒辦法,這是個一言之貶,可以毀人一生的時代!

  現在,輪到陳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貶損,可以造成一個什麼樣的後果?陳容抬起頭來,一臉嚮往。

  第二天,陳容便知道了,當天晚上,陳元便被陳公攘關在祠堂,並正式撤銷了他的家長繼任權。現在,如果陳公攘不在,繼任南陽家主之位的,將是商人出身的陳術。

  遺憾的是,陳元的損失也就這麼大,他這種人,汲汲營營於官途,是人盡皆知的『俗物』,本來就沒有多少學識,在士林中也是名聲不好。

  人家本來便不是在士林混的,從來便沒有過清名,本來求的便是世俗之極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讓他承受的指點和白眼更多一些。

  轉眼幾天過去了,冬更深了。

  這一天凌晨,陳容側過頭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這麼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嫗,她端著一盆熱騰騰的,冒著蒸汽的熱水,一邊擰著毛巾,一邊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陳容聞言,歡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嫗瞇著小眼晴,慈祥的臉上儘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還是大雪呢。女郎,這下可好了。」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有點顫。

  陳容也是。

  沒有辦法,這種大雪,整個南陽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著,胡人不會南下!真希望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陳容側過頭,讓平嫗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臉,她聽著外面傳來的一陣陣歡呼聲,喃喃說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是會下雪的,可被南陽城緊張的氣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亂起來。直到這場雪準時降下,她才鬆了一口氣。

  平嫗顯得很開心,她一邊給陳容準備著洗漱用的青鹽,一邊朝陳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女郎,昨晚我又聽到哭聲了。那阿微哭了近一個時辰呢。」

  陳容笑了笑,眼中閃過一抹快意。

  等陳容漱完口,平嫗再次把熱毛巾遞過來,歎道:

  「要是陳公攘下令,撤去陳元郎主對你的管制之權就好了。哎,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們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還聽說,那陳微在背地裡說,恨不得殺了女郎呢。」

  陳容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

  她垂下雙眸,冷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

  平嫗沒有吱聲。

  洗漱完畢的陳容,走到房門處,吱呀一聲推開了大門。

  隨著大門一開,一股徹骨的寒意一衝而入,同時入眼的,還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無垠的純潔。

  望著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陳容笑道:「這一場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嫗一聽到她說起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著呵呵笑了起來。

  陳容則仰著小臉,感受著那撲面而來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間,可以凍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著前方白中夾著褐色的土丘,還有那積了厚厚一層雪花的樹幹,暗暗想道:是啊,這下可把他們一家是徹底給得罪了。

  不過,陳公攘想來會護著我,他是顧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閔和王弘都對我感興趣,斷斷不會允許陳元他們來傷害我。

  想到這裡,她心頭一鬆。

  這場大雪一下,整個南陽城都沸騰了。

  一時之間,處處都是歡呼聲、尖叫聲,處處都是笙樂聲,便是少年男女,這時也如野馬一樣放了出去,滿城的縱馬行歡。

  與閉門不出的陳微相反,陳容的院落裡,每天都有持著請帖求見,請她參加宴會的各府僕人。

  不過,不管什麼人來請,陳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交際能力,赴這種宴會與其說是揚名,不如說是出醜。

  兩世為人,對陳容來說,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並不聰明,也知道自己有著很多毛病。

  這日子再過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個不會嫌棄自己,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內宅爭鬥的家庭,富足的過一生。

  可便是這麼簡單的事,也離她越來越遠了……

  想到這裡,陳容朝著結滿了冰花的紗窗呵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叫道:「平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平嫗出現在她身後,她呵呵笑道:「什麼事?」

  陳容盯著那漸漸暈開的冰花,透過那片剔透,她彷彿看到了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還有那天他離去時,那受傷的表情。

  不知不覺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陳容咬著唇,低低說道:「嫗,你給我準備一份請帖,我想去見見他。」

  「他?」平嫗詫異的問道:「誰呀?」

  陳容訥訥地說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對陳元說我是『節義之婦,生死之友』,我也是時候上門求見,表示感謝了。」

  平嫗沉默了會,嘀咕道:「老奴寧願他同意收女郎為貴妾。」她看向陳容,傷心的說道:「女郎,成為王七郎的貴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現在人家看不上,你還要感謝他啊?」

  陳容垂下雙眸,冷冷說道:「便是貴為公卿,便是身為名士,妾永遠就只是妾。嫗,我曾發過誓的,這一生,我一定要過得像個人一樣!身為女子,決定命運的,只有這一次婚嫁。

我無論如何,也要嫁個值得的男人,過上堂正的日子。嫗,我不能再輸了!」

  平嫗沉默了一會,長歎一聲,轉眼,她好奇的問道:「女郎為什麼說『不能再輸了』?」

  陳容一僵,半晌才低聲回道:「你聽錯了。」語氣沉沉,平嫗立馬不敢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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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1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四章 冉閔擄人

  請帖一會就準備好了,陳容坐上馬車,向府外走去。

  一出府門,陳容便把車簾掀開,向陳微的院落張望。那院落大門是開著的,可裡面卻十分安靜。陳容瞟了一眼,見那院落裡忙活著的僕人,都是低頭行走,大氣也不吭一聲。

  望著這一幕,陳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轉眼,她的眼前一陣恍惚,這樣的景象,前世時她也是經歷過的,當時,陳微也是這般失落著,她也是這般冷笑著。

  可到頭來,笑到最後的人,並不是她。

  想到這裡,陳容馬上收起了心神。

  院落內外,到處都是一片雪白,這幾天,那雪便沒有停過,一直飄啊飄,大地早被染得一片銀白。

  道路一陣泥濘,一片狼藉,處處都是車印。兩側的樹木,光禿禿地掛滿積雪,有時馬車行駛的聲音大了些,便有一層厚厚的積雪掉下來,重重地砸在馬車頂上。

  太冷了。

  陳容把車簾拉起,還是冷得直搓雙手。她連忙貓著腰靠近火爐,伸手取著暖。搓了兩把手後,她想起外面駕車的尚叟,便從兩個小炭爐中選一個,順手遞了出去,喚道:「叟,暖暖手。」

  外面,傳來尚叟呵呵的笑聲,「不用不用,女郎,老奴要駕車,可騰不出手來呢。」

  他笑得特別開心,滿臉的皺紋都綻放開來。與平嫗一樣,他總覺得女郎自從南遷後,真是懂事太多太多了,實令他老懷大慰。

  馬車中,陳容應了一聲,把火爐拿回。

  這時,馬車出了陳府,駛入了南陽街道中。

  出人意料的是,街道中很熱鬧,除了衣衫襤褸的庶民更多了些外,貴族們的馬車,也穿梭著來去。

  尚叟望著這一幕,笑呵呵地說道:「女郎,大伙都在享受太平呢。」

  陳容應了一聲。

  街道泥濘,積雪時深時淺,馬車走不動。時不時的顛覆中,馬車幾次都向一邊偏去,差點撞到了旁邊的車輛。

  陳容伸出頭去,喚道:「叟,慢點行。」

  「好勒!」

  尚叟歡快的答聲中,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傳入了陳容的耳中,「聽說冉閔將軍回南陽城了?」

