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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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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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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章 注目

    陳容走了幾步,見自己處於群花當中,並沒有人特別注意,心神一動。

    她腳步稍慢,若無其事的向後退出幾步。

    這時,群芳薈萃,真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退出,再加上她此時剛剛入殿,不過五步便來到了殿門口。

    陳容退了出去。

    一直候在殿外的兩婢同時一驚,她們急急地跑到她身後,伸手便要扯她的衣袖。

    這時,陳容低喝道:「把我的琴抱來。」

    說這話時,她沒有回頭,臉上含笑。

    兩婢相互看了一眼,那年輕的婢女皺眉喝道:「女郎,休得胡鬧!」語氣中已有不耐煩。

    那年長的婢女也冷著臉,厭煩的說道:「這是什麼地方,女郎用得著琴麼?」

    陳容慢慢回頭。

    她盯了兩婢一眼。

    兩婢對上她的目光,駭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後一退。

    這時,陳容卻是提起腳步,插入眾美人當中,再次搖曳生姿的向前走去。

    兩婢見狀,齊齊鬆了一口氣。

    陳容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可容千人的大殿中,除了大批的樂師、樂伎,便是她們這些各色美人。而坐在主塌方向的男人,只有十幾個,看那樣子,都是平素很得南陽王喜歡的下屬。

    陳容細細地觀察著,袖底下的雙手,絞動得很厲害。

    這時,排在陳容前面的美人們,已各自找好位置坐下。

    美人們的位置,與眾男人完全不同。它是一塊塊形如凳子的玉石。這些晶瑩剔透的玉石,每一塊都價值不菲,可它硬是雕琢成凳子,樹在那裡,容美人們安坐。

    這種安坐,是不可能完全坐實的。於是,為了保全這些玉石,也為了彰顯自己的美麗,每一個美人都只是半邊臀部靠在玉石上,挺直腰身。

    陳容也坐上了一塊這樣的玉石。

    她剛剛坐下,便聽到南陽王喝道:「打開大門。」

    「是!」

    四個朗應聲同時傳出,只見四個美少年走了出來,他們來到殿門處,『吱呀——』聲中,把東西兩側的殿門同時打開。

    瞬時,一陣過堂風捲著寒流,呼呼而來。這風在捲得殿中的蠟燭光飄搖閃耀時,也掀起了美人們長長的裙擺,令得它們如荷葉一樣飄散而來。

  一時之間,幾十上百個各色美人,幾十上百種各色衣裙,在風中搖曳而開,胭脂香飄,此景如畫!

    南陽王哈哈大笑起來,他拍著雙手,向左右樂道:「諸位,此間之樂,便是神仙也不換也。」

    眾男人跟著他哄笑起來。

    哄笑聲中,那許姓幕僚瞇著一雙色眼,朝著這些美人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不一會,他朝殿中指了幾下,道:

  「王爺,縱使佳人如雲,也有五個美人,便如那群星拱衛下的明月,綠葉中的紅花,一眼望去,便無法移眼。」

    南陽王也瞇起腫泡眼,饒有興趣的盯著他所指的方向,不一會,他的目光落到了陳容身上。

    望著這個微微低頭,卻胸乳高聳,坐在玉石上的美臀,圓翹飽滿,腰細不盈一握,身段最為妖治的美人,南陽王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啞著嗓子說道:「不錯,真是不錯。」

    他朝著陳容一指,道:「美人兒,過來一下。」

    嗖嗖嗖,數十雙目光同時看向陳容。

    陳容慢慢地抬起頭來。

    她迎上南陽王的雙眼。

    南陽王顯然沒有想到是她,他先是瞪大雙眼,轉而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你這小姑子?卿卿今晚容光甚美,甚得本王歡喜。過來,過來。」

    語氣輕慢,笑容猥瑣,已是把陳容當成了他後院諸女。

    陳容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慢慢的,慢慢地挺直腰身,向著南陽王走來。

    大開的殿堂中,涼風嗖嗖吹過,吹得她的衣裙如蓮花般盛開,越發襯得她的腰細得一折可斷。

    南陽王的雙眼,已粘在她的身上,怎麼也移不開了。

    陳容眉目間,帶著一種寧靜,大袖底下,她的右手動了動,轉眼,那根金釵已落回了掌心中!

    南陽王瞇著雙眼,欣賞著她搖曳而來的身姿,向左右笑道:「這小姑子,當真如凌波而步,羅襪生塵。」

    他雙眼轉向陳容的足下,伸手撫著下頜的花白短鬚,瞇著雙眼說道:「下一次,本王便叫她赤著足行走在碎玉鋪就的小路上,定然是左右搖曳,如風中月季。」

    他這話一出,坐在左右的下屬齊刷刷讚道:「王爺文采不凡,出口便是華章。」

    「左右搖曳,如風中月季,此句一出,便是左思的《三都賦》也有不如。」

    「正是正是,如此華美的辭藻,便是曹子建的《洛陽賦》也是黯然失色矣。」

    一大堆的讚美歌頌中,南陽王顯得很享受,他昂起頭,陶醉的撫著短鬚,搖頭晃腦著。

    喧囂笑鬧聲中,『蹬蹬蹬』,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護衛走到殿前十步處,雙手一拱,朗聲道:「王爺,文將軍求見。」

    南陽王眉頭大皺,他右手一揮,喝道:「不見,不見。真是的,這個當口他來求見什麼?晦氣!」

    那護衛朗聲應道:「是。」轉身便走。

    護衛一走,那許姓幕僚轉向停步不前的阿容,道:「咦,你這小姑子站在那裡幹什麼?快快近前。」

    南陽王也轉過頭看向她,瞇著雙眼笑道:「美人兒不必害怕,本王平生有二好,其中第一好,便是凡是美人,必珍之重之,如待美玉。哈哈。」他的笑聲一起,眾人也跟著大笑出聲。

    笑聲中,陳容慢慢地抬起頭來,她腳步一提,竟是向樂伎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陳容堪堪跨出一步,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護衛朗聲叫道:「稟,孫衍孫將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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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一章 他來了

    孫衍來了?

    陳容大喜,她情不自禁的轉過身,雙眼巴巴地看向殿門處。

    南陽王皺起眉頭,道:「他來幹什麼?」

    一個幕僚湊到他耳邊,輕輕地嘀咕了一句。

    南陽王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命令道:「告訴孫將軍,本王沒有空閒,有事明日再說。」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加重了幾分,已是冷喝,「今天晚上,誰來了本王也不想理。」

    外面那護衛朗聲應道:「是。」聲音一落,腳步聲已遠去。

    陳容呆呆地望著殿門處,嘴一抿,轉頭看向南陽王。

    那許姓幕僚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嘿嘿一笑,衝她說道:「美人兒何必苦著一張臉?如此歲月,行樂當及時!」他的雙眼,黏乎乎地放在陳容的胸上、腿間。

    陳容垂下雙眸,也不等南陽王再催促,大步一提,便走向那些樂伎處。

    南陽王奇道:「美人兒,你這是要幹嗎?」

    陳容自是不答。

    她堪堪走到眾伎面前,突然的,外面一陣喧囂聲起。

    一個急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王爺,孫小將軍執意要入,已帶兵硬闖而來!」

    「什麼?」

    南陽王大怒,他臉一沉,喝道:「這孫衍好大的膽子!他把本王當作什麼了?把本王的府第當成什麼了?」

    一幕僚在旁不安的說道:「莫非,孫小將軍前來,是想行刺客之事?」

    這話說得很弱智,就算是陳容也知道,刺客之道,貴乎出其不意,哪有這種硬闖的?再說了,他南陽王還真沒有那個價值!

    可惜,南陽王卻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臉一白,急急喝道:「趕走他,全部去,去趕走他。」

    「是!」

    凜然的應答聲中,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離開了院落。

    這時,陳容的臉已雪白一片。她咬著唇,絕望的想道:看來,是沒有法子了。

    經過這麼幾波,南陽王臉色已是很不好,他喘著粗氣,轉頭瞟到陳容,不由怒喝道:「你這婦人,令你過來,你去那裡做什麼?再如此,休怪本王不憐香惜玉了!」

    怒喝聲中,嗖嗖嗖幾聲響,轉眼間,大殿四角,站出了幾個手持長槍的護衛,他們冷冷地盯著陳容,其中一人槍尖一抬,那寒森森的光芒,已斜斜指向陳容。

    陳容臉色更白了。

    四周的喧囂笑鬧絲竹聲,此刻也是一靜。

    連南陽王身後的幕僚下屬,都低下了頭,不吱一聲。

    南陽王青著臉,喘息著,他伸手在榻幾上重重一拍,怒吼道:「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媽的,連孫衍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傢伙,也敢闖我的府門?來人,來人!」

    「在!」

    南陽王站了起來,朝外一指,喝道:「把那孫衍和他的……」一句話沒有說完,他的聲音已是弱了下來。

    手指顫抖中,南陽王呼地一聲轉向殿中,他瞪著一雙渾濁的腫泡眼,朝著眾人惡狠狠地盯來。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人人都是低著頭,有的美人,還渾身顫抖不已。

    南陽王的目光瞟到了陳容。

    他盯著站在樂伎前面的陳容,漸漸的,那渾濁的老眼中,一抹難以言狀的暴戾迸射而出。

  他喘了一口氣,嘶喝道:「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庶女,本王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氣!你竟敢一而再的拂逆本王,呸!既如此,本王留你何用?」

    他手一揮,制止面露驚惶不捨,張口欲言的許姓幕僚,暴喝道:

  「奶奶的,你們這些骯髒貨,一天到晚在本王面前說要克制,說要顧及清議人心。呸,弄得本王連玩個女人也這般不痛快。」

    說到這裡,他右手一揚,指著顫抖不已的陳容,「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殺……」

    剛剛說到這裡,外面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同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叫道:「稟王爺,琅琊王七求見。」

    「琅琊王七?」

    南陽王慢慢轉頭問道。

    「是。」

    這時刻,南陽王的手還伸在空中,他慢慢地垂下來,皺眉說道:「他來幹什麼?」

    那人響亮的回道:「屬下不知。」

    南陽王慢慢地退後一步,坐在榻上,他伸出手,持起那酒樽,慢慢地抿了一口。

    做出這些動作後,他那暴怒扭曲的臉色明顯緩和多了,南陽王把酒樽放下,聲音已是溫和得很,「王七卻是個妙人,他來了,那就見吧。」

    「是。」

    隨著那人領命而去,殿中響起了一陣壓抑的吁氣聲。

    在眾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陳容雙腳一軟,差點坐倒在地。直到這裡,她才發現額頭上的冷汗,已浸入眼中,引得雙眼刺痛無比!

    她低下頭,慢慢地鬆開右手手掌。就在她的手心一鬆的時候,幾滴鮮紅的血順著她的衣袖濺到地板上……因為太過緊張,那金釵已刺入她的掌心!

