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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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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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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9: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章 性情

    第二天,還沒有到中午,陳三郎的馬車已出現在院落外。一僕人站在拱門處叫道:「阿容,得動身了。」

    陳容在裡面清脆的應了一聲,抱著琴走了出來。

    當她走出拱門時,赫然發現隔壁的陳微伸出頭來,正朝著她與陳三郎的馬車好奇的張望而來。陳微顯然對陳三郎有點畏懼,目光躲躲閃閃的。

    陳容走近時,陳三郎掀開車簾,瞟向她手中的七弦琴,當下他皺了皺眉頭,道:「這琴如此普通,沒的讓人看輕了陳家。」

    說到這裡,他探身從車廂裡拿出一把做工精美,還裝飾著珍珠美玉的七弦琴遞給陳容,笑道:「幸好三哥我早有準備,阿容用這個吧。」

    琴遞給她時,他的大手有意無意的在陳容白嫩豐腴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陳容低眉斂目,她抱著自己的琴退後一步,淺笑道:「三哥過慮了,我這琴,七郎也見過的。」

    陳三郎一怔,這才記起陳容可是當著眾人對王七郎彈奏過鳳求凰的,他搖了搖頭,嘀咕道:「罷了,便依你的吧。」

    他把琴放回,雙眼瞟了一眼陳容高聳的胸脯,含笑道:「阿容,與你三哥同坐一輛馬車吧,這樣也可以讓外人知道我們兄妹情深。」

    陳容搖了搖頭,她含笑道:「多謝三哥,可阿容的馬車已經備好。」她轉過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只是無意中一瞟,陳容便發現倚在門後探頭探腦的陳微,在看向她和陳三郎的眼神中,有著小小的妒忌。

    陳容收回目光,提著裙套上了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向著陳府大門駛去。

    陳三郎掀開車簾,對著馬車中的陳容笑道:「聽說阿容與王七郎在路上便相識了?還頗得他的看重?」

    車簾後,傳來陳容清亮中透著媚意的嗓音,這種天生的嗓音與她的身形長相一樣,在時人眼中是『騷媚入骨』的。

  陳三郎瞇著眼享受的聽著陳容回答道:「王七郎寬宏雅量,阿容只是與他說過兩次話而已。」

    陳三郎應了一聲,道:「天下士族望王家,王家謫仙有七郎。以妹妹的身份,能結識七郎這樣的人,並得他的看重,實是幸運之至。」

    陳容聽得出來,陳三郎想說的是,以她的身份,就算嫁給王七郎做妾也是高攀了。何況她還得到了王七郎的看重,就算是做妾,也是一個被看重的妾。

    她垂下雙眸,暗中冷笑一聲,卻順從的應道:「三哥所說甚是。」

  陳三郎盯著車簾後,陳容綽約美妙的身影,心中有點癢癢,這個阿容論身形、論長相,他這些年來接觸的歌伎、舞伎一個都比不上。

  更何況她比起那些身份低賤的女子,還多了一種士族女子的貴氣和從容風度。說起來眼前這個妹妹著實是一個尤物,可惜是自己的妹子,真是可惜。

    好半晌,他有點惋惜的收回目光,記起了自己的大事,便笑著說道:「阿容見了七郎,可得向他引薦為兄。」

    陳容溫柔的應道:「這是當然。」

    車輪滾滾中,兩輛馬車出了陳府,駛入了南陽城中。

    南陽城中,人聲鼎沸中帶著一種躁動,陳容掀開車簾一看,街道上,與前世時一樣變得冷清得多,特別是那些店舖,很多都關了門。

    在陳容若有所思時,她的身邊一暖,卻是陳三郎示意馬車靠近後,向她傾身靠近。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只隔了一臂遠的陳容,蒼白的臉笑得很熱情,「妹妹在看什麼?」說著說著,他朝著陳容深深一嗅,嘻笑道:「妹妹真是香啊,不知佩的是哪家做的香囊?」

    陳容悄悄地避遠了些,斂眉順目的回道:「三哥說笑了。」

    她縮到了馬車的另一側。

    陳三郎看到她遠離自己,長歎一聲,吟誦道:

  「繁華轉眼成空啊。女人這一生,便如那開得艷麗的春花,最美最動人,也只有幾十日的光景。哎,在這種今日不知明日的世道,為什麼不能及時行樂呢?妹妹你說是吧?」

    他溫柔的望著陳容。

    馬車車簾晃動下,是陳容沉寂的面容,她淡淡一笑,回道:「花開花落終有時,這是天地常理。有一些花總是帶著癡勁的,它的盛開,只是為了某一人、某一天。」

    這卻是婉拒了。

    陳三郎收起笑容,道:「某一天?妹妹還在指望著嫁給七郎為妻?」聲音中忍俊不禁。

    陳容垂眉斂目的,她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扯下了車簾。她的動作緩慢中,透著一種刻在骨子裡的落寞。

    陳三郎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在她拉下車簾時,突然說道:「王七郎也是個有艷福的。」

    陳容沒有回話。

    馬車顛覆中,很快來到了南陽城東側的陽水湖邊。

    湖中,十數隻小船點綴其中,冬日的陽光下,那蕩漾的湖水一圈又一圈的散開。

    小船中,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空靈清澈,彷彿來自天籟。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掀開車簾,叫道:「來的可是陳氏阿容?」

    馬車裡,傳來陳容清媚的聲音,「是。」

    「甚好,甚好。」

    那少年哈哈一笑,右手一擺。

    嗖嗖嗖,五輛馬車一字排開,它們結結實實的擋在陳容的去路上。高大寬敞的馬車,完全隔絕了陳容看向湖水的目光。

    陳容一怔間,那少年叫道,「陳氏阿容,且彈奏一曲,若是琴聲合了我意,你自可入內。哼哼,若是不合我意,那對不起了,今天你是見不到你的七郎了。」

    居然來了這麼一下。

    陳容啞然失笑。

    她掀開車簾,望著那一字排開的馬車,笑道:「好。」

    說罷,她伸手拿過琴,右手一抹,琴聲悠然飄開。

    她的琴聲如她的人一樣,於多變中透著一種華麗,以指法繁複取勝。

    幾乎是突然的,那琴聲剛悠揚飄出,卻是戛然而止。

    就在那少年怔了一下,待要開口時,陳容咯咯笑道:

  「君可是桓氏阿林?世人都說,桓九郎有過目不忘之能,妾不才,請九郎把我剛才所奏的琴曲接下去。若是接得動聽也就罷,若是接得不好,那對不起了,陳容還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少年苦笑道:「你這小姑子明知道我不擅於琴。罷了,罷了。」

    他手一揮,那五輛馬車移了開來。

    陳容與少年,對了個正著。

    對上陳容,桓九郎眉頭一皺,道:「怎的是個俗物女郎?」

    陳容大惱,她瞪著他,冷笑道:「原來是個病弱郎君。」這個桓九郎五官雖然清秀,卻是臉色蒼白,眼底帶著青色,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桓九郎呆了呆,他瞪著她,大聲叫道:「你這女郎,眉骨高聳,眼含煞氣,怎配得上王弘王七郎?」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陳容已抬起頭,瞇著雙眼盯著桓九郎叫道,「我一支系庶女,身卑位賤,動作不由人。若不帶煞,豈不由人踐踏?你這病夫揭人之短,太也可恨!」

  與時下的士人女郎說話不同,陳容的語氣中,真真帶著煞氣。

    她大叫出聲時,陳三郎大驚,他急急喝叫道:「阿容,注意點!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桓府九郎,是桓府的嫡長子,身份尊貴得很!不許你這麼無禮!」

    就在這時,一陣大笑聲傳來。

    卻見河邊上,不如何時劃來幾葉扁舟。那個拊掌大笑的,正是瘐志和另一個青年名士。

    笑聲中,瘐志樂道:「好好,說得太好了,這個病夫就是喜歡揭人之短,著實惱人。」

    他的聲音剛落,那個青年笑道:

  「噫,陳氏阿容的馬車裡,還放著鞭子呢。那鞭子怎的掛著,幹嘛不取下來一鞭揮過去。也別抽得太重,抽死了桓府難免要鬧,我說阿容你就打他個半死不活,讓他臥床半載吧。」

    這兩人的取笑聲,使得陳容有點不好意思,她轉過頭看向他們,在對上兩人身後的王弘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她臉紅了紅,側過頭去。

    這時,桓九郎伸手撫著自個兒的咽喉,向著王弘苦笑道:「被你這婦人一瞪,我這冷汗直冒,咽中發痛,幾有垂死之感。」

    瘐志大樂,他大聲叫道:「好好好!平素裡那些女郎見到你這病夫,個個都是解語花,難得有一婦人令你膽寒。好,好好。」

    在瘐志的大叫聲中,王弘一笑,日光下,他的目光晶瑩剔透,極清極深,「她可是壓住了性子的。」語氣溫柔平和中透著肯定。

    陳容嗖地轉過頭來望著王弘。

    桓九郎哇哇大叫,連聲道:「這般粗魯的婦人,七郎你也要?」

    王七郎還沒有回話,坐在扁舟後方的那個撫著琴的中年文士,慢慢按下雙手,長歎一聲,說道:

  「正如這小姑子所說,她身卑位賤,動作不由人。若不帶煞,便會由人踐踏。七郎這小姑子如我輩一樣,也是個性情中人,雖是煞氣重點,但可以調教嘛。」

    他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著這種戲謔的話,瞬時,又是一陣笑聲、附和聲響起。

    那中年文士說到這裡,眼光瞟向站在陳容左側的陳三郎,眉頭一皺,長袖一甩,道:「何方來的庸物,走吧走吧,別杵在這裡敗人之興。」

    這話簡直不給人留一點情面。

    陳三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喝叫了一句,便被這些人看輕。頓時蒼白的臉漲得通紅。他啞了啞,勉強一笑,朝著那中年文士一揖,辯道:「謝君過矣。」

    姓謝的中年文士沒有理他。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曾向陳三郎望上一眼。

    陳三郎僵了僵,轉頭看向陳容。

    而這時,陳容回過頭來,她朝他福了福,輕聲說道:「三哥,你先回吧。」

    陳三郎見她在這種情況下,願意搭理自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連忙應道:「好,好,我回去,我回去。」

    陳三郎一走,桓九郎便是一聲長歎,「小姑子雖是個妙人,終究不得不俗!」

    陳容頭也不回,淡淡答道:「居人屋簷之下,俗禮不得不為,只要性情是真,又何必過多計較?」

    這回答咄咄逼人而來。桓九郎一怔,轉眼大笑。

   陳容聽到他的笑聲,心中一安,知道自己過了第一關。眼前這些人,都是影響頗大的名士。

  對他們來說,人世間只有一種人值得尊重,那就是真性情的。就算你是真小人,也遠比那虛偽的君子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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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一章 他叫她卿卿

  見陳容過來,嘩地一聲,一葉扁舟破浪而出,王弘的輕舟轉眼便衝到岸上。
         
  王弘走上兩步,向陳容伸出右手。
         
  他頎長的身形隨著波濤起伏而起伏,日光下,晶瑩明澈高遠的雙眼,正含著笑,溫柔的盯著她。
         
  陳容對上這樣的眼神,不知怎的,心跳慌得漏了一拍,她連忙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暗暗想道:這傢伙長得太俊,對女人又有手段,我得避開他的目光才能與他談事。
         
  她還在沉思時,王弘修長白淨的大手已握上了她肉肉的小手。
         
  兩手相握,陳容的小手又顫抖了一下,反射性的想抽回。
         
  就在這時,王弘右手一緊,阻止了她的回抽。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扯,牽著她到了扁舟上。
         
  可是,到了扁舟上,他依然沒有放開陳容,反而這般牽著她,向舟頭走去。
         
  陳容停步不動。
         
  她低著頭,雙頰緋紅,低低叫道:「鬆開。」
         
  語氣中帶著幾分武裝起來的強硬。
         
  王弘轉過頭來,他雙眼微瞇的盯著她,溫柔笑道:「卿卿在與誰說話?這麼硬的口氣?」
         
  陳容臉更紅了,她咬著唇,狠狠地說道:「我還是未嫁之身。」
         
  「哦。」王弘點了點頭,他不以為然的轉過頭去,繼續牽著她向前走,「這個我知道。」一副你說了句廢話的表情。
         
  陳容朝四下瞟了一眼,這一瞟,她頓時大躁,只見七、八個名士都笑嘻嘻地盯著自己和王弘,竟是個個都在看戲一般。
         
  陳容羞得腦袋都埋到胸口了,她連忙提步,任由王弘牽著,走到了舟頭上。
         
  舟頭上,用鐵絲牢牢地拴著兩副榻幾。榻幾上擺著酒和肉,還有琴。
         
  王弘在榻上坐著,右手輕抬,朝對面一指:「坐吧。」
         
  陳容順從的坐了下來。兩人一坐下,舟尾的巨漢手一撐,扁舟如劍,輕蕩而出。
         
  隨著輕舟激盪而出,陳容不由晃了晃:她來自北方,雖然喜歡甩鞭騎馬的,卻是個十足的旱鴨子。這般水波蕩漾,舟身起伏的一晃,她的眼前有點花,腿也有點軟了。
         
  陳容收回目光,雙手握上酒杯,強迫自己不再看向那滾滾波濤。
         
  這時,她的對面傳來王弘溫柔的聲音:「卿卿方才好似有話要跟我說?」

  他的聲音一落,輕舟駛入一個漩渦中,猛地一轉,陳容慌亂的欠身,雙手伸手扶著一東西,清艷的小臉已有點發白了。
         
  好一會,舟身終於平穩了,陳容吁了一口長氣,突然發現自己手上所按之處甚為溫熱。
         
  她轉過頭來。
         
  這一看,她小臉瞬時火紅火紅。原來她穩穩扶著的,是王弘的手臂。這其實不算什麼,重點是她身子前傾,整個人一副標準的投懷送抱的姿勢。
         
  此時此刻,王弘的酒杯已轉到了左手上,他伸出右手任由陳容扶著,嘴角微揚,笑容淺淺。
         
  就是陳容紅著臉向他看去時,王弘眉頭一挑,極溫柔的說道:「你暈船?若不,到我懷中來吧。」
         
  「不。」
         
  陳容立馬低叫出聲,她急急地收回雙手,反正已讓眼前這人看出了自己的膽怯了,她乾脆雙手緊扣著舟排。
         
  這下,她終於穩了,陳容心神大定。
         
  她心神一定,又向左右瞟去。見到眾人都在打量著四周湖景,滿目青山,便鬆了一口氣,轉向了王弘。
         
  如此近距離的看著這個男人,陳容發現王弘不但五官十分俊逸,臉上還蒙著一層淡淡螢光。再加上他的雙眼極其清澈高遠,讓人一見氣為之奪,神為之移。
         
  看著看著,她赫然發現,與這個男人相處這麼久了,她直到這時才看清他的五官,才敢直視他,才不會被他的容光灼得目光游離。
         
  就在陳容盯著他不放時,一個少年尖而清朗的笑聲從後面傳來,「這女郎看王七郎時,目光灼灼似賊也。」正是桓九郎的聲音。
         
  一語吐出,眾人哄堂大笑,陳容羞愧不已。
         
  瘐志樂得一邊拍著自個兒大腿,一邊哇哇叫道:「小姑子何必如此?七郎已是你的七郎,你大可目光灼灼似家賊。」
         
  眾人的哄笑聲更大了。
         
  陳容的小臉漲得更紅了。
         
  她迅速的低下頭去,還用大袖掩著臉。轉眼,她又急急抬起頭來。
         
  只是,這麼一來,她睜大水汪汪,含著媚意的雙眼,牢牢盯著那湖水蕩漾處,愣是不敢看向王弘。
         
  桓九郎看她如此,怪笑道:「小姑子羞了。我說小姑子,整個建康見到七郎,都是如狼似虎的,你不過是目光如賊,大可不必羞慚。」
         
  陳容一聽也是,不管是平城還是南陽,女郎們對上美男子時,那可都是圍而迫之,睹而賞之的。她用得著害羞嗎?
         