  另一個男音回道:「是啊,昨晚回來的。呵呵,這雪一下,我心中就安了,現在冉將軍也回來了,我這心啊,可真放到肚子裡了。」

  聽著這閒適放鬆的言論,陳容笑了笑,縮回了頭。

  她的馬車繼續向前走去。不一會,馬車來到了南街。

  自從在這裡買了一些店面後,陳容每每上街,都會到這裡來轉一轉。望著那些緊閉的門戶,她的心中,都會有一種富足感。

  陳容掀開車簾,盯著一家又一家的店面,過了一會,她輕快的喚道:「叟,停一下。」

  尚叟應了一聲,馬車一緩。

  陳容低頭,正準備跳下,突然的,一個熟悉的,低沉雄厚的聲音傳來,「陳氏阿容?」

  幾乎是這個聲音一出,陳容便給僵住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

  在抬起頭,看向來人那一瞬,她那清艷的小臉上,已掛上了一抹矜持的,疏離的微笑。

  望著來人,陳容微微福了福,低眉喚道:「見過冉將軍。」真是的,才聽到有人在談論他,這麼快便遇上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冉閔。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也坐著馬車。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陳容一眼,轉頭盯向馬車伕。

  那馬車伕,生得五大三粗,銅鈴大眼,一看就是個悍將。冉閔眼神一甩,他馬上明白了意思,當下嘿嘿一笑,驅著馬車,向陳容的馬車靠來。

  陳容這車,本來是停在路側,靠向店面的。那馬車轉眼便靠了過來,緊緊地擠著它。

  冉閔這時又看向了陳容。他朝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望著她不知不覺中抿緊的小嘴,還有那紅艷艷的,含著戒備的小臉。

  望著望著,他低笑出聲,「小姑子,你我都肌膚相親過,好不容易再遇,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刷地一下,陳容臉孔漲得通紅,她抬起頭來瞪向冉閔。在對上這張俊美無儔,不怒而威的面容時,她的目光游移了,陳容咬緊唇,沉聲說道:「請將軍慎言!」語聲倔強。

  冉閔還在盯著她。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盯著她,半響,他輕歎一聲,問道:「小姑子,你說說罷,我是怎麼得罪你的?」

  他說到這裡,苦笑起來,低沉磁性的聲音中充滿了好笑,「每一次見到你,你都這樣怒不可遏,一臉怨氣的望著我,我每次也都要問你一遍,可總是得不到答案。」

  他顯然心情很好,那雙黑不見底,閃動著陰烈火焰的雙眸中,少見的溫柔著,清澈著。他那俊美的,輪廓分明的臉孔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這笑容與往不同,它有著放鬆。

  這樣的冉閔,並不常有。

  陳容只是望了一眼,便迅速的移開目光。

  冉閔還在望著她。

  陳容盡量把面容放得溫和些,她低眉斂目,輕聲回道:「你沒有得罪我。」

  冉閔哈哈一笑,他伸手朝著馬車車樑重重一拍後,幾乎是突然的,右手朝她一伸,笑瞇瞇地說道:「既然不曾得罪,那阿容可願意與我一遊?」

  他的大手伸到了陳容的面前。那粗糙修長的大手,帶著屬於他的體溫,便這樣擺在了陳容的眼前。

  他望著陳容,目光中,有著她從來不曾見到過的專注……隱隱的,似乎還有執著?

  見陳容遲疑,冉閔低沉有力的聲音輕輕傳來,「小姑子,你不是惱我嗎?既然惱了怨了,為什麼不靠近來,揍上一頓?」

  他目光瞟過掛在馬車內壁的馬鞭,繼續誘惑,「便是甩上幾鞭,也可以痛快些。」

  這話,真的很誘惑很誘惑。這話,真的真的說到了陳容的心坎上。

  她嗖地抬起頭來。這一次,她瞪大了眼。媚眼惡狠狠地瞪著,用眼神殺著這個男人,陳容問道:「當真?我可以揍你一頓,打你幾鞭?」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兩個大笑聲同時響起。放聲大笑的,除了冉閔,還有那個車伕。

  那車伕笑得樂不可支,他一邊用力的拍打著車轅,一邊朝著冉閔叫道:「將軍將軍,看來這女郎恨你入骨啊!」

  冉閔也是笑得甚歡,他瞇著陰烈的雙眸,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陳容,說道:「小姑子剛剛都說過我不曾得罪你的,怎麼一轉眼就忘了?」

  陳容沒有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使得這兩個大男人不顧體面的放聲大笑,驚得四周行人不停注目。她咬著唇,轉頭便想要尚叟驅車離開。

  就在這時,冉閔右手一探。他手這一探,直是迅如閃電。準確的,力道十足的鎖住她的左臂後,他手輕輕一提,竟把陳容這麼舉了起來。

  身子猛然騰空,陳容大驚,不由叫了起來。

  這時的冉閏,還在放聲大笑。他一邊笑著,一邊提著陳容,輕輕巧巧的把她拿出了馬車——這動作難度很大,可他愣是輕輕巧巧的做到了。

  轉眼,身材窈窕修長的陳容,便被他舉嬰兒一般給提到了自己的馬車中。

  他陰烈的,如暗夜火焰的雙眸,瞅了一眼臉色蒼白,瞪著自己說不出話來的陳容後,瞇了起來,笑容滿溢。

  只是笑了一聲,他便轉向尚叟,俊臉一沉,命令道:「你自行回府!」

  一個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將軍,這麼沉著臉說話,便是飽學儒士也會膽寒,何況尚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僕?

  當下他臉色一白,不由自主的連聲應道:「是,是是。」一邊說,他一邊驅著馬車,急急離去。

  一直衝出了十幾步,尚叟才從驚魂中甦醒過來,他心下擔憂陳容,連忙回頭望去。

  可他望到的,卻是那輛絕塵而去的馬車。望著那馬車,聽著那馬車中不時傳來的男子大笑聲,女子低語聲,尚叟徹底傻眼了。

  冉閔舉著陳容,把她放在身邊,把尚叟嚇走後,便對還在大笑著的車伕喝道:「走吧。」

  那車伕響亮的呼嘯一聲,應道:「是,將軍大人!」

  馬車駛動。

  冉閔回頭看向陳容。

  這時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呆呆地望著冉閔。

  冉閔含笑望著她。

  四目相對,陳容咬著唇,壓著怒火叫道:「姓冉的,我還是一個小姑子呢。你,你怎麼能這麼不管不顧,便把我從馬車中給擄了過來?你,你這叫無恥!」

  她的聲音堪堪落下,外面又是一道洪亮的笑聲傳來。那車伕呼嘯一聲,怪叫道:「對對對,罵得好,冉將軍確實有點無恥!」

  車伕叫到這裡,似乎說上了癮,又怪叫一聲,嘎聲笑道:「奶奶的,我家將軍馬上擄人無數,可擄女郎,這還是第一次,無恥啊!太無恥了!」

  話一說完,他右手使勁的拍著車轅,放聲大笑。

  被那車伕這麼一參和,陳容義正詞嚴的指責,頓時變成了打情罵俏。

  陳容大怒,她回頭朝那車伕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轉頭看到冉閔還在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自己,不由向他也瞪了一眼,低聲吼道:「放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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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閔笑吟吟地望著陳容,大手一伸,也不顧她躲閃著,生生地摸上了她艷麗的小臉。

