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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御井烹香]貴妃起居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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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39:13
第41章 侍膳

  皇爺年紀越大,就越像個孩子,凡是孩子,記性都是很強的。正月二十日之前,沒有大事並不辦公,等到正月二十一日,他居然還記得要訓斥諸多長舌婦的事兒。真是自己口述,司禮監秉筆太監記錄——這個秉筆太監,也是內廷中難得識文斷字的中人了——交由內閣潤色草擬上諭,真要發文訓斥諸王公大臣,著令其管好內眷,原話裡甚至是點名批評了許多公侯人家。

  發一份上諭那不是小事,尤其是指名道姓,那就更不是小事了。皇爺的上諭,這種針對多數群體的,一般都要上邸報。上了邸報以後,起碼各地省城衙門都能看得到。被指名道姓批評的長舌婦人家,基本等於是把臉丟到全國了。在這種通信不便的年代,這就相當於告訴全國範圍內的大官宦:這家的主婦是事兒媽、長舌女,連皇爺都知道了,且還被惹怒。

  這七出之條裡,可是有『口多言』一條的,都長舌成這個樣子了,即使沒有什麼具體的刑罰,可想而知,一般人也是十分不願意和這種人家結親的了。誰知道這樣的娘,教出來的那會是什麼樣的女兒。你說這皇爺一怒,後果有多嚴重了吧?

  本朝宮廷的規矩,歷來是十分嚴厲的,「內臣宮眷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這塊鐵牌從太祖爺時候起就一直掛在宮門上了,到現在都還懸在乾清宮往外朝去的兩扇宮門上呢。太祖爺時候,內宮宦者壓根就不能識字,就是現在,也就只有司禮監的太監們,算是能夠認字的了,因為文化水準不高,傳諭時還喜歡寫白字。比不得妃嬪、宮女們,多有文采斐然者。——徐循從前在兩位才人跟前侍候的時候,就聽到了一些這樣的笑話。

  不過,規矩只是規矩,實則雙方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宮牆,很多消息都不能完全阻隔。下房那邊當然不可能知道外頭司禮監、內閣的消息,但上層人士自有消息來源,這件事又和誥命夫人們有關,所以旨意一到內閣,太子宮、太孫宮裡立刻就談論起了這事。徐循也是透過兩位才人知道了一些消息,不過,內廷沒有干涉外廷的道理,這事兒,雖然都覺得反應有點過激了,但內眷是沒有立場批評、評論,甚至是去勸諫皇爺的。

  徐循作為漩渦的中心,一切事情的起因,當然也承受了一點壓力,不過過了正月二十以後,年節算是到了尾聲。太孫妃和太孫也就都談了談這事,中心思想都是一致的:徐循作為一向老實本分的好同志,她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這件事,組織明白錯在哪邊。徐循可以安心,有什麼事,太孫宮組織都會為她做主,春和殿組織,也是她溫暖的後盾。

  徐循同志也表達了自己對組織的信任和感激,表達了繼續為組織效力的迫切願望,把場面話說過了,她才問了一個好奇已久的問題——這說她言語失當、舉止不端,究竟是失當在哪,不端在哪呢?

  太孫和太孫妃是一起找徐循談心的,聞言兩人對視了一眼,倒是都有點遲疑,太孫妃尋思了一下,道,「宮正司是內宮的衙門了,我們平時和宮正司的人也很少來往,這時候差遣人過去,多少有點招人眼目……」

  太孫倒是更直接,「秦檜殺嶽飛,用的名目還是莫須有呢,給你安一兩個罪名那還不簡單。就是生捏硬造,你能說她們污蔑你嗎?」

  他若有所思地又添了一句,「不過,用的是永華宮王娘娘的招牌,這件事,張娘娘倒不好出面說話了。你去宮正司領罰的時候,看看她們怎麼說吧,順帶著,也看看宮正司對你的態度如何。」

  徐循有了錢嬤嬤的話打底,對去宮正司也沒那麼抵觸了,本來過了元宵沒人發話,她還以為這事完了,自己可以不用過去。可現在聽太孫的意思,好像還是要去一次,那去一次就去一次唄,她站起身說,「那沒別的事,我現在就過去了?」

  太孫妃說,「去吧去吧,換件素淨點的衣服,頭上首飾摘了兩樣,到內宮受了什麼委屈也好,沒受也罷,看見什麼沒看見什麼,回來都細細地和我說就是了。」

  她讓徐循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擁了她一下,笑道,「這回小循受委屈了,回來以後,讓老張侍監給你燉點體己的甜湯吃吃,保准比點心房送來的還好。」

  太孫也讓徐循過去,捏了捏她的臉蛋,先說,「你委屈什麼,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生出多少是非來?就這一次皇爺這個諭旨,要是發出去了,那些誥命夫人心裡肯定把你恨死了。」

  見徐循被他嚇得雙眼圓睜,眼圈兒下被嚇出了兩抹微紅,不由哈哈一笑。太孫妃嗔了他一眼,道,「幹嘛嚇唬人家。」

  有這一句話,也足夠徐循明白,太孫是在逗弄她了。小姑娘咬著唇,白了太孫一眼,愀然地垂頭撕扯起了衣襟。太孫看了,倒越發有幾分心疼,他又擰了擰徐循的臉頰,安慰道,「去吧,你是代我們受委屈呢,傻丫頭,我和你姐姐心裡都明白的。」

  徐循於是就撫著臉蛋,自己到宮正司領罰去了。沒過幾個時辰就回來了,先去見太孫妃,太孫妃卻午睡去了,她肚子越發大了,人也有些沒精神。下午經常睡個整下午,就是醒來了,也是靠在床上看閒書,不便見客。徐循才回自己的屋裡,正殿的人就來接她了,連衣服也不讓換就叫過去:太孫讓她侍膳呢。

  #

  比起侍寢,侍膳是要更有臉面一些的,太孫身為儲君之一,吃穿用度的份例肯定都比他的妃嬪們要高級很多。他的飯雖然從禦膳房送,但架不住皇爺偏心啊,皇爺的小廚房三天兩頭就給太孫送體己菜,這都是皇爺默許的。有時候老人家想起來了,高興了,還給太孫賞菜,太孫婕妤一頓飯是八菜二湯,對徐循來說已算豪華,她連一盤菜都吃不完的,時常讓身邊的嬤嬤們跟著她吃幾口。而太孫屋裡就別提了,一頓飯二十多個菜那都是禦膳房給送的,皇爺的小廚房給送七八道,點心房再給送七八道點心,甜食房按天給送甜食。反正就是物資極大豐富,別說添徐循一張嘴巴了,就是把妻妾全都叫來,也肯定都是吃不完的。

  在宮裡,吃飯睡覺的時間那都是有定數的,徐循從宮正司回來就已經挺晚了,現在還真沒有多少換衣服的時間,雖然在正月裡,但穿著很是素淨,寶藍緞襖就掐了個月牙邊,襟上繡了幾支梅花,馬面裙也就是鵝黃素面,頭上一根金釵,是太孫賞的一根小的鑲瑪瑙的,只有白狐抹額還算是挺打眼。這麼一身素素淨淨地低頭從簾子下面進了屋,越發顯得身段窈窕,太孫一眼看過去,都看得呆了一會,才由衷道,「以前覺得,你是穿天水碧最好看,現在瞧著,倒是素色都好,顯得你白。」

  徐循這個小婕妤吧,身上總有一種懵懵懂懂的感覺,聽太孫這一說,便抬頭看他,這麼輕靈可人的小姑娘,臉上不知怎麼地卻有一股迷糊勁兒,就是被人誇了,都不和一般人似的羞赧,而是普普通通地說。「是嗎,那我以後多穿給您看。」

  這就怨不得人想要逗逗她了,太孫想,誰讓她受了誇獎也沒受寵若驚呢?搞得人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不過,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兒問,逗弄徐循的想法,還是得先放一放了,他沖宮人擺了擺手,「傳膳吧。」

  能在太孫宮裡服侍的宮人,哪個沒有眼色?幾個宮女悄無聲息地就退出了屋子。太孫沖徐循招了招手,看著她小貓兒一樣,靈巧又嬌憨地走過來——這歡喜一個人,連她的步態看來都是可愛的。便不禁把她摟在懷裡,才用慰問的語氣道,「今兒在宮正司,受委屈了沒有?」

  徐循這個人說話很實誠,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那種說沒有,又泫然欲泣的事情,太孫覺得她是不會做的。所以當她搖頭說,「沒受什麼委屈。」的時候,太孫的心頓時就放了下來。

  「都怎麼罰你了呢?」他又問,手不知不覺就把徐循的金釵給拔掉了,想打散她的頭髮梳弄梳弄,可金釵下來,這狄髻還是堅若磐石,還是徐循笑了一聲,主動地把狄髻旋了一下,才解下來的,她那一頭烏亮的長髮,頓時就披散了一肩頭。

  「就讓我看一下仁孝皇后娘娘書寫的《女內訓》,也沒人來教我、數落我,還給我吃點心呢,讓我愛看多久都行,想回去就回去,以後也不必再過去了。」徐循說,「我看了一會,覺得挺無聊的,就和兩個典正聊天。」

  「聊什麼啊?」要不是有點餓,太孫都要被徐循甜脆的聲音給說困了,她這樣絮絮叨叨的道家常,聽著就讓人特別安心,特別地想要合眼好好歇息。

  「就聊說我犯了什麼事唄,我說我特別好奇,整個臘月都沒怎麼進內宮,也就是進去過除夕。我除夕時候說錯什麼,做錯什麼了呢,要永華宮娘娘這樣提溜我……兩個典正一聽就笑了,都說,永華宮娘娘病得厲害,哪管事兒呢?宮正司也是認印不認人,誰知道是誰動用了她的印信?還說,讓我往除夕晚上和我一個屋的娘娘身上去想。」徐循掰著手指頭說。「我說我就奇怪呢,那位娘娘怎麼就這麼愛為難我,愛下我的臉面,連年都不讓我好生過的。典正們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和氣一些的陳典正說,『木秀于林,您是太得張娘娘的寵愛了』。然後,別的她也不肯多說了。」

  她圓溜溜的眼珠子直望著太孫,像是兩丸黑珍珠,無邪得不成樣子。「您說,劉婕妤為什麼就看我這麼不順眼,一直要為難我呀?」

  可憐見的,雖然已經屢次被牽扯到了風波裡,卻還是懵懵懂懂,壓根不明白太孫宮在這場爭鬥中所處的位置。這樣天真無邪,僅憑一股福運護身,雖說小心謹慎,可也不知能好運多久。太孫心裡,油然生出了一點憐惜,他想了想,說道,「這怎麼說呢,這麼和你說吧。張娘娘和王娘娘,一個有家世,一個有寵愛,一直是有點犯相的。王娘娘病了以後,皇爺有點偏疼,就像是上回,三寶太監呈進來的貢物,皇爺就和張娘娘說了,讓王娘娘先挑。張娘娘一聽,心裡不得勁兒,賞了你好幾次貴東西,你領情,我辦事,我得和皇爺說呀。我就和皇爺說了,張娘娘心裡難受呢,她多年來管理後宮任勞任怨的,也是不易,皇爺雖然沒有收回成命,但倒是自己賞了張娘娘好些好東西。一碗水端不平,張娘娘高興了,王娘娘心裡可不就又難受了?有時候,宮裡,你幫了一個人,就得得罪另一個人,這種事是沒有捷徑可走的。」

  看徐循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太孫不禁又問了一句,「懂了沒有?」

  小婕妤忙猛力點頭,「懂了、懂了!劉婕妤和永華宮的人親近,說不定就明白了王娘娘的心思,正旦那天興風作浪,就是為了……呃——給咱們太孫宮和張娘娘一點顏色看看。」

  「你說是這樣,那就是這樣吧。」太孫失笑道,「其實,背後還有漢王叔興風作浪的。劉婕妤家人都在他手上,肯定要聽令行事,你當她真的那麼有閒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為難你啊?」

  堂堂藩王,怎麼說都是對皇位有想法的,居然用出這麼下三濫的手段,在後宮中搬弄是非,太孫想想都覺得好笑。他冷笑了一聲,又說。「你胡姐姐要比你明白一些,正旦那日,故意把事情鬧大,暗示定國公出面,不就是為了讓皇爺知道這事?」

  小徐循又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這麼說,皇爺真是已經知道這回事啦……那封詔諭,也真是為了這件事發的?難怪,宮正司的兩位典正,今天對我特別的客氣,原來也是看皇爺的臉色做事……」