  於是,她下巴一抬,再次勇敢的看向王七郎。
         
  目光一抬,她對上了王七郎忍著笑意的嘴角。他從巨漢手中接過酒杯,也不顧扁舟飄蕩,穩穩地飲了一口後,低笑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阿容果然悅我。」
         
  陳容一愣,差點反射性喝出:「胡說」兩字,幸好她嘴一張時,看到王弘淡淡瞟來,卻微沉的眸光時,趕緊閉上。
         
  陳容低下頭來,她吸了一口氣,勇敢的說道:「七郎,那個,那個,你別叫我卿卿了。」
         
  「哦,為何?」
         
  王弘好奇的望著她。
         
  陳容小臉一苦,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喃喃地說道:「被郎君這麼一叫,阿容還怎麼嫁得出去?」

  她吸了一口氣,求道:「阿容雖然卑賤,卻是斷斷不會為妾的。郎君收回你說過的話吧。」

  她右手輕輕一抖,那玉佩滑落掌心,「還有這個,也收回吧。」         

  王七郎瞟了她一眼,端起一杯酒放到她的左手上,溫柔一笑,「不收。」
         
  語氣果斷之極。
         
  陳容瞪著他,壓低聲音急急地說道:「可,可我怎麼辦?」
         
  王弘一哂,露出雪白的牙齒淡淡地說道:「不怎麼辦。你就這樣安慰自己,以後在王七郎面前多多溫柔,多多表現,也許這傢伙會娶你為妻。」
         
  這話一出,陳容徹底愣住了。
         
  這時,瘐志大叫道:「七郎,注意了!」
         
  王弘站了起來,轉過頭去。隨著他白衣翩翩地這麼當風而立,陳容才發現,所有的扁舟已在湖中央圍成了一圈。首位上站著的是瘐志。他樽好一杯酒,把那酒杯朝湖面上一放。
         
  酒杯甚輕,穩穩地立在湖水當中。這時,瘐志右手輕輕一劃,隨著幾圈漣漪劃起,那酒杯蕩漾著,慢慢轉向了桓九郎和王弘的方向。
         
  酒杯一走,瘐志叫道:「還是老規矩,酒杯到了誰的面前,那個人不是吟詩,便是彈琴、弄箏。」
         
  他目光瞟向傻愣愣的陳容,怪笑道:「七郎,你也可以叫你的兇惡卿卿撫琴代替。」
         
  說到這裡,他呵呵大笑。
         
  這時的陳容,還是呆呆傻傻的,她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把目光轉向王弘。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望著這個背風而立,宛如雲閣中人的王七郎,陳容苦著臉,歎道:「完了,完了。」
         
  聲音已是悲嚎。
         
  王弘嘴角一挑,正在這時,那酒杯已蕩到了他和桓九郎之間。
         
  王弘從船夫手中接過竹竿,輕輕一劃,把酒杯劃到自己的面前,他伸手撈過,然後塞到陳容的手中,道:「該你了。」
         
  陳容終於回過神來,她眨巴眨巴的望著王弘,奇道:「不是酒杯自行蕩到誰的面前便是誰嗎?為什麼你要把它撈起來給我?」
         
  王弘一笑,他還沒有回答,旁邊的桓九郎便不客氣的說道:「那還用問嗎?你的七郎想欣賞美人風中撫琴的飄然之態。」
         
  陳容並不傻,馬上明白了。
         
  正如桓九郎所說,王七郎是不想她老念著那件事,擾了他的雅興,他要她放開心懷,與他共賞湖山一色。
         
  想到這裡,陳容一笑,道:「好。」
         
  這一笑,極為明亮。
         
  那巨漢捧著她的七弦琴遞了過來。
         
  陳容接過,坐了下來。
         
  就在她坐下的同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在舟上。
         
  瞬時,她的小臉白了白,剛才心念著自己的事,竟然忘記了自己還暈著船呢。
         
  她的小手一暖。
         
  卻是王弘探身過來,抱過她的琴。
         
  隨著他右手一撥,一陣悠揚高遠的琴聲飄出時,他淡淡說道:「唱一曲吧。」
         
  話音一落,琴聲如潮,洶湧而來。
         
  這琴音,洶湧澎湃中,透著幾分世間奔波之苦,可這苦楚中,偏有一種高遠,似是一個局外人,站在紅塵之外,望著這紛紛擾擾。
         
  陳容嘴一張,清唱起來:「今日繁華今日酒,明日風波明日舟。問君何處有仙山,君曰,仙山無,俗人處處,你眼前這個,心腸特狠。」
         
  不得不說,陳容的嗓音極好,於清亮中透著媚意,微微沙啞中有著二分纏綿。這曲子被她順口唱來,竟於鹹淡中盡顯奢華。
         
  只是,這曲子?
         
  眾名士面面相覷,都傻乎乎地望著陳容。
         
  白衣勝雪,玉樹瓊樓般的王七郎,彈著彈著,雙手一按,琴聲嘎然而止。
         
  他抬起頭來。
         
  他睨著陳容,問道:「世間有這種俚曲?」
         
  陳容瞪著他,道:「本來沒有的,君一彈琴,它就出來了。」
         
  這小曲,簡直就是口水句,不押韻,不合律,沒有深意,在這滿湖大家面前,真是拿不出手,低淺的像小孩子們胡亂塗鴉而成。可它也有優點,它的優點就是口水,淺顯得有趣的口水。
         
  它是陳容臨時寫的。
         
  眾人怔忡過後,桓九郎率先笑了起來,「七郎,看來你的這個婦人怨念頗深。」
         
  瘐志也是嘎嘎直笑,「是啊是啊,七郎,你做了什麼事惱了佳人,被人家說成『俗人一個』,還說你『心腸特狠』?」
         
  那中年文士也笑道:「原來小姑子前來,是訴苦來著。好好好,難得有此妙事,小姑子儘管說來,你放心,便是把王七砍成八塊,也要如了你小姑子的心願。」
         
  一個一個,語帶戲虐,都站到了陳容這一邊。
         
  王弘抬起頭來。
         
  他對上了一臉得意的陳容。
         
  嘴角慢慢一彎,王七郎轉過頭去,他朝著眾人睨了一眼,慢條斯理說道:「此,卿卿我我之句也,你們湊什麼熱鬧?」
         
  他說,這是他和陳容之間打情罵俏的話……
         
  陳容瞬時啞了。
         
  她無力的低下頭去。
         
  扁了扁嘴,陳容低低地哼哼,「郎君壞我名節,小心我賴著你不放,逼著你娶我為妻。」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添了幾分狠氣,「還有你家族裡安排的那些女郎、小姑子的,我也見一個、趕一個。哼哼,你莫以為我不敢。」
         
  回答她的,是王七郎似笑非笑得一睨,不得不說,眼前人神采飄然,皎如玉樹,這般一笑一睨,真是令人目眩神迷。因此,陳容又呆住了。
         
  當她醒過來時,王七已把酒杯斟滿酒,袖子一甩,把它順著湖波送出老遠。
         
  醒過來後,陳容望著他臨風而立的身姿暗歎一聲,決定把煩惱事壓後再說。
         
  這時,酒杯已轉到那中年名士面前。便在風波當中,水浪之中,輕舟飄蕩之時,他令奴僕拿來一卷宣紙,在上面龍飛鳳舞的揮灑起來。
         
  陳容望著他握得穩穩的筆端,好整以暇的氣質,心中暗暗折服。
         
  不一會,一副筆墨淋漓的行書出現在眾人眼前。
         
  名士們紛紛道好時,那酒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次都蕩向了王弘。每每蕩到,王弘便是大袖一捲,把它送走。
         
  瘐志哇哇大叫,惱道:「王七郎,你敢不守規矩?」
         
  王弘斜眼睨向他,道:「我想守時,它就是規矩。」
         
  這話說得,恁地任性。
         
  名士們哈哈大笑起來。
         
  桓九郎率先叫道:「好,好好,正是如此,我想守時,就是規矩。哈哈哈。」
         
  滿座大笑中,只有陳容,她眨巴眨巴著眼,詫異的望著王弘,想到:他居然說什麼,『我想守時,它就是規矩』,王七郎,還真是敢說啊。
         
  本來,她心情鬱鬱,難有敞開胸懷的時候。可與這些人在一起,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就是放鬆了,就是快樂了許多。
         
  不知不覺中,她已是滿臉笑容,目光明潤。
         
  王弘無意中朝她一瞟,嘴角一揚,信手撈起湖中的酒杯,仰頭一飲。隨著他右手一劃一撥,一縷幽揚清遠的琴聲在湖水之間流蕩著,飄入白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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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4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二章 有時候,可以狠著來

  現在畢竟是冬日,太陽就算暖暖的,那風吹來時,也是遍身生寒。
     
  眾人遊玩了大半個時辰後,已有點禁不住了。於是在酒轉一輪之後,體質最弱的桓九郎便提到回去。
     
  輕舟迴盪,眾人絡續坐上馬車。
     
  陳容的馬車走了兩步後,她令馭夫停下,反過頭去,看向王弘等人。
     
  這些名士,無一不是才華高絕,氣質出眾。要是前世,她別說是與這些人待在一起,便是遠遠地看到,也別道而行——那種自形慚穢,是難以言狀的。

  可這一次,也許是因為站在王弘身後吧,陳容竟是感覺不到眾名士咄咄逼人的傲氣。不但感覺不到,她甚至覺得與他們相處時,整個人都放鬆了,時間也過得飛快。
     
  就在她望著王弘尋思之際,正與瘐志等人交談著的王弘轉過頭來。

  他望著陳容,嘴角一揚,右手輕揮,「阿容不必戀戀不捨,你先行回去,若是想我,隨時可到王府來。」
     
  他的一句話剛剛說完,便看到陳容的小臉嗖地漲然得通紅,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也有火焰在沸騰。
     
  王七郎見狀,眉頭一挑,奇道:「卿卿如此望我,可有不盡之意?」
     
  陳容小嘴一咬,一個『屁』字差點脫口而出。
     
  而這時,瘐志等人已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們的笑聲中,陳容轉頭向馭夫叫道:「我們走。」
     
  三個字一吐,笑聲更響了。
     
  王弘卻是不笑,他靜靜地目送著陳容急急逃離的身影,直到那激起的灰塵擋住了視野,才懶懶地轉過頭來。
     
  陳容的馬車是直接駛入院落中的。
     
  她小臉暈紅的走下馬車,抬頭一看,秀眉微蹙,喚道:「平嫗,平嫗?」
     
  平嫗沒有出現。
     
  陳容臉色凝重了些,她大步踏入台階,叫道:「有人沒,出來一下。」
     
  直叫了五六下,尚叟才從後院急急走出。他臉上、身上都是灰塵,看來剛剛還在忙碌著。
     
  陳容望著他,問道:「人呢?今日怎的這般安靜?」
     
  尚叟沒有回答,而是朝左右看了一眼,急急走到陳容的身前低聲道:「入房再說吧。」
     
  陳容一驚,點了點頭,與尚叟一道走入堂房。
     
  尚叟朝外面看了一眼,輕輕把門掩上,才轉頭對上陳容,苦巴著臉說道:

  「方才郎主的如夫人李氏過來了,她說,女郎既已歸於郎主名下,自當受夫人管制,一切飲食起居,與阿微那小姑子相同。她還說,女郎年幼,她願替女郎保管糧粟。

因此,她令人把倉庫中的四車多糧粟都搬走了,還強行遣走了五個僕人,平嫗也在遣走之列。」

  頓一頓,他低聲說道:「平嫗五人,老奴把他們安置在剛買下來的店舖中。眾僕去送了,應該快回來了。」

  說這些話時,尚叟一直擔憂的望著陳容,生怕她如往日一樣,不管不顧得大發脾氣。

  不過,直到他把話說完,陳容都很平靜。

  在尚叟詫異的目光中,陳容低下頭來,尋思了一會後,她輕聲說道:「那被裁走的五人,你去安排一下,便放在買下的店舖中。對了,那七車糧粟可都換成了店舖?」
     
  尚叟連連點頭,喜笑顏開的說道:「換了換了,還是女郎想事周到啊,不然,現在那七車糧,也被如夫人給搬走了。是這樣,各家人心惶惶,那些店舖只要是用糧換,便比往歲便宜甚多。

那七車糧,在平素只能換下三個店面的,可老奴這次足足換了十二家。南街那裡只有十家店舖出售,老奴已全部買下,另外還在主街也買了二家店舖。」

  陳容點了點頭,她沉著臉,低低說道:「這事不要聲張,你去交待他們一下,便說,若是陳氏的人見到了問起,便說那店舖是冉將軍置下的。」
     
  「是。」
     
  「去吧。」
     
  尚叟應聲就走,走了兩步,他遲疑的回過頭來,小聲問道:「女郎,平嫗她,這些年了,你都習慣了她的服侍,現在她不在,女郎你?」
     
  陳容沉著臉,揮了揮手,道:「這個我自有主張,退下吧。」
     
  「是。」
     
  望著尚叟離去的背影,陳容的眉頭越皺越緊,她沒有想到,阮氏和李氏竟然這麼狠,她們丈夫陳元雖然是個小人,可他多少還顧及別人的說法。

  這兩人倒好,大大方方的把她的糧粟全部拿走,把她的忠僕遣散!

  幸好陳術給她的那一車布帛屬於女孩家的小錢,不然的話,她現在吃穿住用,都要受制於人了。
     
  明明昨天還是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功夫,阮氏和李氏便下這樣的狠手了?

  陳容百思不解著。她在房中轉悠了好一會,恍然大悟:必是因為陳三郎!必是兩人把陳三郎被名士們冷遇嘲諷的帳,算到她頭上了!

  看來,看到自己身卑無依,有人想騎在頭上拉屎了!
     
  陳容並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性格衝動,一直以來,她都讓自己忍耐著,每逢遇到會出現衝突的場面,都避開著。

  難道說,現在是避無可避了?
     
  陳容又踱了幾步,冷冷一笑,看來,真不能讓那些人以為自己軟弱可欺了!
     
  想到這裡,她把短刀放入袖中,向外走去。
     
  不一會,陳容便扭著細腰,娉娉婷婷的出現在阮氏的院落外。
     
  站在拱門處,她朝著一個婢女盈盈一福,低聲細語的說道:「不知夫人在否?阿容求見。」
     
  那婢女先是一怔。
     
  這時,另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瞬時,那婢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點了點頭,還以一禮,「是阿容啊,進去吧。」
     
  「多謝。」

  陳容溫柔的道了謝,臉上含笑,姿態曼妙的向裡面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台階下。

  朝著裡面略略一福,陳容清聲喚道:「阿容求見夫人。」
     
  一個清柔明亮的聲音傳來,「是阿容啊,進來吧。」
     
  「是。」

  陳容提步入內。
     
  端坐在堂房中的,卻只有那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李氏,在李氏的左右還站著四個婢女。
     
  李氏低著頭,正在喝著什麼,見到陳容走來,她把那杯子慢慢放在幾上,笑道:「阿容來了,坐吧坐吧。」
     
  「是。」

  陳容在右側一榻上坐下。

  她抬頭瞅向裡面,好奇的問道:「夫人不在麼?」
     
  李氏嘴角含笑,語調輕快,「姐姐不在,阿容有事便跟我說吧。」
     
  「是。」

  陳容低眉斂目的,她聲音清脆的說道:「阿容剛才聽到老僕說,夫人下令了,說我的待遇與姐姐阿微相同。阿容聞言,不勝感激,特意前來道謝。」
     
  李氏端起杯子,朝著裡面吹了一口氣,再小小地抿了一口,看也不看陳容一眼,道:「阿容卻是個知禮的。

夫人是大家出身,不喜被他人閒話,阿容你雖是另一支系,夫主既然接手過來,便與阿微一樣,也是夫人的女兒——她這樣做,著實是體貼阿容,阿容既然心存感激,那就還是個曉事的。」

  語氣半陰半陽,一段話竟含有多重意思。
     
  不過陳容沒有心,也不願意去細思。

  李氏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是天真的一笑,然後,慢慢地,她右手一甩。

  嗖地一聲,一抹寒光透袖而會出,森森刺目。
     
  幾女一驚,不約而同的低叫出聲。
     
  李氏瞪大了雙眼,她眉頭一蹙,壓下湧出了咽喉的驚呼,喝道:「阿容,這是什麼東西?你,如此地方,你拿一把刀出來,想做什麼?」
     
  陳容聞言,好不天真的咯咯一笑,雙眼都彎了起來,「如夫人休要害怕,這不過是一把小刀,剛才阿容與七郎,桓九郎他們相會時,也把刀拿出來耍了哦,他們還覺得很好玩呢。」

  陳容說到這裡,把手中寒光森森的刀突然朝空中一拋!
     