  他粗糙的手指,有種特意的放鬆,撫過陳容的小臉時,那種粗糙中夾著溫柔的感覺,如冬日的輕風,以一種刺的溫柔拂過心臟。

  冉閔回道:「不放。」

  聲音果斷之極。

  陳容氣得噎了一口氣,她瞪著他,低聲咆哮道:「姓冉的,你離我遠一些!」雖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願意的,可不知為什麼,那話出口時,咽中便有點哽塞。

  冉閔卻是不理,他的大手還撫在陳容的臉上,見她把頭避開,忙著躲閃,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這人,竟跟她耍起無賴來了。

  陳容實是氣到了極點。

  她漲紅著臉,惡狠狠地瞪著他,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此刻冉閔已被她萬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殺人。不但不能殺人,因為先天所限,陳容的一雙老天所賜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極點,那眼波也是媚意隱含的。

  在陳容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時,鎖住她下巴,朝她定定望著的冉閔,皺著濃眉,嘀咕道:「實在惱我。」

  自言自語後,他扣著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這一扯,一股強勁的力道襲來,瞬時,陳容被巨力一帶,竟不由自主的向前一衝,撲向他的懷中。

  感覺到他溫熱的,男性濃烈的氣息傳來,陳容不顧下巴上傳來的痛楚,雙手齊伸,抵著他堅硬的胸膛。

  這一抵,用力極大,從那漲紅的小臉,頸項上跳動的動脈可以看出,陳容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在抗拒著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懷抱。

  若是常人,看到這一幕,也許會就此放手,會不再勉強。可惜,冉閔不是常人。

  他濃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閃。右手鬆開了她的下巴。

  陳容得到這自由,剛要跳離,他右手閃電般的鎖上了她的腰,然後,把她摟向自己的懷抱!

  冉閔那是什麼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輕輕一鎖一摟,陳容已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撲,結結實實的跌入他的懷中,鼻尖與他結實的胸膛,碰了個正著!

  瞬時,一股溫熱的,曾經的十幾年,午夜夢迴,春閨癡望,魂牽夢縈的氣息,撲入她的鼻端!

  陳容呆住了。

  她瞪大雙眼,一動不動著。

  感覺到她的僵硬,冉閔低沉的笑聲從她的耳邊傳來,絲絲潤入。

  輕輕的,他溫熱有力的大掌,在她沒有一絲贅肉,完美之極的腰線上游移。

  在還是處女之身的她,無法自抑的顫抖中,冉閔低下頭,薄唇湊到她的耳邊,低低地說道:「春閨癡望,豈能無恨?阿容,你每次見到我,都這般失態。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雞的陳容,愣愣地搖著頭,她依然瞪大著雙眼,抗拒著那從靈魂深處湧出的濕潤。

  冉閔的右手,從她的細腰,撫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著她烏黑濃密的秀髮,在不知不覺中,弄得她珠釵散落,髮髻凌亂時,低低地、啞啞地說道:「那是因為,你愛我。」

  在陳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陳氏阿容,你愛我多時了。」

  就在他的聲音落地的那一瞬間,陳容瘋狂了。

  她突然撲上前去,緊緊摟著他的頸,頭一低,惡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頸側動脈!

  這是可以致人於死地的。

  沙場慣將冉閔哈哈一笑,閃電般的避了開來,然後,他把肩膀朝著陳容嘴上一送,低啞笑道:「咬這吧。」

  話音沒落,陳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轉眼間,一股鮮血沁出,轉眼間,她的小嘴已是鮮血淋漓。

  他的肩膀處,鮮血如泉噴湧而出,陳容張開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鮮血。在汩汩吞嚥的聲音入耳時,冉閔先是一怔,轉眼又是一陣放聲大笑。

  就在這時,就在他大笑著時,陳容以一種極為突然,極為瘋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閔斷斷沒有想到,她一個女郎,會在突然間擁有這麼強勁的力道,頓時悶哼一聲,雄壯的身軀向後一撞,撞到車壁發出一聲沉響。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鬆時,陳容如兔子一般,極迅速、極敏捷的一竄而出,掀開車簾,便這般跳下了行進中的馬車。

  那車伕一驚,叫出聲來,轉眼,他便吆喝一聲,讚賞的叫道:「好身手!」

  卻是從馬車上縱身跳下的陳容,一個優美的觔斗,穩穩地落在雪地上。

  車伕的叫聲才落,陳容便像受了驚一樣,提起裙角,閃電般的衝向城中心——不知不覺中,冉閔的馬車,已把她載到了城郊靠近城門處。

  望著陳容那健步如飛的身影,那車伕再次讚歎一聲,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頓時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們神勇無雙的冉將軍咬出血來了!」

  冉閔瞪了那車伕一眼,也沒有在意左肩處,那還在奔湧的血流,逕自望著陳容遠去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哪裡得罪她了,竟這麼狠。」

  車伕大樂,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難得遇上一個敢對將軍這麼狠的小姑子!」

  聽到他幸災樂禍的笑聲,冉閔再次瞪了他一眼,轉眼他也失笑出聲,伸手撕下一塊衣帛,漫不經心的把被陳容咬傷的肩膀纏了纏,他瞪著那車伕,喝道:「還不過來幫手?」

  那車伕不樂意了,他遲遲疑疑的跳下馬車,走近前來,一邊綁,一邊嘀咕道:「綁了多可惜?留著這傷,也讓大伙知道將軍你輕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閔沒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車伕,逕自望著陳容離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聲音中有著笑意。

  陳容瘋狂的向前衝著,衝著。

  不知不覺中,她已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噫,這狀若瘋癲的小姑子,有點面熟呢。」

  聲音隨著冷風,吹入她怒火焚燒的心口,令得她一凜。

  一個急剎,陳容停下腳步。

  這時刻,她已衝入了北街中,過了這條街,便正式進入繁華熱鬧的南陽幾條正街處。

  陳容望著前方越來越多的行人,見到有不少人詫異的向自己張望,還有個孩子在叫著,「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對上那些人的目光,聽到那孩子的聲音,陳容暈沉的大腦清醒了些,她以最快的速度低下頭來,悄悄地伸袖拭了拭嘴,然後把頭髮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亂梳了下,挨著街邊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幾十步,見到不再有人關注自己後,陳容放下緊繃的心。

  這一放鬆,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剛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著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說道:「咬死你!」

  三個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強行收回眼中的淚意,加快了步伐。

  從北門到陳府,陳容足足在雪地裡走了近一個時辰。

  聽著單調的「滋滋」雪聲,吹著刺骨的寒風,陳容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她來到陳府外時,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馬車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張望著。

  一見到陳容,尚叟大喜。

  陳容也是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她掀開車簾爬上馬車後,一動不動的軟在榻上。

  這時,尚叟不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你哭了?」

  陳容沒有回答。

  馬車啟動了。

  好一會,尚叟又問道:「女郎,還要去王府嗎?」

  陳容有氣無力的回道:「還去做什麼?回家吧。」

  「是。」

  車輪滾動的咯吱咯吱聲中,尚叟小心的詢問聲再次傳來,「女郎,冉將軍輕薄你了?」

  陳容依然沒有回答。

  尚叟吆喝兩聲後,繼續嘀咕,「老奴已經聽說了,冉將軍向陳公攘提親,說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顧及王七郎,才不願意嫁給冉將軍?」

  說到這裡,他低歎一聲,愁眉苦臉的說道:

  「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為什麼就不答應呢?不管是給王七郎為貴妾,還是嫁給冉將軍,都早早選好,早早應了,那可多好?這樣拖下去,老奴真擔心……」

  他擔心的,自然還是陳容的名節。

  馬車中,陳容依然沒有回答。

  這時的她,只是軟手軟腳的倒在榻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只是瞪著失神的雙眼,傻傻地望著車廂頂。

  馬車慢慢地駛向側門。

  一個門衛伸出頭來,對尚叟叫道:「叟,外面雪這麼深,又這麼冷,阿容這是往哪裡去啊?」

  他望向陳容馬車的目光中,閃耀著興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無事,無事,我家女郎悶壞了,在街上走了走。駕——駕——」

  吆喝聲中,馬車駛過了林蔭道。

  慢慢地馬車駛入了陳容自己的院落。

  隨著「吱呀」一聲院門打開,幾乎是突然的,尚叟的聲音從外面輕輕地傳入陳容的耳中,「女郎,阿微來了。」

  馬車中,依然沒有響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問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邊把馬車停下,一邊靠近車廂,陪著笑臉,小小聲的說道:「她帶了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階上,望著我們這。」

  陳容騰地一聲坐直了腰,尚叟才說完,她便把車簾一掀,轉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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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六章 誰欺負了誰?

  台階上,陳微坐在榻上,任由寒風把她的臉吹得紅通通的,正望向陳容。在陳微的身後,是一字排開的婢女和僕人。

  好些日子沒有看到陳微了,陳容發現,她的下巴更尖了,臉色也蒼白著,憔悴著。

  四目相對。

  陳容呆了呆,她發現,陳微看向她的眼神有點空洞,有點茫然,看這樣子,莫非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下了馬車。

  她低著頭向前走去。

  這時的陳容,頭髮凌亂,嘴邊還有乾涸的血跡。來到陳微身前時,她福了福,輕聲道:「姐姐稍候,阿容沐浴後再來見過姐姐。」

  說罷, 陳容越過陳微,逕自朝房中走去。

  「站住!」

  陳微的喝聲低啞無力。

  陳容站住了,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道:「剛才阿容不慎摔了一跤,儀態全無,請姐姐允許我沐浴更衣。」

  她這番解釋,是精心思量過後說出來的。

  可陳微沒有心情聽這些,她只是瞪著陳容,堅決的說道:「不必了,我不想等。」

  說到這裡,她站起身來,來到陳容的身後。

  陳容見她站在自己身後,卻不動作,也不說話的,只這般瞪著自己,不由有點發寒,她強笑回頭,喚道:「姐姐?」

  陳微蒼白著臉,瞪著她說道:「到屋裡說吧。」見陳容怔住,她又說道:「為什麼站著不動?」

  陳容朝四周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僕人看了一眼,想了想,轉身朝房中走去。

  陳微緊跟在她身後,她一跨入房中,長袖一帶,便把房門重重關上。

  聽著那關門聲,聞著陳微有點急亂的呼吸,陳容不安的想道:剛才那一幕,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到她耳中了吧?

  就在陳容胡思亂想之時,突然間,身後傳來「撲通」一聲響。

  陳容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瞬時呆了傻了,愕愕的望著跪在地上,蒼白著臉,倔強的抿著唇,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陳微,陳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陳微直通通的跪在地上,抬頭盯著陳容,在對上陳容清艷嫵媚的小臉時,她咬了咬唇。

  這一咬甚重,轉眼間,她的嘴上血絲沁出。

  陳微盯了陳容一陣後,突然重重磕了一個頭,嘶聲說道:「阿容,你放過我吧。」

  這話一出,陳容的驚愕也罷,呆怔也罷,都消失了,她冷冷一笑,低喝道:「阿微,我不曾招惹過你!」

  前一世,她或許謀過她的幸福,可這一世,她沒有主動做過任何事!沒有!

  她的話,陳微一點也聽不進,她又朝陳容重重磕了一個頭,逕自嘶聲說道:「阿容,我愛慕冉將軍啊。自從第一次見到他,不,從聽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畫像起,我就愛慕他。

我每天晚上做夢都夢見他,每天吃飯都想著他。阿容,我這一生,只求與他相守了,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引起他的注意?為什麼?」

  最後一聲,已是嘶吼。

  外面傳來一陣小小的混亂。

  陳容朝門口望了望,轉向陳微,抿著唇,壓低聲音說道:「阿微,這些話你跟我說了沒用,你愛慕冉將軍,就去找他,去告訴他啊!」

  依然的,陳容的話,陳微一句也沒有聽進,她繼續嘶啞的,自顧自的說道:「阿容,你已經有了王七郎了,求求你了,你就放過冉將軍吧。

你去告訴他,你一點也不喜歡他,你便說,你跟王七郎有過肌膚之親了,已失身於他了,你去這樣說,他一定不會再喜歡你的。」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加重了,聲音也凝滯了。直到這時,陳容才知道,她說這麼多,為的便是最後一句!

  這時的陳微,一邊說,一邊繼續磕著頭,轉眼間,額頭便是一片鐵青。

  滔滔不絕的把話說完後,陳微終於抬頭看向陳容。

  這一看,她對上了坐在榻上,自顧自的斟著酒,喝著酒的陳容。

  自己都跪下了,都磕頭了,她竟然還這樣!

  一時之間,無名怒火熊熊而起,無邊的憤怒伴隨著殺機,襲捲而來。

  就在陳微氣得渾身顫抖時,陳容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

  「阿微,你憑什麼以為我應該為了你的幸福,去自毀名節?你以為你跪下來,向我磕兩個頭,我就應該把自己的未來,幸福,人生都毀了,去成全你?」

  陳容的臉色鐵青,看向陳微的眼神中,也儘是憤怒和厭惡,她放下酒杯,騰地站起,右手朝外面一指,低喝道:「滾出去!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出去!」

  陳微沒有想到,陳容會比自己還更憤怒,她呆住了。

  就在她呆呆愣愣的時候,陳容嗖的衝上前來,她把跪在地上的陳微手臂一扯,把她提了起來。

  然後,她把陳微向外推去。

  這些動作,陳容做來迅速而果斷,讓陳微措手不及,再說,陳容畢竟是習過武的,那力道大著呢。只是轉眼,陳微便被她重重的推到了門口旁。

  呼的一聲,陳容把房門打開,把陳微重重一推。

  陳微一個踉蹌跌出了房門,在婢女們驚呼著扶住時,房門「砰」的一聲大響,陳容憤怒的咆哮聲從門裡面傳來,「陳氏阿微,殺人不過頭點地,欺人不可太過甚!你給我滾——」

  聽著裡面傳來的咆哮聲,望著陳微那鐵青的額頭,兩個女郎的僕人,面面相覷起來。她們都給搞糊塗了,這情況,到底是誰欺負了誰啊?