  「你這就又不懂了。」太孫不免疼愛地揉了揉徐循的腦袋瓜子,「她們要找你去宮正司,何處不能找?等人散了,你也回了太孫宮再找不行嗎?到時候,除非是你胡姐姐去請太子妃,不然你就真得去宮正司了——就是去了,恐怕也都沒人知道。在坤甯宮前找,多少雙眼睛盯著?稍微鬧不好事情就大發了,知道的人就多了,這風聲就能吹到皇爺耳朵裡了。永華宮那裡,卻也不是交代不過去,無非就是辦差太盡心而已,態度還是好的。宮裡的女官那都是心明眼亮之輩,看不出正統誰屬?明面上對永華宮是給足了面子,私底下呢,讓她們有苦說不出。所以我和你說了,這人心是最要緊的功課,別看底下人位卑職小只能聽令行事,其實一個鬧不好,上頭的主子,是被坑了還不知道呢。」

  果然,小婕妤是聽得目瞪口呆,她吃吃艾艾地道,「那這樣說,兩位典正倒又還是好人了——」

  「怎麼,難道你今日對她們特別不客氣?」太孫禁不住又是一樂。

  「那倒是沒有。」徐循連忙說,「我對她們就那樣,我想她們無非也是奉命行事,沒什麼好遷怒的……」

  這也不出意料——徐循這個人,就是這麼本分實誠。太孫嗯了一聲,偏頭親了親徐循的額頭,道,「所以啊,你就是個被人管的婕妤唄,我看你也只能被人管了,要管人,你根本沒這個腦子——只怕連你身邊那群嬤嬤們,心眼都比你多。」

  「做您的妃嬪,難道都得心較比幹多一竅嗎?」徐循眨巴著眼睛,做出了一副不解的樣子,太孫看了,打從心底笑出來,他道,「那倒不必,其實呢,和人精打交道打多了,同你這個笨人在一起,我也覺得踏實些。我看你就是要騙我,都騙不過。」

  徐循理所當然地道,「您是太孫,儲君位分,當然比天下好多人都厲害。別說我了,後宮中能騙得過您的人能有多少啊。」

  她又白了太孫一眼,嘀嘀咕咕地說,「再說,我騙您做什麼,您不騙我,那都好得很了……」

  太孫哈哈大笑,又被她哄得極是開心,他說,「總是這麼寶裡寶氣的,乾脆,以後都叫你寶寶算了。」

  徐太孫婕妤翻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把自己的不滿給表達得淋漓盡致,太孫更開心了,他抱著徐循,「寶寶、寶寶」地叫了好幾聲,太孫婕妤不大高興了,「人家今年都十六歲,是個大姑娘了!」

  太孫又逗了她一會,才道,「好啦,拉我起來吧,咱們該吃飯去了。」

  徐循要拉他,卻哪裡拉得動,用盡全身力氣也難拉動太孫,太孫一用力,她反而被太孫拉在了懷裡,小姑娘臉上染了一片紅霞,「哎呀,您剛不說要吃飯……」

  正說著,太孫的肚子也響了起來,他面上一紅,也就不再勉強徐循,站起身和她一道去慣常用膳的西里間。

  走了幾步,徐循又悄聲問,「那……定國公這一狀告了,能把劉婕妤給告倒嗎……」

  「這……」太孫微微一怔,「這就得看皇爺的意思了。天下是皇爺的天下,宮廷是皇爺的宮廷。誰能擺佈得了他呢?這事會怎麼發展,還得看皇爺有沒有這個閒心,去惦記著這個事兒吧。」

  也許,皇爺是曾有這份閒心的,但時運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過了正月,國事繁忙,因遷都在即,有許多工作要做。二月中,又有個尼姑造反,勢頭極大,須臾間已經鬧出了幾城,皇爺很是惱怒,接連詔諭官軍搜捕這個叫做唐賽兒的女尼姑,別說什麼劉婕妤了,氣得連申斥諸誥命夫人的事都給忘了,內閣眾臣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把這份詔諭給壓在了公文的最底下,這整件事,到底還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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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39:37
第42章 隨駕

  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後宮的生活還是很悠閒的。就是漢王,也不能一年到頭地尋思著在後宮興風作浪,噁心太子和太孫不是?其實徐循覺得,劉婕妤也都不過是他的一手閑棋而已。現在她知道漢王的心思了,太孫偶然也會和她說一些外頭的事,比如說朝中有些官員,一直在瞪大了眼挑太子的不是,這背後都是誰在支持,現在大家也都能猜到了。

  在這一點上,太孫承受的壓力就要小很多,一來他還年輕,總是緊緊跟隨在皇爺身邊,沒有什麼監國的機會,自然也就不會被人挑毛病了。二來,公允的說,太孫的確也沒什麼毛病好挑的。高大英武,多次被皇爺誇獎,說是和他生得很像,文治武功都得到了皇爺的肯定。跟皇爺出征的時候打過勝仗,在皇爺身邊的時候還要經常和隨軍大臣們接觸,讓他們教導治國之道。後宮生活,也是規矩正常,一妻三妾和和睦睦的,太孫宮裡從來都沒有爭風吃醋的醜事,漢王就是要挑毛病,都挑不出什麼。

  太子那就不太一樣了,第一個,形象不太好,確實是比較胖,第二個,身體不太好,不好到什麼程度?不好到皇爺十二歲就給當時的皇長孫行了冠禮,在皇太子還健在的時候,就把皇太孫的名分給確定了下來。這都是害怕太子早早去世,朝中又起風雲啊……從這點來看,徐循覺得,與其說漢王是輸給了太子,倒不如說他是在和太孫的鬥爭中全面落了下風。

  這第三嘛,還有就是太子經常監國,經常要自作主張地辦差,自然也就經常受到皇爺的訓斥,第四,便是太子又比較好色,春和殿裡美人如雲。皇爺為了這事也呵斥過他幾次,所以這個太子,做得是比較難受的。倒是太孫悠哉悠哉,每次隨著皇爺回京了,那就是上上課、練練武,出席一些禮部安排的活動,侍奉一些國事宴會,再就是回到後宮陪伴妻妾們,和她們說說話、逗逗悶子了。

  太孫的幸福指數高,太孫宮的幸福指數也比較高。太孫妃現在安心養胎,每天就是早上和太孫聊聊天,也就不說什麼了。太孫嬪呢,除了每個月的那幾天比較痛苦以外,現在每天都要代表太孫宮去春和殿請安,回來了陪太孫妃說說話,也是忙得有滋有味。徐循和何仙仙因為位分小,去得比較零散,那就更自在了,徐循一到春和殿就紮到兩個才人屋子裡去,陪她們說說話、做做活,欣賞一些衣料和首飾,也是雞零狗碎地聽一些兩宮的瑣事。這太子宮和太孫宮,太子和太孫生活的不同,就是她聽了兩個才人的念叨,再加上太孫偶然和她說的一些事,自己總結出來的。

  張娘娘那裡,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徐循也就很少進去請安——今年是遷都年,皇爺又忙於朝事,後宮的事只能由張娘娘、尚宮局出面,和二十四衙門合作辦理。不然,用張娘娘的話來說,「推給外廷和中人們,省事是省事了,可到了搬進去的時候,住起來不舒服,再折騰說到底還是費事。寧可我們現在忙碌一些,到了行在啊,那就安耽了。」

  也因為如此,太子妃有空都要進去幫助張娘娘,這也是皇爺發過話的:儲君正妃,身份無疑要高於普通妃嬪,現在永華宮王娘娘病情越來越重了,壓根無法視事。讓太子妃來幫助張娘娘,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知不覺,就到了四月,天氣漸漸地炎熱起來了,也快到了太孫妃臨產的時候——說起來,去年快八月的時候有的胎,不知不覺也就是十個月了。一宮廷的人都很期待,太孫妃的家人,也特地從老家濟寧趕來,得到皇爺的特許,進宮探望太孫妃。

  能和家裡人見面,這賞賜可比多少金銀珠寶都來得貼心,孫玉女、徐循、何仙仙都羨慕得不行,徐循在那天甚至都不想呆在太孫宮裡,三個人都是一樣的心思,拜見過了太孫妃的母親光祿寺卿胡夫人,三人便結伴溜到太子宮裡吃茶說話。說起來這事,張才人頓成眾矢之的,被李才人笑著罰了好些苦役才算完:她卻是逢年過節,都能和自己母親見一見面的。

  當晚,徐循去陪太孫吃飯的時候,還念念不忘這事兒呢。和太孫說,「雖說我不該討賞,可要是哪天,我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討了您的歡心……」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那就讓我見見家裡人』,而是說,「那您就賞我兩幅家裡人的畫像吧,我進宮都兩年了,別說家裡的事,現在,連爹娘的長相,記得都不那樣清楚啦。」

  徐循現在是經常有份侍膳的,有時候她過來陪著太孫,兩個人也不做什麼(次數比較少,太孫畢竟年紀輕輕),就是說說話、吃吃飯。太孫也不要徐循給他夾菜舀湯,這些事都有下人做,他倒是經常給徐循夾些皇爺的體己菜,看徐循吃得眉花眼笑,他自己在碗後面偷偷地笑。說,「看你吃飯這麼香,我胃口都大開了。」

  徐循聽他這樣說,自然更用力地享用美食了,她又不是傻的,小廚房做的菜,就是最平常的燒鹿筋,都比大廚房的好吃,能多吃一點,為什麼不多吃一點?

  今天也不例外,說起來啊,小廚房賞過來的菜也都不是什麼大菜、硬菜,按太孫的話說,『都是皇爺愛吃的北方家常菜』,可徐循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連一個炒合菜都特別好吃。今天隨便一個韭黃炒蛋吧,要不是徐循害怕一會還要伺候太孫,吃了韭黃嘴裡氣味不好,她非得多吃幾筷子不可。太孫聽了徐循的說話,就往她碗裡添了一塊燒羊肉,說道,「不就是要兩幅畫像嗎?還要做了了不得的事才能討賞,在你心裡,我是有多小氣啊?」

  太孫閑了無聊,就喜歡和徐循逗悶子、抬杠拌嘴,徐循現在也是越來越不怕他了,她嘟著嘴說,「您怎麼這麼笨啊,這東西固然沒什麼,可沒有大功,哪堵得了別人的嘴嘛。難不成,太孫宮裡的姐姐妹妹你都賞兩幅畫像,那春和殿裡的長輩們知道了心裡又該怎麼想?這要鬧騰出去,又是我生事了。」

  「不就是被內宮為難了幾次嘛,瞧我們小循給委屈的。」太孫笑了,背過筷子,拿筷頭敲了徐循的額頭一下。「安心吃飯吧,等你立了驚天大功,何止賞你畫像,我發話,讓你娘進來看你都成。」

  徐循頓時放下了碗,「驚天大功?」她半信半疑地說,斜著眼睛瞅太孫,「我能立什麼驚天大功啊,您就只是騙我吧您……」

  太孫翻了個白眼,「你傻啊,只要你生個大胖小子,皇爺能不知道,能不高興嗎?這一功把皇爺都給驚動了,還不叫驚天大功啊?」

  徐循還真沒想到這句話能這麼解釋的,她想了想,也捂著嘴笑了,「是是是,是挺驚天的。那我借大哥的吉言了。」

  不過,生孩子還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太孫宮裡一妻三妾,到現在也就是太孫妃有了好消息,其餘三人,侍寢次數都不少,可就是沒有一點動靜,這也只能說是緣分還沒到吧。——要知道,自從太孫妃有了身孕以後,太子妃可是親自發話,給她們三人都請了太醫,對症下藥地開了食補的方子。

  #

  等到四月中旬,太孫妃屋子裡時刻就都有穩婆在守著了,張娘娘也遣人送來了八個奶水充足的乳母,和預備伺候皇子皇女的教養嬤嬤、中人,連著產婆一共二十多個人,嚴陣以待就等太孫妃發動。快足月那幾天,幾個嬪妾都不去太孫妃那裡請安,就怕打擾了她。

  穩婆、乳母、教養嬤嬤、使喚的小中人、小宮女,都是二十四衙門操辦著選送,由於後妃都出身寒門,根基不深,和主要服務于皇帝的二十四衙門首領太監很難拉上關係,因此根本不存在買通下人給產婦、皇嗣下黑手的可能。就比如說這乳母吧,每季都有四十名奶口,在司禮監特設的禮儀房內等候內廷的宣召,這四十人裡選拔哪幾個進宮給張娘娘挑選,張娘娘再挑選哪幾個,那都是沒數的事,就是有心人要做手腳,也不可能把關節打通到這個地步。——不過,就是規定得這麼周全,防範得這麼周到了,皇嗣夭折的可能也依然不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小孩命賤啊,一場傷寒就能把人給燒死的事可不是屢見不鮮?更別提產婦了,不管準備得再周全,身份再尊貴,每一次生產也都是一腳生、一腳死。太孫宮內的氣氛,是喜興中透著緊張,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是皆大歡喜呢,還是悲劇結局。

  不過,太孫妃這一胎還算是挺安穩的了,四月末一天,大中午發動的,生了大約六個時辰,孩子便落了地,雖說是個女孩,但好在母女均安。太子、太子妃乃至皇爺和張娘娘都十分歡喜,紛紛親自過來探望皇曾孫女,作為皇太孫的嫡長女,她的地位,將來也會高於諸公主之上。