  刀鋒飛到半空時,一縷陽光映射其上,瞬時寒光森森,四射而出。
     
  幾女再次驚呼出聲。
     
  這個時代,雖是亂世,可士族以文弱為美,有的士族少年聽到馬叫聲都大驚失色,尿濕了褲子,何況陳容手中玩耍的還是一把真正的刀?
     
  就在她一拋一甩,刀光森森間,幾女雖然強自鎮定,可個個臉色發白,表情惶惶。
     
  陳容似是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幾女害怕了,她一邊咯咯直笑,一邊站了起來。

  陳容斜睨向李氏,嘴角含笑,眼中帶煞的說道:「如夫人,我那四車粟呢?阿容心善,想把它拿出來分給那五個被趕走的奴僕,夫人意下如何?」

  她一邊走,一邊把刀一拋一甩著,一句話說完,整個人與李氏只有三步之遙!
     
  就在李氏眉頭一豎,準備叫人入內時,陳容拿著刀的動作微微一斜。便是這個動作,令得陽光折射其上,瞬時,一道刺目的森森光芒閃電般的射入了李氏的眼中。
     
  李氏大懼,一屁股坐趴在榻上,情不自禁的尖叫出聲。
     
  隨著她一尖叫,嗖嗖嗖,幾個婢女和護衛一衝而入。

  他們衝入房中,傻乎乎地望著癱坐在榻上的李氏,又望向刀已入袖,正施施然的走回自己榻幾的陳容,怔了半晌,叫道:「如夫人,出了什麼事?」
     
  李氏顫抖著,伸手指著陳容,叫道:「她,她,她……」

  『她』了半天,卻沒有後文出來。說起來,陳容剛才什麼事也沒有做,只是耍了耍刀而已。
     
  李氏望著怔忡的望著自己的眾僕,又看向陳容,心下暗恨,她尖聲叫了起來,說道:「阿容,你好大的膽子,便沒有尊卑上下了麼?」
     
  她的尖叫聲堪堪吐出,陳容已歪著頭,眨巴著大眼天真的看著她,笑嘻嘻地說道:「如夫人,阿容什麼事也沒有做啊。」
     
  在令得李氏一呆後,陳容揚起嘴角,慢慢嘟囔道:「方才七郎還說,為免我難做,想幫一幫三哥呢。」

  她的聲音不大,卻也不小,李氏剛好可以模糊聽到。
     
  李氏連忙收斂心神,向陳容問道:「你說什麼?」
     
  陳容不答。
     
  李氏瞟見滿堂的僕人,揮了揮手,喝道:「沒事沒事,都退下吧,退下吧。」
     
  「是。」

  眾人依次退出。

  堂房中再次安靜下來。
     
  見到他們退下,陳容扁了扁嘴,有點委屈,也有點不解的說道:

  「不過是耍耍刀子,剛才在七郎面前阿容這樣玩,他還哈哈大笑呢,還伸手過來拿呢。怎麼如夫人這般膽小,都嚇成這樣子了?」
     
  李氏一聽,頓時氣結。她伸手撫著胸口,低喝道:「你,你……」

  喘了幾聲,她決定把這件事稍後再計較,便向陳容傾了傾,問道:「阿容,你剛才說你三哥怎麼了?」
     
  陳容眨了眨眼,反問道:「如夫人,我那四車粟呢?我那些僕人跟我一路南遷而來,幾經生死。既然家族願意承擔我的費用,我那些粟糧便想給了他們,也免得他們淪落無依。」
  
  李氏蹙起了眉頭,臉一沉,道:「阿容,四車粟糧何等珍貴,你太小了,還是讓我替你保管吧。什麼給僕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她的聲音剛剛落地,陳容已嗖地站了起來,尖叫道:「為什麼?他們一路護我重我,以衣衣我。如夫人,難道你想讓世人指責我陳氏阿容無情無義?不行,那四車粟必須給我。」

  她顯然太過憤怒,尖叫聲中,藏在衣袖中的尖刀再次露了出來,寒森森地晃人雙眼。
     
  李氏實在是怕了這刀了,也怕了拿著刀,行事完全不按規拒來的陳容,更怕她此時此刻,那眼眸中流露出的瘋狂和煞氣了。

  在陳容那刀再次反射著陽光,刺入她的眼中時。她一屁股坐倒在地,叫道:「給你給你,都給你。」
     
  她急急喝道:「來人啊,把陳容這瘋姑子請出去。」
     
  在幾個僕人一衝而入時,陳容收刀入袖,朝著李氏匆匆一禮,哼哼道:「不用請了,我自己出去。」
     
  她身子一轉,朝著那衝進來的僕人叫道:「走,跟我裝糧去。」
     
  幾個僕人一怔,看向了李氏。
     
  李氏驚魂未定,她伸手按在胸口,臉色蒼白,連連揮手,有氣無力的說道:「依她依她。」
     
  幾僕聞言,施了一禮,跟在陳容身後向外走去。
     
  直到陳容走出老遠,一個婢女才回過神來,她恨恨地叫道:「這個阿容,竟敢對長者如此無禮?她的眼中還有尊卑上下嗎?」

  婢女轉過頭,朝著李氏大聲說道:「如夫人,可不能這樣放過了她。不行,一定要處罰她!」
     
  李氏還是一臉蒼白之色,她咬著唇,半晌才說道:

  「怎麼處罰?她是在長者面前亮了刀,可她一來只是耍耍,人還站在幾步開外,不曾用刀指著我們,世人說起,只會說我們自己膽小如鼠。

再說,真要計較,她完全可以說自己是為了給僕人爭糧,這是義!」

  頓了頓,她無力的說道:

  「最最重要的是,名聲上,她是王七的人,就算是夫主也不敢不給王七面子。整個南陽城的人,都知道她識大體,講情義。我們說出的話,有沒有人相信,還是個問題。」

  她越說越是無力。
     
  好半晌,另一個婢女顫聲說道:「這個陳氏阿容,就是個瘋子。」
     
  這話一出,幾女都頻頻點頭,她們望著陳容遠去的方向,不由自主的想道:她就是個瘋子,以後還是離遠一些的好——

  孫子兵法中說:『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又有一句俗語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剛才的陳容,那舞動的刀鋒,那眼神中流露出的煞和狠勁,給她們的感覺便是那個又橫又不要命的,自是遠離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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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4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三章 風雲起時有風華

   於是乎,陳容領著四車栗,在陳微等人好奇的目光中,安安靜靜的回到了院落裡。

    一入院落,她便把尚叟叫來,指著那四車栗,清聲說道:「叟,世道無常,你們隨我多年,豈能沒有資產傍身?這四車栗,你去交給平嫗,由她處置吧。」

    說到這裡,她朝尚叟眨了眨眼。

    尚叟馬上明白了,雙手一拱,響亮的應道:「是。」

    他轉向那些送罷平嫗等人,剛剛歸來的奴僕,道:「大伙快過來,把糧食重新裝車,天色不早了,得抓緊時間把它們送出去。」

    「是。」

    糧栗一搬下馬車,屬於李氏的四輛馬車便轉身返回。

    他們剛走,陳微和陳茜好奇的走到陳容身後,問道:「阿容,你又在弄什麼鬼?」

    陳容只是微微一笑,道:「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陳茜大為不滿,她瞪著陳容,喝道:「阿容,你越發沒有規矩了。」

    陳容一笑,她回過頭來,朝著兩女福了福,道:「姐姐們,是真沒有什麼。」

    陳茜一噎,瞪了她一眼。面對她滿臉的不高興,陳容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一直沒有解釋。

    眾人都退去後,夜霧已經降臨,南陽城中燈火通明。

    陳容坐在院落裡,自顧自的彈奏著七弦琴,尚叟站在身後,傾聽著那悠揚中見華麗的琴聲。

    好一會,琴聲稍止,尚裡走近來,問道:「老奴從女郎的琴聲中聽到悠閒。」他這幾個月中天天聽陳容彈琴,居然也聽得出其中三味了。

  他的臉上有著憂色,頓了頓,他開口問道:「女郎,那栗,夫人怎麼會同意還給你?」

    陳容眉頭一挑,道:「只有那李氏在,我嚇了嚇她,她便把糧給我了。」

    尚叟大驚,連聲說道:「李氏還是女郎的長輩呢,女郎怎麼能嚇她?要是她記恨於心,百般相害,可如何是好?」

  陳容右手食指在琴弦上撫過,在發出一連串清脆如流泉的樂音後,道:「如果我不去要那栗,他們便會放過我?會對我友善些,會不害我?」

    尚叟一怔,搖了搖頭,歎道:「不會。」

    陳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顧及這些那些的?」

    尚叟沉默半晌,喃喃說道:「老奴心中還是不安。」

    陳容不答。

    隨著夜色越來越深,隔壁陳微的院落中,已是笑聲陣陣。

    望著那燈火通明的院落,聽著那嘻笑的人聲,尚叟望向陳容,長歎一聲,道:「要是女郎與父兄在一起,可有多好?」

    回答他的,是那越轉越急的琴聲。

    這一夜,主院燈火通明,笙樂隱隱,不過與陳容沒有任何關係。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睛天。

    現在入冬也有一陣了,可這天氣,依然是晴得灼人,眾人心中都有點擔憂了。如果又是一個暖冬,只怕明年收成更不好了。

    一大早,陳容便穿上昨日剛剛送來的綠色冰紈做成,鑲有黃色邊紋的裳裙。陳容的五官艷麗,肌膚豐潤,穿上這身衣服後,整個人浮艷少減,另添了一種沉靜清雅之氣,讓她最是喜歡。

    打扮一新,又戴上紗帽後,陳容坐上馬車,準備出門看望平嫗等人。

    馬車駛上南陽城中時,陳容發現,街道中眾人三五成群,都在竊竊私語什麼,一個個臉有憂色。

    尚叟側過頭,向著馬車中的陳容低聲說道:「女郎,多半出大事了。」

    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前方的馬車中,傳來一個少年的長歎聲,「洛陽已險,建康難回,奈何奈何?」

    他的歎息聲一落,一個壓低的哭聲傳來。

    聽著那哽咽聲,眾人紛紛露出同情的目光。

    尚叟停下馬車,向一個大家族奴僕打扮的中年胖子問道:「兄台,出了什麼事?」

    這人顯然是個管事,他朝陳容的馬車望了一眼,眼神中閃過一抹鄙夷,不過,他還是回答了尚叟,「今日得到音迅,那些離開南陽城,回去建康的家族,遇到眾胡,全部被殺!」

    尚叟大驚,他急急說道,「全部被殺?難道說,胡人早狸伏在路上了?」

    胖子管事點了點頭,道:「眾人是這麼說的。」他長歎一聲,「我家郎主把田地、店舖賤賣,便是想著回到建康。現在聽到這消息,哎,哎……」他搖著頭,無精打采的走遠了。

    尚叟也是長吁短歎一會,突然想起一事,他轉向陳容,低聲說道:「女郎,莫非你已料中?」不然,為什麼她會要求他一個月內,把田地什麼的買到手?

    馬車中,傳來陳容淡淡的聲音,「我又不是仙人,怎能料事如神?只是碰巧而巳。」

    尚叟想想也是,點了點頭。

    馬車向南街方向駛去。

    尚叟一邊走,一邊指著路旁的店舖,道:「女郎,這一家也是你的了。它原本售賣的是糧食,買時倉庫已空,早就關門了。還有這一家,它原本是飯館,也已關門。

對了,女郎,昨天那四車糧栗,老奴交給平嫗時。平嫗說了,她留下三車給女郎,剩下那一車,應該可以使三家店舖開張了,那三家店舖,維持她們五人的生計是不成問題的。」

    這個陳容不感興趣,她隨意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喧囂聲。

    陳容透過車簾縫,好奇的張望而去。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個由六輛馬車組成的車隊,那走在最前面的馬車漆成金色,寬大豪華。

    在這車隊的外面,有十來輛馬車圍著。那些圍著的人諂媚的笑著,正對著那漆成金色的馬車極恭敬的說著話。

    陳容才望了一眼,便急急說道:「退一邊,退一邊去。」

    「是。」

    尚叟連忙駛著馬車靠向街邊。

    陳容朝左方望了望,又叫道:「那裡哨個巷道,退到那裡去。」

    「是。」

    幸好尚叟駕駛馬車的技術爐火純青了,他長鞭連連甩動,幾個巧妙的挪移,便把馬車退入黑暗的巷道中。

    一入巷道,陳容才鬆了一口氣。

    她悄悄地掀開車簾,朝外望去。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那金色馬車掀開一角,肥胖不堪的南陽王正倨傲的點著頭,說著什麼。在他的身邊,是唯唯諾諾的各大士族,陳容一看,陳術赫然也在其中。

    突然的,陳容臉色一變,暗暗想道:不好,各大家族無法離開南陽城,只好竭盡全力的討好南陽王啊。

    尚叟伸長脖子望著這一幕,好奇的說道:「怪了,這些人怎的不到南陽王府拜見,卻在這街道中湊什麼熱鬧?」

    陳容嘴一扯,淡淡說道:「那是因為,眾人都知道,南陽王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大伙,南陽城中他最大!」

    她說到這裡,低聲道:「看來一時半刻他們還不會走,我們回去吧。」

    「是。」

    馬車返回時,陳容拉下車簾。

    她坐在馬車中,一邊絞著雙手,一邊尋思著。

    馬車駛出南街時,陳容聽到旁邊的馬車中,傳來一個壓抑的哭音,「為什麼?我都已許給了劉郎了,為什麼還要參加南陽王府的宴會?」

    這年輕女郎的聲音剛落,一個中年婦女低低說道,

「這有什麼辦法,郎主把家中珍藏多年的司馬遷的手書都送去了,可那許幕僚說了,王爺不喜歡這種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郎主也是沒法。」