  在僕人們的目光中,一直精神恍惚的陳微,卻安靜下來,她靜靜的望著陳容緊閉的大門,雙唇抿成一線,轉身朝外走去。

  她們一走,平嫗立馬上前兩步,湊到房門處,低聲說道:「女郎,阿微走了。」

  半晌,門內才傳來陳容疲憊的聲音,「走了就好。」

  平嫗見她願意回話,接著問道:「女郎,剛才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聽到叩叩叩磕頭的聲音?」

  陳容沒有回答。

  平嫗等了一會,見始終沒有聲音再響,搖了搖頭,走了開來。

  一天時間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積雪開始溶化。

  這個時候,氣候是最冷的,陳容縮在房中,床前擺著幾個炭盤,被子也蓋了兩床,可她還是冷。

  從昨晚起,她便一直這般冷著。

  前世時,她就知道,冉閔一直是個有著激情的人。可當有一天,他的激情是面對著她時,她就無法平靜了。

  昨晚在夢中,一時是王弘那瞇著眼睛,無比溫柔的聲音,一時是冉閔哈哈大笑,任由她咬著他的畫面。

  擁被呆坐了良久,陳容垂下雙眸,冷冷一笑,聲音沙啞的對自己說道:「想這麼多幹嘛?這兩個,你都不應該想的。陳容,時不我待,你要抓緊時間找個合適的了。」

  以前,她還不曾這麼急迫過,可這次不知怎麼的,她想起冉閔的態度時,突然的,為自己的清白擔憂起來……

  她真怕有一天,那兩人哪個心血來潮,戲耍之下,讓外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樣子,讓她回頭無路。

  想到這裡,陳容紅著臉,胡亂甩了甩頭,然後縱身下榻,喚道:「嫗,嫗,給我洗漱吧。」

  「好勒!」平嫗見陳容的聲音,終於恢復了清朗,顯得很高興,回答她時,那語氣也是明快而清亮的。

  平嫗給她梳髮時,尚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女郎,今天還要不要到王府去,持帖求見王七郎?」

  陳容蹙起了眉頭。

  好半晌,她抿緊唇,忖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明知那個男人自己配不上,為什麼還要放任自己?要是真沉下去了,豈不是如上一世一樣,陷入無邊苦海?

  想到這裡,她果斷說道:「不用了。」三個字一出,她的眼前一澀,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那受傷失落的表情再次浮現。

  陳容恨恨的甩了甩頭,站起身來。

  這時她已洗漱一新,在平嫗的幫助下披上狐袍,陳容向外走去。

  院落中,縱使陽光照著,那積雪還是很厚,踩在上面滋滋的作響。

  陳容一步一個腳步,慢慢順著院落走了出來。

  不知不覺中,她走上了昔日的林蔭道。不過這時刻,兩旁光禿禿的樹幹上,掛滿了積雪,上面也是一片狼藉,腳印處處。

  陳容一路走來,遇到的僕人婢女,全都好奇在向她張望著。

  不過,拐過這條林蔭道,拐入花園中的小路時,便安靜了些。

  風一吹來,越發冷得刺骨,陳容走了這麼小半個時辰,已冷得受不了了,她猶豫了一陣後,轉身返回。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平和的聲音從樹林中傳來,

「子潤這話說得過火了,我雖然沒有見過你家族妹,可她一弱質女流,敢於胡人圍城時入城赴死,實是可欽可佩。再說,也許正是她自己所說的,是為了恩義,而不是為了私情。」

  頓了頓,他長歎一聲,感慨的說道:「不管是為了恩義還是私情,這樣的女郎,太罕見了,若是她願意,我就想娶她為妻!」

  陳容聽到這裡,腳步一僵,不知不覺的放輕步伐,躲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樹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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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七章 又遇七郎

  樹林中的人安靜了會。

  轉眼,陳三郎的哧笑聲傳來,「張項,你的膽子不小啊,這樣的女人也想娶,難道你不擔心,她嫁了你後,因為思念情郎而日日以淚洗臉?」

  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哂道:「不過真說起來,你的身份與她的身份,倒是匹配。」

  這句話一入耳,陳容便嗖地轉過頭去。她睜大雙眼,想透過那重重樹木看到那人,可又哪裡看得清?

  張項的聲音平平和和的傳來,「我相信,她那樣的女郎,如果對他人有情,定不會同意嫁我,如果她願意嫁我,儘是已經想明白、想透徹了。」

  聲音一落,陳三郎已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會自寬自解。」

  「滋滋」的腳步踩在雪堆上的聲音傳來,兩人離陳容越來越近了。

  慢慢的,陳三郎的聲音,在離她只有十五步不到的地方傳來,「好了好了,不說女人了。張項,自被羞辱後,我那些昔日交遊甚廣的同伴,連影子也沒有看到。只有你還來一下。

哎,古人說,患難見真情,昔日我們老是說不到一處,沒有想到,真有了什麼事,還是你這人靠得住。」

  張項笑了笑。

  他們所走的地方,是離陳容十五步遠的一條湖邊小路。此時小路上積雪深達小腿,兩人走得很慢。

  陳容悄悄伸出頭去。

  站在左側的,正是陳三郎。伴著陳三郎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這青年一張長方臉型,五官端正,膚色棕黑,一雙大眼相當有神。

  他長得也很高,站在陳三郎旁邊,雖然沒有他白淨俊朗,可那挺直的腰背和健康的膚色,卻把顯得酒色過度的陳三郎比了下去。

  陳容的目光轉向他的衣著,這麼冷的天,他也穿著狐裘,可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到裘衣的袖口處和衣領處,有磨損的痕跡。

  他應該就是張項了。這樣的長相,身家,還有氣質,正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寒微士子啊!

  陳容睜大雙眼,望著他和陳三郎越去越遠。直到他們消失不見了,她才開始返回。

  不過放晴了半天,傍晚時,天空又開始飄雪。

  對南陽城人來說,下雪實是蒼天庇護他們,一時之間,本來有點不安的眾人,重新歡笑起來。便是陳府中,也是笙樂喧天,陳公攘和他的朋友們,大白天的便帶著歌伎,開始踏雪長歌。

  這些與陳容無關。

  這半天時間,她想了又想,都找不到與那個叫張項的士子接觸的機會——這點很無力,父兄不在,她一個女郎,真是連與異性相識的機會都沒有。

  嗟歎了一會,陳容決定找點事來打發時間。於是她喚來尚叟,坐上馬車,準備去看她的那幾個店面。

  就在她掀開車簾,踏上馬車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阿容在麼?」

  陳容一怔,應道:「在。」

  四個婢女踏入院門。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直跟隨在阮氏左右的那個。

  沒有想到來找她的,會是阮氏的人,一瞬間,陳容警惕起來,她跳下馬車,道:「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為首的那婢女輕蔑的盯了一眼動作輕浮的她,漫不經心的福了福,說道:

  「今天晚上,南陽王府有宴。如今女郎已是南陽城的知名之人,夫人要我來說一聲,請女郎早做準備,及時赴宴。」話一說完,她轉身便走。

  望著四女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陳容若有所思。

  平嫗走到她身後,不安的問道:「女郎,可是南陽王他?」

  陳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她們對我這麼不客氣,應該不會有詐。」

  現在時辰已經不早了,既然有宴,她得抓緊時間沐浴更衣了。

  二個時辰後,天空暗了下來。只是積雪處處,映得那夜色都明亮了幾分。

  陳府裡外,燈籠處處,火把飄搖。

  陳容的馬車,開始緩緩地駛出府第。本來,她是應該跟隨在陳元身後的,可等了又等,都不見有人前來。陳容只好坐上馬車,自行出發了。

  天空中,還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透過雪花,前方的燈火飄搖而閃爍。

  尚叟一邊吆喝著,一邊對馬車中的陳容問道:「女郎,這沒有請帖,若是被拒之門外,那就太掃顏面了。」

  陳容掀開車簾,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和來往的車輛,一邊回道:「真被拒之門外,陳元也會大丟顏面,叟無需擔憂。」