  至於太孫妃,今年還年輕,仁孝皇后都是生了兩個女兒才有的太子,誰也不會對她有什麼失望,畢竟那就過分苛求了一點。——不過,因為遷都事忙,皇曾長孫女的出世,皇爺並沒發話搞什麼官方的慶祝活動,也因為她本人輩分低,典籍無記,禮部亦無奏聞。除了宮裡搞了洗三和彌月宴以外,也就沒什麼多餘的動靜了。

  不過,喜慶的氣氛卻並不缺乏,恰逢端午節前,雖然天氣大暑,但這算是一年中能和春節媲美的大節日了,眾女眷也很當一回事,從五月初一就換穿了五毒艾虎補子蟒衣,又忙著在門兩邊放菖蒲、艾草驅蟲,門上掛吊屏,畫的是除五毒的故事,屋裡也開始熏香,驅五毒,保一年蚊蟲不加叮咬:再高貴的去處,也很難保證蚊蟲不加滋生,尤其是宮裡地勢低窪經常積水,蚊子簡直是防不勝防。

  也就是在這樣忙碌而喜慶的節奏中,太孫又要出差了,這一次出去,他要輕車簡從先到北京,為皇爺再把北京的各處設施都驗收一遍。雖說這都是驗收過好幾遍了,皇爺本人也去看過,但老人家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明年新禧他到了北京以後,第一次新年大朝那重要性就不必多說了。所以還有大半年,他就把最貼心的大孫子給派出去了,再把把關。——當然,若非太子身體肥碩,天氣又熱,本來,這是他的活計才對。

  這一次出去,太孫要在京城住上好長一段時間了,各處的驗收、掃尾,起碼都要有兩三個月才能完事。這和跟隨皇爺出征、游獵不一樣,打仗和打獵一般都是不帶女人的,巡遊呢,皇爺能帶,別人一般不帶。這種出去辦差,一走就是兩三個月,太孫在外還好,回了住處,飲食起居沒個女人打理也不像樣。皇爺考慮得很仔細,和太孫說起這事的時候,還問他呢,「你想帶哪一個,你說吧。」

  太孫眼珠子剛開始轉呢,皇爺又想起來了,「是了,你宮裡那個姓徐的太孫婕妤,不是挺有福運的嗎。這一次出去辦差,雖說事不大,但關乎新都也是非同小可。有她跟在你身邊旺一旺也好,她最近能走得開嗎?」

  走不開,那無非就是有喜或者有病,徐循健健康康的,這些問題一點都不存在,太孫還能說什麼?只好笑著說,「怎麼走不開,她一天閑著也是閑著,讓她跟我出去走走也好。免得一天到晚和我叨咕著宮裡憋悶。」

  「這也怪不得她。」皇爺對徐循印象好,就很寬容,「這宮裡到了夏天,悶熱得確實沒法呆了,把你打發走了,我也帶著你爹去離宮散散。又濕又熱的,憋屈!還是咱們北京好,天都高幾寸,熱起來也是幹熱,比南京好過得多了。」

  太孫呵呵笑,也沒說什麼。第二天進了太孫宮,和太孫妃提起來,「皇爺又要派我出去辦差了,去北京呆三兩個月再回來。」

  一邊說,一邊伸手逗弄太孫妃懷裡的大女兒,摩挲著她的光頭。太孫妃把他的手拍開了,「小孩子鹵門沒有合攏,不好亂摸頭的……路上小心些,別吃生水、生瓜生果。」

  太孫唔了一聲,就去捏女兒的胖手,「說是可以帶一個人跟在身邊服侍,你說,讓誰去好?」

  太孫妃肯定是不會跟去的了,就不說女兒,她出了月子,因貪涼吃了冰西瓜,上吐下瀉的,到現在都沒休息過來,還病著呢。聞言沉吟了片刻,倒是主動說,「按理,該玉女兒陪著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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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41:03
第43章 美差

  「按理,該玉女兒陪著你去的。」太孫妃說,「但我病著,宮裡離不開她。再說,她每月那個毛病你也知道,跟著你南來北往的折騰也不好……都說小循是你的開心果,我看,就讓她跟你去吧。」

  太孫妃所言,倒是句句在理,太孫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去春和殿請安的時候,他又和太子妃打了聲招呼,太子妃也沒有異議,反而道,「也好,她在這裡,被人惦記著,行動都要小心,她委屈,我們也替她委屈。能跟你出去散散心也不錯。」

  太孫聽母親這麼一說,倒是一怔:他卻沒想這麼多,本來還慮著玉女不能跟著去,以她性子和資歷,只因為皇爺偶然的心血來潮,便反而落到小循後頭,心裡說不定有幾分不快。但聽母親這樣一提,也覺得在理。徐循畢竟是在劉婕妤跟前掛了號的人,也有去宮正司領罰的事兒做話柄,現在是永華宮病重,劉婕妤的新靠山有點靠不住了,也是被皇爺的態度弄得有點畏縮,所以才安分了幾個月,等她緩過這口氣來,說不定還會再拿徐循做筏子。

  他頓時也就下了決心,「您說得對,現在胡氏病著,玉女也躺在床上。打發她出門的事,少不得又要麻煩娘了。」

  太子妃笑著橫了太孫一眼,「娘為你操的心,難道還少了麼?以往也沒見你這麼客氣。到底是疼婕妤,唯恐她年小不知打點行李,在路上、到了京城後,受什麼委屈吧?」

  說到輾轉,太子妃也是夠輾轉的了,從嫁入燕王府到現在,從北京到南京,現在又要從南京回北京,來回打了好幾次轉,對於女眷在路上的一些講究肯定是很清楚的。太孫也沒否認母親的話,他笑著說,「這孩子小嘛,不太懂事,以前都是姐姐們照看著。現在兩個姐姐都不舒服,昭儀您也知道的,那場病以後身子骨一直不算很好,也不能累著,說起來,現在我宮裡也就這一個活蹦亂跳的人了,偏偏還寶裡寶氣的不靠譜,可不就得您多費心了?」

  太子妃倒是臉色一動,「說來,和你爹比,你宮裡人可是少了些,平時不覺得,一產育就有點騰挪不開了。今年忙遷都也罷了……明年如有選宮女的,也給你宮裡添幾個人罷。」

  只要是男人,沒有人會回絕這種要求的。太孫想了想,卻道,「都還是先不著急了,免得叔叔那裡又有話說。阿翁不發話,咱們也不求吧。她們平素服侍我也是盡心盡力,沒覺得人不夠。」

  「也是,你成天隨著皇爺出門,一年在家都沒幾天。」太子妃想想也笑了。「確實還不著急,真有了好的,你阿翁也忘不了你。這不是,聽說又要向朝鮮要女人了。」

  本朝後宮,朝鮮女的確堪稱一景,除了太子沒有愛好以外,從皇爺開始,到各地藩王,都有得到過朝鮮女子賞賜。這些鮮女美貌溫柔,素來是很得皇爺歡心的,但太孫對她們卻是打從心底有點膩味——朝鮮人眼界淺,從朝鮮入京,一般都要經過山東,漢王雖然人不能無故走出樂安,但整個山東都是他的地界,錢貨、財物,對朝鮮人來說都是極厚的賞賜,這些朝鮮女溫順慣了,誰不是聽父兄的話做事?也所以,太子這麼好色的人都不要鮮女,太孫在這件事上,是和父親保持一致的,他撇了撇嘴,「就是分給我我也不要,阿翁喜歡,留著自己享用吧。」

  太子妃不免呵呵一笑,她說道,「除了你,誰還敢和你阿翁這麼說話……在你爹跟前,可別這麼大話。」

  「我心裡有數的,娘。」太孫說,「那事兒,我也聽說了。」

  要不說太孫受寵呢,從小到大,太孫就是被皇爺帶在身邊長起來的,射一隻野兔,皇爺都要高興得指著他對內閣大臣誇獎上半天,再賞名馬、刀槍。太孫做的什麼事那都是對的,太子做的什麼事嘛,再好也不過就是尚可。這一進一出,差別可就大了,這一陣子,太子就因為監國時一件事,在皇爺看來沒有辦好,剛受過訓斥。在他跟前顯擺,可不是嫌皮癢嗎?

  「在你阿翁跟前,適時地也為你爹賣賣好,說說話……」太子妃話說到一半,太子進來了——現在皇爺在京,太子閒工夫多,平時有空也進來找太子妃說說話。

  「娘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太孫沖太子妃使了個眼色,「阿翁對爹,就是期望太高了才嚴厲。有些人現在他都懶得管束了,那才叫打從心底裡疏遠了呢。」

  的確,從近十年前立皇太孫開始,太子宮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這些糟心事,遠不及當年的萬一。那時候,太子宮的上上下下,才叫如履薄冰呢,太子妃思及此,愁容也就漸漸淡去,她說,「好啦,當著你爹的面,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免得啊,你爹又和我生氣,說我生了個好兒子,和他爭寵呢。」

  太子也笑了。「誰那麼小氣,你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盡和兒子栽派我。」

  一家三口坐在一處,說了些外廷的事,太孫對父親提起自己先去北京的事情,太子已經知道,得知徐循可以隨行,他有幾分詫異,「怎麼不是玉女兒?」

  比起皇爺,太子對孫玉女的感情肯定更深厚。畢竟,他的長女,也是太子妃的嫡女出生得就很晚,今年才十歲。在她之前,孫玉女就是太孫宮裡唯一的童女了,從小看大,情分自然與眾不同。雖說對胡氏,太子也十分滿意,但總是有點偏心孫玉女的。

  「太孫妃最近生病,宮裡離不開玉女管家。」太孫說,「再說,皇爺也說小循有福運,跟著出門,能走得順點。」

  太子不由啞然失笑,「這都什麼和什麼啊……罷了,爹讓你帶小循,你也不必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只是玉女那裡,多做點功夫,免得這孩子心裡不快。也是可憐見的,雖說命不太好,嘴裡卻從沒一句不好聽的。」

  得了太子的囑咐,太孫也就有了權杖似的,回了太孫宮以後,想了想,索性親自到孫玉女屋子裡去,探望正在床上歇著的太孫嬪。

  徐循這會兒,也剛得了消息,正坐在太孫妃身邊發慌呢。她也不是怕別的,主要是跟隨出行,就要照看太孫的衣食起居——說那什麼點,徐太孫婕妤自己的衣食起居都要人照看,讓她去照看太孫,她怎麼能勝任?

  當然,還有,小姑娘一輩子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從雨花臺走出一二十裡地去的湯山。這一下忽然間要去相隔了一千多裡地的北京,又是一個人去的——雖然是侍奉太孫,但在她心裡,太孫和她不是一國的就,指不上他來照應自己。畢竟才十六歲,小孩子也還是有點怕。

  這些情緒,徐循不用說太孫妃也看得出來,她強忍著笑意,和徐循交代底細,「其實,太孫的衣食起居,自然有他身邊的那些大伴、中人照看,平時你們也都是分住兩間,說是照看,就是讓你時不時地過去陪太孫說說話,有什麼不到的地方照應照應而已……又不是說你真就一個人過去了,雖然說,這全副人馬帶不過去,但起碼也能帶一個嬤嬤和兩個宮女伺候著不是?有你去了,還得帶個女官,給你上檔呢。不然,孩子出來了,算誰的?」

  徐循還真沒想到還有孩子這個問題,她忽然意識到——從南京到北京,一個多月的路,兩三個月的差事,幾乎半年的時間,太孫……就全是她的了?

  拋開太孫半路找美女的可能性的話,這半年裡,太孫想要那什麼的時候,基本上也就……只能找她?

  這可……是個很不錯的美差啊。徐循趕快在心底算了一下,目前她一個月能承寵兩次算是很不錯的了,因為太孫經常出門的關係,從破瓜到現在,十個多月了也就是不到二十次……但是太孫本人,一個月內經常是有十到十五次的。跟出去四個月這就是六十次……

  哇,這是一次把幾年的份都給伺候全啦!