    那年輕女郎尖聲低叫,「便一時回不去建康也不要緊啊,保護我們的不是冉將軍嗎?為什麼要去討好那個老色鬼?」

    中年婦人聲音苦澀,「女郎有所不知啊,便在方才,南陽王向各大家族傳令,說胡人不日南下,為了南陽城的安全,他不得不派一些家族駐於城外。」

    這話一出,那年輕女郎的哭聲一止,她驚呼道:「駐於城外?」

    中年婦人道:「是啊,要不然,郎主何至如此?現在不止是郎主,各大家族都把自己漂亮的女兒送過去,以求南陽王改變主意呢。」

    馬車咯吱咯吱聲中,那對話越去越遠。

  這時,尚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聲音中很是不安。

    馬車中,陳容雙手不停的絞著,不一會,她突然問道:「叟,停一下,去問問冉將軍現在哪個府第。」

    尚叟應道:「是。」

    不一會,尚叟跳上馬車,道:「女郎,他在桓府。」

    「前去桓府。」

    「是。」

    桓府便位於南街中,為了避開南陽王的車隊,尚叟直繞了一個大圈,花了近一個時辰,馬車才駛到桓府一處側門外。

    馬車一停下,尚叟便向門衛走去。

    馬車中的陳容,掀開一角車簾,她的眼睛雖是看著尚叟,可眼神茫然。

    好一會,尚叟過來了,他驅著馬車,從側門駛入桓府。

    一入桓府,便是一陣笙樂聲綿綿而來。

    只是與平常的笙樂聲不同的是,這樂聲中,含著一種異常鏗鏘的箏聲。

    陳容正側耳傾聽時,突然的,一陣叫好聲轟然而來。叫好聲剛剛止息,便是一陣強而有力的鼓聲傳來。

    馬車外,尚叟說道:「女郎,那門衛說了,冉將軍正在校場打鼓呢。他還說,現在各大家族來找冉將軍的,都被拒之門外。不過小姑子嘛,自是例外。」

    陳容嗯了一聲。

    不一會,馬車便駛到了廣場外。

    還沒有靠近,陳容便聞到脂粉香撲鼻而來。在她怔忡的時候,尚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怎,怎的這麼多的女郎?」

    陳容連忙掀開了車簾。

    這一瞅,她也是一驚,只見廣場的四周,一片粉紅黛綠,赫然都是一些少女,這人數,少說也有五、六十。

    此時此刻,這些少女目不轉睛的,都在望著廣場中央。

    陳容順著她們的目光望去。

    只是一眼,她便迅速的收回了目光。

    站在廣場中央的,正是冉閔,此時此刻,他赤著胳膊,烏黑的長髮用一根紅色絲帶綁住,薄唇緊緊抿成一線。

    不得不說,兵戎多年的冉閔,有著一副完美的好身材,他那微微汗濕的肌理,白淨之餘,在陽光下略顯棕褐。

  那寬肩、細腰、長腿的模樣,彷彿鶴立雞群,一下子便把四周還敷著粉的士族少年給比了下去。便是那氣質出眾的桓九郎,也給比了下去。

   此時的他,雙腿微分,正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著鼓。在他的旁邊,桓九郎據席而坐,前方擺著一面箏,左手輕按,方手連撥。

    兩人配合極好,箏聲輕轉悠揚間,鼓聲隱隱,箏聲鏗鏘流暢間,鼓聲沉沉。

  讓人一聽,彷彿回到了幾百年前。那時的諸葛亮,便這般坐在大開的,空無一人的城頭上彈著琴,他的下面,是司馬懿的千軍萬馬。

    箏聲悠揚,空靈,無悲無喜,彷彿是一個局外人,站在雲端上,俯視歷史的塵埃。鼓聲沉痛,鏗鏘有力,彷彿那個百戰餘生的將軍,站在纍纍白骨前,為蒼生一哭!

    這一超然,一沉痛,合在一起,竟有了一種極致的美感。

    這是一種陳容從來沒有聽過的音樂,一種超越了她認知的音樂。

    她沉於琴技,可以說也是個知音的人,可此時此刻,湧在她心靈中的,只有震撼!她竟是突然發現,自己那華麗的,技巧繁複的琴聲,在這種大悲大隱的樂音中,顯得太渺小,太膚淺。

    膚淺的不止是陳容,隨著冉閔的擊打,他那結實的肌肉在陽光下,舞動著一種極致的,陽剛的美,這種美,足以與昔年嵇康打鐵,臨刑時奏廣陵散的美相媲。

    因此,每每那鼓聲等音告一段落,眾女郎便同時尖叫出聲,美目漣漣的,都黏在冉閔的身軀上,俊美無儔的臉龐上。而冉閔始終頭也不抬,似乎沒有注意到眾女愛慕的眼神。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陳容的到來。

    陳容掀開車簾,側耳傾聽著這美妙至極,需要機緣巧合,需要福至心靈才能合奏出的樂音,久久久久,她閉上了雙眼,緊緊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箏音戛然而止,隨既,冉閔仰頭哈哈一笑,雙手把鼓槌遠遠一扔,大叫道:「痛快,痛快!」

    他豪氣干雲的大笑聲還沒有止息,眾女郎已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著,向他和桓九郎衝了過去。

    轉眼間,兩人便被淹沒在粉紅黛綠的脂粉香中。

    這時,陳容收回目光,低低地說道:「回吧。」尚叟聽了,點了點頭,驅車返回:看這情形,冉將軍是沒空接待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自家女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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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四章 同赴

    馬車一出桓府,陳容便對尚叟說道:「去南城門。」

    尚叟知道她想去找孫小將軍,馬上應道:「是。」驅著馬車向南城門駛去。

    馬車穿過人心惶惶,議論紛紛的人流,很快便來到了南城門處。

    望著那幾個守在城門處的士卒,尚叟說道:「女郎,先由老奴問問情況吧。」

    陳容輕應一聲。

    不一會,尚叟急急跑回,他一臉憂色,不安的說道:「女郎,老奴聽說,孫小將軍的隊伍於已經開拔了,不在南城門外營地。」

    半晌,馬車中的陳容才應道:「知道了,回去吧。」

    「是。」

    尚叟跳上馬車,他一邊吆喝,一邊說道:「女郎休要擔憂,你現在不是王七郎看中的人嗎?不會有人動你的。」

    陳容輕應一聲,低低說道:「我只是,想更穩妥一些。」

    尚叟聞言,長歎一聲。以前在平城時他還不覺得,自到了南陽城外,他才發現,自家郎主、郎君不在,女郎一個弱質女流,實在太不容易了。

    馬車駛回了陳府。

    陳府中雖然也吵鬧著,卻比起外面安靜太多。陳容的馬車一路駛過,所有人都對她直接無視。

    當她的馬車駛過陳微的院落裡,那裡靜悄悄的,聽不到平常不斷的女子嘻笑聲。'

    陳容皺了皺眉頭,任由馬車駛回院落。

    院落中,一切如常,彷彿外面的風波也罷,是非也罷,都與它無關。

    一天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陳容叫了尚叟出去打探,聽說南遷而來的各大家族都要參加南陽王府舉行的宴會,陳府也派人參加了,不過沒有異常。

    轉眼,第三天過去了。

    剛過中午,負責打探消息的尚叟便急沖沖地跑了過來,他臉色有點不好,見到陳容,人還沒有站穩,便急急地說道:

  「女郎,打聽到了,鮮卑人的鐵騎說是巳到了莫陽城。前天,孫小將軍,還有王七郎等人便已趕去莫陽城了。」

    莫陽城位於南陽城西北面,位於南陽城與洛陽之間的交道要道上,雖是一座中型城池,卻是兵家必爭之地。

    尚叟白著臉,頓了頓,繼續說道:「聽說孫小將軍和王七郎剛剛趕到莫陽城,莫陽城便被鮮卑人四萬鐵騎所圍。」

  他聲音顫抖起來,「四萬鮮卑鐵騎,除非冉將軍率親兵自至,否則無人能敵。可老奴又聽人說,北方告急,冉將軍於前天便趁夜離去。」

    尚叟接過陳容遞去的茶水,胡亂嚥了一口,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大伙都說,莫陽城破,孫小將軍和王七郎死於城中,那是無法避免的事。他們還說,只等莫陽城一破,下一個便輪到了我們南陽城了。如今城中人心惶惶。」

    尚叟說到這裡,見到陳容秀眉微蹙,怔怔出神,不由叫道:「女郎,女郎?」

    直叫了五、六聲,陳容才回過神來。

    她望著尚叟,低聲說道:「王七郎和孫小將軍都到莫陽城去了?」

    「是。」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人還沒有進來,陳微的叫聲已經傳到,「阿容,阿容。」

    她急衝進來,理也不理向她施著禮的尚叟等僕,朝著陳容大聲說道:「阿容,聽說王七郎去了莫陽城了,生死未卜呢。」

    她說到這裡,見陳容的臉上全無驚異之色,不由奇道:「你知道了?」

    陳容點了點頭。

    陳微走到她面前,握著她的雙手,歎道:「不要擔心了,我父親說了,王七郎一看就是貴不可言的,他不會有危險的。」

    陳容低著頭,說道:「多謝。」說罷,她抽出了雙手。

    陳微朝著一個僕人揮了揮手,道:「快把榻幾擺到院落裡來,真是的,平嫗不在,你們一個個的,沒有半點禮數。」

    就在她大大咧咧的吩咐著時,陳容朝她一福,低頭說道:「見諒,我需告退一會。」她也不等陳微說話,轉身便向後院跑去。

    陳微怔了怔,望著她的背影,低歎一聲,轉身就走。

    陳容在後院轉了兩個時辰後,陳容坐上馬車,對著尚叟說道:「走走吧。」

    「是。」

    馬車駛動,向街中走去。

    街道中,明顯已亂成一團,許多士族人像個沒頭蒼蠅一樣駕著馬車衝來衝去,每過一條巷道,便可以聽到一片似歌似泣的樂音。

    幾乎是轉眼間,整個南陽城中,已陷入恐慌的海洋。

    陳容坐在馬車中,她掀開車簾,秀眉微蹙,怔怔地出著神。

    恍惚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從旁邊傳來,「阿容?」

    陳容轉過頭去。

    她對上一雙賊亮的眼睛。這眼睛的主人,正是陳三郎。他正對著陳容上下打量,目光中,有著一抹異於上次的火熱。

    就在馬車中,陳容向陳三郎盈盈一福,喚道:「三哥。」

    她行禮的時候,陳三郎的眼睛,黏到了她的細腰和圓翹的臀部上。

    他揮了揮手,馭夫開始驅著馬車,向陳容靠近。

    陳三郎伸出頭來,他望著陳容,歎道:「阿容,聽說王七郎已死在莫陽城了。」聲音無比篤定。

    陳容臉一白,強笑道:「應該還不曾,不是說胡人才把莫陽城圍上嗎?」

    「是嗎?」陳三郎乾笑兩聲。

    他望著陳容,感慨的說道:「鮮卑胡人慕容恪,可是一個百戰百勝的將軍。哎,既然是他圍上了莫陽城,那莫陽城是凶多吉少了。」

    說到這裡,他低低的,溫柔的歎道:「幸好阿容是個有福氣的,還沒有許給王七郎。」

  頓了頓,他自顧自的搖著頭,感慨連連,「可惜,阿容的名節已毀在他手上了。不然,為兄運作一下,阿容你還是可以找一個丈夫嫁了的。現在嘛……哎。」

    他更加湊過來,目光盯向陳容那高聳的胸脯,道:「阿容,要不要為兄幫你運作一番?」

    陳容向後避了避,低頭說道:「豈有他生死未卜,我便談婚論嫁的?」

    陳三郎聞言,長聲嗟歎起來。

    這時,陳容向他一禮,道:「三哥,阿容告退了。」

    「且慢且慢。」

    陳三郎急急叫住她,他令得馬車再向陳容靠近少許,伸頭湊向她,壓低聲音說道:「阿容,有一事,你聽過沒?」

    陳容回眸看向他,這一回頭,眼波流轉,媚意天生,直讓陳三郎失了魂。

    「三哥,什麼事?三哥,三哥?」

    陳容喊了幾聲,陳三郎才反應過來,他定了定神,朝四周著了一眼,再次向陳容湊近,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啊,知道了王七郎難逃一死後,有人向南陽王提到了阿容你呢。」

    他盯著陳容,慢騰騰地說道:「阿容你是知道的,三哥交遊甚廣,在南陽王面前還是說得上話的。」他神秘的一笑,轉頭喝向馭夫,「走罷。」

    「是。」

    直到馬車駛出老遠,陳三郎才回過頭來看向陳容,對上她低著頭,蒼白著小臉的模樣,他滿意的咧嘴一笑。

    陳三郎走後,尚叟回過頭來,憂心忡忡的喚道:「女郎?」

    陳容抬起頭來。

    她對著尚叟搖了搖頭,道:「走一步,看一步罷。」

    尚叟苦著臉,無力的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陳容的語氣突然變得清亮起來,「叟,去王府。」

    尚叟嗖地回過頭來看向陳容,奇道:「去王府?」他轉眼想到什麼,連忙叫道:「女郎,你還是未嫁之身,這一去王府,眾人傳言起來,會更難聽的。」

    陳容堅決說道:「去吧,一切我自有主張。」

    尚叟見她主意已決,只得驅著馬車向王府方向駛去。

    馬車駛動了,他還是不死心,又說道:「女郎,你可是未嫁的女郎啊,三郎雖說南陽王不死心,可那消息並沒有得到確實。

你這般去了王府,有所謂『聘則為妻、奔為妾』,自古以來,私奔的女郎最是為世人看輕,你以後,還怎麼活啊?」

    尚叟的聲音中帶著悲泣。

    好半晌,馬車中,依然傳來陳容堅決的聲音,「不必說了,去王府吧。」

    尚叟至此死心,他長吁短歎著,驅著馬車慢慢地向王府駛去。

    不一會,陳容的馬車來到了王府側門處。

    陳容朝猶豫不決的尚叟瞪了一眼,他才苦著臉跳下馬車,向門房走去。

    門房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瘦小漢子,他朝陳容的馬車盯了幾眼,向尚叟喝道:「郎主有令,此乃非常之時,凡有求見者,當持請帖,從正門而入。」說罷,他不耐煩的向尚叟連連揮手。

    這時,陳容伸出頭去,她從懷中掏出王弘給她的玉珮,道:「是七郎允我來的。」

    門房呆了呆,他小跑過來,湊過頭盯了那玉珮幾眼,突然怪聲叫道:「你是陳氏阿容?」

    陳容應道:「是。」

    門房朝她上下打量著,嘀咕道:「倒是艷麗騷媚,怪不得了。」說到這裡,他皺眉道:「女郎不知麼,七郎不在府中。」

    陳容垂下雙眸,道:「我想見見七郎帶來的眾僕。」

    那門房點了點頭,連連揮手,「進去吧!進去吧,七郎平素住在南院。」

    側門大開,馬車向裡面駛去。

    陳容沒有理會那門房還在打量的,又是輕視又是好奇的目光,逕自抬著頭,打量著王府的佈置。

    而那玉珮,已被她重新收回袖中。

    當馬車駛出幾十步後,陳容伸手把紗帽戴正,把裳服理了理。

    馬車徑直向南院駛去。

    不一會,馬車到了,尚叟剛把它在拱門處停下,一個二十五、六歲,長得高大壯實的漢子走了出來,他朝著馬車上下打量一眼,喝道:「來者何人?」

    尚叟跳了下來,恭敬的說道:「我家女郎……」

    不等他說完,那漢子已連連揮手,不耐煩的喝叫起來,「這個時節,來什麼女郎?七郎不在!」

    就在這時,馬車中陳容清媚的聲音傳來,「妾是陳氏阿容。」她掀開車簾,縱身跳下,一邊向那壯漢走去,一邊拿出玉珮晃了晃,「這是七郎交給妾的玉珮。」

    那壯漢朝玉珮盯了一眼,施上一禮,道:「見過女郎。」

    他向後退出一步,把陳容迎入院落。

    陳容一入院落,便發現樹木林立,假山處處的庭院中,停著十來輛馬車,馬車的旁邊,是全副盔甲的一百僕役。

    這些僕役個個身形悍勇,他們在見到陳容走來時,不由一怔。

    這時,跟在陳容後面的壯漢解釋道:「女郎,我們剛剛準備好,正要出門呢。」

    卻不料,陳容點了點頭,竟然說道:「我知。」

    她停下腳步,朝著眾僕盈盈一福,低頭斂襟,清聲說道:「妾此次前來,便是想與諸位一道同往莫陽城。」

    話一吐出,尚叟已在後面叫道:「女郎?」

    聲音驚慌莫名。

    陳容沒有回答,只是保持著蹲福的姿勢,眉目微斂間,帶著一抹堅決。

    眾僕面面相覷之餘,同時看向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

    那文士盯著陳容,問道:「陳氏阿容?」

    「是。」

    他皺起眉頭,認真的說道:「你可知莫陽城巳被胡人圍住,此次前去,凶多吉少?」他朝後面一指,冷笑道:「這些人,都是我王家死士。此次前去,不敢求生!女郎你呢?」

    陳容低斂眉目,平靜的說道:「阿容平生有兩友,一為孫小將軍,一為七郎,現在,他兩人都在莫陽城中。」

  頓了頓,她又說道:「上一次,阿容便對七郎說過,他於阿容有救命之恩,若有機會,願還報於他。」

    她的聲音一落,那文士便沉聲道:「你當真不悔?」

    「不悔。」

    「好,好好!」

    那文士雙眼大亮,他便在馬車中,向陳容深深一揖,道:「沒有想到,女郎還是一個節義之婦!請!」

    陳容點了點頭,向他身後的馬車走去。

    這時,尚叟叫道:「女郎,由老奴載你前去。」

    陳容回過頭來,她對上了尚叟的目光,看到他眼中的堅持,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叟現在回去,把我的家物和行李裝車,與我們在北城門相會。」