    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幾乎是突然間,陳容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殿門口,心情明顯好轉的南陽王更是頻頻大呼,「快開門,快開門。」

    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陳容悄悄向後退出幾步,不經意間,她已是混到了眾美人當中。此時的她沒有注意到,那許姓幕僚看到她的動作,點了點頭。

    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瞬時,滿天清輝映入人眼。

    清輝的盡頭,是一個白衣翩翩,飄然而來的身影。

    饒是隔得這麼遠,那個身影,也帶著一種讓所有人都能放鬆的閒適,優雅,和寬容……

    南陽王站起身來,大步迎出,哈哈笑道:「七郎來了?甚好,甚好。」

  說到這裡,他語聲一頓,朝著那白衣勝雪的身影瞅了幾眼,道:「噫,七郎怎的行色匆匆?風塵僕僕的前來?」語氣中帶著幾分驚異、幾分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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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二章 出來了

  殿外,傳來王弘有點沙啞的清笑聲,「剛剛歸來,便聽到王爺府中百美爭艷,一時心癢,率伴前來。」

  他這時已走到了殿門處。

  站在門口,王弘雙眸一轉,瞟向殿中眾美。感覺到他的目光,少女們媚眼連拋,笑靨爭輝。

  王弘含著笑,他的雙眼,在星光下清澈之極。
     
  陳容抬起頭,眼巴巴地看向他。
     
  這時的陳容,站在眾樂伎之前,很是顯目,王弘一眼便瞟到了她。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陳容眼睛濕潤了。
     
  王弘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轉頭對上南陽王。
     
  這時,南陽王也在看著他,他渾濁的腫泡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不知不覺中,南陽王簾一沉,慢慢說道:「只怕七郎前來,只是為了那百美中的一人吧?」
     
  王弘哈哈一笑。

  他也不回答,只是朝後一揮手,命令道:「都下來吧。」
     
  這話一出,眾人才發現,王弘的身後,還停著數輛馬車。

  隨著他聲音一落,車簾同時掀開。

  這車簾一掀,便是一陣香風撲鼻而來。眾人轉眼看去,這一看,所有的男人都是雙眼一亮。

  只見那五輛馬車中,竟是坐著五個盛裝美人。
     
  南陽王雙眼大亮,他詫異的笑道:「噫,七郎也有此好?」
     
  王弘一哂,坦然說道:「美人者,可以賞心悅目,可以寄語煩惱,弘也是男人,怎會不喜?」

  他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大袖一甩,悠然說道:「下來吧,讓王爺見一見我琅琊王氏厮養的佳人之豔。」
     
  聲音一落,五女同時應道:「是。」

  她們走下了馬車。
     
  南陽王的雙眼瞬也不瞬的鎖在五個美人的身上,見到光線太暗,他雙手一拍,急叫道:「快快,掌燈,掌燈!」
     
  「是。」

  奔跑聲中,院落裡燈火大作,照得天地間宛如白晝。
     
  五個美人的身姿,清楚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燈光一亮,南陽王便瞇起了雙眼,他嘖嘖有聲,他一邊目不暇接的打量,一邊歎道:「美,果然是美。哎,我南陽城,終是比不上建康啊。」
     
  與他一樣感慨不已的,還有他的屬下,這些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五個美人,一個個目眩神迷,心神俱醉。
     
  在王弘長袖翩翩而入時,那五個美人也扭著腰肢,娉娉婷婷的步入殿中。
     
  陳容目光一轉,也給看呆了去。
     
  這五個美人,無論哪一個,姿色還略遜她一疇。可不知為什麼,這五人站在一起,竟如春蘭秋菊,冬梅夏蓮齊聚一堂,讓人有一種目不暇接,閱盡眾花的錯覺。
     
  就在一眾男人看得癡癡呆呆時,白衣翩翩的王弘,已走到了殿前。

  他徑直向陳容走來。
     
  望著他微笑的面容,陳容微微低頭,盈盈一福,聲音有點澀的說道:「阿容見過七郎。」
     
  王弘一笑,他溫柔的看著陳容,道:

  「聽聞鮮卑眾胡有進攻南郡之意,女郎是個聰慧,料事如神的,我這次回來,還準備到陳府求見於你,向你問策呢。沒有想到王爺竟先一步請來了女郎。」
     
  他的聲音並不輕,再加上他這樣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人群的中心,因此,他這番話,包括南陽王和許姓幕僚在內,都聽得分明。
     
  慢慢地,南陽王的目光從五個美人身上移開,轉向了陳容,也看向了王弘。
     
  王弘轉過頭來。

  他對上南陽王有點陰沉的目光,只是一笑,長袖便這麼一甩,大大方方的走向主殿中心,在南陽王的左側榻幾上坐下。

  坐下後,他自顧自的持起酒斟,仰頭牛飲了一大口後,他朝著陳容晃了晃酒樽,笑道:「阿容,何必杵在那裡?過來坐罷。」

  只是一句話,已把她擺在了客人的位置上。

  嗖嗖嗖,一殿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盯向了南陽王。
     
  南陽王一張肥大的肉餅臉,此時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他在護衛的扶持下,坐回了自己的榻位。
     
  這時,陳容動了,她嘴角含笑,長袖飄搖,腳步轉盈的走到王弘的身後坐下。

  就在她的臀部碰到榻幾的那一瞬間,她雙腳一軟,差點重重地倒在榻上。幸好,她及時伸手,不動聲色的扶住了幾。
     
  這時,大殿中很安靜,每個人的目光,都在悄悄地瞟向南陽王,瞟向王弘和陳容。
     
  王弘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後,放下酒杯,雙手一合,道:「拿琴來!」
     
  王七郎的琴聲,那可是聞名天下的。隨著他清喝出聲,殿中眾人雙眼一亮。
      
  一個樂伎連忙抱起一把七弦琴,小碎步跑到王弘面前,她朝他一福後,雙手捧著琴,恭而敬之的舉到他眼前。
     
  王弘伸手接過,修長白淨的手指一勾一撥,在令得琴弦發出一陣悠揚的音符後,他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瞟向南陽王,

「王爺可知,近年建康流行一支舞,叫『翩躚玉人行』,它是由五個各具風情,卻一般高矮的美人赤著玉足,穿著薄紗,隨著琴聲而舞,今日一賞如何?」
     
  自他進殿後,南陽王每每看到他,目光都有點意味深長。此刻,他撫著短鬚,點了點頭,道:「光是王七郎的琴,便已獨步天下,何況還有美人舞?好,賞賞!」
     
  王弘微微領首,他手指一抹一掃,瞬時,一陣悠揚靈動的琴聲在殿中飄然響起。
     
  就在他那琴聲飄出時,那五個漫步而來的美人,同時腳尖一點,旋轉開來。

  突然的,琴聲如鼓,聲聲相撞,急促而緊!
     
  在這琴聲中,五個美人同時腰肢一扭,玉足輕甩!

  隨著她們的動作,只見「砰砰砰砰」,十聲清脆的敲擊聲打在節奏裡,十隻美人的鞋子,齊刷刷地甩向南陽王,就在他身後的護衛急急站起時,

那十隻鞋子已整整齊齊的落在南陽王腳前一步處,一字排開,擺出兩朵五瓣梅花狀。
     
  南陽王大樂,他雙手一合,大笑出聲。
     
  隨著他這笑聲一出,陳容閉上了雙眼,她慢慢把掌心的金釵順回袖袋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大殿中,節奏輕靈多變的琴聲還在流淌,伴隨著這琴聲的,是五個美人細腰扭動,玉腿分踢,妙處若隱若現,極其魅惑的舞姿。
     
  慢慢地,琴聲轉緩。

  慢慢地,五個美人旋轉著靠向了南陽王。

  她們長袖甩動,秋波連拋;她們巧笑嫣然,玉足纖纖。
     
  南陽王看著,看著,不由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便依了你吧。」

  他伸手摟過一個美人,低頭在她的揚唇淺笑的腮幫上重重親了一口,轉頭看向王弘,突然說道:「原來七郎對陳氏這個小小的庶女,也是有情的。」
     
  王弘笑了笑,他把酒杯放下,站起身來,朝著南陽王一揖而起後,向陳容說道:「走罷。」

  說罷,他轉身就走。

  竟是二話不說。
     
  陳容低著頭,連忙跟上。
     
  不一會,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殿門處。
     
  坐在南陽王身後的一個幕僚,望著他們的背影,撫著長鬚歎道:「果然是琅琊王七,真真名士風度!」
     
  這時,那許姓幕僚率先向南陽王祝道:「恭喜王爺,得到了五位美人。」

  他色瞇瞇地打量著那五個香汗淋淋的少女,道:「這肯定是琅琊王氏特意培養出來的,這風情、這韻味,已不是我南陽舞伎能有。」
     
  南陽王點了點頭,他右手伸入懷中美人的胸乳處,揉了兩把後,滿足的說道:

  「外表看起來似是閨秀,或豐潤雍容或冷傲淡然,骨子裡卻騷媚入骨。琅琊王氏這訓女的本事,還真是了得。」

  許姓幕僚卻盯著陳容遠去的背影,歎道:「這陳氏阿容,也是個可人的。」
     
  南陽王低頭吻住懷中美人的小嘴,含糊回道:「以後再說吧,他王七郎不會在南陽久待的。」
     
  陳容亦步亦趨的跟在王弘身後。

  星光下,她靜靜地望著他,眼波閃動,久久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王弘腳步一頓。

  他微微側頭,打量著陳容。
     
  對上他的目光,陳容小嘴一抿,不由自主的說道:「我,我不曾被玷污!」
     
  一言吐出,王弘呆了呆。
     
  陳容自己也是呆若木雞,她愕愕地張著小嘴,似是不相信這樣的話,是自己說出的。

  嗖地一下,陳容臉紅至頸,她低著頭,訥訥半晌,才嘟囔道:「我,我,我……」她『我』了半晌,才發現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已然去遠。

  望著星輝下,他那頎長清遠的身姿,陳容呆了呆,好一會才急步跟上。
     
  王弘已來到了他的馬車前。

  他扶著車轅片刻,突然說道:「他人問起,便說你與我同在南陽王府小住。」

  說完,他把車簾一掀,鑽了進去。
     
  陳容低著頭,好一會才輕聲應道:「是。」

  她也爬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駛動了。

  「咯吱咯吱」馬車車輪節律的滾動聲傳來,不一會,陳容聽到了鐵門「滋滋——」移動的聲音傳來。
     
  她,出了南陽王府了。

  她,終於逃出生天了。

  陳容的左手,緊緊絞著右手,她的唇抿成一線,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然滿眶。

  她睜大眼,任由淚水滾下臉頰。

  她悄悄掀開一角車簾,讓那刺骨的寒風吹乾自己臉上的淚跡。

  可是,那淚水如溪,不管那風怎麼吹,也吹不盡。

  悄悄地,陳容吸了吸鼻子,在黑暗中把淚水拭去。
     
  突然間,王弘如清泉般悅耳的聲音低低傳來,「你哭了?」
     
  陳容一驚,她連忙用袖子拭去眼淚,輕聲回道:「沒有。」
     
  王弘低低一笑。
     
  聽到他的笑聲,陳容惱火了,她惡狠狠地問道:「你笑什麼?」
     
  王弘低笑道:「我曾經以為,陳氏阿容心如深潭。」
     
  陳容一怔,好半晌,她終於說道:「這一次,幸好有你……你的救命之恩,陳容此生必報!」
     
  王弘一怔。

  好一會,他吃驚的聲音傳來,「救命之恩?你已準備自盡了?」
     
  陳容不答。
     
  馬車移動的聲音傳來,只聽得「呼」的一聲,她的車簾一掀而開,星輝下,王弘那張俊美的,氣質神秘高遠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他緊緊地盯著陳容。

  他直視的目光有點灼人,陳容微微側頭,避了開來。
     
  王弘盯著她,低低地問道:「那南陽王,便這般難以忍受?」
     
  黑暗中,陳容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淡淡地說道:「那種男人,當然無法忍受。」
     
  王弘雙眸晶亮,眼波底,有著翻湧的波瀾,「你不怕死?」
     
  陳容垂下雙眸,「怕,但有些事,比死還可怕。」
     
  王弘盯著她,盯著她。

  半晌,他輕聲說道:「幸好我來得及時。」

  說罷,他嗖的一聲把車簾拉下。
     
  隨著車簾一放,陳容便轉過頭,看向群星淡淡的光芒中,男人頎長的身影。
     
  一下子,氣氛變得沉靜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弘低低問道:「陳氏阿容。」
     
  「是。」
     
  他頓了頓,道:「你當真喜歡我?」
     
  陳容呆了呆,她嘴唇蠕動了一下,慢慢地回道:「如你這樣的男人,有幾個女兒不喜歡?」
     
  王弘再也沒有說話。
     
  車輪滾動聲中,車伕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到了陳府了。」
     
  竟是這麼快?陳容從失神中驚醒,她連忙掀開了車簾。
     
  這時,對面的馬車中,傳來王弘的低語聲,「回去吧,記得有人問起,思量了再回話。」
     
  陳容低應一聲,跳下了馬車。

  她轉過身,朝著陳府的大門走去。

  走著,走著,陳容腳步一頓。

  她慢慢轉過身來。

  黑暗中,她的雙眼幽亮,幽亮。

  她盯著那輛馬車,盯著馬車中那隱隱約約的人影。

  突然間,陳容一個箭步衝向那馬車,她嘩的一聲掀開車簾,與王弘靜靜盯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陳容望著他。

  她抿緊的唇顫抖著,顫抖著,好一會,她突然退後一步,朝著他深深一揖,顫聲道:「今日之恩,陳容銘記於心。」

  頓了頓,她抬頭看向飄搖的燈籠光中,那個隱約的俊美面孔。她眨了眨濕潤的眼,慢慢地揚唇一笑。

  這一笑,卻甚是燦爛。

  在王弘有點詫異的眼神中,陳容燦爛一笑,望著他說道:「王七郎,如果你不是琅琊王氏的,我非得纏著你,讓你娶了我不可。」

  說到這裡,她自顧自的咯咯一笑,衣袖一甩,轉身離去。
     
  堪堪走出五步,她的身後,傳來王弘優雅溫柔的聲音,「陳氏阿容。」
     
  陳容腳步一頓,身子一扭,急急地回頭看向他,目光中,閃耀著連她自己也不曾懂的期待。
     
  王弘注視著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說道:「記住,你欠了我五個一流歌伎。」

  說罷,他放下車簾,清喝一聲,「走吧。」
     
  馬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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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三章 王七郎的『好意』?