  一明白這一點,她就有點惶恐了,「這……怎麼就挑上我了?我前頭不是還有人嗎,我是說,還有太孫嬪姐姐——」

  太孫嬪雖然沒有品級,但地位不同尋常,這一點,也是眾所周知的潛規矩了。太孫妃看了徐循一眼,見她面上是真有些惶恐,便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她一個月得在床上躺七天呢……沒法去,仙仙自從那次以後,也挺容易咳嗽的。」

  這麼說,太孫宮除了她也沒人能去了。

  徐循絲毫不知前情,還以為真就是這麼回事呢,她心頭憋緊的那口氣一下就鬆開了,頓時喜笑顏開地道,「那就好,不然,我還怕——」

  「你怕什麼。」太孫妃白了她一眼,「大家都是姐妹,有什麼上下尊卑?人家跟得,你就跟不得了?多大的人了,還是這麼自輕自賤的,讓人看了都為你著急。你這樣一臉受氣包的樣子,到內宮難怪受人欺負呢……從前選秀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她數落了幾句,很有幾分恨鐵不成鋼,見徐循只是一味地笑,也是無奈,因又和她商量,「給你帶哪個嬤嬤,哪個宮女過去呢?」

  徐循身邊四個嬤嬤的分工,太孫妃是不知道的,此時一邊問一邊和徐循商量,徐循也沒法下這個決定,末了太孫妃便給徐循挑了孫嬤嬤。「起碼還有個人能給你梳頭畫眉的。」

  這麼著商議了半日,把各種細節都給定好了,徐循才回去準備。太孫妃靠在榻上眯了一會,便有人來輕聲和她說了幾句話。

  「現在走了沒有?」太孫妃沒有抬眼,只是懶洋洋地問,「屋裡有什麼動靜沒有?」

  得了來人的回話,她想了想,忽然搖頭一笑,便又睜開眼,拿起看到一半的書冊,繼續翻閱了起來。

  #

  偏院堂屋東里間裡,一位老嬤嬤也正小心翼翼地給孫玉女蓋薄被,她謹慎地打量著太孫嬪的神色,沉吟了一會,便開口勸道,「明人跟前不說暗話……這事兒,您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可不能再幹去娘娘跟前哭訴的傻事了。就和剛才在太孫跟前那樣,若無其事的才是最好。」

  太孫嬪一雙眼直瞪著床頂,整張臉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怎麼著的,一片煞白,雙眼都有點直勾勾的。聽老嬤嬤這麼一說,她動彈了一下,半晌才微微勾起唇角。「你放心吧,這事兒,沒什麼好哭的……是我自己不爭氣,怨不得別人。」

  太孫在她跟前,自然不會把皇爺的話給搬出來,用的理由,還是太孫妃說的那幾句現成的。

  老嬤嬤松了口氣,「這便是了,您只管安心把身體給調養好了,來日方長嘛……」

  「是啊,來日還長著呢……」太孫嬪支撐著半坐起身子,從幾案上端起了藥碗,這是剛才熬好,放著涼一會的。

  治痛經,都是暖宮的藥材,和苦寒下火的藥比,暖宮藥,味道腥甜,喝進嘴裡是另一種噁心。太孫嬪以前總是推三阻四,不願意喝。今日,她卻是毫不猶豫,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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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41:31
第44章 行李

  太孫出門,所謂的一切從簡,意思是不用太孫儀仗,不走《洪武禮制》裡規定的那些繁瑣程式,如果指望一切從簡就是只帶上二三個下人出門,那就太天真了。這一次去北京算是比較輕車簡從了,一行人也還有那麼三四十個。太孫自己就帶了能有五六個使喚中人。徐循帶了孫嬤嬤和兩個小宮女藍兒、紅兒,反正都是太孫妃參謀著給挑出來的。再加上車夫、護衛,馬夫等等,反正隊伍也是相當壯觀了。因為是夏天出門,還可以從運河直上北京,所以一行人是準備從南京城內走到龍江關,在龍江關上船以後直放北京的。

  因為在陸上只走短短地一段路,所以行李多帶些也沒有什麼,孫嬤嬤一聽說,立刻帶著三個嬤嬤,整理出了四個大樟木箱子,幾乎把徐循的衣箱全給裝走了,連冬天的皮草都帶了許多,徐循還說呢,「不必都帶去吧,秋天的時候應該就回來了。」

  四個嬤嬤異口同聲,「貴人,這叫有備無患。」

  趙嬤嬤還補充說,「反正今年冬天都得過去的,不如先帶過去,您還少點折騰。到時候和宮裡人一起過去,可就不知道是怎麼運的了。」

  徐循一聽,也覺得在理,她笑著說,「這麼大的衣箱子,裝得完嗎?若是還有空,把嬤嬤們塞進去,大家一起過去吧。」

  嬤嬤們都嗔了徐循幾眼,又去忙碌了。對於帶孫嬤嬤隨身的決定,幾個嬤嬤都是坦然接受,沒什麼不平的。據藍兒隨口提起,餘下三個嬤嬤,在下房裡還和孫嬤嬤嘀咕了半天呢,不知在說些什麼,又把她們叫去,叮囑、勉勵了很久。

  等這裡箱子快裝完了,那邊太孫妃還送了兩個大箱子,傳話說,「這次過去,換季時未必來得及回來,初去北方,胭脂水粉等物該去何處購置都不曉得。我份例裡勻了一點,你們也將有的都帶上吧,再有,這裡有幾匹新布,裁些新衣服穿。」

  太孫妃對徐循的關心,真是再細緻入微不過了。畢竟出門經驗少,徐循和嬤嬤們都沒想到這點,一時又趕忙去裝胭脂水粉和妝奩,嬤嬤們還要拿布料去尚功局司制司裁衣服,卻為徐循連忙止住了,道,「能隨大哥出門,畢竟是美差,仙仙和玉女姐姐面上沒有什麼,心裡說不準也有些難受,咱們還是不必這麼張揚了。這時候拿料子過去,肯定是要插隊給做的,內宮裡正愁沒有我的閒話呢。」

  這一次徐循隨駕出去,嬤嬤們比她還要興奮,這些問題似乎還沒來得及考慮到呢,一聽都說,「貴人說得對,咱們是不該得意忘形。」

  徐循還沒來得及得意呢,孫嬤嬤一擊掌,「那就在出去前多制些褻衣褻褲,這個倒是我們自己就能做的。」

  一撥人頓時又忙碌了起來,徐循望著她們團團亂轉的身影,感到了無語。

  #

  本朝出門,看個黃道吉日那是必須的事,每年欽天監都要呈送一本新的萬年曆上來,為的就是測算每個日子的宜忌。根據黃道吉日和自己的安排,這才定了日子出發。所以在決定出門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從容準備。在出發前三天,太子妃派孟姑姑來,檢查了一遍徐循為自己準備的行李,看完了指點徐循,「這些瓶瓶罐罐的,不是不能帶,但最好是在箱子裡墊些棉絮、麥麩茶葉的小囊也行,不然若是磕了碰了,灑得一箱子都是味道也不好。」

  又說,「多帶些花露水是再不錯的,還有手巾再拿幾條,路上得水不易,有時河水也不知乾淨不乾淨了,所以手巾多備一些,到了北京再給洗濯,就不愁這個用水的問題了。」

  這都是知疼知熱的提點,徐循忙謝過孟姑姑,孟姑姑對她也是挺有好感的——一個人如果又實誠又嬌憨,從來也不願意和誰紛爭口角,又得過皇爺、張貴妃的誇獎的話,誰對她都會高看幾眼的——就笑著說,「我知道你們這裡什麼都是有定數的,積攢得不多,我去給你多要點手巾、襪子來吧。還有,太子妃有幾件年輕時的顏色衣裳,幾乎沒上過身,如今也不穿了,不如都賞了你,你按著身量該放的放該收的收,一路上也多幾件新衣穿。」

  錢嬤嬤對太子妃的行事一直都是很讚不絕口的,徐循現在也漸漸明白了太子妃的能力,這件事,辦得又暖心又不張揚,就是被孫玉女和何仙仙知道了,也不至於泛酸吃醋,可徐循又是實實在在地落了實惠。畢竟是太子妃的衣服嘛,又是拿出來賞人的,料子再差還能差到哪去?

  果然,太子妃賞了有近二十件衣服,單單是這些衣服就裝了能有一個大衣箱,因裡面七到八件都是皮草斗篷,還有餘下的十一二件是秋日裡穿的綢裳緞裙,紗衣羅衣倒是不多,畢竟紗羅單薄,過幾次水以後比較容易陳舊,隔上幾年就不適合再賞人了。論料子全是極上等的,皮草就不說了,徐循的衣櫃一下就豐盛了不少,且多出來的還都是最高級面料、頂級私人定制。就是那些綢段,也全是最上等提花織金的料子,典雅中透著尊貴,除了款式老一點以外,竟是無可挑剔。

  接下來幾天,徐循的嬤嬤們是全情投入全在改衣服,一屋子人忙得不可開交,何仙仙過來找她說話的時候,見是這樣,便索性也幫著她們改。她說,「我母親從前做繡娘的,我針線活還算來得,斗篷不能改,綢衣幫你改幾件吧。」

  說著,就不由分說穿針引線地做起來,不到兩個時辰就給改好了一件,徐循試過了,略覺得有些緊,嬤嬤們也道,「腰線是不是收得太緊了一點?」

  何仙仙狐狸一樣地笑起來——這姑娘生得也好看,和徐循不同,眼神有點勾人的感覺,自從生病以後,一直比較清瘦,下巴一尖,這俏生生的魅惑感就又出來了。她趴在徐循耳朵邊上,悄聲說,「大哥就喜歡衣服緊一點的……」

  徐循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她想了想,到底還是強忍著羞赧,沖幾個嬤嬤說,「沒事兒,就是這樣也行……」

  幾個嬤嬤來回看了看兩個妃嬪,都會意地笑了起來,也沒說什麼,就繼續收拾行李了。

  也許是因為她要隨駕的關係,最近太孫倒是沒叫她侍寢——這太孫妃和太孫嬪身上不是都還不好嗎?何仙仙最近是獨佔鰲頭,接連侍寢了好幾天,徐循也有心回報何仙仙哇,就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和大哥在一處的時候,實誠點兒,大哥不喜歡別人和他鬥心眼子。」

  何仙仙撲哧一聲,推了她一把,道,「怎麼我才投桃你就要報李?別多想啦,就是幫你一把唄。算得了什麼。」

  「那我也就是和你閒聊嘛。」徐循紅著臉說,「這又算得了什麼……好了好了,都是不說這些了。」

  兩個小姑娘嫌屋裡吵,就走出去站在牆根說話,何仙仙道,「年末就要過去了,你到了那裡,瞧瞧太孫宮怎麼樣,還缺什麼,寫信回來和我們說,我們這裡也好預備著往那裡帶。」

  徐循肯定點頭答應啊,兩人說著說著就又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太孫嬪屋裡的窗門也打開了,孫玉女從窗戶裡探頭出來,笑著說,「你們說什麼呢,小循,你屋裡那樣亂,都到我這裡來玩吧。」

  她到了最後兩天,也沒那麼疼了,只是還不願起床,何仙仙和徐循就過去同她談天說笑,孫玉女也叮囑徐循,「在路上可要看緊大郎,別讓他鬧出什麼不體面的事,寵倖什麼村姑野女的。倒不是說咱們小氣,就是那些女子,多數粗俗不知禮,帶回宮見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糟心啊?」

  站在太孫宮妃嬪的大立場來說,不願進新人肯定是所有妃嬪的心聲,徐循笑著說,「我可管不住大哥……不過,我覺得他也未必會做這樣的事。」

  「這可說不準呀。」孫玉女說,「總之,你要小心些,男人急起來,可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大郎我不知道,可我從前在家的時候,街坊裡就住著兵戶呢,聽說了好多不堪的故事,說是在軍營裡憋不住了,找同袍的都有,難說大郎歷次出征,是否也是……」

  三個小姑娘都笑起來,徐循捂著嘴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連何仙仙都道,「玉女姐姐這麼編排大哥,仔細他捶你呢。搞男人、認契弟不都是南蠻子的事,大哥瞧著不像是那樣的人。」

  「你們不說出去,誰知道我編排他。」孫玉女也笑了,沖徐循說,「就是逗你玩兒的,別想太多了。大郎做事很有分寸,不會胡亂拈花惹草的。起碼啊,現在是肯定不會。」

  本來,因為自己隨駕的事,徐循是有點怕和孫玉女在一塊的,現在看她自然而然,也就漸漸地放下心來,一幫子人又說笑了一會,當晚太孫妃讓徐循和她一起吃了個飯,算是餞別過了。當晚,有人把箱籠抬走,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徐循就被叫了起來,帶著孫嬤嬤和藍兒、紅兒,隨著中人們出了太孫宮,東繞西繞的,走到了車馬處,車馬都備好了,太孫穿著一身便裝,站在車前和人說話。見到徐循過來了,就走過來,習慣性地擰了擰她的臉蛋,才笑道,「帶女人出門就是麻煩,行李都比以前多,這麼一來,車子倒不夠用了,你先和我坐幾天吧,等上了船就好了。」

  徐循其實都還沒看過自己的箱籠,她眨巴著眼,懵懵懂懂地道,「多嗎?」

  太孫白了她一眼,帶她繞過車子,「你自己看。」

  空地裡堆著兩處箱籠,想必一處是徐循的,一處就是太孫的了,至於下人們的小箱子,又另外堆放在一處。太孫出去,就帶了三個箱子,壘在一起也就完事了。徐循的箱子呢……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多個,堆在一起,小山一樣高。