    尚叟苦著臉應道:「是。」

    陳容見到尚叟驅車離去,轉身便向其中一輛空馬車走去。

    那文士一直盯著她,見狀問道:「阿容竟如此匆匆?」

    陳容應道:「阿容在府中,便猜測到眾君會有此舉,恐怕來得遲了,便不及備帶行李。」

    那文士大驚,道:「這也被女郎料中了?果然如七郎所說,女郎極是不凡。請,請請。」

    在他連聲說請中,陳容福了福,坐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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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五章 敵軍當前,自閒庭勝步

  王家眾僕出現在南陽城中時,不時有士族出來相送。他們看著身形剽悍的百來勇士,一個個指指點點的。女郎們則是垂著淚,驅著馬車默默地跟在後面,一直相送到城門處。

  幸好,陳容坐的是王家的馬車,沒有人注意到她一個女郎混在其中。

  到了城門時,還有一些女郎和士族在相送,陳容透過車簾縫朝外看去,見到尚叟的馬車停在遠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悄鬆了一口氣。

  送出兩百米後,眾人停下腳步,目送著勇士們離去。直到馬蹄踏起的煙塵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女郎們壓抑的哭聲,還在一路相送。

  尚叟看到眾人駛近,連忙驅車過來,喚道:「女郎?」

  陳容應了一聲,走下馬車。

  她一上馬車,尚叟便低聲說道:

  「女郎,我跟他們交待了,說是眾人問起,便道平嫗要到西明城尋找親人,你不放心,定要驅車相送,要數月才能回。我也跟平嫗說了,要她這陣子閉門不出,任何人不見。」

  陳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啊。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尚叟還是存著一絲僥倖,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當下,她低低地應道:「我知。」

  這時,一個壯漢大喝道:「走罷走罷,不要再耽擱了。」他聲音一落,馬鞭便是揮得呼呼作響。

  隨著他這一走,眾人也連連吆喝起來。他們這是擔心莫陽城被全部圍死,救援不急啊。

  尚叟連忙驅車跟上。

  接下來,便是不息不停的趕路。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陳容這個女郎,居然體質極好,她坐累了便騎馬,騎累了又坐車,半句怨言也沒有,沒有給他們添一點麻煩。

  光是這一點,便把絕大多數士族子弟比下去了,眾僕在心中暗暗感慨。

  如此走了一天,又走了大半夜後,那文士望著掛在天空正中的明月,喝道:「休息一下。」

  「是。」

  車隊一停,眾僕便驅著馬車,把它們擺成圓形擋在外圍,騎馬的眾人和陳容的馬車則放在中間,開始睡覺——為了節省時間,大伙要麼睡在馬車中,要麼倚著馬身坐著休息,沒有紮營。

  那文士安排好一切後,轉頭看向陳容的馬車。望著車簾晃蕩間,安靜之極的陳容,他拱了拱手,客氣的說道:「女郎,明日午時便可以到達莫陽城了。」

  陳容點了點頭,她清聲問道:「不知君子準備從哪個城門入內?」

  那文士怔了怔,道:「自然是南城門。」

  南陽城位於莫陽城的東南方,從南城門入內,那是順理成章。

  「不可!」

  馬車中,陳容的聲音清亮果斷,她脆聲說道:「胡人也是知曉軍事的,他們必然會在南門處布下重兵,以防阻我南陽城來的援兵。便是北門也有不妥,我以為,可從西門而入。」

  那文士怔住了,他與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拱手問道:「女郎以為西門可入?」

  「是。」陳容回答得極果斷。

  那文士皺眉說道:「容我們商議一下。」他向後退去。

  不一會,那文士走了過來,向陳容說道:「女郎所言甚是有理,我們明日便走西側城門吧。」

  陳容應了一聲,語氣中,並沒有意見被人採納後的欣喜。

  那文士盯著那晃蕩的車簾,暗暗忖道:這個女郎,年紀小小,卻有勇有謀,從容淡定,郎君果然有眼光!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便出發了。

  打定了主意從西門而入後,眾人便開始繞道而行。

  隨著午時將近,行進變得越來越難,不時有胡人士卒出現在附近。每每這個時候,眾人便屏住呼吸,在馬腳和車輪上包上布條,悄然而行。

  中午了。莫陽城高大的,坑坑窪窪的城牆,出現在眾人的眼前。縱使隔得這麼遠,眾人也可以看到城牆上人影綽綽。

  中年文士站在馬背上,眺望了一陣後,向馬車中的陳容皺眉說道:「西門佈有胡卒。」

  馬車中,陳容的聲音依然是四平八穩,無悲無喜,

「無妨的,圍城的是鮮卑名將慕容恪,他這是在圍三放一,想逼著莫陽城中的人從西門逃出。這裡佈下的胡卒,只會是虛張聲勢,我們要是入內,他們不會阻攔。」

  陳容這話一出,眾人已是面面相覷。她簡單的一段話中,包含了太多的軍事知識。這個小小的女郎,竟是洞若觀火,把這些謀略說得理所當然。

  呆了呆,中年文士問道:「女郎怎麼知道的?」

  陳容似是一怔。好一會,她清聲說道:「君子何不派一個知曉軍事的人看看西城門的佈置?」

  中年文士向一個瘦小的漢子點了點頭。

  那漢子,嗖的一聲,貓腰消失在灌木叢中。

  那中年文士再次轉向陳容,又問道:「我們一路從西而來,都不見到胡人伏兵,他們如果真是把莫陽城中的人從西門逼出,為什麼不佈置一下?」

  馬車中,陳容沉默了一會。半晌,她清聲說道:「慕容恪的佈置,要是連我們都看出來了,他也成不了名將。」居然以這種篤定閒適的語氣,給了這麼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中年文士這下完全怔住了。他想了想,決定等那瘦小漢子回來再說。

  二刻鐘不到,那瘦小漢子回來了。他朝著中年文士雙手一拱,道:「西城門外,煙塵不起,千數胡卒或塵或談,表情閒淡,可以一試!」

  中年文士點了點頭,咬牙道:「好!便走西城門!」

  他的命令一下,眾人開始整理行裝,拿出武器。

  中年文士盯了一眼陳容,指出幾個壯漢,令他們護在她的馬車左右。

  眾人出發了。他們這一動,便如脫免,在一個壯漢的高喝聲中,眾人一字排開,刀槍在手,直衝而出。

  西城門外是一大片平地,他們這百數人急急衝出時,馬蹄踏出的轟隆聲,驚得胡人們紛紛回頭。

  就在這時,陳容突然叫道:「君子。」

  那中年文士這時已看不透陳容了,聽到她開口,連忙策馬靠近,大聲叫道:「女郎有何吩咐?」

  馬車中,陳容悠然說道:「我們只有百數人,對上千數胡人精騎,無異於螳臂當車。反正打不過,何必緊張?不如像平時一樣,自自然然,輕輕鬆鬆的走過去!」

  陳容這話,大有名士味道!那中年文士雙眼大亮,連聲叫道:「有理!有理。」他右手一揮,向眾人喝道:「大伙收起兵器,停止吆喝,便如平素郊遊時。」

  這命令一出,眾人都是呆了呆。好一會,他們才亂七八糟的收起兵器,拉停急衝而去的奔馬。

  隨著他們走近,西城門外,嗡嗡聲越來越大。剛才還慌忙站起,急急奔向坐騎的胡人們,這時都安靜下來,他們一個一個的掉轉頭,傻呼呼地看向前方。

  不止是他們,便是城牆上的眾人,也在一陣喧囂之後安靜下來,傻呼呼地看向下面。

  在他們的前方,那寬闊的城門外,百數個身形精悍,做僕人打扮的壯漢,策的策馬,驅的驅車,閒閒散散的,悠悠然然的走了過來。

  他們的動作,舒緩輕鬆,他們前進的車輪,連灰塵都沒有激起。這些人,哪裡是在向城門衝殺?分明是閒庭勝步。

  千多胡人呆呆怔怔時,城牆上的漢族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中年文士策馬走在陳容的馬車旁,他目不轉晴的盯著那些胡人,伸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道:「女郎,他們沒有拿起兵器。」

  另一個緊隨著馬車的壯漢,一邊警惕的四下察看,一邊問道:「陳家小姑子,這些胡人連馬都沒有騎上,兵器也不曾拿,他們真的不會趁機掩殺我們?」

  馬車中,陳容的聲音含糊的傳來。

  不過,這兩人只是因為心神不定,忍不住想與她說說話,至於她回不回答,已是不重要。

  兩隊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慢慢的,彼此的面目,都可以清楚看到了。到得這時,常年跟在王弘身邊,已練就了一身氣度的王家眾僕,已放了開來。

  他們索性收回眼神,一邊談笑著,一邊策著馬,閒閒散散的向前走去。

  兩隊人,只有二百步了。一般而言,如果是馬上掩殺,這個距離,雙方便要開始做準備了。

  可是,不管是胡人,還是王家眾人,竟似僵了一般,胡人們傻傻地看著這些談笑風生的王家僕人們,而王家僕人們,則連正眼也不向他們望一眼。

  一百步了!到得這時,胡人還是亂七八糟的杵在那裡,不曾上馬,不曾拿槍。

  八十步了!胡人還是傻呼呼地看著他們。

  五十步!

  三十步!這時刻,彼此的面容,表情,眼神,都已一目瞭然。望著臉上只有好奇驚愕之色,卻無殺氣,也沒有拿起武器的胡人們,王家眾人同時在心中吐出一口壓抑的濁氣。

  二十步了!雙方說的話,都可以清楚聽到了。

  十步了。走在前面的人,已與敵人擦肩而過了。

  就在這時!胡人隊中,一人越隊而出!這人身穿將袍,頦下三縷長鬚,不管是打扮還是形像,都像極了漢族文士。

  這文士大步走出,他朝著王家眾人深深一揖,好奇的說道:「敢問諸位,出自哪一個名門顯宦?」

  中年文士就在馬車上,朝他還以一禮,朗聲道:「琅琊王府。」

  那胡人長歎一聲,道:「琅琊王府啊?果然盛名無右。」他拱了拱手,向後退去。

  這時,眾人已經與胡人們擦肩而過,這時,王府眾人也終於知道了,正如阿容那小姑子所說,胡人並不想攔阻他們。

  車隊施施然,緩緩然的越過了胡人陣列,來到了城門之下。

  當他們出現在城門下百步處時,「滋滋——」,鐵鑄的城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慢慢打開。

  一隊晉人出現在城門後。這些人在看到王府眾人時,同時露出一抹讚賞的笑容來。

  不等他們開口,一陣大笑聲傳出,笑聲中,一個皮膚白淨,五官端方的中年文士,踱著方步緩步走出。他一邊走,一邊向旁邊那人笑道:「王七啊王七,直到今日,我才算服了你了!」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俊美飄逸,容光攝人的少年郎君,可不正是王弘?

  此時的王弘,嘴角微揚,似是帶笑,只是他那極清澈極高遠的雙眸中,閃耀著一抹異常明亮的光芒。他大步走出。

  看到他走來,王府眾人連忙翻身下馬,走下馬車,齊刷刷一禮,同時叫道:「郎君。」

  王弘點了點頭,他轉過頭,看向尚叟,看向陳容的馬車。

  為了名聲著想,陳容並沒有下車,也沒有掀開車簾,讓眾人看到,她是一個女郎。

  王弘深深地凝視了馬車中的陳容一眼,朝著眾僕點了點頭,道:「進去吧。」

  「是。」

  眾僕在百數個士族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進了莫陽城。

  隨著城門「滋滋——」地關上,王府眾僕同時鬆了一口氣,有的甚至雙腿一軟。

  王弘朝他們瞟了一眼,又瞟向馬車中的陳容,然後收回了視線。

  王府眾人在鬆了一口氣後,便同時激動起來——做為一個卑賤的僕役,他們竟被百數士族圍擁著,慎而重之的迎進了城!這種風光,直是聞所未聞!

  他們強行壓抑著歡喜和激動,端起臉,在莫陽城百姓們的夾道歡迎中,緩緩進入了城主府。

  他們來到王弘所住的西院時,那中年端方的文士停下腳步,再次朝著他們,也朝著王弘深深一揖,他朗朗笑道:「七郎,死雖可懼,然有了你,有了這些義士相伴,我無畏矣。」

  他直起身,又朝著王府眾僕團團一揖,歎道:「若能不死,諸君風采,必定傳遍天下。」

  說到這裡,他大歎一聲,道:「王弘啊王弘,連僕人都是如此風範,我真不知道你這個主人,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他長袖一甩,招呼著眾人一一退去。

  他們一退,王弘便轉過頭來,他朝著眾僕盯了一眼,把他們的神色變化一一收入眼底後,轉過頭來,看向了馬車中的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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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guzel 於 2014-8-21 22:45 編輯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六章 陳容的名節

  王弘望著陳容的馬車,笑容淺淺,「下來吧。」

  陳容掀開車簾,清艷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這個時候的她,臉色有點發白,顯然剛才的那一幕,讓她餘悸未平。

  王弘望著她,也不詢問,便這般轉過身去,長袖一甩,「進去吧。」

  眾僕跟在他的身後向裡面走去。陳容也在其中。

  她坐在書房靠角落處,低著頭,一縷陽光透門而入,照在她前面的虛空中,浮塵在光線中起起落落,便如人生。陳容看著那道光,不知不覺中給看癡了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擋在她的前面,也擋住了那道光線。

  陳容抬起頭來。她對上了王弘溫柔的雙眼。

  他盯著她,慢慢地傾身向前,慢慢地伸出手指,撫向她白嫩的小臉。

  他的手指還沒有到,屬於他的體溫便撲鼻而來,陳容垂下雙眸,本能的想向後避開,卻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只是,不知不覺中,她的胸口因屏住呼吸太久,而隱隱悶痛。

  他的手宛如春風般,拂到了她的臉上,修長白淨的手指一沾既走,手指的主人含著笑,溫柔的說道:「真是不小心啊,看,這頭髮都給黏在臉上了。」

  聲線淺淺的,溫柔而清澈,便如那流泉,便如那夜間的風,輕輕地一拂而過。

  他的手抽走了。

  一直屏著呼吸的陳容,暗暗吐出一濁氣,這時刻,她內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放鬆的情緒。

  王弘移開榻,在她的對面坐下。他頭也不抬,清聲喝道:「備酒肉!這最後半日,我要與佳人一醉!」

  最後半日?陳容嗖地抬起頭來。她定定地看向他,櫻唇動了動。

  王弘沒有看她,他拿起酒壺,動作優雅的給自己和她滿上,這時刻,那一縷陽光正好照在他白淨俊美的臉上,使得那淺淺的絨毛,那溫柔的笑容,清楚可見。

  陳容垂下雙眸。

  最後半日。是了,前世時,他是在明日城破時,被殺而亡!當時,鮮卑胡人們為了慶祝他的死亡,大犒三軍。

  而前世的她,對王七郎這個人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印象,便是當時胡人破天荒的用黃金作棺,金縷玉衣,把他的屍骨隆重送回了建康。胡人的舉動,驚動了整個天下。

  要知道,在漢族人心中,胡人是沒有人性,是以人為食的。這樣的畜類,對一個中原名士,對一個還沒有及冠的少年,如此恭敬的,鄭重的送歸他的屍骨,那是極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在此後的十幾年中,晉人們談起王弘時,都是迷惑不解,而有關他的一切,也徹底成了不解之謎。

  這一世,她與他對面而坐,不管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他,為了那一日南陽府中,被救出時她所許出的承諾,她都不能讓他死,她不允!