  陳容望著那遠去的馬車良久,轉身走向陳府大門。

  剛剛走了幾步,巷道中,一個黑影閃了出來。
     
  陳容一驚,正要尖叫,那黑影朝她雙手一拱,道:「可是陳氏阿容?孫將軍令我在此相待。」
     
  孫衍?

  陳容心中一定,問道:「他在哪裡?」
   
  「孫將軍砍了兩個南陽王送來的幕僚後,便聽從王七郎的勸告,搬到城外去了。」

  頓了頓,那黑影說道:「孫將軍不放心女郎,令小人一路相送,現在女郎回到府中,小人也可告辭了。」

  說罷,他再次朝著阿容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巷道中時,陳容注意到,另有幾個黑影與他會合,與他一道離開。
   
  陳容見那人去遠,四周又恢復了那種讓人害怕的寂靜,連忙朝著大門跑去。
     
  她剛剛衝到大門口,只聽得「吱呀」一聲,鐵門大開,兩個精悍的門衛朝她行了一禮,齊聲說道:「女郎回來了。」
   
  陳容點了點頭,知道這些人定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早就等在門後了。

  她急急地衝入院落,朝著自己的小院子跑去。
     
  夜太深了,整個陳府中,除了一些稀疏的燈籠光飄搖點綴,俱是一片蟲鳴聲。
     
  陳容腳下加快,飛一般的衝向自己的院落。

  來到院落外,她一拳頭捶下去,大叫道:「尚叟,平嫗,我回來了,快給我開門。」
     
  在這般寂靜的時候,她響亮的大叫聲傳盪開來,她自己的院落裡還沒有動靜,隔壁陳微的院落裡已亮起了蠟燭。
     
  陳容連忙住嘴,只是用力的拍打著大門。
     
  一陣腳步聲傳來。

  大門後,傳來平嫗有點緊張的詢問聲,「誰?」
     
  陳容道:「是我。」
   
  她的聲音一出,平嫗的聲音便沙啞了,她顫聲說道:「是女郎?」
     
  「是我。」
   
  「吱呀」一聲,大門打了開來。平嫗和尚叟舉著燈籠,站在門後,激動的望著陳容。

  在對上她一臉的神清氣爽時,兩人的眼眶同時一紅。
     
  平嫗急急上前一步,顫抖著手撫向她的臉,叫道:「女郎,女郎,真是你回來了?」
     
  「是我。」

  陳容的聲音也有點沙啞。這幾日待在南陽王府中,她每天都在想著他們,對她來說,眼前這兩人,已是比父兄還要親近的人了。
     
  平嫗伸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扯著她的衣袖,連聲道:「快進來,快進來。」
     
  院落門關上時,陳微的院落裡,已點起了四、五支燈籠。
     
  陳容朝那裡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向平嫗問道:「嫗,那一天你……」
     
  她還沒有問完,平嫗已哽咽著說道:

  「那一天女郎你剛走,我就被郎主派來的人看住了,尚叟也是,我們都被看住了。他們只許我們在院落裡活動,尚叟幾次想半夜裡爬牆出去,都被他們抓了回來。」
     
  陳容的臉一沉。

  她冷冷地說道:「是陳元的人把你們看住了?現在呢?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像是一個時辰前。」

  平嫗見陳容臉色難看,連忙扯著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女郎,郎主是你的族伯。這世間,孝道是萬善之首,你千萬不要亂說話。」
     
  陳容點了點頭,壓下恨意,低聲道:「我知道的。」

  兩世為人,她當然知道孝字是多麼的重要。有很多出身一般的士大夫,最初被人關注看重,都是因為孝順。而不孝的名聲,則可以毀掉任何一個人!
     
  一直站在後面,關注的望著陳容的尚叟說道:「女郎臉色蒼白,定是沒有休息得好,時辰不早了,有事還是明日再說吧。」他望向隔壁陳微那越來越明亮的院落。
     
  陳容和平嫗明白他的意思,都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一夜在陳容的輾轉反側中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還睡得迷迷糊糊的,便聽到院落外喧嘩一片。幾個女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不時鑽入她的耳中,「阿容怎麼還沒有醒來?」
     
  「你這老東西,怎麼還杵在那裡,快去叫你家女郎起榻啊!來了這麼多貴客,她這主人怎可如此無禮?」
   
  陳容聽到這裡,擁被坐起,開口叫道:「幫我梳洗。」
     
  叫聲一出,外面的吵鬧聲安靜下來。
     
  平嫗和另一個婢女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平嫗一邊給她梳理著頭髮,一邊壓低聲音,不滿的說道:「一個一個,就沒有懷著好意的。」

  說到這裡,她擔憂的望著陳容,欲言又止。
     
  不一會,梳洗一淨後,平嫗扯著轉身離去的陳容,關切的說道:「女郎,女郎,這個時候,一定一要想好了開口啊。」
     
  陳容點了點頭。

  陳容跨出了房門。
     
  她一出現,陳微、陳茜等少女,齊刷刷地轉過頭來,雙眼發亮的盯著她,一臉的好奇和同情。
     
  陳容一笑,她朝著眾女一福後,在主榻上坐下,說道:「姐姐們來得好早。」

  陳茜嘻嘻笑道:「也不早啊,太陽早就出來了。」她身子一傾,關切的望著陳容,道:「阿容怎的半晚從南陽王府回來?這兩日兩夜。可不好受吧?」

  語氣聽起來是關切,可帶著一種惡意的猜測。

  陳容笑了笑,她從婢女的手中接過酒水,輕抿一口後,她垂下雙眸,有點羞澀,也有點驕傲的說道:

  「與我一樣,被南陽王當成客卿請入府中的,還有王七郎呢。昨日事了後,也是王七郎送我回來的。」

  「騙人!」

  喝叫的正是陳茜,她嘲笑道:「王七郎明明昨日才回南陽呢。」

  「是嗎?」陳容一笑,她一副不想與她爭辯的模樣,「以後姐姐見到王七郎,不妨問他一問。」

  陳茜冷笑一聲,正要諷刺她兩句,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囂聲。

  眾女同時轉頭看去。

  只見院落中,正緩緩駛入三輛馬車。馬車旁,是兩個身形悍勇的護衛,他們跳下坐騎,朝著房間雙手一拱,大聲叫道:「陳氏阿容可在?」

  陳容站了起來,應道:「在。」

  她急急走出。

  兩護衛看到她出面,再次向她拱了拱手,朝著那三輛馬車說道:「昨晚女郎回得太倉促了,一路上你所置辦的衣物都給摞下了。七郎令我等送回。」

  一句話說出,不止是陳茜、陳微,便是陳容,也是呆若木雞了。

  另一個護衛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珮,他上前一步,雙手捧起置於陳容面前,低頭恭敬的說道:「這是我家七郎所送,以後女郎有了事,可憑著它出入南陽城的王氏府第和琅琊王氏府第。」

  陳容渾渾噩噩的接過了玉珮。

  兩個護衛退下,他們見到馬車中的木箱已被搬下,揮了揮手,喝令馭夫駕車動身,不一會,這些人的身影便從陳容的院落中消失了。

  眾女還在渾渾噩噩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茜嗖地轉身盯向陳容,叫道:「陳容,你當真與王七郎走得這般近了?你,你是不是與他私定了終身?」

  陳微等女也齊刷刷地轉頭盯著陳容,等著她的回答。

  陳容哪裡回答得了?

  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半響才吶吶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她低下頭,朝眾女一福,胡亂說道:「姐姐們儘管安坐,阿容還有些事,馬上過來。」

  說罷,她身子一扭,急匆匆的跑回房間,竟是逃之夭夭。

  在眾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時,平嫗連忙追向陳容。

  寢房中,陳容雙手扶著床榻的轅木,一動不動的,從背後看來,她咬著唇,一張小臉又紅又白。

  平嫗呆呆地望著自家女郎,過了好一會才吃吃的問道:「女郎,你不是說,不會做任何人的妾嗎?怎麼你又與王七郎他?」

  平嫗的聲音一落,陳容突然右手大袖一甩,把床榻上的玉枕重重摔落在地,她喘息著,氣呼呼地叫道,「好你個王七郎,你,你竟敢如此壞我名節?」

  她剛叫到這裡,聲音已啞,竟是想到,自己在南陽府中待了二天二夜,不管怎麼找借口,那名節已是敗壞了,說起來,名節敗壞在王七郎的手裡,總比敗在南陽王的手中要好!

  只是,只是……

  陳容咬牙切齒了一陣,突然對平嫗恨恨的說道:「嫗,那王七郎別看長得像個神仙似的,他就是個小人!」

  平嫗眨了眨眼,傻乎乎的望著又羞又怒的陳容。

  漲紅著臉的陳容,朝地上狠狠的一跺腳,又氣呼呼的說道:

  「虧他昨晚上,要我對著他人便說與他在一起時,我還很感激他的溫柔體貼呢,還有還有,他走都要走了,還要交代一遍,要我好好想想怎麼回答眾人的疑問。

我當時腦子都給嚇糊塗了,喜糊塗了,都沒注意到其中的問題。」

  她一邊說,一邊不停跺腳,小臉紅通通的,豐滿的胸部劇烈起伏著。

  她剛才對陳茜等人說,自己是以客卿的身份被請入南陽王府中,王七郎也在那裡時,還曾指望著,他替自己辯一辯。

  以他的身份,不管什麼話,只要說出來,眾人就會相信。只要他說陳氏阿容是清白的,世人就會相信她是清白的。

  可現在倒好,他不但不替自己辯解,反而還送那麼幾車東西,還送這麼一個鬼玉珮。這,這不是告訴所有的人,自己與他有曖昧嗎?

  他明明知道,他是琅琊王七,自己是平城陳氏的小庶女,兩人一個如天上的白雲,一個是地下任人踐踏的污泥。

  他,他做出這樣的事,自己嫁他又配不上,又不能嫁別人,這,這人簡直就是一個混蛋!

  突然間,憤怒中的陳容一僵,她白嫩豐腴的小手撫著紅唇,清艷的臉孔如染了晚霞,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就是太紅了,都要滴出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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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四章 俗,不俗

  陳容正在生著悶氣時,尚叟叫道:「女郎,郎主來了。」
     
  陳元來了?