  徐循說不出話來了,再看看太孫,想了想,便諂媚地一笑,道,「這……殿下,我服侍您上車吧?」

  太孫又被她給逗笑了,他裝模作樣地點著徐循的鼻子,凶了她一下,便抱起她的腰,直接把小婕妤給塞進了車裡,也沒等人來拿小幾凳,自己一翻身,也矯健地躍上車轅,鑽進車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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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41:48
第45章 疼寵

  從京城到行在,水陸都是通途,從水路走主要的優點是比較平穩,而且最重要是能少吃點灰,當然,速度相較于一路快馬狂奔,在驛站打尖換馬那樣的走法要慢很多。不過皇太孫的差事又不著急,路途上花多少時間都是規劃好的,能在限期內趕到就行了,就是遲一兩日也沒有什麼。如此一來,自然樂得坐船,去的就是京城最主要的港口龍江關。也就是三寶太監幾次從南京下西洋時出發的大港口,徐先生去過那裡看熱鬧,險些還被沖散的地方。

  從宮城到龍江關,也就是二三十裡地,悠著走半天也能到了。徐循上了車以後,先對車內一番左顧右盼,摸索來去,熟悉了以後就開始巴著窗格看外面的景色。這時候玻璃貴,用的是一種特製的竹窗格,裡頭人能看得見外頭,外頭人一般是看不見裡頭的,因為天氣炎熱,沒有蒙紙,所以視野很好。不過車還沒走起來,再怎麼看都是宮裡的景色,看了一會遂也就放棄,又去撥弄車內的冰格。

  雖然只是短短一段路,但炎熱天氣裡,騎馬容易中暑,在車裡也有一樣的風險,所以車內是備了一個大的厚銅盒子,裡面放了滿滿的冰塊,往外沁著白氣兒,一看就是一股清涼。被徐循搗鼓了一下,也不知怎麼鬧的,更是白煙大作。太孫靠在窗邊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有點不耐煩了,便道,「好啦,不要弄了,一會氣跑沒了,就不涼快了。」

  徐循身影一頓,便不動彈了,過了一會,她也軟綿綿地靠在另一邊窗戶上,撐著手望著太孫笑,太孫也沖她咧咧嘴,失笑道,「傻樣,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我就瞎高興唄……」徐循說話總是很逗趣的,「這個冰格好有意思,你說我車裡也有嗎?這些冰怎麼送過來的呢?肯定老費事了吧。」

  這些事,太孫這個享受慣了的主子怎麼會知道,他說,「你怎麼一天到晚都問個不停啊?小腦瓜裡有這麼多個『怎麼回事』、『為什麼』,你不覺得難受嗎?」

  看徐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也就不說了,兩個人安靜了一會,馬車也走了起來,慢慢地往宮門去出去了。徐循才又低聲嘀咕,「怎麼和箱籠一塊走呢,他們走得慢,我們走得快,難道還要我們等他們?」

  太孫氣得敲了徐循的頭一下,說道,「你消停點吧,一年難得出宮一次,看看街景不好嗎?」

  徐循頓時就和小老鼠似的,趴到窗格上去了。「您說的對,我倒都忘了!其實就是從前在家的時候,也沒怎麼逛過街呢……」

  從宮城出來,四通八達都是大道,所謂的大道,就是寬敞廣闊,道邊廣植樹木,但道邊的樹蔭是給行人準備的,車子只能在烈日下走動,從車內看出去,能看到的只是偶然出現的行人而已。若非現在正是各衙門上值的時間,時不時有官員騎馬經過,路上幾乎無甚可看的,徐循看了一會就洩氣了,嘟著嘴道,「都是些穿著官服的大人,沒什麼好看的。」

  「本來就沒什麼好看的,你以為街上還有什麼熱鬧?」太孫失笑說,「要看那樣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的熱鬧,得乘集會的日子去坊裡,這種大街道上是沒什麼可看的,除了各衙門以外,誰也不會沖著大道開門。」

  便一路給徐循介紹,「那是禮部衙門,戶部衙門……」

  走了一會,車輛拐到了偏路上去,徐循嗯了一聲,小貓豎起耳朵一般,趴到窗邊看了一下,扭頭說,「大哥,我們怎麼不和後面一起走了。」

  運送箱籠和下人的車輛,都在他們後頭,不過現在,太孫車駕是自顧自地拐上了偏路,而其餘車輛還在往前行走,目標很明確就是城門,只有幾個護衛,跟在了車邊上繼續騎馬。

  「不是你說的嘛。」太孫看她吃驚的樣子,心裡也有一點得意,他伸了個懶腰,靠在窗戶邊上懶懶地說。「現在過去,我們要等船,何不如讓他們先去裝船,我們自己四處逛逛,且樂一樂,一會再上船時間也剛好。」

  徐循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忙不迭道,「好好好,那、那咱們去哪兒逛啊?」

  太孫淡然道,「就這麼隨便走走,兜兜風,想去哪兒去哪兒唄。」

  他態度這麼淡淡的,徐循肯定也感覺出來了,她嗯了一聲,雖然臉上笑意不減,卻不再說話,只是趴在窗邊仔細地瞧著街上的景色,現在轉到坊內街道,不時有經過一些大戶人家門口,各種門釘、門臉都能看得清楚,徐循看得很是入神——不過畢竟太早起,這會兒她估計也有點困,看著看著,頭一垂,往裡趴在迎枕上,一下就睡了過去。

  這也正中太孫下懷,他把窗格推開了一點,愜意地享受著早上還算帶了點涼意的風兒,流覽著一閃而過的街景,人臉、樹蔭、門洞……車輕馬良,很快就出了聚寶門。

  聚寶門外,山清水秀,一邊是山,一邊是秦淮河,風景的確是很好的。順著夯土路往前走上幾裡路,就有許多香火旺盛的寺廟,城裡人要拜佛,一般都往這兒來,遠遠的還能見到大報恩寺的琉璃塔,出了城太孫就把徐循給叫醒了,「還睡?再睡下去,就要上船了。」

  徐循揉著眼,半醒不醒地嘟囔,「困嘛——」

  太孫就指著窗外給她看,「你看那個亮閃閃的東西是什麼?」

  徐循一眼看去,哎呀了一聲,「大——大報恩寺!瓷塔?」

  自從永樂十年,皇爺親令建造的大報恩寺開始興建以後,這座琉璃塔就成了城南的地標,那是宇內獨一份的壯觀建築,徐循好說也是城南雨花臺長大的,對這份景致當然是極為熟悉。她揉著眼睛先說了一句,「怎麼又高了不少哇?還沒完工啊?這都建了八年啦!」

  說完了才想起來,「嗯?可——可龍江關,是這個方向嗎?」

  她又撲到窗邊,睜大眼睛看了許久,才轉頭極為不可置信地道,「咱、咱們是要去雨花臺——」

  「反正都是散心,去雨花臺走走不好嗎?」太孫這時候倒是不大忍心逗她了,他輕輕地撫了撫徐循嫩豆腐一樣的臉頰,又踢了踢車門,「馬十,讓他們快點兒,顛不散爺的。」

  「哎,爺您坐穩了。」門外頓時傳來了精神抖擻的回話,還帶了些北邊的口音,緊接著,車行一下就加快了起來,順著路,往雨花臺方向輕快地小跑了過去。

  出了聚寶門,走上四五裡就是雨花臺了,究竟能有多少路?不一會就進了街坊,看到了人煙。不過,因為這裡有許多寺廟,長年累月過的都是達官貴人的車駕,太孫等人的車馬也不算是太招眼,不過是惹來了一些好奇的眼光而已。大部分人,還是自顧自地忙碌著自己的營生。

  出了個太孫婕妤以後,徐家在雨花臺也算是號人物了,徐府所在地很容易打聽,畢竟,才建起來沒有多久呢。——只是一入雨花臺,徐循連話都不會說了,她死死地趴在窗前,就這麼和雕塑似的望著窗外的景色,太孫看著她的背影,心頭不禁大起憐意,他也保持了沉默,由得馬車將他們帶向了氣派的新府邸。

  為什麼妃嬪家人往往能得賜官?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官身建宅,建制比較高級,不至於墜了皇室親戚的臉面。徐老爺雖說品級可能還不太高,但徐府也算是氣派非凡了,太孫讓車停在徐府大門左近,令馬十,「去叫門。」

  小婕妤一聽說,渾身一顫,回頭望著太孫時,卻早已經是淚痕滿面,想來之前已經偷偷哭了有一段時間了。

  太孫抹去了她面上還往下滴的眼淚,柔聲道,「醒醒鼻涕,別哭得這麼難看,時間緊不能進去,和你爹娘在車上說一會話吧。」

  說著透窗一看,見馬十已經成功敲門進去了,便推門下了車,吩咐幾個護衛道,「來個人陪我出去走走。」

  雨花臺一帶,市容還算是繁華的,徐循家附近便是一條買賣街,這時候恰逢早市,估計剛好又趕上小集了,滿街的叫賣聲熱鬧非凡,太孫在街上來回逛了兩圈,聞見燒餅香,忽然竟有些餓,欲要買來吃,一掏懷裡——肯定是沒帶錢的,只好讓護衛買了兩個來,咬了一口覺得挺好吃,又讓買了一大包,提在手裡慢慢地逛回去時,車內隱隱還能見到兩個人影,一個中年婦人站在車下切切地望著車裡,手裡握著帕子只是擦眼,馬十正在一邊柔聲勸解。

  見到太孫回來,馬十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婦人渾身一震,望著太孫就要下拜時,太孫搖手道,「不必太招搖了。」

  他已知此人必定是徐循的母親,對她也頗為客氣,受了一個萬福禮以後,也頷首還了禮,這時徐循父親也從車裡出來,欲要下拜又被馬十攔住,到底還是長揖到地。太孫溫言道,「不必如此多禮。」

  他沖馬十點了點頭,自己便鑽進了車裡,其餘解釋等語便有馬十去說了。不片晌馬車開始移動,徐循父母依然站在車邊上,依依不捨地目注車內,徐循趴在窗邊上,居然把窗格給全推抬了起來,哽咽道,「都回去吧,我好著呢,爺和長輩們疼我。以後見面機會多著呢!別再掛心了!」

  她平時嬌憨怯弱,可愛得很,此時說話吩咐,倒很是沉穩,隱隱竟能把父母的主都給做了,徐循父母聽說,也都收了淚,努力地做出笑臉來,目送徐循離去,太孫隔了徐循的背看出去,心底都有些惻然。

  車行了老遠,徐循才慢慢放下窗子,手拿一張帕子捂臉靜靜抽噎了一會,太孫要勸、要摟,她都只管搖頭,過了好一會,方才漸漸收了淚,又掏一張新帕子出來猛擤鼻涕,倒是把車內感傷氣氛給一掃而空。太孫心裡才是愀然呢,又被她逗得彎起了唇角。

  「沒事兒了吧?」他故意沉著聲音問。

  徐循沉默了一會,才使勁點了點頭,把帕子團一團丟到車內雜物簍裡去了,抬眼沖太孫燦然笑道,「沒事了。」

  太孫就把手裡的一包餅拿給她一個,「還挺好吃的,你也再嘗嘗民間的味兒。」

  說著,隨手就開了窗子,把餅包遞出去給護衛,「你們也分著嘗點兒。」

  又想起來,從懷裡隨手撚了個織金荷花荷包丟出去,「剛才誰給我付的錢,賞他了。」

  吩咐完了,一回頭,卻見徐循看著自己笑,太孫嗯了一聲,「怎麼了,又哭又笑的。又是什麼逗得你這麼開心?」

  徐循眼睛鼻頭都紅紅的,哭過一場,臉上妝都被擦掉了,越發顯得整張臉素淨清秀,她咧嘴笑了,「這是我以前當姑娘的時候,早上常吃的芝麻燒餅。進宮以後,有時候也想著這一口。」

  倒是湊巧買了她以前的家常味兒了,太孫嘿了一聲,「是嗎?那你說說,你怎麼謝我?」

  徐循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把燒餅放下來,圈住了太孫的脖子,她望著太孫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很謝大哥,謝得不得了……謝謝大哥為我用心,小循心裡感激,可嘴笨,實在是說不出話。」

  說著,紅潤的唇瓣,便在太孫的臉頰上輕輕地碰了一下,臉也就順勢埋到了太孫的肩窩裡,伏著不動了。

  太孫摸了摸臉頰,不知如何,竟有點說不出話。他當然被許多人親過,可這一吻到底又有點不尋常,哪裡不尋常呢,又說不上來,他撫著徐循的秀髮,眼望著車頂,倒是玩味了一會這陌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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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42:15
第46章 親近