  她張望了一會,便發現來來往往的馬車極多,竟似是南陽城中的權貴和出名的人物,都在趕向南陽王府。這讓陳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一放鬆,陳容便拉下車簾,靠著車壁休息起來。

  就在這時,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

  陳容睜開眼,直起腰問道:「怎麼啦?」

  尚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前方的路女郎們擋住了。」

  不等陳容再問,一陣女子的歡呼聲、尖叫聲傳來。

  撲天蓋地的喧鬧中,一個女子如癡如醉的叫道:「七郎,七郎,既已出行,何不露出面容,讓我等一醉?」

  她這個『醉』字,用得極妙,一時之間,十幾個女子同時嘻笑著叫道:「對呀對呀,快快露出你的面容,讓我們醉醉。」

  「七郎,日日思君不可見,今日得見不謀面,太無情了吧?」

  「七郎,請容我等一觀。」

  「咯咯咯咯……」

  笑聲如潮中,尚叟笑道:「女郎,是王七郎來了,他的馬車被眾女攔在了中間呢。」

  陳容輕輕應了一聲。她慢慢掀開車簾,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抬眸時,王弘的馬車車簾也掀了開來,在眾女的尖叫聲中,他那俊逸高遠的面容,飄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出現在陳容的眼前。

  天空中,雪花飄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他一襲白袍,這般含笑望著眾人,一時之間,陳容只覺得天空上那顆最為璀璨的星星,降落了凡間。

  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管出現在何時,何地,便會讓人眼前一亮,眼前一清,便會讓人覺得,這世界,真是如夢如幻般美麗。

  陳容望著他,望著他,垂下雙眸,雙手絞動著,低低說道:「這樣如玉如月的郎君,我竟然還敢動心?」聲音中,含著嘲諷。

  她果斷的伸出手,拉下了車簾,對尚叟喚道:「走另一條道吧。」

  「是。」尚叟應了,驅著馬車,轉入了一個巷道中。

  二刻鐘後,陳容的馬車,來到了南陽王府外。

  南陽王府,建得十分的氣派豪華,那大門有城牆那般高,巨大的大理石,在雪光中散發著威嚴和壁壘森嚴的光芒。

  陳容望了一眼站在大門兩側,持槍而立的護衛,對尚叟說道:「別猶豫了,上前吧。」

  「是。」

  陳容的前面,排著數十輛馬車,當輪到她時,已過了一刻鐘。

  一個護衛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何家女郎?請奉上名帖。」

  尚叟陪了一個笑臉,道:「我家女郎是隨郎主來的,只是落在後面……」

  不等他說完,那護衛已高聲喝道:「名帖!」

  尚叟一噎時,陳容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叟,我們回吧。」

  尚叟猶豫了,他對著四周張望而來的目光,陪著笑臉嘿嘿笑了一遍後,轉向那護衛說道:「那,我們走了?」

  這時,一個青年士人走到了護衛身後,朗聲問道:「這位陳府來的女郎,可是陳氏阿容?」

  聲音一落,四周便是一靜。

  陳容也是一怔。她聽出來了,這青年士人的聲音有點熟悉,當下透過車簾縫一望,才發現,眼前這青年士人,可不正是那個與陳三郎交好的張項?嗯,他怎麼會在南陽王府中?

  陳容沉默時,尚叟在一旁應道:「是,我家女郎便是陳氏阿容。」

  那護衛一怔,向後退出一步,響亮的說道:「陳氏阿容啊?自是可以入內的。請。」

  尚叟應了一聲,驅動馬車時,陳容掀開了車簾。一襲藍紫相間的衣裙,長相艷美動人的陳容,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眾人都在向她打量時,陳容的目光,看向了那青年士人張項,她朝著他嫣然一笑,正準備開口,卻見張項目光一轉,瞬也不瞬的盯向了她的身後。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陳容的身後。

  陳容愕愕回頭,她還沒有看清來人,一輛馬車已駛到了她的旁邊,同時,一個清潤的,如流泉般動人的聲音傳來,「阿容也來了?一道走吧。」正是王弘的聲音!

  一片鴉雀無聲中,陳容慢慢抬頭看向王弘。

  她對上的,是他淺笑著的俊美面容。

  此刻那張項就站在王弘的後側方,兩張臉是同時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的。

  目光瞟過正抬著頭,仰慕的望著王弘的張項,這一刻,陳容不由自主的暗歎著: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只怕所有的男人,都如土雞瓦狗般庸俗!暗歎了一番後,陳容收回了目光。

  她的目光剛剛收回,剛剛轉向王弘,那清潤動聽的聲音,便在耳邊低低響起,「阿容在看誰?目光灼灼似賊也!」聲音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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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八章 有情無情王七郎(一)

  他竟然靠得如此之近!

  陳容反射性的一縮,一轉眸。這一下,她對上了無數雙灼亮灼亮的目光,以及女郎們瞪大的,恨恨的眼神。

  百忙中,陳容還不曾忘記瞟向那張項。此刻,張項正在看著她和王弘,他的眼神中,隱隱有著讚揚。這是一種看到才子佳人的讚揚。

  陳容的心中咯噔了一下:這天下間的士子千千萬,以她寒微的身份,已經被玷污的名聲,能不介意的,只怕只有眼前這個叫張項的陌生人了。

  雖然這人她一轉眼,便忘記了長相,雖然人家也許只是說著玩笑一下,可她總得努力一回吧?

  想到這裡,陳容轉頭瞪向王弘。

  王弘正淺笑著望著她,不知不覺中,他的馬車與她的馬車已經並排,她與他之間,隔不到一臂遠。

  瞪了王弘一眼,陳容就在馬車中福了福,清亮的、充滿敬意的說道:「勞七郎詢問,阿容身體康健,中午還吃了兩碗飯呢。」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女郎已是迫不及待的笑道:「我就說嘛,七郎根本是有話問她,才不是親近她呢。」

  與那女郎一樣,四周灼亮緊張的眼神,這時都鬆懈下來。

  陳容見狀,大為滿意。她轉頭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對上他似笑非笑,似是溫柔,又似是嘲弄的眼神。

  對上這眼神,陳容躲閃了。她低下頭,就在馬車中,向他匆匆福了福,轉向尚叟喚道:「叟,走吧。」

  馬車駛動。

  陳容的馬車,順利的進入了南陽王府。

  前面是漫長的車隊,後面也有車隊跟上。

  陳容打量著這青石板路,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這條青石板路並不寬,只可容兩輛馬車並行。

  當陳容專注的盯著前方,耳朵卻是豎起,聽了又聽,都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準備拉下車簾時,她的眼角,瞟到了那輛與自己並行的馬車——可不正是王弘?