  幾乎是反射性的,陳容的手按上了掛在牆上的馬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握在鞭柄上的手狠狠緊了緊,毅然放開,轉身朝外走去,「請郎主稍侯,我馬上就來。」
     
  「是。」
     
  陳容走到堂房門口時,裡面傳來一陣說話聲,陳容聽得分明,那聲音是來自陳元和陳微父女倆的。
     
  她腳步一頓,再起步時,放重了聲音。
     
  房中的說笑聲一止。陳元抬起頭來,他嚴肅的盯著出現在房門處的陳容,揮了揮手,溫和的說道:「阿容,過來這裡坐。」
     
  陳容向他福了福,應道:「是。」

  她慢步走到陳元所指的位置,也就是他對面坐下。
     
  陳元見她坐下,放下酒杯,認真的盯著她,嚴肅的說道:「阿容,聽說今晨,王弘王七郎給你送來了衣物和玉珮?」
     
  陳容低眉斂目,溫馴的應道:「是。」
     
  「哦?」陳元問道:「你與他,到底什麼關係?」

  頓了頓,他見陳容不答,皺緊眉頭,嚴厲的說道:「阿容,你可是一個未嫁的女郎。這般與一個男人走得太近,對你的名節大有傷害。」
     
  陳容依然低著頭,寬寬的衣袖底下,她的右手緊握成拳。剛才那麼一瞬間,她有一種揮拳而出的衝動,幸好被強行壓住了。
     
  陳元見她還是不答,表情轉緩,他長歎一聲,頗為語重聲長的說道:「就算南陽王接你入府,那也是見你料事如神,於你的名聲,是沒有妨礙的。哎,你與王七郎走得太近了。」

  他搖了搖頭,一臉惋惜,「以你的身份,又不可能嫁給他,而做他的妾,未免可惜了你。」
     
  陳容聞言,暗暗冷笑一聲,想道:是因為他的行為,打破了你的如意算盤吧?我給他做妾是可惜了,可給別人做妾,那都是剛剛好!
     
  陳元見她一問三不應,整個人如木頭一樣,又搖了搖頭。他揮了揮手,道:「既然阿容你有王七郎的玉珮,以後能多到王府走動走動,順便也可把王七郎約到府中來說說話。」

  他說到這裡,眉頭大皺,喝道:「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陳容低聲應道:「是。」
     
  陳元冷哼一聲,站了起來,轉身便朝外面走去。

  走著,走著,他的腳步一止,回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的,還是那個低眉斂目,無比老實的陳容。陳元收回目光,大步離去。
     
  他一走,陳微連忙站起,跟了出去。
     
  陳元出了陳容的院落後,心中依然煩躁,便揮退馬車,這般步行著。
     
  轉了小半個時辰,他來到一處花園中,聽到裡面傳來的笑語聲,陳元的臉上堆出一個笑容。

  遠遠的,他便朝那個坐在涼亭中間,正寒風中垂釣的中年文士叫道:「大哥。」
     
  這中年文士,正是陳公攘。
     
  陳公攘聽到有人叫自己,抬頭看來,一見到是陳元,便是臉一沉,移開了目光。
     
  陳元見狀,臉上大是無光,他有點難堪的朝左右奴婢望了一眼,擠出一個笑容挨近陳攘。
     
  陳公攘盯著湖面,突然問道:「又去見阿容了?這次準備把她獻給誰了?」
     
  陳元大窘,他陪著笑臉,訥訥說道:「大哥這是什麼話?這小女子也是到了適嫁的年齡,父兄又不在,我替她多考慮一些也是應當。」
     
  陳公攘沉著臉,道:「這種話,就不必跟我說了。」
     
  陳元連忙應是,他望著顯得很不高興的陳公攘,忍不住說道:「大哥,你又何必為一個小小的姑子,生兄弟的氣呢?」

  見陳公攘白眼也不給自己一個,他嘟囔道:「便是那王七吧,也不過是俗人一個,如此時機,竟然隨身帶著五個歌伎到處跑。上午時我聽眾人說起這事,都大搖其頭呢。

都說琅琊王七也是個庸夫俗子,居然做出送美人給南陽王這種事來,真是盛名之下,其實不符。」

  陳元的語氣中,頗有些輕慢。

  陳公攘慢慢地抬起頭來。

  這一次,他如陳元所願,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輕蔑的瞟著陳元,陳公攘慢慢說道:「那五個美人,不是王七的。」
     
  「哦?」陳元也不在意他的白眼,好奇的問道:「聽說那五個美人極是不凡,便是南陽王得了,也視如珍寶的。這樣的美人不是王七的,又能是誰的?」
     
  「琅琊王氏不是又來了幾個人嗎?這是他的族叔王子石的。」說到這裡,陳攘不由一樂,笑了起來,「說起這事來,還真是好笑呢。昨晚上王七匆匆忙忙回來後,便衝回王家。

那時王子石正應我等之約,一道遊湖去了。王七倒好,居然二話不說,便把王子石珍而藏之的五個歌伎給帶走了。

王子石回來問起,才知道他把這五個美人送給南陽王,當時王子石氣得破口大罵,拉著王七的手就要他賠。哈哈哈。」
     
  陳元一怔,他擠出一個笑容,跟著嘿嘿兩聲,訥訥地說道:「原來,那五個美人並不是王七的啊。」聲音中充滿了失望。
     
  陳公攘轉頭看向他。

  他看向陳元的眼神中,也充滿了失望。

  長歎一聲,陳公攘一臉意興索然,他揮了揮手,喝道:「退下吧!退下吧,看到你就煩悶。」
     
  這話一出,陳元掛在臉上的笑容不由一僵。他重重一哼,長袖一甩,轉身就走。
     
  陳元剛剛走出七、八步,陳公攘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為了你那破事,你賠了一個女兒不算,還想賠上阿容。

阿容也就是一個小姑子,賠了也算不得什麼,可是你明明知道,王七郎、孫小將軍都看重她啊,你這一次,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人得罪了,南陽王也沒有討好到。」

  說到這裡,陳公攘的聲音一低,「也不知胡人何時進攻南陽城,你那差事便是謀到了,也算不得什麼。」
     
  這些話,陳元都不愛聽。洛陽城與南陽城,那是離得相當的遠,他就不相信以南陽王的武力,還擋不住區區胡奴!再說,就算南陽王危險了,不是還有建康嗎?

  許幕僚可是承諾過他,在建康幫他經營一下的。

  想到這裡,陳元腳步越走越快,轉眼便把嘮叨不已的陳公攘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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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五章 冉閔和陳容

  王七郎送來禮物,與陳容在南陽王府住了兩天兩夜的消息,同時流傳開來。幾乎是突然間,陳容發現自己庭前車水馬龍,求見的,看熱鬧的女郎們,川流不息。

  這是陳容回到陳府的第三天。

  她聽著堂房中傳來的嘻笑聲,朝著平嫗使了一個眼色,悄悄地向後退出。

  整整陪著這些人說了一個時辰的話了,陳容實是厭煩了這些沒休沒止的詢問,和總是意有所指的話語。

  平嫗見她開溜,悄悄點了點頭。

  陳容來到後門處,身子一閃,便步到了樹叢當中。

  天空上白日當空,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陳容望了望,腳步一折,想回到寢房拿出馬鞭悄悄甩一甩。

  就在這時,圍牆外面傳來一個文雅的聲音,「聽說城外出現了胡人的蹤跡。」

  一陣沉默後,陳術的聲音傳來,「冉將軍也在路上了,說是午時可到。」聲音中,隱有憂慮。

  冉閔回來了?

  陳容冷笑了一下,轉身返回。

  她剛剛跨出兩步,幾乎是突然的,她身子一僵,整個人不能動了。

  冉閔回來了?在這個時候?

  不對,不對,有事情不對。

  ……她狠狠打了一個激靈,是有事,記起來了,他這一次回來,會發生一件大事。

  想到這裡,陳容嗖地衝到房中,她從寢房中摘下馬鞭,轉身衝出。

  就在她風風火火的衝出時,陳茜的叫聲傳來,「阿容,阿容,你這是到哪裡去?」

  陳微也叫道:「噫,阿容,你手中怎麼會有馬鞭?這,這可是那喜粗魯男人們喜歡的。」

  陳容沒答,她腳下開溜,整個人如箭一般一衝而出,轉眼便只給眾女留下一抹灰塵。

  眾女頓時傻了。

  陳容以最快的速度衝到馬舍旁,對一個奴僕喝道:「載我出北門!」

  那奴僕很久沒有見過他家女郎這般慌慌張張過,雙手一拱,道:「是。」拿過一輛套好的馬車,跳上了馭夫的位置。

  陳容坐在馬車中,她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喝道:「駛快一些。」

  「是。」

  「再快一些。」

  「是。」

  在她的連聲催促中,陳容的馬車加快速度,也不管門衛的再三詢問,便這般衝出了陳府大門。

  南陽街中,比前兩日冷清多了,街上沒有什麼行人,連乘著馬車出遊的士族子弟也不可見。

  在這種情況下,馬車很順利的到了北門。

  馬車一停,馭夫的聲音傳來,「女郎。」聲音有點不確定。

  陳容掀開了車簾。

  只見城門處,兩排二十人的士卒,全副武裝,手持長戟的守在那裡。再一抬頭,頂上的城牆處,十幾個長袍大袖,高冠博帶的中年士人出現在視野中。

  只是一眼,陳容便發現這些人中,有虞公,有張公遷,也有她陳府的陳公攘,都是南陽城中影響很大的士族族長。

  陳容收回目光,道:「繼續前進。」

  那奴僕望著她,見她表情堅定,「駕——」一聲長喝,驅著馬車再次向前。

  這時刻,陳容已把馬車車簾全部掀開,把自己和馬車裡的東西,清清楚楚的呈現在士卒們的眼前。

  眾卒朝她盯了一眼,一一收起長戟。

  不一會,馬車出了北城門。

  剛剛跨出,陳容便聽到一人嘀咕道:「這小姑子,居然在這時機郊遊。」

  那士卒的聲音,引起了馭夫的不安,他回頭喚道:「女郎,我們還是……」

  陳容打斷他的話,果斷的說道:「繼續向前。」

  「是。」

  馬車駛出城門的範圍,上了官道。

  官道上,顯得很荒涼,兩邊一望無際,都是枯草成堆的荒原。荒原上,時不時的可以看到幾幢小小的茅草屋。便在路旁,也有幾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惡臭味撲鼻而來的流民。

  看到這情景,馭夫叫道:「女郎。」

  「不要開口。」陳容壓低的聲音傳來,「你驅著車向前直衝,如有流民阻攔,不管是誰,輾過去便是。」

  這時的她,已經把車簾拉起來了。

  馭夫遲疑的應了一聲,驅著馬車向前急衝。

  越是向前走,兩側的茅草屋和流民越來越多,陳容甚至看到,有一些十幾歲的少年,正用手挖地上的草根吃。

  道路兩側,流民也是越來越多,有的十幾二十個聚在一起,相互依偎著取暖。

  這些人,在看到陳容這孤零零的一輛馬車前來時,雙眼大亮。一聲乾嘎刺耳的命令中,二個三、四歲的孩子搖搖晃晃的走出來,走到了官道中央。

  馭夫看著前方道路中央的孩子,驅車的動作不由自主的慢了起來。

  馬車裡的陳容問道:「怎的慢了?」

  馭夫不安的聲音傳來,「女郎,是兩個孩子,有一個還是女娃,他們擋在路中央。」

  陳容臉一沉,命今道:「馬上高喝,令他們退下,同時馬車不可減速!」

  「是。」

  馭夫馬鞭一甩,高喝道:「退下,退下去!都給我退下去!」

  他的喝聲一聲比一聲嚴厲,可那站在道路中央的兩個孩子,卻搖搖晃晃著一動不動。甚至,在他的喝聲中,一個二十幾歲的婦人還站了起來,也站到了兩個孩子的身後。

  馭夫的大喝聲中,已有點急了,他嘶聲叫道:「叫你們退下,聽到沒有?」

  陳容一聽,輕輕地掀開一角。

  她朝前方官道,聚集成堆,足有七、八十個的流民們望了一眼,在他們的身後,她還看到了十來具孩子的骸骨。

  這些骸骨一乾二淨,像是每一根肉絲都被舔盡,骨頭都被煮了又煮之後,才有的乾淨。

  然後,陳容又朝前方攔路的三人望了一眼。她拉下車簾,狠狠喝道:「全速撞上去!」

  馭夫大驚,急道:「可是女郎,他們是孩子!」

  「不想死,就全速撞上去!」陳容的聲音中有著見慣了生死的狠煞,事實上,前一世伴在冉閔身邊時,她還真是看慣了殺人。

  見到馭夫不回答自己,陳容暴喝道:「撞上去!我命令你撞上去!」

  半晌,馭夫才咬牙回道:「是。」聲音一落,他扯著脖子,漲紅著臉暴喝道:「讓開,聽到沒有?不讓開我就撞過來了!駕——」

  馬蹄得得,車輪滾滾,陳容見車速不曾降下,心下一定。

  馬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站在官道中央的二個孩子、一個女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半點閃避的意思也沒有。

  而在他們旁邊,一個瞪著銅鈴眼的大漢,正在驚叫,「快快停車,快快停車。」

  在他的身後,是另一個面目秀麗的少婦的哭叫聲,「快停車,快快停車啊。你們這些天殺的士族!」

  這兩人旁邊,是眼神木然,表情呆怔的看著這一幕的眾流民。

  馬車捲起的煙塵沖天而起,陳容的命令聲隨既而來,「別理他們,撞上去!」

  「是。」

  馭夫高高地應了一聲,他右手一甩馬鞭,閉上雙眼暴喝道:「駕——」

  馬車一撞而過!