  從京城到龍江關其實也就是二三十裡的路,又好走,半天時間已經足夠趕到了。但要從雨花臺繞過去,時間就緊了點。太孫不願誤了時辰,一行人連午飯都沒吃,就靠這麼個芝麻燒餅頂飽,一路趕到碼頭時,正好箱籠也都搬運上船了。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雖說是宮眷,但也只能如同大戶人家的女眷一般行事了。很可能排場還有所不如,畢竟徐循不是正經主母,此行是乙太孫為主,她的名節順帶能保護一下也就保護一下而已。天家碼頭和官家碼頭素來是分開的,這裡除了工作人員,閒雜人等也進不來,所以連帷帳都沒拉,徐循自己帶了前面戴面紗的風帽,藍兒紅兒從船上下來,扶著徐循進了裡艙以後,太孫和他的護衛們也就上船各自去安頓了。

  官府出行一般坐的都是特製的站船,取的就是驛站的站字,這種船用料十足,做工精良。全是在廣州特別定制的,已經十分舒適了,但太孫出門,哪能只屈就於官府的站船?坐的是龍江場特地為皇爺出巡督造的一艘黃船,當然,規模沒有正規巡幸時那樣龐大,是預備皇爺平時出門乘坐著的,但即使如此,這艘船的佈局也非常寬敞,要比站船更方便得多,徐循的艙房簡直要比她在太孫宮的屋子還大。那十多個箱籠都不需要另行儲藏,直接堆在艙房裡就行了——當然,一些裝著過冬衣物的大箱子,還是被搬到別處去了。

  他們半路繞開了一段,別人卻是直接就到了碼頭。徐循上船的時候,她的屋子是已經佈置出來了。徐循一進屋就聞到了艾草的香味,她抽了抽鼻子,道,「好重的味兒啊,都有點嗆了。」

  「您這就有所不知了。」孫嬤嬤笑著說,「這船臨水,蚊蟲最多了,到了晚上,水面上有多少蟲子您是不知道,所以每天都得拿艾草裡裡外外地熏上好幾遍,這樣即使開了窗子,蟲子也爬不進來。」

  徐循還真沒想到這個,聽孫嬤嬤說了,果然見到艙房裡各處窗扉都是多加了一層窗紗的,這才笑道,「確實是想得周到。」

  見自己屋子裡已經擺設停當,連被褥都換了慣睡的,便忙問,「大哥屋裡,可有幫著過去收拾?別我們這裡都弄得好好的了,他們那裡還是一團糟。」

  「您就放心吧。」孫嬤嬤笑著說,「我也去問過了來著,不過,殿下身邊帶著的那幾個小中人,服侍著他大江南北都走過了,差事辦得很熟,也不用旁人幫手,自己就把屋子給收拾出來了。咱們還站著聊了一會,等殿下和貴人回來了,才又各自分開的。」

  徐循這才放下心來,在窗邊坐下了,托著腮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興奮地說,「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坐過船呢。」

  藍兒、紅兒都是農戶女,當年被采選進來的時候,就是坐的船,是很有經驗的,也因此才能中選陪著徐循一起坐船。至於孫嬤嬤,當年也是跟著皇爺一起南下的,那時候就是坐的黃船,現在自然也不陌生。三個人都紮煞著手,很欣慰、很容忍地看著徐循,徐循有點不好意思了,就攆她們,「都回去拾掇自個兒的行李吧,嬤嬤年紀大了,藍兒、紅兒,你們多幫她跑跑腿兒,我也正好睡個午覺,歇一會兒。」

  出門在外,沒有那麼多講究,艙房雖然大,但多一個人杵在那也挺奇怪的,畢竟,船行免不得顛簸,長時間直立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再說,徐循短時間內也不會需要什麼服侍,藍兒、紅兒和孫嬤嬤商議了一會,也就退下去整理自己的行李了。

  人一走,徐循就活躍起來,先在艙內繞了一圈,什麼櫃子、暗門都打開來看過,連淨房都走進去巡視了一圈,直到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才撲到榻上,想想今早和父母的匆匆一晤,心裡又和割肉一樣地疼。

  畢竟是一大早起來,奔波了半日,還沒等點心奉上,徐循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連船隻啟航都沒趕上,等她揉著眼爬起來,太孫已經在窗邊坐了一會了,徐循看清楚他在,忙爬下床,歉然道,「怎麼都沒人喊我——她們該把我叫起來的!」

  藍兒、紅兒兩人板著臉在門邊立規矩,看來比在徐循跟前要規矩了不知幾倍,太孫看了她們一眼,笑道,「是我讓她們別出聲的,出門在外,沒這麼多規矩,你累了就多歇一會也好。」

  徐循和太孫也比較熟悉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她也沒有繼續矯情,給兩個宮女使了個眼色,便閃身進了淨房。

  天氣熱,雖說床上洗漱不便,可徐循還是擦了擦身子,換過一身衣服,又洗過臉重新上了脂粉,這才走出來同太孫對面坐下,見太孫手裡拿著一本書,便道,「你看什麼呢,難道連在船上也不能耽誤了讀書嗎?」

  「就是因為在船上,才有閒心多讀點書。」太孫給徐循看了看封頁,是《東坡樂府》,徐循看了,笑著說,「哦,這樣的書我也愛看的。只要不是那些《女訓》、《女誡》,這種雜書,你給我多少本我都能看完。」

  太孫一聽說,倒是來了興趣,放下手裡的書道,「你也愛吟詩?」

  徐循有些赧然:本朝宮廷雖不禁宮女子識字,但是除了有女諸生之稱的仁孝皇后以外,一般的妃嬪閑著沒事,不以知書為榮,有了空閒,更多的還是做些女紅,打打秋千玩玩遊戲,宮廷風氣也不鼓勵她們吟詩作賦——說實話,大家的文化水準也都沒到這一步,多數就是識字罷了,距離出口成章還有很迢遠的距離呢。

  「吟詩談不上,就是愛讀。」她解釋說,「從前年紀還小的時候,爹會讀些詩詞,我在旁邊聽了,覺得又押韻又好聽,後來識字了以後,就從爹的書房裡偷些詩詞集來讀。蘇先生的詞素來都是喜愛的,還有辛棄疾、陸遊,都頂喜歡。」

  太孫看了她幾眼,才笑道,「你這個小女兒家,不去喜歡『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倒喜歡辛棄疾、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小循,我覺得你這個小姑娘,心思深得很。」

  好多人都對徐循下過評語,但這個心思深真的是和她八竿子打不著,徐循用『你就別逗我了』的表情看了太孫一眼。太孫說,「你說是不是,平時那樣沒主意,在你爹娘跟前倒是那麼能做主,一句說出來就是一句。看起來嬌怯怯的弱不禁風,喜歡的卻是慷慨激昂的詩詞……我怎麼覺得和你越熟悉,越有點看不懂你呢。」

  徐循白了太孫一眼,道,「要是人人都能被您一眼看透了,您就不是人,是神仙啦。再說,咱們其實呆在一塊的時間也沒有多少,說不定船還沒到北京呢,你就把我給摸得透透的了。」

  太孫摸著下巴,望著徐循笑,「別人都巴不得我一輩子看不透她們,你倒是好,聽起來,好像是巴不得被我看透。」

  徐循覺得太孫有個很不好的習慣:愛打嘴仗。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卻一定要強裝出這個意思來逗她。她暗暗翻了個白眼,故意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道,「那、那我也不要被您看透了,以後,我嘴上說一套,手上做一套,心裡想一套……」

  見太孫唇邊逸出笑意,她又耷拉下臉來,白了太孫一眼,「這樣,您就滿意了嗎?」

  太孫微微一怔,片刻後哈哈大笑,「滿意、滿意,我哪敢不滿意,看你那兇狠的樣子,我要不滿意,你能把我給吃了。」

  兩個人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會,底下人送了點心上來,徐循也找了一本書,兩人便一邊對著看書聊天,一邊吃點心。到了晚上,船靠岸停泊過夜。太孫自然而然,就宿在了徐循屋裡。

  #

  像天家、官家船隻出外,其實是相當愜意的,首先,除非天災,不然很少出事。青紗帳起這樣的事,很少發生在官家身上,不論哪家綠林好漢都不會這麼不知死活。第二,補給有保障,各地有專用的官家碼頭可以停泊,每天走的路程也是固定的,日出啟航日落泊船補給,不論是淡水還是蔬菜,每日都能新鮮奉上,還隨時有現捕的河鮮吃,太孫帶的廚子水準當然不能差了,徐循覺得自己走一路吃了一路的魚,偏偏每種魚都還鮮得不一樣,至於哪種是哪種,又是怎麼個做法,她一開始還問問,後來因為太孫也不甚了了,往往還要轉問廚子,遂也就放棄了,只管糊塗地吃。

  第三嘛,就是船路暢通,在一些險關是不需要排隊過灘的,縴夫必須優先拉著官船走,所以一般的商船、客船在這點上根本無法和官船比時效,不過從北京到南京的運河,前朝才剛修繕過,現在還沒有這種問題,徐循也就無從去感覺了。

  作為皇妾,她還感覺到了跟著太孫外出的好處:在這麼漫長而單調的旅途中,岸邊的風景是很快就能看厭的,相對狹小的空間和緊湊的行程,更阻止了太孫從事體育鍛煉,閑來無事,是和一身臭汗的中人們廝混在一處好呢,還是同嬌怯怯的小婕妤廝混在一處好呢?正常人當然都知道怎麼選擇。不說別的,就說看書吧,一樣規制的艙房,太孫屋裡除了簡單陳設以外什麼都沒有,徐循這裡,有她裝箱帶來的各種生活用品,連熏香爐和香球都沒拉下,有兩個手腳靈便的宮人,還有一個該安靜的時候一句話也不多說,想她活躍的時候又能傻裡傻氣嘟囔個半天,生得也很好看的小婕妤,太孫會選哪邊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頭一兩天過後,太孫根本就歇在徐循屋子裡了,自己的艙房只做儲物用,別說侍寢的事了,就說這個一天到晚都膩在一起,就是孫玉女都沒享受過吧。太孫妃那就更別提了,和那種早出晚歸,一天只在晚上見面的關係比起來,這種待遇,簡直是比正頭娘子都強。

  徐循一邊和太孫下棋,一邊想:怪道都說這是美差呢,這要是被太孫妃她們知道了……

  雖說大家都很和氣,但她還是立刻就下定了決心:不論如何,外出路上的細節是絕對不能和別人分享的,她自己含糊過去不說,藍兒、紅兒還有孫嬤嬤也必須統一口徑,一句話都不能亂說。

  不過,行程中也不是沒有風風雨雨。也許是因為太孫玩得有點太瘋了,折騰完徐循,一身是汗的,他也不洗,也不蓋被子——嫌熱,老是這麼光脫脫的就吹著風睡了。船過瓜洲不久,他居然病了,隨行的南醫婆一扶脈: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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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4 16:43:17
第47章 病中

  要說這也是有點疏忽了,一般太孫這種重量級人物出門,都是要帶上御醫隨身服侍的。但從前太孫出門時,多數都是跟著皇爺,那肯定用的就是皇爺的御醫了。他自己單獨辦差時也有按規制給配備大夫,只是一般派不上什麼用場。這回呢,因為北京行在已經什麼都有了,連太醫院都有醫生已經過去上差,也不知是誰大意了,竟沒安排御醫跟隨。太孫這一病,要不是有醫婆南氏被太孫妃派來跟隨徐循,險些就要耽擱了。

  普通的傷寒而已,醫婆給翻著眼睛看了看,當晚停泊在官家碼頭以後,中人上岸去買了藥,服一帖下去,本來的低燒立刻就被控制住了。太孫也被搬遷回自己屋子裡去躺著,他身邊四個貼身服侍的中人早就分班當差輪流看顧,這裡頭根本沒有徐循什麼事——開玩笑,若是非得要一個皇妾來照顧才成,那還是天家嗎?男女有別,剛進門的皇妾,從來都沒有照顧過太孫的飲食起居,怎麼可能把他伺候得舒心了?要是讓這麼不專業的人來伺候太孫,太孫還得打從心眼裡感動的話,這天家也就不是天家了,連一般的地主老財家庭估計都有不如吧。

  所以,就算是徐循再想過去照顧,也沒法把手伸進去,孫嬤嬤和她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要是您伺候得不好,太孫殿下動脾氣了,您沒臉不說,得了不是的那還是底下的中人們。就是為了自己無事,他們也不會聽您調派的,咱們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徐循這個人有個優點,她一直都是很聽話的。孫嬤嬤這麼說,她一想覺得有禮,也就不跟著瞎摻和了。每天早上起來用過早飯了,過去看看太孫,陪他說說話,或者就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看兩頁書,等太孫睡著了,她要麼回來自己忙點別的,要麼就在窗邊看看景色。吃喝拉撒的事絕不多加沾手,頂多就是太孫渴了,給他倒杯水遞過去,都不願喂他,免得自己喂不好,把人喂嗆了反而落得不是。

  可沒成想,就是這樣,反而投合了太孫的性子了。

  人在病中,最怕什麼?怕的還不就是孤獨了。像太孫這樣的人,什麼時候不舒服了,一句吩咐就有人能給他把問題解決,而且都是多年用慣了的中人,對他的習慣非常瞭解,連喂杯水,那力道都是輕重得宜。身體上的需求,他一直都是供過於求,基本不缺什麼。徐循沒上來搶著餵飯喂藥的,他反而覺得徐循老實識趣,比較本分——雖然原來就有這樣的印象,但現在這種印象反而更加深了。徐循要是著急上火地在他病榻邊上守著,有一點動靜就上來無微不至的服侍,太孫說不定還覺得有點肉麻噁心,受不了她的獻媚勁兒。現在這樣表達一下關心,他還覺得挺好的,起碼是滿足了他病人怕孤獨的需求。

  睡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那有節奏的翻頁聲,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聲、走動聲,輕輕的說話聲,這些很平常、很瑣碎的小事,在病中人的心裡就覺得很幸福。這種感覺不分貴賤基本都是一致的,人到了病的時候,圖的就是知心人能給倒杯水喝不是?