  天啊,他怎麼這麼快就甩開包圍跟上來了。

  在陳容睜大了眼,愣愣地掃向王弘的馬車時,這個俊美高遠的男人,也含著笑再次向她靠近而來。他望著她,笑得甚是溫柔。這是一種可以把人溺斃的溫柔。

  陳容心臟猛地一跳,不過才一下,她便果斷的轉過頭,伸手拉向車簾。

  她剛剛做出這個動作,那清潤如泉,動聽之極的聲音,悠悠而來,「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

  說到這裡,他幽幽說道:「卿卿好狠的心!」

  陳容掀向車簾的動作一僵。她含笑的嘴角,也是一僵。她呆了住了。

  好一會,陳容才動了動,她僵硬的轉過頭去看向他,在對上他那幽幽的目光時,她清艷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和一抹狼狽。

  王弘便是這樣,縱有惡語,也是溫柔說出。可那份量,卻一點也不輕。他這話,分明是指責她當日,說愛他的話太虛偽……

  可他的聲音太動聽,目光太幽然,一時之間,湧出陳容心頭的,只有無邊的愧疚。

  可轉眼,那愧色便一掃而空,只見陳容瞪著他雪白的衣襟處,盯著那繁複精美的衣襟,低聲回道:「你,你又不能娶我!」

  靜了靜。

  不一會,王弘低而誘惑的聲音傳來,「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這話一出,陳容嗖地一聲抬起頭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直是燦若星辰。

  只是轉眼,那目光黯淡下來,陳容低著頭,任由碎髮被寒風吹得拂過雙眼,「努力有用麼?」她的聲音中,有著一縷魂碎過、夢銷過、腸斷過的惆悵和苦澀。

  她瞪大溫潤的雙眼,只是望著他那雪白的衣襟,苦澀的、徐徐地說道:「奢求太多,是會粉身碎骨的……努力不會有用的。」

  王弘一僵。那一直雲淡風輕的,悠然而笑的雙眸,突然滯了滯。他專注的盯向陳容,鎖著她的眼。

  陳容沒有看他,她一句話說完,便吸了吸鼻子,頭一縮回到馬車中,順手把車簾拉下。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這一次,直過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聽到王弘的聲音。

  當她的馬車,在廣場上停下,陳容在尚叟的扶持下走下馬車時,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王弘的馬車並不在左右,至於他的人,更是看不到了。

  陳容進入大殿時,大殿內外,已是人流如潮,一個個衣履鮮華的身影,一陣陣醉人的幽香,一抹抹寬袍廣袖。

  處處都是風流人影,陳容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也低下頭,順著殿角,悄無聲息的向前走去。

  殿中燈火通明,笙樂陣陣。陳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陳氏眾人。那裡,除了陳公攘,還有陳元、陳術等人,至於女郎,是一個也沒有。

  陳容快走兩步,在靠近角落處的最後一個榻幾上坐下。

  陳容剛剛坐下,一個僕人走了過來,對她說到:「阿容,過來一下。」

  陳容應聲站起,跟在他身後走去。

  那僕人徑直來到陳公攘的旁邊,施了一禮。

  不等他開口,陳公攘已轉向陳容,溫和笑道:「阿容啊?坐我身側吧。」

  「是。」陳容慢慢坐下。

  她一坐下,婢女們便走上前來,在她的四周搭上屏風。

  就在這時,眾人一靜,同時轉頭看向殿門處。

  陳容因為隔著屏風,影像模模糊糊。饒是如此,她只看一眼便認出來了,那個白衣勝雪的頎長身影,可不正是王弘。他正伴著王儀,大步走來。

  就在王弘和王儀入殿時,裡側內殿門,也是一陣喧囂聲,只見肥胖的南陽王,在幕僚和姬妾的簇擁下,慢騰騰地走來。

  眾人朝南陽王望上一眼,便同時掉頭,繼續看向王弘和王儀。當然,殿中更多的,是連頭也不曾轉過來,瞟也不曾瞟向南陽王一眼的貴族。

  見狀,南陽王哈哈一笑,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向王弘走近,嘎聲說道:「七郎便如那傾園牡丹啊,所到之處,再無餘色可入眼啊。」

  他這個比喻,頗為不倫不類。因此,一句話說出後,除了他身後的幕僚配合的大笑著,王弘只是嘴角扯了扯,權作一笑。

  至於王儀,那是連眼也沒有抬一下,便越過南陽王,向自已的榻幾走去。

  王弘、王儀的榻幾,就是陳府的前面一排。因為南陽王喜歡表示親民,那第一排的榻幾,是留給他自己的。

  王儀大大咧咧的在榻幾上坐下,舉起酒杯,便是一頓猛灌。

  而這時,陳容的眼前一暗。那個白色的身影,在她的正前方坐了下來。

  隔著屏風,陳容朝那身影悄悄地望上一眼,便又低下頭來。

  她雙手相互絞動著,王弘剛才所說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響起。

  「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

  「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十指翻絞來、翻絞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吸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阿容,你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可別忘記了,琅琊王七他是什麼人!

  陳琪不是說過嗎?便連王室的公主,也有兩個為他犯了相思病。在沒有把他的人完全弄清之前,你能陷下去嗎?你輸得起嗎?

  這麼一番自問,陳容心神大定。只是望著近在身前的白色身影,聞著屬於他的清新體息,她那顆怦怦跳動的心,終還是處於綿軟混亂中。

  這時,南陽王也坐到了主榻上。一坐到榻上,他便端起一個玉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湊過嘴,從一個美人手中咬下一大塊肥肉。

  咀嚼吞嚥中,南陽王揮了揮手,含糊不清的說道:「都說要賀這一場雪,要用美人的歌舞來感謝老天。

奶奶的,這一場宴,你們自顧自玩吧,要酒肉,我這裡有的是,要美人,我後苑也多著。誰要看中了,自取了去,隨便一間殿房,都可行歡。」

  說到這裡,他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有趣,當下咧著油光發亮的大嘴,咧著黃牙哈哈笑了起來。

  南陽王的笑聲一起,引起殿中附和而來的笑聲一片。

  就在這時,陳容聽到前方的王儀,皺著眉頭不耐煩的說:「真是噁心。」王儀說到這裡,轉過頭看向王弘,問道:「小七,南陽城實非善地,一開春,我就會離開,你也一併同行吧?」

  王弘要走了?一直低著頭的陳容,嗖地抬起頭來,透著屏風,她眼睜睜地望著那人,耳朵張得大大的,連呼吸都抑住了。

  在王儀的盯視下,王弘向後倚了倚,靠近了陳容,他雙手交錯於腹前,淺淺笑道:「離開南陽啊?也不是不可。」

  在陳容緊張得額頭出汗時,他俊臉微側,似是朝向她,也似是朝著過道,慢慢一笑,溫柔無比的說道:「可有一人,我還得帶著同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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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九章 有情無情王七郎(二)

  王弘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很輕淺很輕淺,王儀只聽了個大約,他點了點頭,道:「你願意離開就行。」

  而把話聽得一清二楚的陳容,小心臟已怦怦地跳得厲害,她不由自主的想道:

  他說的那一個人,會是我嗎?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可不對,他是看著過道說的……難道,他是真心想帶我離開?