  只聽得「砰砰砰——」三聲肉體被重重撞倒的聲音傳來。緊接著,馬車一歪,慢了下來。

  十幾個歡呼聲傳來,眾流民向著馬車一擁而近。

  馭夫連忙睜開雙眼,他驅車技術還是很高明的,只是幾個急喝,車廂終於平穩了。

  馬車一衝而過,把眾流民甩到了身後,也把那鮮血淋淋,重傷在地的三具生命丟在了身後。

  那馭夫回頭望了一眼,只是一眼,便差點嘔吐出聲。

  只見那個銅鈴眼的大漢手持一把尖刀走到三個傷員面前。手起刀落間,三個正在掙扎扭動的傷員便一動不動了。

  在大漢的旁邊,那個秀麗的少婦正在指揮著幾個流民用陶盆裝著三人流下的鮮血。

  馭夫乾嘔了兩聲後,忍不住對陳容說道:「女郎,幸好你聰慧。」

  陳容沒有回答。

  馬車這般衝了一個時辰後,前方出現了高舉的煙塵。

  煙塵中,一面寫著『閔』字的旗幟若隱若現的。

  陳容見狀,命令道:「停下來吧。」

  「是。」

  馬車駛到道路旁邊,緩緩停下。

  陳容掀開兩側的車簾。

  轉眼間,那煙塵已逼近而來。

  就在這時,陳容把車門打開,向外探望著。

  旗幟下,那個一身黑色盔甲,俊美冷酷的男人,在聽到身邊之人的低語後,轉頭向陳容望來。

  他右手一揮。

  只有二百人的隊列停了下來。

  冉閔驅著馬向陳容靠近,不一會,他勒停火紅龍馬,看向陳容。

  望著她,他雙手一拱,客氣的說道:「這一次孫衍籌糧,幸得女郎相助,冉閔感激不盡。」

  陳容盯著他。在對上他那含著笑容的黑眸時,陳容低下頭來,微微欠身,道:「請將軍過來,我有話說。」

  冉閔踢了踢馬腹,來到她身側。

  他靠得如此近,近得她都可以聞到他那熟悉的體息。

  陳容抬起頭來,她朝他身後望了一眼,低聲說道:「將軍可是回南陽城?」

  「是。」

  冉閔詫異的挑了挑眉,突然問道:「女郎隻身出城,是為了找我?」

  陳容點了點頭。

  冉閔嚴肅起來,他朝她雙手一拱,「請講。」

  陳容垂下雙眸,道:「將軍這次前來,是不是帶了幾個曾是士族出身的偏將幕僚?」

  冉閔盯著她,不滿的說道:「這種事,孫衍也與你這個婦人說來?」

  陳容嗖地抬頭盯著他。

  她盯著他,沉聲說道:「我這個婦人,在這種時候冒險前來,只是想與將軍說一句話。如今的南陽城,處處都有傳言。

很多士族都相信,將軍是想替石虎取了南陽城的。可是,也有一些士族並不相信,他們知道,將軍是深恨胡人的。

待會,將軍入城時,便有不少士族前來迎接,如果在這個時候,將軍身邊的人出其不意,刺殺了那幾個德高望重的士族族長,將軍到時又該如何?」

  陳容抬起小下巴,瞪著冉閔的臉,恨恨地說道:「哼,你以為我想前來啊?若不是無意中聽到一些私語,感覺到事有不妙,我才懶得前來呢。」

  她說到這裡,右手嗖的一聲,把那馬鞭握在手中,向馭夫喝道:「走!」

  馭夫應了一聲,馬車駛動。

  就在這時,冉閔右手一伸,嗖地握住了陳容的手腕。

  他盯著她,沉聲道:「一起走。」

  雙眼一瞟,他看到了她那馬車廂與馬身上的鮮血,瞬時,冉閔咧嘴一笑,煞是耀眼,「為了見我,你一個小小的女郎都敢狠下心殺人了?」

  陳容重重一哼,左手連甩,想甩脫他的掌握。

  可她剛一動,冉閔卻握得更緊了。

  如此近距離的望著她,他向她湊近少許,低低囑咐道:「別鬧了,我就去問一問,處理好了,一道同行。」

  說話之際,那溫熱的氣息吹入她的耳洞,引得陳容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轉眼間,她已小臉緋紅,呼吸紊亂。

  冉閔先是挑了挑眉,然後他細細地盯著她打量起來。突然的,他低聲呢喃,「今日方知,你這小姑子美艷惑人。」

  一句話剛落,陳容已低低吼道:「閉嘴!」她把手中的馬鞭揚了揚,惡狠狠地說道:「這種話,以後不許你說!不然休怪我鞭下無情!」

  冉閔先是一怔,轉眼大笑起來。

  哈哈笑聲中,他馬頭一掉,返身隊列中。

  他端坐在馬背上,雙眼如電,冷冷地在眾人身上盯過。

  片刻後,冉閔長戟一指,喝道:「你,你,你,你,還有你,都給我站出來!」

  被他指中的五人,不由面面相覷,他們猶豫了一下,慢騰騰地站了出來。

  嗖的一聲,冉閔長戟一探,指住了站在中間的那人的咽喉!

  戟尖寒氣入骨,逼人而來。那人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一步,顫聲道:「將軍,將軍這是何意?」

  冉閔俊臉沉寒,他暴喝一聲,「說!石虎令你前來,是何用意?」

  一句話吐出,便是「撲通」一聲跪地聲傳來。卻是站在右側第四的那個士族人,不知為什麼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冉閔見狀,雙眼一睜,一抹暴戾的寒光迸射而出:果然有問題!

  他右手輕抬,手中長戟向前一送。

  瞬時,那被長戟指著的士人再也挺不住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叫道:

  「別,別殺我,我說,我說……是陛下,陛下說了,將軍的心全在漢族人這邊,這樣不好,他要我們隨著將軍入城時,順手殺幾個德高望重的士族首腦。」

  果然如陳氏阿容所說的一樣,她一個小小的姑子,從哪裡聽到這麼精準的秘密?不由自主的,冉閔頭一轉,朝陳容盯去。

  他看到的,是個側面對著他,小臉清艷動人,腰細不盈一握的佳人。

  冉閔收回目光,盯著那士人,沉沉說道:「南陽王呢?陛下不要你們也順手殺了他?」

  那士人連連搖頭,伏在地上急急說道:「不,不,陛下說了,南陽王就算了,有那昏憒的老兒在,南陽不足懼。」

  冉閔收回長戟,喝道:「李為。」

  「在!」

  「把他們拖下去,詢問一下,看看還有什麼同夥,問完後由你處置吧。」

  「是!」一個瘦長身形,氣質陰冷的中年人策馬出列,手一揮,便使著手下把那個大呼小叫著求饒的士人拖了下去。

  冉閔策著馬轉向陳容。

  望著依然側面對著自己的陳容,他低沉一笑,道:「別看了,那方向只有青山什麼的,沒有美男!」

  陳容哼了一聲,回頭看向他。

  這時,冉閔也在看著她。

  四目相對,冉閔皺著眉頭,很是認真的問道:「小姑子,我真沒有得罪過你?」

  陳容回答得迅速,「沒有。」

  「當真?」

  「自是當真。」陳容給了他一個白眼,忍不住說道:「此間事了,我們走罷。」

  說罷,右手放在車簾上,便想把它拉下。

  就在這時,冉閔的手閃電般的伸出,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握著她的手腕後,向下一移,竟是把她的整隻小手都包在手掌中。

  他暖暖的大手,便這般包著她的小手。

  嗖地一下,陳容臉紅至頸,她抬眼看著他,看著他,目光中,除了驚慌,竟還有些淚光。

  冉閔大奇,他策馬再向她靠近。這一下,他與她之間,只隔了數寸,兩人吐出的呼吸之氣,都相互纏繞著。

  冉閔居高臨下的盯著她精美的小臉,薄唇有意無意間,觸了觸她緋紅的小臉。

  隨著他的唇這麼一碰,陳容幾乎是嚇傻了,她張著小嘴,淚汪汪地抬頭看著他。看她那表情,原本是想控訴的,可眨巴眨巴著,卻只有了洶湧的淚意和委屈。

  冉閔一直目不轉晴的盯著她,盯著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見狀,他濃眉挑了挑,俊美無瑕的臉孔上,露出一抹饒有興趣的淺笑。他薄唇一揚,聲音低啞的說道:「陳氏阿容,我向陳府求娶你吧。」

  「不!」

  陳容幾乎是尖叫出聲。她雙手齊出,胡亂的推著他的胸膛,道:「你離我遠一些。」

  冉閔沒有動。

  他任由她推著他,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溫柔的在她的臉上,拭了一滴淚水。低著眸光,他盯著手指尖上的那淚水,竟是薄唇一湊,把它吞入腹中。

  這動作,這動作……

  陳容傻了,她愕愕地張著嫣紅的小嘴,傻呼呼地看著他的動作。

  冉閔把她的淚水抿入唇內後,濃眉一挑,道:「有點鹹。」他抬頭盯著陳容,問道:「你真沒有見過我?」

  「我說了沒有!」

  聽到陳容的低吼聲,冉閔啞聲一笑。他竟這般伸出手去,輕輕地撫上她的臉。

  粗糙的手指在陳容的臉上溫柔的移動,一下又一下,他慢慢地拭去她臉上所有的淚水,然後,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觸到了她的鼻尖,低低地說道:「真不要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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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六章 被輕薄了

  這個熟悉的男人,這般靠近她,以這種溫柔的,誘惑的,多情的語氣,跟她說著這樣的話。

  瞬時,陳容的眼眶又紅了。

  她咽中一哽,嘟著小嘴恨恨地叫道:「當然不要你娶!」

  「當真?」

  他吐出的溫熱氣息,暖暖地拂著她的毛孔,滲入她的體息。

  陳容很想瞪著他,大聲喝罵他,指責他這種輕薄良家婦女的無禮行為。奈何她只要對上他的眼睛,那眼淚便有點控制不住。

  當下,她低著頭,雙手齊出,用力的撐著他的胸膛,把他重重朝外推去。因為用力過猛,她的小臉都漲得通紅通紅。

  冉閔微微側頭,嘴角含笑,饒有興趣的望著辛苦抗拒著自己的佳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幾乎是突然的,他呼地一聲坐直了身子。

  他這個動作太過突然,陳容正在用盡吃奶的力氣把他推開,哪曾料到他來這一手?推出的力道落了個空,整個人向前一撲,向著馬車下摔去。

  就在這時,一雙溫熱的鐵臂摟住了她的細腰,冉閔竟是這麼一提,把她提著放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他摟緊她,臉貼著她的臉,溫柔的責怪道:「怎的這般不小心?看,要不是我身手敏捷,你已經摔下去了。這麼美貌的小姑子給摔個灰頭土臉的,那可多醜?」

  他的聲音當真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舉止是要多體貼有多體貼。

  不知不覺中,那二百多名士卒,已發出一陣壓低的笑聲。

  陳容被他這般摟在馬背上,氣得整個人都噎住了。她顫抖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急急地說道:「快放開我,放開我──」

  「當真放開?」

  「廢話!」

  「好,聽你的。」冉閔呵呵一笑,雙手一鬆。

  只是他的雙手在鬆開的那一瞬間,他右腳不動聲色的,在馬腹上輕輕一踢。

  瞬時,火龍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

  而這時,陳容剛剛得到自由,正掙扎著向地上跳去。這馬突然人立,她一個收勢不及,整個人向地上一歪,撲通一聲摔落在地,滾了個狗吃屎!