  就在陳容尋思之際,她的小手一暖。卻是王弘端起酒杯,把它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沒有移開。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地勾住她的中指,甚至,還在輕輕地摩挲著。

  隨著他的動作,一種異常的酥軟透體而入。陳容強忍著,沒有收回手指。

  王弘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微斂,給他那俊逸無雙,容光照人的臉,添了兩個小小的弧形陰影。

  他專注的撫著她的手指,低低問道:「卿為何而來?」聲音很輕,很淡,宛如一抹吹過天地的夜風。

  陳容抿著唇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

  王弘抬起頭來,他專注的盯著她的臉,等著她的回答。

  半晌,陳容嚥了嚥口水,乾澀的說道:「君不在,恐南陽王對我不利。」

  這時刻,她的內心湧出過十幾種回答,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到頭來,她給他的,是那個最冷漠最不討人喜歡的理由。

  王弘低低笑了起來,他把她的中指勾起,輕輕包住,一邊用自己的指尖摩挲著她的指尖,一邊漫不經心的,極輕極溫柔的說道:「為了擺脫南陽王,阿容甚至願意赴這必死之局?」

  他的動作,很溫柔很溫柔,他的指尖有點粗,這般摩挲著,令得她的指尖直是顫抖著。這顫慄,一直顫到了心尖上。

  陳容咬了咬唇,壓抑住心頭湧出的異樣,低聲說道:「不一定是必死之局!」她說到這裡,悄悄地抬眸,看向王弘。

  王弘俊美高遠的臉上,神色淡淡,他似乎沒有聽到陳容語氣中的篤定。只是一笑。慢慢地,他放開了她的手,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陳容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變得遙遠飄渺了。

  剛才他還讓她覺得,他們是如此貼近,可只是轉眼,陳容便悚然發現,他還是那朵天上的白雲,而她,依然是那片飄零的落葉!

  王弘站直身子,俯視著陳容,笑容淡淡而疏離,「阿容遠道而來必是累了,先休息一會吧。」說罷,他大袖一甩,優雅轉身,飄然離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陽光下的背影,陳容直過了許久許久,才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中應了一聲,「是。」

  應過後,陳容慢慢坐下。直到現在,她的腿還是軟的,她的心,也因為再次面對王弘,有點混亂。她是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了。

  半個時辰後,陳容走出了書房。

  這時刻,城牆外面,胡人叫囂聲,戰馬的嘶鳴聲,人語聲混在一起,顯得十分嘈雜。

  院落中除了幾個面色惶惶的婢女,便只有尚叟了。

  陳容揮手招來一個婢女,說道:「給我拿一套你家郎君的衣裳。」

  那婢女也沒有心思詢問她原由,低頭應了一聲,便跑向寢房。

  不一會,一套淡青和一套雪白的衣袍,同時擺在了陳容面前。那婢女細聲細氣的說道:「這些都是七郎的舊衣裳。女郎想著哪一件?」

  陳容道:「淡青吧。」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陳容便不喜歡穿素色衣服。一來她穿不出那種純粹潔淨,二來,這是庶民的裳服,她不喜歡。

  拿過衣裳,見那婢女轉身要走,陳容命令道:「給我梳妝。」說罷,她在銅鏡前坐下。

  那婢女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來到她身後,問道:「女郎要梳個什麼髮式?」

  「衣是男裝,髮式自然也是男子髮式。對了,待會你去跟眾婢們說一下,便說,來的只有郎君,不曾有女郎!」

  婢女呆了呆,問道:「為什麼?」她一問出口,馬上想到了原因,連忙應道:「是。」

  不一會,扮成了翩翩少年的陳容出現在銅鏡之前。說實在的,陳容扮男裝並不成功,她的五官過於明艷,身材又太好了,不管多寬大的衣袍,穿在身上,總有幾分婀娜之姿。

  不過大戰在即,她也沒有必要在乎這些細節。

  陳容朝鏡中的自己瞟了一眼,大步走出。

  她走出院落時,發現過道上人影稀疏,偏爾看到幾個僕人,也是奔跑著,顯得又急又亂。似乎整個城主府,最冷靜最能保持平和的,還是王七郎的院落。

  走了一陣後,陳容看到了一個王府的僕役,連忙問道:「七郎何在?」

  那僕役來去匆匆,也沒有細看問話的是誰,手一揮應道:「在城樓上。」

  「多謝。」

  陳容大步向城樓走去。

  不一會,她便看到了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的王七郎。

  這是很奇怪的事,明明他的身前身後都是人,明明城裡城外都是喧囂一片。可他站在那裡,陳容便覺得天高雲淡,唯有伊人獨立。

  陳容走到了王七郎的身後。與看向天邊的王七郎不同,陳容低頭看向城下的胡人。

  這是南城門,下面的胡人密密麻麻,足有上萬。上萬胡人便蹲在城下,有的煮飯,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嘻笑。

  初看上去很亂,仔細一看,陳容馬上發現,這些胡人隊列整齊,衣甲在身,兵器更不曾離開左右。

  陳容盯了下面一陣後,突然說道:「七郎,我以為,此門藏有一線生機!」

  她突然出一聲,直是驚醒了王弘。他轉頭看來。見是陳容,他雙眼一亮,嘴角淺笑隱隱。歪著頭,靜靜地盯視著她,王弘突然伸出手來,朝她一擺,「願攜卿手!」

  他說這話時,語調有點怪,表情有種異常,似是在做出某種承諾。

  陳容自是不可能伸出手。她朝他笑了笑,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七郎,我們或可從南門脫圍。」

  她轉向城門下,右手一指,沉聲說道:「七郎請看,左側和右側,還有位於中間和後方的胡人,是不是不一樣?」

  她沒有聽到回話聲。陳容回過頭來。

  王弘正側著頭,靜靜地望著她。

  夕陽下,陳容艷美的臉,給染上了一層金色,她的雙眼是那麼明亮,年輕的肌膚是那麼的具有活力,便是那掩在寬大衣裳下的身姿,也有一種被壓抑住的激情和生命力。

  王弘收回目光,也看向城下,道:「是有異常,阿容有何看法?」

  陳容正要回答,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腳步聲的,是一個清朗的笑聲,「七郎在啊?嗯,這位郎君是?」聲音有點狐疑。

  陳容轉過頭去,對上這個中年文雅,意態悠閒的莫陽城主。

  縱使大戰迫在眉睫,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這個士大夫的臉上,也是笑容可掬,似乎他馬上面臨的不是生死大劫,而是一場宴會,一次詩會。

  陳容上前一步,便想回答。

  她還沒有開口,王弘走到她身後,伸出手來。他便這般閒閒散散的,極自然的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笑著說道:「他啊,是我卿卿,今日前來,與我一道赴死。」

  陳容僵住了。她掛在臉上的笑容,剛要脫口說出的招呼,都給哽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王弘會給出一個這樣的答案!

  莫陽城主雙眼一亮。他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著,撫著長鬚,點頭感慨道:「貌若處子,姿容艷麗,有這樣的卿卿,難怪風流名於天下的王七郎,也甘願斷袖了。」

  說到這裡,莫陽城主望向城下的胡人,喃喃說道:「我不如七郎啊。這次黃泉路上,沒有攜手者。」

  他自顧自的感慨著,沒有發現這時的陳容,表情呆滯,雙腿發軟,整個人都要昏倒了。

  就在陳容向後一軟時,她的腰間一暖,卻是王弘扶住了她。他溫柔的扶著她,愛憐的把她置於懷中,薄唇貼著她的臉頰,吐出一口溫熱的氣息,柔柔說道:「卿卿可是身有不適?」

  陳容沒有力氣回話。這時的她,痛苦的閉上雙眼。

  說實話,這次她前來莫陽城,一是避禍,二也是因為她知道這一戰的始末!她相信只要把握得好,只要事情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行走,她便可以帶著王弘,帶著孫衍逃出生天!

  所以,她坐在馬車中不出來,她穿上男裝,便是為將來著想,還想保住名節。還想著,功成後,全身而退。

  可此刻,王弘的手臂搭在她腰間,他胸膛貼著她後背,他的唇貼在她的臉頰。可憐的她,前一世自焚而死時,還是處子之身,還不曾與任何男人這般親近過。

  這一世倒好,先是被他奪去了初吻,又被他這般置於懷中,左一句卿卿,右一句卿卿的叫著。這個男人,太也可恨。

  陳容暗暗咬了咬牙,她一睜眼,便對上莫陽城主望向自己和王弘那羨慕的眼神。當下,她咬牙切齒的動作,馬上變成了羞澀的笑容。

  擠出一個笑容後,陳容低下頭來。她拉向鎖在她腰間的他的手。輕輕一扯,他的手臂紋絲不動。陳容咬了咬下,猛地一用力,他的手臂還是紋絲不動。陳容秀眉一蹙,狠狠一掐!

  「哎呦!」王弘吃痛出聲。

  莫陽城主詫異的轉頭看向他,問道:「怎的?」

  王弘嘴角一揚,淺淺地,優雅的笑道:「無事,被螞蟻咬了一口。」

  莫陽城主哈哈一笑,道:「七郎死都不怕,卻怕螞蟻?」

  王弘眉頭一挑,悠然說道:「那螞蟻咬人,專叮人的嫩肉,死死地咬,狠狠地叮,怎也不放,當然怕了。」他嘴裡說著怕,可不管是表情,還是語調,都是一派悠然。

  莫陽城主哈哈一笑。

  這時,王弘低下頭來。他淺淺一笑,溫柔的含上陳容的耳垂,吮吸舔吻著,以一種溺斃人的口吻問道:「卿卿是怕死呢,還是怕那螞蟻噬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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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七章 孌童?

  他吐出的溫熱氣息,暖暖地撲入陳容的耳洞,暖暖地泌入她的心尖,暖暖地,帶著一種青草味,令得她全身綿軟無力。

  陳容雙腳發軟,口中發苦,又羞又惱又恨又苦,見那莫陽城主長著走開,連忙吸了一口氣,壓下怦怦急跳的心臟,低聲命令道:「放開我!」

  見他不應,陳容不得不肘關節向後一捅,在令得他悶哼出聲後,再次狠狠低叫道:「放開我。」

  王弘伸手捂著肚子,微微瞇起雙眼盯了她一陣,然後,他拈起她一縷秀髮,放在鼻前一嗅。

  他正要說話,城牆下,一陣鼓噪聲沖天而起,蓋住了所有的聲音,同時,也帶來一種死亡的氣息。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握著她的小手,笑道:「我還以為,阿容不畏死亡呢。」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宛如春風般溫柔,「休怕。」

  陳容一驚,迅速的掙開他,轉過頭去。

  只見城牆下,胡人們緩緩向兩側退去。

  潮水般退去的人群,讓出了一條道路。

  一個臉戴面具的將軍出現在道路的中間。在他的身後,是整整齊齊,千人規模的悍卒,在他的兩側,是整整齊齊單膝跪地,一動不動的向他行著禮的上萬士卒。

  剛才還叫嚷著,混亂著的胡人士卒,這時跪了一地,從陳容的角度望去,黑壓壓儘是人頭。

  陳容不由得心中一沉,她伸手按在胸口,只有這樣,才能讓那怦怦亂竄的心臟回到原處:此刻看來,這些胡人分明是萬眾一心啊!那個前世所謂的破綻,真的還在嗎?

  這時,身邊傳來王弘清雅淡遠的聲音,「那將軍便是慕容恪,他是鮮卑人的軍神。」

  他說到這裡,見陳容沒有回答,不由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他對上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小嘴卻緊緊抿成一線的陳容。城牆下,隨著慕容恪右手一揮,眾胡卒紛紛站起。

  這時,慕容恪抬起頭,看向城牆上。

  面具下,他的雙眼十分清亮。

  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有多少人,王弘總是能輕易的吸住所有的視線。慕容恪目光一轉,便盯向了他。

  四目相對。

  在這時,陳容瞟到,王弘朝著城牆下的慕容恪,微微一笑。

  這一笑,很神秘,很詭異,與他以往總是超然的,溫柔的笑容完全不同,其中似是夾雜著某種死氣。

  慕容恪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王弘這表情,他只是仰著頭,靜靜地打量著這個衣帶當風,飄然若仙的男子。

  好一會,慕容恪才收回視線,揮了揮手,如今眾將低聲交談起來。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隔這麼遠,陳容等人根本無法聽清。

  就在這時,王弘長袖一甩,喚道:「走罷。」

  說罷,他率先向城下走去。

  陳容猶豫了一下,還是緊步跟上。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低著頭,努力記憶前世時,聽到的那些枝微細節。

  直在她前面的王弘,一直都沒有吭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鼓噪聲,喧囂聲撲面而來。

  陳容抬起頭來。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跟著他,不知不覺中已走到了莫陽街中。此刻的莫陽街安靜得出奇,就算有行人,也是臉色發白惶惶不安,來去匆匆。

  每一個巷道處,都有來回走動,維持秩序的士卒。

  陳容四下張望了一眼,轉頭看向王弘。

  王弘正走在她的前面。

  饒是在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在這種危機四伏之時,他頎長的身影,也挺得筆直筆直,那一身白衣,在陽光下,散發著淡淡的,超然世俗之外的清光。

  陳容望著他,櫻唇動了動。

  就在這時,王弘轉過頭來。

  陽光下,他的目光清澈之極。他望著陳容,笑容淺淺,他說道:「這次見面後,阿容不得總是若有所思,不知所思者何?」

  陳容還沒有開口,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馬蹄聲還沒有靠近,一個大叫聲驚醒了陳容,那是一個清亮的叫聲,「王七郎!」

  這是一個青年將軍,他一衝而來,急急勒停奔馬後,就在馬背上朝著王弘雙手一拱,朗聲道:「孫衍找你呢。」

  他瞟向王弘身邊的陳容,只是一眼,便皺眉苦笑起來,「也只有你們這些名士,才在這個生死關頭,還有心思與孌童閒逛。」

  他這句話一吐出,王弘便聽到身邊傳來急促的呼吸聲。

  他微微側頭。

  在他的身邊,陳容漲紅著小臉,雙眼恨恨地瞪著那個青年將軍,櫻唇張了張,張了又張,最後卻閉得更緊了。

  於是,王弘伸出手去。

  他伸出修長白淨的中指,在陳容閉嘴的,粉嫩嫩的小嘴上輕輕按了按。

  做了這個動作,成功的令陳容僵在當地後,他轉過身,朝著那青年將軍笑道:「既如此,走罷。」

  說罷,他率先離去。

  那將軍翻身下馬,緊跟在他身後,說道:「慕容恪過來了。七郎,你說他會不會在今天晚上開始攻城?」

  前方,傳來王弘清淡平和的聲音,「今晚?不會。」

  聲音無比篤定。

  那年輕將軍好奇的問道:「為何?」

  兩人這麼交談著越去越遠,越去越遠。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了,陳容才恨恨的一跺腳,漲紅著臉咬牙切齒的怒罵起來。不過她的聲音又小又含糊,語不成句。