  那些中人們,雖然能侍候太孫,能陪他玩樂甚至是幫他辦事,但畢竟和他還不是一家人。只是太孫用得順手的下人而已,這和自己的女人,在心裡天然就是有差別的。雖說徐循只是個妾吧,可那也是有名有分正經上了譜的婕妤,是太孫的自己人,太孫和她處在一塊,用不著擔心她欺瞞自己,背著自己飛揚跋扈橫行霸道,差事辦得不好還要文過飾非……和自己的女人安安靜靜地在一處,享受著她的陪伴和照顧,就是一句話不多說,這種心靈上的放鬆和安慰感,那就不是多少錢,又或者是多少勢力能買得到了——也並不是每個太孫的女人,都能讓他有這種自己人的感覺的。

  睜開眼了,頭一轉過來,就看到陽光灑進船艙裡,窗陰裡坐著一個小姑娘,穿著半新不舊的蔥綠色紗裙,底下露了整潔的白綾褲子,腳擺來擺去的,頭埋在書頁裡……也許是聽到動靜了,慢慢地把書給放了下來,清秀漂亮的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站起身走過來輕聲問,「好受些了沒?要不要喝口水?」

  一邊說,一邊順手就給他掖掖薄被的角……

  太孫就有點賭氣、有點撒嬌地說,「喉嚨還是挺疼的——給我倒杯水。」

  徐循就走過去給他倒了杯水,又拿了一塊梨膏糖過來,「喝了水,含口糖吧。燒都退啦,這一兩天喉嚨就沒那樣疼了。」

  太孫嗯了一聲,半坐起來喝了水,畢竟還有點暈,閉著眼也沒心思說話,徐循就拿著書坐到他身側,一邊讀書,一邊拿著美人錘輕輕地給他捶腿——這害風寒的人,有時候全身骨節都是酸疼的,得這樣捶著才舒服一點兒。

  喝完水,吃過糖,喉嚨沒那麼難受了,某人話就多了。「在讀什麼啊。」

  「您帶的《東坡樂府》嘛。」徐循也是怕了這個大病號了,太孫平時還挺體貼人的,一病下去就看出嬌生慣養的底子來。——他還在總角中時,皇爺就已經取得了天下。和太子、漢王不同,太孫一直都是在嬌慣中長大的。身子一不舒服,他就該挑剔了,沒人陪覺得寂寞,有人陪吧,不說話覺得太安靜了,說話太多又嫌煩。連吃藥都是,吃一口糖再吃一口藥呢,覺得拖得久,苦得更厲害,讓他一口氣吞下去吧又嫌苦。底下的那幫中人被挑剔得體無完膚的,還沒登上皇位呢,已經有點天威難測喜怒無常的意思了。平時有她陪著,幾個中人都樂得躲到一邊去,不受這個罪。

  太孫雖然不拿這些吃藥喝水上的小事來為難她,但是囉嗦起來也十分煩人,逗他說話他喉嚨痛,不說話他覺得無聊,又要主動來撩徐循,說幾句自己喉嚨不舒服了,心情又不好起來。徐循也只能是順著毛摸,好容易今天起的話頭還算不錯,徐循趕快自說自話地就給接下去了,「要不,我念幾首詩詞給您聽聽?」

  太孫嗯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徐循就撿了正在讀的江城子,念出來給他聽。「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太孫聽著就來興致了,「你打過獵沒有?」

  作為一個身家清白家風還算是嚴謹的小姑娘,徐循對這個問題肯定只有一種回答,太孫問了自己也覺得多餘,想了想又說,「等到了行在,宮裡地方大了,我教你騎馬。北京的宮城和南京的可不一樣,必須非得騎馬坐轎不可,要光靠走路,一天什麼事也別想幹成了。到時候,等我們出去打獵的時候,把你扮個小中人,一起跟著出去。」

  徐循忍不住笑了,「大哥你說這麼多話,喉嚨不疼嗎?」

  她語氣有點不信,太孫就當真了,「幹嘛,以為我逗你玩呢?」

  徐循趕忙說,「沒呢,哪有,就是我怕我笨,學不會騎馬不是?」

  太孫這才滿意了——其實這種事也就是說說而已,宮禁森嚴,做妃嬪的除非去皇家園林,不然哪有出宮到處打獵的機會?太孫也就是閑著無聊和徐循逗悶子,徐循不配合,他就不高興了而已。這病著的大少爺有多難伺候,可見一斑了吧?

  說了幾句話,太孫不說了,徐循又給他念江城子,念著念著,太孫又作起來。「老坐著不累嗎?上來靠著讀吧。」

  徐循要說『我不累』,結果無非只有一個,那就是太孫繼續作。作到她屈服為止,平時不屈服也罷了,現在太孫病著喉嚨也不舒服,和她鬥嘴的話,說話一多心情只會更差,她只好順應太孫的要求,靠到他身邊去,一邊說,「您可別……打什麼不該打的主意。」

  太孫把徐循摟在懷裡了,就挺心滿意足的,他笑了,「你腦袋瓜子裡想的都是什麼呢,這是在外頭,要在宮裡,我非得告你的狀去——繼續讀啊,怎麼不讀了?」

  還真的就只是規規矩矩地摟著徐循,聽她讀讀詩詞就滿足了。聽著聽著,腦袋往徐循肩膀上一擱,沉甸甸地就這麼睡了過去,只苦了徐循,被靠得身子都麻了半邊也不敢多動。

  畢竟只是傷寒而已,幾貼藥一吃,七天時間一過,太孫又是龍精虎猛了。只是苦了徐循,那天就那樣被靠著睡了一個下午,她回去頭重腳輕的,第二天居然也發起燒來,過了傷寒。趕快地又要開方調養——不過,太孫病了,她要伺候太孫,她病了,太孫來看看她也就罷了,要反過來伺候她也是沒有的事。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只有兩個宮女和孫嬤嬤、南醫婆做伴。

  就這麼著,等她病好了,能從艙房出來的時候,北京城也就在望了。當天晚上,黃舟在北京城通惠河碼頭靠岸,徐循一行人移舟上車,在夜幕中進入了北京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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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讓這麼不專業的人來伺候太孫,太孫還得打從心眼裡感動的話,這天家也就不是天家了,連一般的地主老財家庭估計都有不如吧。——這句話是宮女談往錄裡也說過差不多的。「民國以來,有好多的人問我,說李蓮英值夜,聽到老太后在屋裡咳嗽,他怕驚動老太后,就跪著爬進了寢宮,給老太后倒碗水喝,使得老太后很感動。那麼說老太后不就成了孤寡戶了嗎?沒人答理沒人瞧,夜裡咳嗽,連碗水全喝不上,那還稱什麼皇家太后呢?這些胡謅亂的話,我真不知怎麼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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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5 15:48:02
第48章 同居

  要說徐循對北京有什麼印象,第一個印象,肯定是北京的乾燥。

  他們是在夜裡進皇城的,直接就住進了紫禁城外的太孫宮——是,說也奇怪,太子宮在東華門裡,是正兒八經的紫禁城內建築物,但太孫宮卻是在東華門外,可以說已經出了紫禁城了,算是在東苑裡辟出一塊地方來給太孫居住。當然,整個東苑、西苑都是包含在皇城內的,一般的百姓那也進不來,這倒是真的。

  雖說人在路途中,妾和正妃分不大出來,但現在進了太孫宮。徐循就不敢放肆了,壓根就沒想歇在正屋裡,但太孫過來的時候沒說清楚,太孫宮裡的傢俱還沒有完全到位呢,只有他居住的外屋和太孫妃居住的正殿有完善的家什,徐循不敢在正殿睡,大家就只好先把太孫妃正殿裡的傢俱搬一部分到偏殿裡,這樣徐循才能有個住處。

  徐循因為傷寒才好,人也覺得有點虛,在船上顛簸夠了,踏上地都半天了還覺得在飄,從車裡下來就直接歪在那裡了。孫嬤嬤和藍兒、紅兒忙裡忙外的,太孫身邊的幾個中人過了一會也過來幫忙,徐循在偏殿的炕上——這個炕還是她們趕著把自己帶來的炕褥給鋪上了,她才能躺下的——在炕上歪著,聽著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忙活,也覺得挺有意思:身為妃嬪,她不能和中人們說說笑笑的,但孫嬤嬤性格開朗、能言善道,為人又熱心,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從來都不怕往自個兒身上攬,這一路同船下來,倒是哄得好幾個小中人拜了乾娘。

  過了一會,太孫也進來看她了,見這屋裡這麼亂,索性把徐循帶到自己屋裡歇了一晚上。就是這一晚上,徐循也不敢和太孫同屋,免得過了病氣,太孫睡在東里間床上,徐循就在西里間炕上對付了一夜。

  他們進京時正是盛夏,這時候的南京熱得可怕,到晚上即使是門窗大開也沒一絲風,就是有冰山解暑,也時常是熱得一身大汗。可北京就不一樣了,晚上那涼風是一陣一陣的,空氣也沒那麼濕黏黏的,相當乾爽宜人,比起船上那種帶了水汽的夜風,又是另一種清涼。徐循一晚都很好睡,薄被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的,第二天一早醒來,只覺得精神十足,伸了個懶腰一摸臉,卻感到臉要比平時更幹得多了。

  年輕小姑娘,有幾個是不愛美的?徐循雖說不上大驚失色,但心裡也十分介意,和太孫一道用早飯的時候神色都很肅穆,太孫見了,便笑道,「怎麼啦,才到北京就不高興,難道昨晚是土地給你托夢了,讓你回南京去不成?」

  徐循撫臉嚴肅道,「一到北京就覺得臉粗了!要是常住下去那還得了,不到一年,只怕都能老十歲。」

  太孫這個人也是作死的,現在和徐循在一塊,哪裡像是個愛照顧人的大哥哥,分明就是個作死的撩騷少年,聽徐循一說,就伸手擰了擰她的臉,笑嘻嘻地說,「是粗了一點,這可怎麼好哦?」

  徐循捂著臉白了他一眼,怒道,「好疼呀,大哥您真討厭。」

  她又新奇地看了眼前的早餐一眼,道,「這就是北邊的麵點兒了?這個杏仁茶,我在張娘娘那裡也喝過的。」

  「天氣熱,杏仁茶沒什麼好喝的。」太孫隨手就給她端了一碗麵茶,「你喝這個吧。」

  徐循看這一團白生生的東西,也不疑有他,咬了一大勺送進嘴裡,卻被燙得湯匙都落了,連儀態也顧不上,哇地一口把嘴裡的麵茶全都呸出來了,猶自覺得舌尖燙得發麻,還是來伺候早飯的馬十靈醒,給她端了一杯放涼的過夜茶來,徐循含了一口方好。太孫樂不可支,幾乎笑得捶桌,惱得徐循鼓著腮幫子,眼淚汪汪地瞪著他直瞧。

  連太孫的大伴王瑾都有點看不過去了,一邊上來拾掇徐循製造出的亂攤子,一邊婉言規勸太孫道,「大少爺,咱們多大的年紀了,還欺負小姑娘這可不行。眼下是千歲奶奶和大少奶奶不在,若在的話,貴人一狀告上去,您要落埋怨呢。」

  太孫笑意未歇,拿手指擰了擰徐循的鼻頭,笑道,「她敢告我的黑狀,我就把她的事兒也給抖落出去,你問問她,她有沒有把柄在我手上。」

  他畢竟是太孫,要欺負徐循,徐循還有什麼辦法?較真起來的話,她還要感謝太孫給她這個臉面呢,她感激地用眼神向王瑾表示了一下謝意,便轉過頭來瞪了太孫好幾眼,咽下茶水,吐出舌頭道,「你瞧,都燙白了。大哥最壞了,我不搭理你啦。」