  想陳容出來時,也是衣冠修潔,華服花顏,這般在黃土地上一滾,整個人便成了一隻灰猴子了。

  陳容猝不及防之下,被這麼臉朝下的一摔,剛剛坐直,便對上二百多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一轉眼,又對上冉閔端坐在馬背上,那戲謔調皮的注視。

  瞬時,一種羞惱和鬱恨同時湧出心頭。她扁了扁嘴,水汪汪的雙眼恨恨地瞪著冉閔,瞪著瞪著,她的眼眶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哇哇」地大哭起來。

  才哭了一聲,她便以袖掩臉,小腦袋藏在袖底下哽咽著。

  那種壓抑著憤恨委屈的哽咽聲,聽起來還挺讓人心酸的。

  冉閔長歎一聲,跳下馬背。

  他把她一把撈起,摟到懷中,強行把她擋著臉的袖子拉開,冉閔一邊幫她拭著臉上的泥灰,一邊歎道:「連人都敢殺,摔一跤就哭得這般傷心?真是個小姑子。」

  他胡亂拭了兩把,右臂把她一摟,再次舉到了自己的火龍馬上。

  陳容急急扭動,她瞪著紅紅的眼睛,一邊流淚一邊叫道:「我坐自己的馬車。」叫出這句話後,她身子一扭一掙,便滑下了馬背。

  一下馬背,陳容便衝到了自己的馬車內,呼地一聲把車簾拉下。冉閔看著她那一連串的,快如閃電、動如脫兔的動作,啞然一笑,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只見嗖的一聲,車簾重新掀開,陳容舉起馬鞭,把鞭柄抵著他的咽喉,惡狠狠地吼道:「姓冉的,你再敢不老實,小心我廢了你!」

  喝聲既響且厲,倒是威風十足。

  只是這個時候,她臉上淚痕猶在,泥土也在,整個人宛如一隻小花貓。

  這樣的形象,再配上她張牙舞爪的動作,又想到她這般指著的,是他們英武神勇,天下無雙的冉天王,不知不覺中,眾士卒哄堂大笑起來。

  陳容一怔,她慢慢回過頭去。

  當她對上那二百士卒時,眾卒的笑聲是更加響亮了。而陳容,在呆了呆後,小臉上的怒色煙消,換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羞躁。

  她連忙身子一縮,閃到了馬車中,緊接著,白嫩的小手一伸,把車簾給重新拉了下來。

  冉閔也是一陣哈哈大笑。

  他縱身躍上火龍馬,右手一揮,喝道:「走吧。」

  煙塵再起。

  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中,冉閔策馬靠近陳容,輕笑道:「小姑子,你給我抱也抱了,親也親了,便嫁給我了吧。」

  陳容悶聲悶氣的低喝道:「休想。」

  這話一出,眾士卒再次哈哈大笑。

  冉閔呵呵一樂,道:「不逗你了。」

  他策著馬來到隊列前,收起笑容,沉聲問道:「可有同伴?」

  那臉色陰沉的中年漢子李為站了出來,拱手回道:「還有兩個同夥,通過詢問,幾人所說一致。」

  冉閔點了點頭,「都殺了吧。」

  李為猶豫了一下,問道:「將軍,何不把這些人綁縛起來,交給南陽城的士族?這樣一來,他們便不會再對將軍指指點點了。」

  冉閔臉一沉,冷冷地說道:「我堂堂丈夫,何必在意小人言論?再說,真交了,他們又有別的說辭了。」

  李為想了想,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行進了大半個時辰後,南陽城已然在望。

  這時,馬車中,傳來陳容冷漠的聲音,「冉將軍,南陽城到了,請容許阿容先行離去。」

  冉閔一怔,他轉過頭,盯著車簾晃動下,那模糊的人影。半響,他啞然笑道:「就算惱我,小姑子也不必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

  馬車裡,傳來陳容的重哼聲。

  冉閔大樂,他哈哈一笑,揮了揮手,道:「那你走罷。」

  馬車中,陳容也不道謝,向著馭夫喝道:「駛快一些。」

  「是。」

  可憐的馭夫,一直被自家女郎與冉閔的親密行為給驚呆著,直到這時才清醒過來,他呆呆地應了一聲,驅著馬車向前衝去。

  冉閔望著陳容遠去的馬車,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陳容的馬車衝得飛快,捲起一抹煙塵,在離城門還有二里時,她令馭夫在一個水塘邊停下。直把馬車和馬身上的血漬清理乾淨,馬車才再次啟動。

  她的馬車剛剛啟動,南方的小道上,煙塵滾滾,卻是數千人疾馳而來。

  陳容一眼便看到那煙塵的中央處,飄著兩面旗幟,其中一面寫著『閔』,另一面寫著『孫』字,正是孫衍帶著隊伍,前來迎接冉閔了。

  陳容知道,按規定,孫衍的這支千人隊不會跟著冉閔進城。他也只是在城門處迎一迎,把事情跟冉閔匯報一下後,便會帶著隊伍,再次回到南城門外營帳處。

  陳容望著那個『孫』字旗,咬著唇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叫停馬車——她還真不好意思,當著孫衍的面,再見冉閔那個王八蛋!

  片刻後,馬車駛到了南陽城門處。

  這時,城門內外,都站著不少士族的大人物。這些人或兩兩對奕,或樹下撫琴,或令歌妓便在城門邊唱歌跳舞。

  至於陳家的家長陳公攘,正站在城門的中央處,側著頭,與虞公說說笑笑的。

  陳容望著長袍大袖,三絡長鬚,氣質寬厚的陳公攘,暗暗想道:這一次,他不會被刺吧?

  前一世,陳公攘便是在這次事故中死去,經過一番爭奪後,最終由陳元來主管南陽陳家的一切事務。

  沒有了陳公攘管制的陳元,行事非常跋扈自私,陳容簡直不敢想像,這一世,如果還由陳元來管理整個南陽陳家,她會有什麼後果。

  陳容把車簾掀開,在陳公攘有點詫異的目光中,駛入了南陽城中。

  陳容的馬車直接駛入陳府,駛入她自己的院落裡。

  一入院落,平嫗和尚叟便迎了出來,同時迎出的,還有陳茜、陳琪和陳微等女郎。這些人在對上灰頭土臉,華服上泥污處處的陳容時,齊刷刷一怔。

  陳微等女更是瞪大了眼,吃吃笑了起來。

  陳容也不理,她朝著眾人胡亂一福,便二話不說的衝入後院,開始清洗起來。

  陳茜望著陳容逃之夭夭的身影,轉頭對馭夫叫道:「喂,你家女郎這是怎麼了?」

  那馭夫低頭一禮,回道:「奴驅車不穩,令得女郎摔了一跤。」

  陳茜吃吃一笑,道:「她還真是倒霉,幸好沒有別的士族子弟看到,不然就笑話大了。」

  馭夫沒答,他驅著馬車向後院趕去。

  陳容這一清洗,便用了近一個時辰。當她出來時,陳微等女已經離去。

  她鬆了一口氣,低著頭走向堂房。

  就在此時,平嫗和尚叟等人圍了上來。

  陳容一抬頭,便對上喜形於色的奴僕們。平嫗更是上前一步,扶著她的手臂,歡喜的說道:「女郎女郎,聽青工說,冉將軍向你求娶了?」

  尚叟也在一側笑呵呵地問道:

  「女郎,冉將軍可是真正的大丈夫,你在平城時,每每聽到這人的名字,都要讚賞一番的。現在能嫁給他,可真是太好了。我就說嘛,我家女郎是個有福氣的。」

  陳容苦著臉。

  她還沒有回答,突然的,平嫗也苦起臉來,「只是,王七郎這裡,這,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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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七章 磨刀霍霍向狼去

  陳容蹙著眉,不高興的喝道:「這件事,以後誰也不許提。」
      
  眾僕一怔。  

  陳容瞪向那個駕車的青工,怒道:「以後不許再說了,記著,今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青工還是有點怕她的,聞言連忙訥訥稱是。倒是平嫗在一側急急地問道:「為什麼?只有冉將軍不像別的士族把出身看的這麼重,他可是能娶你為妻的啊。錯過了他,你怎麼辦?」
     
  陳容紅著眼,倔強的扁著嘴,狠狠地回道:「便是一生不嫁,我也不會嫁給這個人。」

  說罷,她轉身向房中衝去。
     
  尚叟在她身後叫道:「女郎,家族可不會讓你不嫁啊。當別人的小妾,遠不如當冉將軍的妻子的。」
     
  回答尚叟的,是房門被重重帶上的關門聲。

  陳容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到得下午時,她聽到外面街道中,傳來了一陣陣地歡笑聲。
      
  她聽了一陣後,忍不住站在門後,喊道:「嫗。」

  過了好一會,平嫗的聲音急急傳來,「在呢在呢,女郎,什麼事啊?」

  陳容側著頭望著紗窗外,問道:「外面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熱鬧?」

  看著她長大的平嫗,一下便聽出了她那奔湧的好奇,當下她哭笑不得的說道:「女郎想知道,為什麼不出去看一看。」

  裡面的陳容沒有吭聲。
      
  平嫗只好說道:「是這樣的,冉將軍僅帶著二百士卒,便來到了南陽城了。大伙都很高興,都覺得他帶了這麼點人便來了,那是真心想保護南陽城的。」
      
  陳容「嗯」了一聲。

  平嫗見她又安靜了。不由湊上前來,小心的問道:「女郎,你都沒有吃早餐呢,現在都下午了。餓不餓,要不要出來?」
      
  陳容沒有回答。

  平嫗嘟囔起來,「也不知是跟誰賭氣呢,竟然連飯也不吃,真是的,女郎越活越小了。」

  這一次,平嫗的話音剛落,房門砰地一聲給打了開了,陳容像一陣風一般急捲而出,而她的手中,寒光閃閃!
     
  平嫗駭了一跳,急叫道:「女郎,你要做什麼?」
     
  陳容頭也不回的衝入後院,叫道:「磨刀去!」

  平嫗呆住了,她傻乎乎地望著她的背影,鬆了一口氣,剛才,她還以為女郎要跟人拚命呢。轉眼,她又搖了搖頭,真是越來越不明白女郎在想什麼了。
      
  轉眼,一天過去了。
      
  到得傍晚時,陳容蹲在院落裡的水井旁,一次又一次的對著水中的自己說道:「不許哭了!聽到沒有?下次見到他,無論如何不許再哭!」

  一邊說,她一邊用力的瞪大眼,直看到水中的自己,真的沒有半分淚光,真的顯得凶巴巴的,這才滿意的抬起頭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奴僕的聲音,「女郎,孫小將軍來了。」

  什麼,孫衍來了?