  氣了一陣後,陳容轉過身來。

  她低著頭,有氣無力的向城主府走去。

  剛剛進入府門,她便聽到尚叟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女郎。」

  尚叟一臉憂慮,他望著陳容,道:「女郎,你剛才與王七郎……」說到這裡,他長歎一聲,喃喃說道:「城破在既,便是放縱,也只有這幾日光景了。女郎要是喜歡他,就隨意吧。」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古板忠實的尚叟,竟然向她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

  她氣得小臉漲得通紅,張嘴正要喝罵,陳容又閉緊嘴,大袖一甩,腰肢一扭,向府中急衝而去。

  剛剛衝出五步,陳容腳步一剎,嗖地轉過頭,對尚叟叫道:「叟,備上馬車,我要去見過孫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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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4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八章 心同

  尚叟聞言,皺起了眉頭,說道:「現在這個時候,孫將軍肯定忙得抽不開身。女郎,不是人人都有王七郎這麼好耐心的。」

  陳容眉頭大皺,喝道:「少廢話,快去準備。」

  尚叟見她語氣堅決,心中一動,想到剛入城門時她的表現,便點了點頭,應道:「是。」

  馬車向孫衍所在的西街駛去。

  這時陳容已經知道,整個莫陽城,約有兵卒二萬,再加上孫衍帶來的二千人,再加上城中的百姓庶民,各大家族的護衛十數萬眾,說起來,總兵力比胡人還要多上不少。

  可是,對方卻是軍神慕容恪統兵!這個天下,若說兵力之壯,冉閔第一,第二便是慕容恪。這個因為俊美,常年戴著面具出現在戰場上的將軍,詭計多端,用兵如神。

  而莫陽城所有的二萬士卒,真要上了戰場,比孫衍的二千人還有所不如。到時各大家族所出的五、六千私兵和護衛,與胡人還有一拼之力。

  陳容坐在馬車中,一邊整理著自己收集來的資料,一邊還在尋索著前世的記憶。這種生死關頭,她必須把前世聽到的,世人說出的那些最關鍵的枝微都想通想透。

  在陳容尋思之際,馬車停了下來,尚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到了。」

  陳容應了一聲,掀開了車簾。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北城門,孫衍那二千人,便駐紮在這裡,他自己,也住在城樓之上。

  陳容跳下馬車,向前大步走去。

  北城門上上下下,站著一個個不動如山的士卒。這些士卒甚至在看到艷麗多姿的美少年陳容時,連眼晴也沒有抬一下。

  陳容拾階而上。

  剛剛走上城牆,一陣蒼涼的歌聲便吹入她的耳中,「世無英雄,致使豎子稱王,胡人猖獗,我漢人衣冠,白骨堆雪……」這歌聲是從她身後傳來。

  (註:世無英雄,致使豎子稱王

  《晉書‧阮籍傳》:「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歎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三國誌‧魏志‧阮瑀傳》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曰:「[阮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乃歎曰:『時無英才,使豎子成名乎!』」

  這是竹林七賢之一阮籍對著楚漢爭霸的古戰場所發的一句感慨。但「豎子」到底是指誰,有爭議。

  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說阮籍所生活的時代沒有英雄,讓那些小混混成名了。另一種是指楚漢爭霸的項羽、劉邦不入法眼,是豎子。)

  陳容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乞丐,一邊拖著傷腿向前走去,一邊敲打著破陶碗清唱。他的歌聲蒼涼悠長,配上這蔌蔌寒風,頓時天地皆涼。

  陳容望著他,不由想道:這人居然識字呢,多半是南遷而來的沒落士族,不但淪落到乞討為生,現在連性命也不保了。

  她不是一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只是望了一眼,便繼續向前大步走去。

  不一會,她來到那城樓上,向一護衛雙手一拱,問道:「孫小將軍可在?」

  那護衛見她衣履鮮華,知道必是士族,當下恭敬回道:「孫小將軍去見城主了。」

  陳容自是知道他去見城主了,當下她朗聲說道:「我有要事,請容我入內等候。」

  那護衛盯了她一眼,道:「是。」

  陳容大步向裡面走去。

  她剛剛踏入房門,便聽到那護衛嘀咕出聲,「這郎君,真類處子,連身段兒也似。可惜,如此人物,也要與我等喪命於此。」聲音唏噓。

  也許是因為朝不保夕,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這個時代的人,對於美少年,普遍有一種珍愛和重視的心理。如這個護衛,他自己也是將要喪命於此,可他卻只顧對陳容惋惜。

  陳容來到了堂房中。她選了一個靠西側的角落坐下,這個位置有點暗,使得她的身形和五官也顯模糊。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不一會,一個清亮中透著疲憊的少年聲音傳來,「這哪是什麼群策群力?分明是人家城主的一言堂了。早知道莫陽城的士族如此齊心合力,我又何必帶著兄弟們赴這趟渾水?」

  聲音極為不滿,正是孫衍。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歎道:

  「現在說這些已沒有用了。慕容恪這圍三放一的做法,孫子兵法上都言。可這莫陽城主倒好,非說什麼將計就計,還說什麼慕容恪這是虛虛實實之策。哎,便讓他們向西門突圍吧。」

  他說到這裡,孫衍重重一哼,厭倦的說道:「這些士族,都比不上王家一僕!」

  「是啊,想那琅琊王氏多大的名頭,可王七郎每次一開口,莫陽城主便給擋了回去。小將軍,我看不如聽從王七郎的,集合所有兵力,從南城門突圍!」

  就在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時,陳容雙眼一亮。她雙手一絞,信心大增。

  頓了頓,那聲音又說道:「胡人這次來得太突然了,似是想要得到什麼東西一樣。」

  孫衍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那守門護衛大聲說道:「稟孫將軍,有一個美貌的小郎君找你,已在堂房中候了多時。」

  那護衛只是陳述事實,卻忘記了,孫衍這人生得美貌,他最討厭別人形容男人時,用上美貌幾字。當下他重重一哼,喝道:「知道,退下吧。」

  就在這時,那個粗啞的聲音嘿嘿一笑,道:「美貌少年?比之孫小將軍如何?」

  他聲音才起,孫衍便暴喝道:「閉上你他娘的臭嘴!」一邊喝罵,他一邊重重向前走來。

  緊接著,身著盔甲,一臉倦意的孫衍大步踏入,他一入門,便四處尋來。

  陳容看到他入內,連忙站起,雙眼明亮的望著他。

  這時,孫衍也看到陳容了,他先是歪著頭朝她盯來,才盯了一眼,他突然一驚,大手連揮,「出去出去!」

  被他這般毫不留情對待的那個青年將領也在打量著陳容。不管孫衍多麼無禮,他是一點生氣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歪著頭,看向陳容,然後,又看向孫衍。

  看了半晌,他突然嘀咕道:「挺像一對可珍藏在內苑的璧玉。」

  這一次,他聲音落下,孫衍已是大大一聲暴喝,「來人!」

  「在!」兩個護衛應聲入內。

  孫衍朝那青年將領一指,喝道:「把這傢伙給我趕出去!」

  兩個護衛毫不遲疑的應了一聲是,便向那青年將領走來。

  那青年將領見他動真格了的,連連揮手,苦笑道:「好了好了,我出去就是,出去就是。」他一邊說,一邊向後退去。饒是退到了門檻上,他還在向房中望來。

  他的表現非常可惡,朝著陳容望上一眼,便朝著孫衍望上一眼,然後長歎一聲,再接著看向陳容,看向孫衍,再長歎一聲……

  孫衍揮退了護衛後,幾個箭步便衝到陳容面前。他伸手握著她的雙手,顫聲道:「阿容你怎麼來了?」

  說到這裡,他紅著雙眼,憤怒的低吼道:「陳氏阿容,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你這一來的後果?」

  陳容望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的他,感動得抿緊了雙唇。她仰頭看向他,幾乎是突然的,以一種果斷的語氣說道:「我知道怎麼才能脫圍!」

  孫衍一怔。他伸手撫向陳容的額頭,詫異的說道:「你這小女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嗎?」

  陳容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再次說道:「我知道如何帶你們脫圍!」

  孫衍歪著頭,秀美無倫的臉上儘是狐疑,他忍不住又伸手按在陳容的額頭上,見到她雙眼明亮而堅定,便皺起了眉頭,鬆開手,向後退出一步,坐在陳容對面的榻幾上。

  坐下後,他拿起一樽酒一飲而盡,再盯向陳容,說道:「你再說一遍!」

  陳容慢慢地,優雅的坐下,雙手扶在膝頭,腰身挺得筆直,盯著他,果真重複道:「我知道如何突圍。」

  不等孫衍回話,她沉聲道:「至於我如何知道的,我不會說,也不想說出。

孫衍,我只知道,今晚丑時起到黎明時,南城門的胡卒會被突然調出,剩下的只有三千士卒,而且這些士卒不是慕容恪的嫡系,並不同心。那是我們唯一的生存機會。」

  孫衍聽到這裡,幾乎是突然的,他目不轉晴的盯著陳容,道:「你這話,是王七郎說的吧?」

  陳容一呆。

  孫衍苦笑道:「剛才在殿上,王七郎再次慎重的提出這個意見。不過他沒有說得這麼具體,他只說今晚,大家集合所有兵力,從南城門突圍,或有生存希望。

可你知道嗎,莫陽城的士族都聽不進他的話,那莫陽城主更是話都不讓他說完。阿容,在這種情況下,你把他的話重複,有什麼意義?」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低低說道:「他是這樣說的?」

  孫衍瞪著她。

  陳容苦笑起來,她垂下雙眸,任傍晚淡淡的夕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神中儘是惋惜,「原來,他是沒法啊……」

  孫衍瞪著她的表情,更是莫名其妙了。

  陳容收回心神,抬起頭望著他,果斷的說道:「他們不聽是他們的事,我們自己走!便帶著你的二千士卒,還有王家眾僕,我們今晚從南門脫圍!」

  孫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著。片刻後,他右手一揮,喝道:「來人,去把王七郎請來,告訴他,他有知音在此。」

  「是。」

  聽到領命而去的腳步聲,陳容滿臉喜色。她長相艷麗,這麼一笑,便如月季花瞬時盛放,動人得很。孫衍看著看著,秀美的臉上一紅,他微微側頭,不再看向陳容。

  房中安靜下來。

  直過了一會,孫衍才說道:「對了,聽說過王家僕人入城時,輕車緩入,臉帶笑容,極為雍容。阿容,你便是隨他們入城的吧?」

  聽他這語氣,陳容在入城時大顯身手的事,壓根沒有傳出去。看來是王弘私下有授意。那個人啊,她真是永遠看不透。

  陳容收回心神,點了點頭,說道:「是。」頓了頓,她低聲說道:「這主意,是我出的。我知道西城門可以入,也知道胡人不會對我們動手。」

  孫衍嗖地抬頭盯著她。他低叫道:「是你出的主意?」

  陳容點了點頭。

  孫衍明顯愣住了。他站了起來,負著雙手,在堂房中踱起步來。

  踱了幾步後,他腳步一剎,轉向陳容,眼眸中光亮大增,「原來阿容還是個知兵的!好!既然你也這樣認為,那麼今晚,我們突圍。」他轉身便朝外面走去。

  陳容見狀,連忙叫道:「你不等王七郎了?」

  「等他做什麼?我這就去找到莫陽城主,還有那些士族家長,告訴他們我的決定。奶奶的,他們不聽就不聽,王七郎這人神乎著,信他的踏實些。」

  一邊說,他一邊大步衝出,轉眼腳步聲便已遠去。

  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陳容一臉笑容,這時刻的她,終於把心思放下來了。

  當時來莫陽城時,她還有些衝動。她一直在想,自己一個小小的女郎,說出去的話,多半沒有任何人相信。

  為了取信他們,也為了顯示自己可以相信,在入城時,她冒險一搏,向王家僕人出了那麼一個主意。

  當時看來,效果是達到了,可她沒有想到,王家僕人根本就沒有向外人宣揚她的功勞,而且,幾次與王弘說話,他都愛理不理……這讓她幾乎絕望了。

  幸好幸好,她說的話與王弘的看法不謀而合!幸好幸好,孫衍願意相信他們!

  陳容重重地坐回榻上,舉起酒樽,仰頭飲去。

  就在她仰著頭,汩汩牛飲時,眼前突然一暗。陳容放下酒樽,順手用袖拭了拭嘴,眼角向那裡一瞟。便是這一膘,她粗魯拭嘴的動作一僵。

  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正站在房門處。他微微側頭,似笑非笑的,正饒有興趣的望著陳容。這人,卻是王七郎。

  騰地一下,陳容小臉漲得通紅。

  她知道,整個南方,所有的名門士族,都對風度、風儀非常注重,還有對子弟們進行專門培訓的。

  一直以來,她在人前,總是時刻記得要表現得優雅些——這太重要了,時人相信,高貴是因為血統,是應該從骨子裡顯出來的。

  男人如果粗魯,還可以說他是率性,是蔑視傳統,是不在乎他人言論的,是名士行為,女人如果粗魯,那只能證明她不配當一個士族。

  當然,陳容之所以這麼重視,還是因為如前一世,因為這些舉動,被女郎們和冉府的下人、婢女、姬妾的,諷刺得太多太多。

  那種上升到人品高度的諷刺,每時每刻,都與她的名字聯在一起,令得她有了心理陰影。

  這還是她第一次露出粗魯的真面目,被一個大士族撞見,而且,撞見她的人,還是那個謫仙般優雅完美的王弘!

  就在陳容愕愕而立,小臉漲得通紅時,王弘提步向她走來。他走到離她僅有半臂遠。然後,他微微傾身,湊近於她。

  陰暗的角落處,他的雙眼明亮如星。如此呼吸可聞的望著她,王弘伸出修長白淨的手指,優雅的幫她拭去嘴邊的酒水,溫柔說道:「真是不小心啊。」聲音宛如春風般輕輕拂過。

  在他的撫觸中,陳容慢慢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她垂下雙眸,慢慢坐回榻幾。

  這時,王弘也坐倒在榻幾上。他舉起幾上的酒樽,仰頭便是一通牛飲,然後,用袖子拭了拭嘴——每一個動作,都與陳容所做的一模一樣。

  可他那優雅是真正刻入骨子的,一模一樣的動作,在他做來,便有了與別人完全不同的風流之姿。

  這種風流之姿,足可以讓人自慚形穢,陳容暗暗歎了一口氣,心中卻感激起來。他這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啊。

  王弘放下沾了酒漬的衣袖,抬眸盯向陳容,道:「孫衍不是說我有知音有此嗎?怎麼連他本人也不在此?」

  陳容聽他這麼一問,馬上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情。

  她挺直腰背,吸了一口氣後,望向王弘,

「剛才我跟孫衍說了,今晚丑時起到黎明時,南城門的胡卒會被突然調出,剩下的只有三千士卒,而且這些士卒不是慕容恪的嫡系,並不同心。那是我們唯一的生存機會。」

  陰暗中,她的表情堅定,目光在對上王弘的目光時,卻有點躲閃。

  她躲閃著把話說完,「孫衍在決定把你叫來後,已去找莫陽城主了。他說,如果他們不聽,他便自己帶著二千士卒自己脫圍。」

  一口氣說完,房中又恢復了安靜。

  王弘望著她,慢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笑道:「原來孫衍所說的知音,是阿容你啊。」

  聲音淡淡,陳容聽不出他是讚賞,還是別的。

  他把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既如此,那就按你說的行動吧。」

  陳容大喜之餘,卻不由自主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如此肯定的原由?」

  王弘側頭看向她,嘴角淺揚,似笑非笑的,「我問了,阿容便會說?」

  陳容大搖其頭。

  王弘噗嗤一笑,道:「既如此,我為什麼要問?」

  陳容呆了呆,也是一笑。她低下頭來。

  這時,王弘清雅動聽的聲音傳來,「阿容,你的臉又紅了。」

  陳容垂著雙眸,絞著雙手,喃喃說道:「在你面前,我老是出醜。」

  「有嗎?」

  「有。」陳容鼓起勇氣看向他,雙眼眨巴眨巴的,似是在期待著他的安慰。

  王弘沒有安慰。他嘴角一扯,淡淡說道:「你已經注意了。」

  你已經注意了?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她本來就是個粗魯的人,已經很小心了嗎?