  饒是陳容兩世為人,饒是她一直警惕著,小心著,這時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亂不能自己。

  這時刻,坐在主榻上的南陽王,張嘴吞下一個美人遞上來的糕點後,目光朝陳容的方向轉來。

  他的目光剛剛轉來,那許姓幕僚便湊近來,盯著陳容和王弘,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

  南陽王輕輕頜首,目光依然鎖在陳容身上。不過現在的陳容,被屏風擋住了面容,他看不清切。

  看不清切,南陽王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時,坐在前方的王儀,突然對著陳公攘說道:「聽說你們陳氏有個阿容的,與七郎共過生死。她可來了?」

  陳公攘呵呵一笑,撫向長鬚,朝陳容望來,道:「這位小姑便是。」

  王儀眉頭一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陳容。

  望著屏風後的她,王儀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繼續望向陳公攘,十分隨意的說道:「這個小姑可許配了人?」

  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嗖地抬頭,看向了王儀。

  陳公攘皺起了眉頭,他徐徐說道:「許人倒是沒有。」

  不等他說完,王儀便逕自說道:「既然沒有許人,便給了我家七郎吧,抬她做個貴妾什麼的也行。」

  語氣中 極為輕漫!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心神一凜,情不自禁的低呼出聲。

  聽著她的呼聲,王儀眉頭微皺,他再次瞟了陳容一眼,向沉吟的陳公攘問道:「如何?」

  陳公攘還在猶豫中。

  一旁的陳元,這時臉上又是懊惱,又是失落的。

  安靜中,遲疑中,屏風後的陳容,輕軟堅定的聲音傳來,「王公見諒,阿容雖然身卑,卻發過誓,此生絕不做妾!」

  她這話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轉了過來。

  王弘也轉過頭來看向她。

  透過屏風,陳容無法看清王弘臉上的表情,她只是盯著他隱約的面容,徐徐的,輕緩的說道:「生死與共,只為恩義,本與私情無關。王公不必在意!」

  她這話,比起剛才那一句,又多了幾分堅定果敢!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地,直直地盯著她。

  陳容也盯著他。

  可惜,她與他之間,隔著屏風,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不等陳公攘斥喝,王儀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罷。這樣吧,我給你十車財帛,如果你願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給你嫁一戶好人家。」

  他這是回報了。

  這樣的回報,對於王氏這樣的家族而言,實是一件太簡單的事。就在一側的陳元有點不滿時,陳容驚喜的聲音傳來,「阿容多謝……」

  她剛剛說到這裡,王弘那清潤的,悠然的聲音傳來,「叔,這個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語氣隨意而不客氣。

  王儀怔了怔,他轉頭看向王弘,朝著王弘認真的盯了一眼,點點頭,道:「隨你吧。」說罷,他轉過頭去,不再看向陳容。

  可憐的陳容,這時還張著嘴,一句話還剛剛吐出一半……好半晌,她才闔上小嘴,苦著一張臉瞪向王弘。

  透過屏風,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陳容望了他一眼,便低下頭來。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頭後,王弘轉過頭來,靜靜地盯了她一眼。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才他在說出要帶她離開南陽時,她明顯動心了,動情了……真難以想像,一個年紀輕輕的女郎,轉眼間便可把那躁動的心按捺下,轉眼又可回到無情時!

  剛才陳容擅自插嘴,明顯已引起陳府眾人的不快。一個僕人走到她身前,面無表情的說道:「女郎,請回角落!」

  這是陳公攘式的貶抑了!

  陳容低低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幾個婢女走了過來,她們把攔著陳容的屏風移開。

  屏風剛拿走,嗖嗖嗖,王氏眾人,都回頭向她打量而來。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紀的頓時雙眼放光,書生氣重的文士,則是眉頭暗皺。

  被旁邊的僕人說了一聲後,王儀也回頭看向陳容。

  對上她,他明顯怔了怔,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儀奇道:

  「眉梢帶春,骨肉風騷,便是眼神中,也只有煞氣和媚態,不見慷慨高潔。這樣一個騷媚入骨的女郎,會為了恩義前赴莫陽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這時的人看人,喜歡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舉止,同時,也喜歡通過氣質,風儀,骨骼,眉眼來評價一個人。那些閱人無數的長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個人的本質。

  因此,識人之術,評人之言,在這個時代,是極流行的。

  此時,王儀對陳容,也是用了這種識人之術,可他看來看去,評來評去,卻只得了一個『奇了怪了』的評價!

  在王儀盯著陳容打量時,四周都安靜下來,幾十雙目光,都鎖到了陳容身上,幾十副耳朵,都在傾聽著王儀的評價。

  因此,他的聲音一落,嗡嗡聲四起。與王儀一樣,眾人也都好奇起來。

  這些目光,看得陳容很是難耐。她低著頭,朝著陳公攘,王儀匆匆一福,轉身便想離開。

  剛剛走出兩步,她聽到身後傳來王儀的聲音,「怪不得七郎對這個阿容感興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這樣的趣事讓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

  陳容只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動著僵硬的軀體,來到了角落處。

  她剛坐下,幾個婢女便走上來,把屏風重新圍上。

  屏風一放,陳容便慢慢坐在榻上,縮成一團。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沒什麼風骨,更沒什麼風儀,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腦的俗物,庸人,是個市儈的人,是個市井俚婦一樣的小人。

  重生後,她一直刻意的武裝著自己,一直想像個名士一樣,做個風流的,高潔的人。

  看來,真正有眼力的人,還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可那又怎樣?陳容暗中冷笑一聲。

  冷笑中,廣袖底,她的雙手卻絞成了一團。

  恍惚中,時間過得奇慢無比。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中越來越熱鬧了,燈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鬧喧天。

  陳容見到陳公攘,王弘和王儀等人,都聚在大殿當中喝酒談笑,沒有人注意她這個小小的角落,便悄悄地移開屏風。

  她退到黑暗中,對著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陳術盈盈一福,低聲說道:「叔叔,阿容先退了。」

  陳術回過頭來。

  他望著陳容,慢慢放下酒杯,點了點頭,瞭然的說道:「這一次宴會沒有什麼女郎參加,阿容覺得無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還得熬著。」

  在陳術的牢騷聲中,陳容再次福了福,順著角落向外走去。

  不一會,她便走出了大殿。

  一出門,滿目清光伴著雪光同時映入眼簾,陳容仰頭望著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了!

  發了一會呆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轉過頭來,看向殿中。

  殿中歌舞昇平,熱鬧一片,縱使隔著重重身影,陳容也知道,那個人數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

  她望著望著,哧地一笑,轉身大步走開。

  陳容徑直向著廣場走去。

  她來到了馬車旁,掀開車簾,陳容縱身入內,剛要命令尚叟驅車駛離,一個人大步向她走來。

  那人遠遠看到她,便放聲叫道:「陳氏阿容?」

  陳容一怔,定神看去,這一看,她馬上認出了,這人正是王弘身邊的那個中年文士,在莫陽城中共過患難的。

  陳容見是他,連忙福了福,恭敬的說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

  那中年文士大步走到馬車旁,就著月光,他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細細地盯了陳容一眼。

  然後,他把一樣東西送到了陳容面前,道:「給你的。」

  「給我的?」陳容奇了,她伸手接過,卻發現這是一個用最精貴的宮綢做成的香囊,香囊溫溫軟軟的,顯然剛從身上取下。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道:「錯了,這是我家七郎給你的。」

  怦怦怦,陳容的心,跳得又快了。

  她咬著唇,怔怔地望向那燈火通明處。那一顆剛剛凍冷的心,迅速的回暖了。慢慢的,她垂下雙眸,輕輕問道:「他為何要給我這個?」

  「這個我也不知。」那中年文士撫鬚笑道:「我問七郎時,七郎回答說,女郎心中洞明。」

  他呵呵樂著,細細地瞅著陳容的眉眼,搖頭晃腦的說道:「想我走南闖北的,也見識過不少事,可給小兒女傳送體己之物,卻還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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