  陳容大喜,她連忙衝了過去。衝出幾步,她才記起自己手中還拿著一把短刀,便把它甩手扔下。

  陳容衝到院門處時,燦爛的夕陽光下,那個一身金色盔甲的俊美白嫩的少年,正大步跨來。
      
  兩人對了個正著。
      
  瞬時,兩人齊齊地露齒一笑。

  孫衍朝著她上下打量後,白嫩的臉上露出一抹惱意,他恨恨地說道:「阿容,我沒能幫你殺了那個老匹夫。」

  他的眼神中儘是歉意。整個南陽城,都在流傳著陳容在南陽王府待了兩天兩夜的事。外面的人不是說她被南陽王睡了,便是說她被王七郎睡了。總之,她的名節算是糟蹋得差不多了。

  陳容連連搖頭,她苦笑道:「你已經盡力了。」

  她感激的看著這個少年,為了自己的事,他差點與南陽王直接幹上,這世間,如他一樣對自己這般好的人,還真是不多。

  孫衍伸手在腰間長劍上重重一拍,大步走來,「那老傢伙太可恨了,奶奶的,要不是考慮到胡人會進攻南陽,我已跟他撕破臉了。」

  他衝到樹下的石幾旁,伸手拿起一樽陳容剛剛喝過的酒水,仰頭便是一飲而盡。陳容剛要提醒,看到他已經喝完,便又閉上了嘴。

  孫衍在榻上坐下,朝著旁邊拍了拍,向陳容叫道:「愣在那裡幹什麼?過來說話啊。」

  陳容連忙提步跑近。

  兩人面對面坐下後,陳容望著他,關切的問道:「你不是給搬到城外去了嗎?怎麼又進城了?」

  孫衍一邊自顧自的倒酒,一邊撿起一塊糕點扔到嘴裡,他咀嚼著,含糊不清的說道:「士卒還在城外,只我進來了。」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胡亂吞下後,道:「不說我了,你呢,你好不好?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天見到文將軍,他竟然說你放出了孔明燈,燈上還有胡文寫了你和王弘的名字。

當時我一聽到你在南陽王府中,便嚇了一跳,馬上想到你有危險了,不然也不會用放孔明燈,寫胡文的方式來驚動別人。」

  他說到這裡,把酒樽朝幾上重重一放,瞪著陳容,怒道:「你為什麼要寫王弘的名字?為什麼不寫我的名字?奶奶的,就算我救不了你,我也一樣可以去找王弘那小子來救你!」

  陳容望著眼前這少年吹鬍子瞪眼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

  孫衍對上她的笑容,也想到了自己這話頗有強詞奪理之處,不由怏怏地低下了頭。

  陳容早就想跟他說起這件事了,見他提起,便清咳一聲,娓娓說來。

  她一說完,孫衍便是臉一沉,朝著石幾上一拍,低聲咆哮道:「沒有想到陳元是這種人!」

  他抬起頭,一臉擔憂,「你的父兄什麼時候能來南陽?要麼,我想辦法把你送到建康去吧。落在這傢伙的底下,你遲早會出事。」

  建康的父兄?

  陳容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孫衍瞪著她,見她悶悶不樂,想起一事,剛張嘴,便又是苦笑道:「你的名節算是毀在了南陽王和王弘的手裡了。不然,我也可以不經過家族,先娶了你的。」

  陳容低頭不語,她自是明白孫衍的意思,這個少年雖然放蕩不羈,可他終是江東孫家的嫡系,便是沒有父兄在旁邊,他也不能因自己的婚事給家族抹黑,給祖先抹黑。

  他要娶名節被毀的自己,還真的需要做出什麼事,博得家族同意才行。

  陳容想到這點,心中不由的又對王七郎惱怒起來。

  她嘟起嘴,恨恨地說道:「便沒有一個好的!」

  孫衍給聽迷糊了,他瞪著她,道:「我可是堂堂丈夫。」說完後,他又補充道:「冉將軍也是!」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嬌軟的女子聲音,「阿容在嗎?姐姐來看你了。」

  是陳微的聲音。
        
  是她來了?

  陳容一聽,馬上對著孫衍說道:「阿衍,你先回去罷。我這些姐姐、妹妹的最是多事了。」
        
  孫衍點了點頭,便站了起來,轉身便走。

  他剛剛跨出院門,陳微便娉娉婷婷的走了進來。
        
  突然遇到孫衍,陳微呆了呆,她妒忌的朝後面的陳容望了一眼,轉向孫衍插秧般的一福,嬌嫩嫩地喚道:「見過孫將軍。」
        
  孫衍哼了一聲,大袖一甩,理也不理她便跨門而去。

  受到這種冷遇,陳微呆了呆,她回頭望著孫衍大步離去的背影,慢慢地,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不過一會,陳微便擠出一個笑容,她轉頭對上陳容,清脆的叫道:「阿容。」

  陳容朝她一禮,笑道:「姐姐來了,請上坐。」

  陳微點了點頭,一邊向她走來,一邊說道:「孫小將軍又來找阿容了?他可真是個有心的。」說到這裡,她惡意的補充道:「孫將軍可知道阿容你在南陽王府住過?」

  陳容聽到這裡,小臉不由一沉。

  陳微話一出口,便有點悔了,見到她沉著臉,連忙陪笑道:「是姐姐不是,姐姐不該說這個的。」
        
  陳容低下頭,接受她的致歉,「我知道姐姐沒有惡意,姊姊是貴客,請坐吧。」

  陳微就在孫衍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上。

  她伸手把著那酒樽,細白的手指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說話。

  陳容見狀,有點詫異的望了她一眼,見她的表情好似有點靦腆,便故意不問。

  好一會,陳微才低低地說道:「阿容。」
      
  「嗯。」
      
  陳容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

  陳微沒有注意到,她顯然心亂如麻,不停的摩挲著樽沿,她咬了咬下唇,終於問道:「那個,你上次說,冉將軍不喜歡不爽快的女人,此話當真?」   
      
  果然是為了他而來。

  陳容冷笑一聲,隨意的應道:「當真。」
      
  陳微抬起頭來。

  她的小臉緋紅,雙眼明亮,整個人透著一種喜悅和興奮和隱憂。她嘴唇動了動,急急地說道:「阿容,你可知道,冉將軍又回南陽城了。」
      
  陳容點了點頭,回道:「剛聽僕人說了。」

  陳容的聲音一落,陳微已是容光煥發,她快樂的說道:「是啊是啊,整個南陽城的人都在說他呢,便是閉門不出的僕人們,也都知道他的名字呢。這回啊,他只帶著二百士卒便回來了。

陳公攘說,這便足以證明,冉將軍是真心護著我們漢族人,是真心想保護南陽城的。」

  說到這裡,她咬著下唇,含著羞澀的笑,絞著衣角說道:「父親說,要再次宴請冉將軍。他還說,會在宴中,要冉將軍正式娶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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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八章 資產

   陳微說到這裡,見陳容垂眸不語,不由傾身向前,絞著雙手緊張的說道:

  「父親說了,上一次冉將軍在見我了後,有了悔意,要我這一次好好表現一下。阿容,你說過的,冉將軍喜歡爽利的人。還有呢,他還喜歡什麼?」

    這時的陳微,似乎已經忘記了,上次為了這件事,她還甩了陳容一個耳光的。

    陳容抬頭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細聲說道:「我也不知。」

    「你一定知道。」陳微的聲音有點急,她伸出雙手握著陳容的手,搖了搖,嘻嘻笑道:「好妹妹,你就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陳容卻還是搖頭。

    陳微有點不高興了,她呼地站了起來,怒道:「是不是上次的事得罪了你,你故意不想說?」

    陳容暗中冷笑一聲:我便是故意不想說!難道,我還欠了你的不成?

    陳微見她低頭不語,臉色有點漠然,更是大惱,她狠狠一跺腳,叫道:「陳氏阿容,你怎麼是這種怪脾氣?哼,怪不得姐姐、妹妹們都不喜歡你了。」

    就在陳微這句話脫口而出時,陳容呼地一聲站了起來,她提起長長的裙套,轉身便向房中衝去。不一會,寢房門被帶上的聲音重重響起。

    陳微大惱,她朝著寢房門尖叫道:「陳氏阿容,你當真沒有一點尊卑!怪不得惹人厭煩。哼,你還沒有嫁人呢,我去叫父親把你隨便扔給一個老頭子算了。」

    說罷,她轉身衝向外面。

    一直衝到院落門口,陳微都有點詫異,怎麼陳容還沒有追上來,難道她就不怕嗎?

    對陳微來說,她一直覺得陳容應該討好她的,不說自己身份比她高貴,便是自己的父親管著她,她都應該小心的巴著自己。

    詫異了一陣後,陳微的腳步一頓,她突然記起來了,是了,陳容已被王七郎看中,怪不得怪不得了。

  哼,她還真是想得好啊,待會我就跟父親說,要他拖下去,別把阿容送給王七郎,便讓她與她的心上人這樣分離著。

    想到這裡,陳微腳步一轉,直接朝主院方向衝去。

    早在兩女爭持時,平嫗等人便看在眼中,不過他們也只是乾瞪眼,卻無能為力,自家女郎的性格他們是熟悉的,對她的要求可不能太高,畢竟她現在比起在平城時已經收斂文靜太多了。

    安靜了一會後,尚叟走到陳容的房門前,說道:「女郎,田地已買好了。」

    「當真?」

    陳容大喜,她呼地一聲把房門拉開,雙眼放光的望著尚叟,連連問道,「買了多少?」

    尚叟朝她雙手一拱,道:

  「整個南陽城中人心惶惶,大伙都想甩了田地離開此地。那地便宜著呢。平素裡,那些帛布的,只可以購田百畝,這一次足足購了六、七百畝,而且都是良田善地。

不止是田地,便是那些雇農也一併留下了,他們說,只要主家給他們一碗稀粥喝,便是沒日沒夜的幹,也是願意的。奴見這些人也是可靠的,便都應了下來。

至於規矩則按以前的不動,畢竟我們是掛在冉將軍的名下,若是太苛刻可就給他添黑了。」

    陳容點了點頭,揮手道:「這些就不必跟我說了,叟自做決定吧。」

    她望著外面,想道:六七百畝良田?想來族姐陳微的陪嫁,也只有這麼多吧?這一次,自己總算有些資產了。

    想了想,陳容低聲吩咐,「叟,趁這兩日,把糧票拿出七車,去換一些鋪面,也記得冉將軍的名下。記著要南街的。」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要大伙當著外人,便統一說,我用七車糧票換了書簡。」她這次帶來的書簡中有一些是父親珍藏的秘本,正可拿出來充充數。

    尚叟擔憂的望著她,歎道:「女郎,若是你父兄突然來信,令你前去建康,這些可找不到好買家啊。」

    陳容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必擔憂,去辦吧。」

    「是。」

  望著尚叟離去的背影,陳容沉思了一會,跑到房中,拿起馬鞭衝到後院耍了起來。

    轉眼,一天過去了。

    這時刻,隨著冉閔的回來,整個南陽城都熱鬧起來。各大家族不停的舉行夜宴,請他為上賓。

    這些人中,有很多並不相信冉閔完全站在漢族人這一邊。可他們是想,萬一冉閔真的進攻南陽城,也許他看在自己對他這麼客氣的份上,會放自己一馬呢?

    第三天,陳容的院落裡,再次坐滿了各房的女郎們。

    這些女郎們說起來也奇怪,她們看不起陳容,與她說話時,總不免連諷帶刺。可是她們又喜歡來她的院落裡。

  如陳微、陳琪、陳茜這三個性格相似的女郎更是,似乎挺享受與陳容說話時,那種直白不需拐彎抹角的痛快。

    這一日,她們又坐到了陳容的院落中。

    陳茜吃了一口糕點後,皺了皺眉頭,向陳容說道:「你不是有的是糧和財帛嗎?怎麼連些蔗糖都捨不得,這糕點一點也不甜。」

    陳容聞言,笑了笑,有意無意間,她朝平嫗看了一眼。

    平嫗馬上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在一側笑了起來,「這個二姑子就不知道了,我家女郎啊,用七車糧票換了些珍本、絕本書簡呢。現在家裡的存糧只有四、五車了。」

    這話一出,眾女的低語聲同時一止。她們抬頭看著陳容,那目光中,又是好笑又是說不出的惋惜。

    可是,偏偏沒有一人能說什麼。在這種時候,用珍貴至極的糧票換書簡那是何等風雅之事,何等高潔之舉?

    眾女愕愕中,陳容低下頭來,她微斂右袖,舉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杯後,是她忍俊不禁的笑容。

    好半晌,陳微說道:「阿容,你做這樣的事怎麼不經過我父親?」聲音有點急。眾女齊刷刷看向陳微。

    陳微一怔,馬上明白自已失態了。不管怎麼樣,陳容是另一支族的,她對自己的財產還是有著絕對的處理權的。陳微這話一說,便似她們父女都在算計陳容的財產似的。

    陳微訥訥一笑,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是,是這個時候,糧票何等珍貴,我替阿容心痛罷了。」

    她這話一出,陳茜嗤笑出聲,道:「阿微,你俗了。」

    陳茜的姐姐陳琪慢條斯理的諷刺道:「阿微本是俗物。」

    這話一出,陳微都要哭了。她紅著眼眶,嘴唇抿得緊緊的,眼前這兩位姐姐,可都是嫡女,她哪裡敢對她們無禮?