  一時之間,陳容的小臉漲得更紅了,她的櫻唇張了又張,張了又張,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她,沒有注意到,同樣坐在背光處的王弘,正懶洋洋地斜睨著她。

  好一會,陳容放下心思,暗暗恨道:被他知道了又怎麼樣?他又不是個多嘴的人,會到處宣傳我本性粗魯。我,我又不要嫁給他,為什麼要在意他的想法?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終於好些了。

  這時,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陳容望著好整以暇的飲著酒的王弘,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時間流逝。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時陳容真覺得,與王弘待在一起,就算什麼話也不說,那時間也很容易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那腳步聲出現在台階處,接著孫衍的命令聲傳來,「去轉告兄弟們,埋鍋造飯,準備行動。記著,聲音小一點。」

  「是。」

  然後,孫衍衝入了堂房中。他直衝到陳容和王弘面前,伸手拿過放在陳容幾上,她喝了大半的酒水,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他把酒杯放下,也沒有注意陳容和王弘的表情,憤憤罵道:

  「這些莫陽城的士族,真是他娘的讓人厭惡。呸!他們執意從西門突圍,還不許我把自己的兵帶去。奶奶的,還想我的人率先送死。」

  他一屁股到榻上,向王弘說道:「聽他們說了一通話後,我實在不想說了。王弘,我沒有知會他們我的決定。」他的聲音中,隱隱有著不安。

  本來也是,這個時候,每一個舉動都關係到全城人的性命。孫衍不知會便決定私自行動,對那些指望著他這二千精兵的莫陽城人來說,會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所以,他望著王弘,等著他的決定。

  王弘微微一笑,道:「既然已經決定,便行動罷。」

  孫衍大喜,他驚叫道:「你贊同?」

  王弘嘴角一扯,淡淡說道:「他們太一意孤行了。你如果告訴他們,你要自行突圍,唯一的後果便是,他們把你強行囚禁起來,好控制你的士卒。」

  孫衍嗖地站了起來,低吼道:「他們敢!」才吼出聲,他便記起現在非常時機,那莫陽城主看似風雅,可還真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想到這裡,他果斷的說道:「好,便不知會他們,我們自行突圍。」一邊說,他一邊又向把陳容喝了一半的酒水伸去。

  他伸出的手卻落了個空。

  卻是王弘,他優雅的,慢條斯理的伸出手,先他一步把陳容的酒杯拿來,然後,他把那酒杯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了角落裡,再持起酒壺,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酒。

  這一連串的動作,他做起來自然之極,優雅之極。自然得孫衍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他收回伸出的手,拿起王弘新樽的酒水喝了起來。

  而陳容,剛開始時是一怔,可她看著他自自然然的動作,那含著笑容,淡而平和,毫無異常的面容,便收起胡思亂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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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4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十九章 生天

    三人商議過後,便開始行動。

    時間飛逝如電。

    轉眼間,夜深了。

    幾乎是夜色一降臨,城主府中便是笙樂喧天,喘息不斷。

    那些貴族門,不知道是因為對明日向西門突圍不抱信心,還是想顯示自己不在乎生死,在這個時候竟是瘋狂的行歡縱樂著。

    陳容坐在馬車中,雙手相互絞動著,緊張的望著城主府的大門口。

    王弘一回來,便被莫陽城主強行拖了去,現在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在等著他出來,與孫衍一道會合。

    在陳容的期待中,一個頎長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望著那身影,陳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不一會,那人便出現在她的馬車前。

    他雙手扶著車轅,含著笑,望著傻呼呼的陳容,輕輕說道:「卿卿每次望我,都會癡了去,這可怎麼辦是好?」

    聲音真是體貼莫名。

    陳容艷麗的臉騰地一紅,她收回目光,低聲惱道:「誰看你看癡了?哼!」

    那人嘴角一揚,哂然笑了笑,轉身向自己的馬車走回。

    這人,正是王弘。

    這一次的他,換上了一襲黑袍。陳容從來不知道,居然有這麼一種人,不管多華美的衣服,都只能是他的點綴,而不管多樸素的衣服,總能穿出風華。

    她看著一襲黑衣的王弘時,腦海中想起了一句俗語,「男人俏,一身皂。」可把黑衣穿出一身神秘深邃,卻又至純至美,宛如千年黑玉的,非眼前這個男人莫屬。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啟動了。

    隨著夜色漸深,莫陽街中安靜之極。馬車車輪滾動聲發出的咯吱咯吱中,唱響著單調的,讓人心慌意亂的旋律。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

    陳容一走下,便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滿了士卒。這些士卒,全部身著盔甲,旁倚駿馬,排成隊列,面無表情。

    在他們的旁邊,孫衍大步走出,迎了上來。

    他朝陳容看了一眼,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後,目光轉向剛剛走下馬車的王弘。望著王弘,孫衍皺眉說道:「有點不妥。從子時三刻起,這南門外的胡人似有增多。」

    「啊?」

    驚叫的是陳容,她低低說道:「不,不會吧?」

    聲音慌亂。

    孫衍皺了皺眉,轉頭看向王弘。

    王弘朝他點了點頭,道:「去看看。」

    「好。」

    王弘大袖一甩,提步向城牆上走去。

    為了今晚的行動,現在的南城門,已全部被孫衍的人控制了。

    陳容跟在兩人身後,亦步亦趨的向上走去。

    不一會三人便出現在城牆上。

    城牆上,隔個十來步才有一個火把,火把飄搖中,下面胡人的營帳,還是可以看清。

    確實有點不對勁。胡人的營帳中,不時有大隊人馬進入,縱使星光暗淡,也可以看到那些人馬激起的煙塵直沖天際。

    孫衍沉聲道:「看這情形,與阿容所說的是恰恰相反啊。」

    王弘沒有吱聲。

    他只是微瞇著雙眼,靜靜地望著下面。

    這時刻,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當然,也有人看向陳容,可他們在對上她蒼白的小臉,惶急不安的眼神時,卻不免想到:終究只是一個婦人。

    安靜,無比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弘突然一笑,道:「好一個慕容恪!」

    眾人嗖嗖嗖,同時轉頭看向他。

    孫衍急急問道:「王七郎,你看出什麼了?」

    王弘點了點頭,他朝著前方一指,哧笑道:「不點燈火,沒有鼓聲,只是煙塵高舉,似有人不斷進入。

這慕容恪,竟登上了虛張聲勢之策,看來阿容所言不虛,這據守南門的兵力被他臨時抽調了大半,為了防止我們突圍,他便使了這一招。」

    說到這裡,他也不跟眾人詳細解釋,大袖一揮,低喝道:「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孫衍一呆,他盯向王弘。見他俊逸飄然的臉上,容色淡淡,鎮定自若,心下一定,凜然就道:「好!」

    話音一落,他已急奔而出。

    他的行動十分迅速。

    幾乎是丑時剛至,城主府中的笙樂聲剛剛止息,一陣鼓聲便從三面而來。

    東門,西門,北門三處,突然間鼓聲大躁,燈火騰騰而起,照亮了整個夜空!

    南陽城中大嘩。

    無數個驚慌的叫聲,腳步聲傳來,無數個火把,燈籠燃起。

    就在眾人紛紛衝出家門,急急詢問發生了何事時,十幾個騎士從每一個角落衝出,奔向南城門,他們一邊急馳,一邊嘶聲大叫,「南門空虛,各位不想死的,便隨著孫將軍從南門突圍!」

    嘶喊聲遠遠傳出,令得眾人同時清醒過來。

    城主府中,急急衝出一個士族家長,他朝著一個騎士暴聲喝道:「誰允他孫衍從南門突圍的?回來,給我回來!」

    回答他的是那騎士如風如電,疾馳而過的身影。

    這時另一個士族家長急急叫道:「等一等,等一等,容我們收拾了行李一起突圍。」

    同樣,回答他的,也是一騎煙塵。

    南城門處。

    孫衍冷冷地望著那些嘶喊追來的士族們,嬌美的臉上煞氣畢露,他沉聲說道:「我等他們一刻鐘!」

    不管是他,還是陳容都知道,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莫陽城中所有的家庭,都已把馬車備好,把行李裝上,只準備著突圍。一刻鐘時間,如果他們願意,完全可以跟上隊伍。

  再說了,現在離天明還早著呢!

    陳容望著前方大叫大嚷,瘋狂衝來的眾士族,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她才走出五步,王弘清潤溫柔的聲音傳來,「阿容,到我馬車上來。」

    陳容一怔,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一臉理所當然,笑容淡淡的王弘。

    陳容張了張嘴,就要脫口而出的拒絕,哽在了咽中。因為她眼睛一瞟,便瞟到了臉色蒼白,冷汗如注的尚叟——他這樣子,可怎麼駕車?

    燈火下,陳容朝王弘盈盈一福,走了過去,求道:「家僕老了,請允他坐車,郎君另行派人駕車吧。」

    王弘點了點頭,隨意的吩咐了句,看也不向陳容看上一眼,便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陳容跟在他的身後,爬上了馬車。

    就在這時,一個氣急敗壞的急喝聲傳來,「孫衍,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想私自脫圍?快下來,快給我下來!」

    急喝的,正是莫陽城主。這時的他,光著雙腳,坦著肚腹,褲子也只是鬆鬆紮了一根腰帶,頭髮凌亂,臉色鐵青的,哪裡還有半點平素的溫文爾雅,氣度雍容?

    孫衍見他來了,縱身跳上馬前。他轉過身,就在馬背上朝著莫陽城主深深一揖,朗聲說道:「孫衍慚愧。」

    他才說了幾個字,王弘清潤的聲音已響亮的傳出,「城主何不收拾行裝,靜觀我等突圍?若是我們憑著二千人便殺出重圍,證明南門確實空虛,城主也可緊隨其後。」

    他聲音特別清晰,特別容易入耳。莫陽城主一怔,停下了腳步:「已到了這個地步了,只能按王弘所說的做了。」

    就在這時,孫衍暴喝一聲,「打開城門,殺出去——」

    『殺』字一出口,他已長槍在手!

    兩千士卒和王家死士們,都已兵器在手。

    「滋滋——」聲中,鐵門大開。

    一股夜風席捲而來。

    在孫衍的暴喝聲中,眾騎一衝而出。

    陳容坐在馬車中,緊緊地抓著車轅,小臉蒼白如紙,汗流如注,她閉緊雙眼,一動不動的傾聽著那馬蹄奔跑聲,那陣陣呼嘯聲,那車輪滾動聲,還有嘶喊聲,戰鼓聲,以及金鐵交鳴聲。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漫長,漫長得每一秒都是一個輪迴。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麼煎熬,煎熬得心被高高的揪起,隨時會從嗓口跳出。

    「噗——」兵器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間,一股鮮血像噴泉一樣,噴灑在車簾上,有幾滴還噴了進來,灑到了陳容的臉上,身上。

    這只是開始。

    一聲聲慘叫撕破了夜空,一聲聲嘶喝變成了黑暗中的主調。

    漸漸的,陳容已是支持不住了,她雙膝一軟,縮成一團縮在馬車角落裡。

    時間還在流逝。

    喊殺聲似是無窮無盡。

    ……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感覺到身邊一暖。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縮成一團,滾入那人的懷抱中。她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臉蛋埋在他的胸懷,雙腿纏著他的雙腿。

    她把自己嵌入了那人身上。

    無邊的黑暗和慌亂中,她只感覺到,這人身上有一股清新的,讓人心安的氣息。她如一個溺水的人一樣,緊緊地抱著這個氣息,抱著這個人,緊緊的,絕不鬆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衍喘息著,嘶啞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再衝出五百米,只要再衝出五百米。」

    他的聲音,於聲嘶力竭中含著無邊興奮。

    一陣整齊的應諾聲中,金鐵交鳴再次響起。

    又不知過了多久,孫衍興奮的嘶叫道:「兄弟們,胡人沒有援兵,他們沒有援兵了。他們人馬與我們相當啊。」

    他的聲音中,含著無邊的興奮,無邊的驚喜。

    狂喜的不止是他,在這個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猛然嚎道:「兄弟們,殺了這些胡人,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這四個字,應該是世上最動聽的口號,一時之間,外面的嘶喝聲都響亮了,金鐵交鳴聲又密麻了幾分。

    在一陣急促的廝殺聲後,四周安靜了一點,傳來的,只有急促的馬蹄奔跑聲,還有喘息聲。

    這時,陳容聽到頭頂上,傳來王弘依然清潤動聽的聲音,「突圍了?」

    回答他的,是駕車的巨漢,他粗啞的叫道:「過了胡人營帳了,再衝二里,便可以上官道。」

    他聲音顫抖了一下,激動的說道:「郎君,如果沒有遇到伏兵,我們就是突圍成功了。」

    這時刻,孫衍的叫罵聲傳來,「奶奶的,那個莫陽城主簡直愚蠢之極,這個時候還站在城牆上看什麼熱鬧?我們都衝出來,他們可以接著衝啊,奶奶的,奶奶的,這蠢貨!」

    叫罵了一陣後,孫衍嘶聲嚎叫,「各位,再加把勁,衝上官道,我們就平安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回答他的,是眾人響亮而狂暴的應答聲。

    馬車又陷入瘋狂的顛覆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一百年,似是一萬年,馬車慢了下來。

    一個疲憊的聲音從天邊飄來,「胡人沒有追來,我們休整一下再起程。」

    「是。」

    應答聲中,孫衍策馬靠近王弘的馬車,他嘶聲說道:「王七郎,你出來一下,看看接下來怎麼走。」

    一邊說,他一邊嘩地一下,拉開了車簾。

    隨著火光嘩地灑入馬車中,孫衍呆住了。

    他瞪著馬車中,慢慢的,嘶啞的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於嘶啞中,有著氣急敗壞。

    回答他的,是好整以暇的王弘。縱使這般急馳,縱使臉上身上血跡斑斑,他依然笑容淺淺,雍容得很。

    在孫衍的瞪視中,他左手摟著懷中佳人的細腰,右手撫著她的臉,淡淡一笑,道:「小姑子嘛,怕死而已。」

    他的聲音堪堪一落,孫衍已縱身下馬,一撲而來。

  他雙手一扯,把八爪魚一樣的陳容從王弘的身上扯落,剛要大叫大嚷,想到了什麼,卻是壓低聲音,目光冰寒的瞪著王弘,冷冷說道:「王七郎,她還要嫁人的!」

    聲音中,有著強行壓抑的暴怒。

    王弘抬眸看向孫衍,望著他,他嘴角微揚,微笑道:「孫將軍喜歡阿容?」

  孫衍秀美的臉騰地一紅,他朝四周望了一眼,見到眾人都在看向這邊,連忙以最快的速度把車簾重新拉下,然後,他伸頭進來,瞪著王弘,一字一句的說道:

  「王七郎,你別招惹她。聽到沒有,你不能娶她,便別招惹她!阿容這樣的女郎,值得男人娶回家當妻子的。

你這樣做,會毀了她的,我瞭解她,她這人,一旦認真了,便會認死理,會對那男人生死以付,性命相託,你承擔不了那個後果的!」

    面對著壓抑著怒火的孫衍,王弘卻是淡淡一笑,他修長白淨的手,輕輕地撫上陳容的臉。這時的她,眼神渙散,臉白如紙,顯然驚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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