    陳容低下頭來,她再次以袖遮臉,飲了一小口酒,擋住了臉上的舒暢痛快。

    這次回來後,她聽到平嫗說,陳元派來管制他們的人,到倉庫去過幾次。當時她就知道了,陳元還在算計她的糧。

    果然如此。

    陳微紅著雙眼,泫然欲泣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陳氏阿容可在?」

    眾女一怔,平嫗連忙應道:「在呢。」

    那聲音道:「我是王家的人。」

    王家?平嫗急急走出,對著院門外的人一福,道:「請吩咐。」

    那人捧上一份做工精美的請帖,笑道:「明日午時,陽水之濱,湖山之側,眾君泛舟而遊。如此時機,怎能無美相伴?聽聞陳氏阿容得了王七郎的玉珮,請卿抱琴而來,以助雅興。」

    平嫗接過請帖,望著那大步離去的王家僕人好一會,才傻傻地轉過頭看向陳容。

   這時刻,眾女都在看向陳容。

    陳茜率先笑了起來,她以袖掩嘴,咯咯說道:「阿容,你的七郎想你了。」

    她的話中帶著酸意。這請帖可不簡單,它明顯是出自士大夫之手。能出現在那樣的風雅宴會上,本身便是一種榮耀。

    與陳茜一樣,庭中的女郎們,都對陳容露出了妒忌之色。

    這時,陳微在一側突然說道:「阿容跟了王七郎,也不過是做妾的。她有什麼資格當七郎是她的?」

    陳微抬起下巴,鄙夷的盯了陳容一眼,向陳茜說道:「姐姐這話,失了尊卑主次。」

    陳茜知道,她這是在報復自已剛才罵她是『俗了』,她有心想反諷兩句,但是陳微的話又說得很有道理,只得怏怏住嘴。

    就在這時,陳容站了起來,她朝著眾女一福,低聲道:「阿容身體不適,告退了。」

    說罷,她急匆匆向寢房中跑去。

    望著她逃之夭夭的背影,陳微叫道:「阿容傷心了?何必呢,以你的身份,能許給王七郎為妾,也是抬舉了啊。」

  她說到這裡急急以袖掩嘴,心中為自己的直白刻薄有點悔意,可是,望著陳容那只能逃遁的背影,卻又湧出一抹痛快。

    陳容鑽入了寢房中。

    她從牆上摘下馬鞭,在虛空中「啪啪」兩下,恨恨地說道:「真恨不得撕了她們的嘴!」

    罵出一句後,她氣恨稍平。無力的退到榻上坐下,陳容怔怔地出起神來:明日午時,陽水之濱,抱琴而去?那麼說,我要見到王弘了?說不定還可以見到別的名士。

    想到王七郎,她小手握成拳頭,暗暗發誓:見到他後,非要他把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收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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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22:38: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十九章 套近乎?

  下午時,外面傳來一個陌生的婢女聲音,「阿容可在?」

    平嫗迎上去,笑道:「在呢。」

    一個十八九歲,圓圓臉,大眼睛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雖然做婢女打扮,可一身淡紫羅衣,笑容矜持,看起來比一般的女郎還要像女郎些。
   
    這婢女朝著平嫗望了一眼,瞟向寢房中,笑道:「我家主母阮氏有請阿容。」

    阮氏?陳元的嫡妻?

    陳容一凜,她連忙站起來,在房中應道:「請稍侯,陳容馬上來。」

    那婢女一笑,應道:「是。」

    不一會,陳容便換了一套她在平城時穿過的舊裳裙,出現在台階處。

    那婢女見她出來,再次福了福,向後退出一步,示意她先行。

    陳容提步向前走去。

    在她的身後,那婢女領著兩個小婢女,娉娉婷婷的走著。她的動作,透著一種矜持和培養多年才有的禮數。而這些,來自北方,父兄疏於管教的陳容,是不懂的。

    陳容朝她望了一眼,剛把腳步放慢,學著她那般碎步而行。轉眼便想道,自己又用不著巴結阮氏的,再則,就算她想巴結,也改變不了什麼,何必邯鄲學步的?

    想到這裡,她索性放開腳步,快步而行。

    幾個婢女見她步履生風,呆了呆後,連忙提速。

    當陳容來到阮氏所在的院落裡,三個婢女都有點氣喘吁吁了。
   
  來到院落外,那婢女喘了一口氣,朝陳容強笑道:「小娘子稍侯,容我稟過主母。」

    陳容點了點頭,側過頭打量著四周的景色。

    不一會,那婢女的聲音傳來,「阿容,進來吧。」

    「是。」

    陳容應了一聲,快步跨入院落。

    那婢女站在台階上,她含著矜持的笑容望著陳容,見她走近,微微躬身,道:「主母在裡面候著呢。」

    「是。」

    陳容越過她,直直地走入堂房中。

    這堂房裝飾得富麗堂皇,最先映入陳容眼簾的,是一座高達三尺的珊瑚。

  這珊瑚,不管是光澤還是完整度,都不比她在平城時砸碎的那個要差——如此貴重之物,被這般隨隨便便的擺在紅木幾上。

    陳容把目光從珊瑚身上收回,朝著堂房正中,精美的玉石屏風之側,安坐在榻幾上的婦人盈盈一福,喚道:「伯母。」

    這婦人四十幾歲,肌膚豐潤,臉上沒有絲毫皺紋,一張容長臉上,掛著疏淡的笑容。

    在這個婦人的身後,站著一個陳容見過的少婦,這少婦二十七、八歲,正是她剛來那日拆穿她裝病的。

  陳容知道,這少婦是陳元的妾,不過她是阮氏身邊人,自身又精明能幹,深受陳元寵愛,雖是妾,卻比一般的妾地位高多了。

    阮氏微笑的看著陳容,朝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右手輕指,「坐罷。」

    「是。」

    陳容走到那榻幾處,大大方方的坐下——從頭到尾,她的動作都帶著幾分率性和粗魯。不知不覺中,阮氏蹙起了柳葉眉。

    望著自坐下後,便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陳容,阮氏溫和的開口了,「阿容,伯母數日前剛剛抵達南陽城,一回來便忙於諸事,疏忽了你,你可有怪責?」

    陳容聞言,連忙欠身回道:「不敢。」

    阮氏慢慢一笑,「阿容父兄不在,我便是你的母親,不必拘禮。」

    陳容應道:「是。」

    阮氏收回目光,臉上笑容稍減,輕言細語的說道:「阿容,你還有一個月,便滿十五了吧?」

    難不成她叫自己前來,是為了婚事?陳容心中咯噔一下。

    她再次欠了欠身,答道:「是,伯母好記憶。」

    阮氏低歎一聲,道:「都快十五歲的小娘子了,哎。」

    她的語氣中,有著陳容聽不懂的責備。

    對陳容來說,既然聽不懂,就當沒有聽到。當下,她依然低眉順目,卻是面無愧色。

    阮氏的眉頭,不由蹙得更緊了。

    她端起杯子,飲了一口人乳,徐徐問道:「阿容那一院,如今是誰管事?」

    站在她身後的少婦上前一步,欠了欠身,恭敬的回道:「小姑子身家豐厚,向管事要求一切供應,自己承擔。」

    阮氏蹙眉道:「這可不行。」她放下杯子,道:「我和她伯父既已接手過來,豈能如此放任於她?」

    她目光轉向陳容,溫言說道:「我只有阿微一個女兒,便再多一個,也是喜事。阿容,以後你的吃穿用度,全部照著阿微的份例,可好?」

    陳容低眉斂目的,聞言她猶豫了一下,道:

  「稟伯母,事情是這樣的。前陣子郎主說府中少糧,要求裁減奴僕。可我那些奴僕,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阿容不願裁了他們,便向郎主要求自行承擔一應支出。」

    她頓了頓,笑了笑,十分直接的問道:「如果伯母不會裁減我的奴僕,阿容一切願意。」

    一直蹙著眉頭的阮氏,聞言暗暗搖了搖頭。

    等陳容說完,她輕歎道:「我真是有罪啊,阿微也罷,阿容也罷,都是舉止粗疏,說話也……哎。」

    按道理,她一個長輩如此責怪自己,陳容應該站起來向她請罪。可陳容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怎麼的,竟還是愣愣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

    阮氏的柳葉眉蹙得更深了。

    她轉眼看向那少婦。

    少婦上前一步,在她身後低低地說道:「也許正是因為她這樣子,王七郎才會看重於她。」

    阮氏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

    她再次看向陳容時,那笑容己真誠多了。

    舉起人奶再次飲了一口,阮氏笑道:「阿容果真如你伯父所言,是個率真可愛的。」

    陳元說她率真可愛?陳容差點失笑出聲。

    阮氏似是不想與她久待了,當下聲音微提,輕言細語的語調,快速了二分,「阿容啊。」

  「在。」

    「你已十五歲了,也不小了,以後嫁了人,還是得多加注意的。」

    她抬起頭,向外面喚道:「弄兒,去把三郎叫來。」

    「是。」

    在陳容的納悶中,不一會功夫,一個略帶沙啞的青年男子聲音從外面傳來,「母親找我?」

    阮氏一聽他的聲音,便是笑逐顏開的,她慈愛的喚道:「三郎,進來吧。」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應聲入內。

   他陡然看到陳容,不由一怔。
   
  不過他很快便收回目光,朝著阮氏施了一禮,恭敬的喚道:「兒子見過母親。」
   
  「我兒過來坐罷。」

    「是。」

    落坐後,青年的目光轉向陳容,問道:「母親,她是?」

    「她呀,便是阿容。」

    「什麼?」

    青年一驚,他好奇的盯著陳容,道:「便是那個彈奏鳳求凰的阿容?」

    阮氏拍了拍他的手,責怪道:「休要如此說你妹妹。」

    她含著笑,向陳容說道:「阿容,這是你三哥,以後,你也和阿微一樣,把他當親哥哥吧。」

    陳容依然低眉斂目的應道:「是。」

    她站了起來,朝著青年福了福,溫馴的說道:「見過三哥。」

    陳三郎還在盯著她上下打量,聞言站了起來,還了一禮,笑道:「阿容不必多禮。」

    阮氏滿意的一笑,溫言喚道:「阿容啊,你三哥啊,可是個多才多藝的,你以後要與他多多親近。至於那些舉止粗疏、言語無狀的。還是少走動的好。」

  她可能是看到陳容著實遲鈍,這話已說得很直白了。

    她說得這麼直白,陳容還是聽不懂。

    她愕愕地抬起頭來,迷糊的望著阮氏,道:「舉出粗疏、言語無狀的?誰呀?」

    在陳容的記憶中,除了她自己,她還真的不知道有哪個人,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阮氏盯著她迷糊的樣子,眸中閃過一抹不耐煩。

    而坐在她身邊的陳三郎,這時終於發現陳容的長相頗為誘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打量不休。

    在有點難堪的氣氛中,那少婦站了出來,甜笑道:「好了好了,阿容,你伯母累了,我送你出去吧。」

   陳容差點吁出一口長氣,她連忙站起,應道:「是。」

    少婦扭著腰肢,走在陳容的前面。

    來到台階上時,少婦湊近陳容,壓低聲音說道:「阿容,帶到你府中來的那幾個,我們平素是不屑的。哼,就算她們身份上是嫡女,可看那修養、那樣貌,又哪裡比得上阿容你?」

    至此,陳容才恍然大悟:原來阮氏說的是陳茜和陳琪啊,不對,陳微也是與自己走得近的。阮氏的話中應該包括她。

    少婦見到陳容終於明白了,笑容不再那麼僵硬,她朝著房中瞟了一眼,又向陳容說道:「明日裡,那王七郎是不是約了你遊湖?」

    陳容怔怔地點了點頭。

    少婦見她還是不明白,笑容一僵,她無力的壓低聲音,說道:「明日,就讓你三哥送你去遊湖吧。」

    陳容再次恍然大悟。

    她朝著少婦福了福,恭教的,乾脆的應道:「是。」

    少婦滿意的點了點頭,親切的說道:「回去吧。」

    「是。」

    少婦目送著陳容遠去的身影,大搖其頭。

    那婢女走到她身後,忍笑道:「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遲鈍的女郎。」

    少婦點了點頭,歎道:

  「誰叫人家琅琊王七看重她呢?你也知道,在建康,王家的聲威,連皇室都不能相比!哎,三郎若是能得到王七郎一字之讚,對他的這次建康之行,是大有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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