  說著,飯也不吃,氣哼哼地抬腳就出了正殿,回去自己屋里拉著孫嬤嬤發愁,「臉幹得都有點快裂開!」

  孫嬤嬤就是管梳妝打扮的嘛,她倒是胸有成竹,「貴人是睡前貪懶了吧?快來重新洗把臉,我這帶著咱們南京秋冬用的白玉膏呢。北邊幹,這會兒就該用白玉膏了,到了冬天,燕王府以前都用的是羊油做的脂膏,方子我這裡還有,您別亂了方寸……」

  這麼著,重新洗了臉洗了澡,又上了白玉膏梳妝過了,徐循才要安頓下來好好歇一歇呢,那邊馬十來傳話了。「殿下說,咱們帶來的人手少,現在事多,也不麻煩紫禁城裡再派人來照看了。讓您收拾收拾,帶著人一道住過去,這樣也多幾個人服侍,您也不必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裡住,多冷清啊。」

  住在一塊,那是連太孫妃都沒有的待遇,就是徐循在船上,也不是和太孫住在一間屋裡的。可太孫哪怕早說一個晚上呢,孫嬤嬤她們也不必廢這個折騰了。徐循和孫嬤嬤對視了一眼,還沒說話呢,馬十倒是壓低了聲音,推心置腹般地和徐循說,「咱們家這位爺,就是這個性子,外人看著,穩重大方,其實私下孩子氣得很,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在京裡還好了,畢竟有兩重長輩管著,到了外頭那就真是無法無天啦,咱們也只能順著,不能多勸,貴人您就多擔待些罷。」

  太孫身邊常帶著的中人,徐循也是漸漸地認全了,有一撥人是專陪著他鬥蛐蛐兒的,平時不大出現,跟著太孫裡裡外外辦差做事還兼讀書的,以他的大伴王瑾為首,范弘、金英,還有這個小中人馬十,都是太孫的心腹。雖說中人嘛,地位低微,但說起來他們一天見太孫的時間,還比她要多很多。所以她對他們一直也都是很客氣的,平時見了面也笑著用眼神打打招呼,馬十等人也對她頗為客氣,雖說交談不多,但彼此很是友好。在船上又有孫嬤嬤在,一來二去,雙方關係倒是挺親近了起來,馬十這番話,是沒把徐循當外人看了。

  徐循也就打破了妃嬪不大搭理中人的規矩,笑著說,「我知道大哥有時候也是孩子氣得很——我們折騰點也沒有什麼,就是昨兒才剛麻煩你們把家什搬過來,今兒又要折騰著搬回去了,我心裡倒是很過意不去。想要請你們吃酒,出門來身上又沒帶錢。」

  沒帶錢絕不是說假話,徐循手裡雖然有三千貫銅錢,但那是很沉重的東西,誰沒事也不會搬著錢到處亂走。一般拿來賞賜晚輩和有臉面下人的金銀果子,她又的確是沒有。不過,馬十這些人,身為太孫近臣,沒有一個是不蹭錢的,他們在乎的也不是這個實惠——在乎的就是個臉面。徐循對他如此和氣,馬十覺得面上有光,頓時喜笑顏開,連連說,「當不得您的賞,為您效力那也是應該的。」

  孫嬤嬤在一邊看著,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上前道,「那咱們也就忙起來吧,今兒一天,應該能把東西都放齊的。」

  太孫吃過飯肯定是出去忙公事了,徐循今兒精神好了點,也幫著一道張羅了一會,便被驅趕到一邊自己玩耍去了。孫嬤嬤他們估計是又找了人來幫忙,總之等到中午的時候,徐循就在太孫屋子裡用飯了,一邊吃飯,一邊和孫嬤嬤八卦,「禦廚房不是還在南京嗎,咱們現在吃的,也不知道是哪兒送來的飯。」

  這一點孫嬤嬤倒是知道一點兒,「皇爺時常都在行在住著的,雖然還沒全搬過來,但禦廚房在這裡也有廚子——不過,咱們現在住的地兒離禦廚房好遠,應當是自己開火做飯,不和大內一起吃了,估計,是把禦廚給借來開的火吧。」

  她下午去和馬十聊天,完了回來又告訴徐循,「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留在這兒的廚子都是當地的大師傅,慣做北方麵食,所以的,您今早能吃上麵茶……」

  她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在北邊住過的人都知道,這東西看著一團糊塗壓根不冒熱氣,其實呀,那是燙嘴熱,一般都是冬天早上點著芝麻醬吃的,吃完了渾身都能冒汗。這一準是廚房人數不夠,又要做面子,端上來充數的。太孫就特地挑給您吃,真是——」

  才要往下說呢,珠簾一挑,太孫進了裡屋,「說我什麼來著?」

  一屋子人忙給他行禮,太孫擺手說,「別這麼拘束了,你們這樣,我倒是不自在。——是在說我吧,我聽到了我的名字啊。」

  徐循就坐回去白了他一眼,「您的名字可不叫太孫……孫嬤嬤和我說麵茶呢,說您有多壞!」

  太孫看她氣鼓鼓的,不禁又是一笑,走到徐循身邊坐下,扳著徐循道,「舌頭還燙著呢?伸出來我看看——」

  徐循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因孫嬤嬤還在,不免羞得滿面通紅,正要說話時,卻見孫嬤嬤不言聲退出了屋子,藍兒、紅兒早就躲出去了,因只好紅著臉,吐出舌頭給太孫看,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是還有點痛痛的!」

  太孫被她的憨態撩撥得有些情動,低下頭便要親她,一邊含糊地說,「好好好,是我不對行不行?明兒帶你逛逛皇城,就當作是賠罪了。好不好?」

  徐循只當太孫是哄她呢,卻也不敢和太孫較真——次次較真的結果基本都是她輸,她是真說不過太孫。只好敷衍地說,「好,好,我等著大哥帶我逛皇城呢。」

  太孫便不再把心思花在說話上了,徐循這一病就病了小半個月,再加上他自己的那十多天,一晃眼就素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還是女人就在跟前卻吃不到的一個多月,太孫也的確是有點素狠了,現在徐循好容易才好,就那麼對他吐著粉紅色的小舌尖,太孫想幹什麼,難道還需要猜嗎?

  不過這一次,體諒到徐循才病好,又顛簸了一陣子,太孫也沒怎麼折騰她,抱到床上用比較平淡的姿勢就開始了。不過這種事,做多了以後其實雙方都有了默契,徐循的身子也漸漸地習慣了,要比從前馴順得多,不至於生澀發痛,也更能配合太孫的動作。總的說來,就是她總算是抓住太孫的脈門了,知道太孫在什麼時候喜歡什麼樣的刺激,學會的那些技巧裡,有哪些是太孫喜歡的,哪些是太孫覺得過分刺激的,哪些太孫覺得沒意思……雖然是比較平淡的姿勢,但兩個人還是很容易地就找准了節奏,不那麼有激情,但是很親昵很和諧地來了一次以後,太孫還有些不足,可看徐循睡眼朦朧的,也沒勉強她的意思。倒是徐循有點不好意思,擦了擦眼睛,問太孫,「要不然,我……」

  太孫揚起一邊眉毛,望著徐循等她說下去,徐循就紅了臉,張開口把燙著的舌頭伸出來挑了幾下,吞吞吐吐地說,「我給您……」

  太孫本來就有點不滿足的,現在更是被挑得一下又起來了,他翻身把徐循壓在身子底下,也不憐惜她了,一挺腰又進來了,一邊慢慢地折騰徐循,一邊推心置腹地說,「傻樣,又發寶氣了,那樣搞,太浪費了。一滴精十滴血,這些種子,要全灌溉到你肚子裡,你才能早日……早日懷上大胖小子啊!」

  不消說,當晚徐循又被折騰了半夜,第二天根本就沒能起得來——不過,太孫忙過了幾天以後,倒真的抽出空來,要帶她去遊覽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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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5 15:48:21
第49章 遊覽

  和南京不同,北京地方大,宮城和皇城那還不是一個概念,一般的老百姓,那是要住到皇城外頭去的,能在皇城根住的,都算是達官貴人了。更貧苦一些的老百姓,那是連皇城根都住不起的。不過徐循也不知道外城那都是什麼樣子,她當天下船的通惠河碼頭就在皇城邊上,直接在車裡就進了皇城了。而以她的身份,想要走出皇城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下次出去,估計就是上船回南京的時候了。

  所謂的皇城,基本就是套在紫禁城外頭的一個大框框,由金水河等作為天然的屏障,所以城牆是不齊全的,沒有護城河的地方才建築著城牆,除非泅水技術過硬,否則要從護城河裡泅過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可以說皇城的安全性是很有保證的。在皇城裡,紫禁城外,主要是東苑、西苑兩個大花園,還有太液池,萬歲山這些山水,這是預備帝后等出宮玩耍打獵的所在。東苑裡雖不說山巒起伏,但也是有很多可以放馬的地方,想要演習騎射也不必專門跑到城外去。

  除了這些公共綠化設施以外,皇城裡還有很多機構辦公地,比如說二十四衙門就都在皇城裡上差的,紫禁城裡可沒有那麼多地方給中人們當值——這二十四衙門執掌的東西可不少呢,比如說寶鈔局吧,管的就是紫禁城裡眾人用的手紙。都不說造了,你能想像紫禁城裡有一塊地方是專門儲藏手紙的嗎?能嗎能嗎?寶鈔局在皇城一角就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專門用來藏手紙。以此類推,管柴炭的惜薪司啦,管伶人鼓樂的鐘鼓司啦,都在皇城裡辦公。這也是隔絕內宮外宮,免得有些沒有淨身的伶人胡亂出入宮禁,給人以可乘之機。

  所以說,宮城的防守是非常嚴密的,一般宮人出入宮闈,在東華門出來要被搜一遍包裹,從宮城到皇城還有一道門,從東華門出來,最近的是東上門,在這兒再被搜一遍,從東上門出來在東安門再被搜一遍包裹,想要夾帶東西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把守這幾道門的全是親軍京衛裡的精銳,和宮人、中人是不許有任何往來的,三道門分別三個統領管理上值,誰也不能把三個關卡都給打通。當然要往回走也是一樣,包袱裡藏著什麼壓根都是瞞不過去的。

  從太孫宮進宮城,也是一樣要過東上門和東華門,你想這都遠得需要兩道門了,就可見這皇城有多大,路途有多遙遠了吧。走著去那是不可能的,坐車去太孫又嫌麻煩,最後——反正這皇城裡,基本男丁也就進不來了,全是中人的天下,他決定騎馬過去。

  徐循從前別說騎馬了,根本對馬都很少接觸,馬這種貴重的大牲口,不是哪個農家都有蓄養的。一般農家都願意養騾,因為騾子雖然速度不大好,但負重能力強,而且耐力好,可以騎也可以做活,屬於兩相宜的牲口。馬的話,不是大戶人家一般不養來騎的,畢竟馬的飼料要精細得多。從前趙舉人家裡都養的是騾,這就可見一斑了。——其實就是騾,徐循都沒騎過,她在外頭的時候,不是坐車,就是在地下走路,小小的女孩子,一般沒人讓她們騎牲口的。

  所乙太孫就慨然決定,帶徐循一起騎馬。也就是說,徐循和他坐一匹馬,他坐後面,徐循坐前面——也就是說,他們註定又得招搖過市了。

  徐循都不知道是第一次騎馬的畏懼感更多,還是對將來的擔憂更多了。這種共乘一騎的待遇,當然又是史無前例的了。真不知道南京那邊要是聽說了此事,她的那些姐妹們會是如何的反應。她是暗自希望馬十等人看在自己和孫嬤嬤的交情上,不要把這種事當作談資到處去亂說。

  也許是這些恐懼比較更為真實而且迫切,徐循對馬的畏懼之心還算是比較淡的,在太孫的鼓勵和幫助下,她第一次蹬了馬鐙,便順利地翻身騎到了馬上,都沒用上凳子的幫助——只是胯.下多了一匹活物,她也多少有點惶恐不安,只能僵著身子在那忍耐。不過太孫很快也就坐到了她的後頭,而且還挺無恥的把她的馬鐙給搶走了:這匹馬的馬鞍並不是非常寬闊,也容不下兩幅腳蹬,太孫也不是什麼瘦削的人,所以他一上來,徐循基本上就等於是坐到了太孫的大腿上。

  這個姿勢對於她的平衡感和大腿力度都是很深的考驗,徐循坐了一會就覺得有點腿酸了,只好把體重全壓在太孫的腿上,她有點擔心把太孫壓壞了,還問呢,「這麼著您難受不難受啊?」

  太孫哪裡會在意這麼個小姑娘的一點重量,隨口說了句,「這有什麼。」便催動馬兒慢跑了起來,倒是惹得徐循驚呼一聲,恨不能把身子全藏在太孫懷裡。

  這麼走了一會兒,他們從太孫宮出去,先到了太廟。

  這也是徐循一生第一次見到太廟,一般後宮女子,一生也就能見到幾次吧,那都還是很有運氣的了——冊封皇后、太子妃、太孫妃、親王妃,都是要來謁廟的,然後……然後就沒了。對皇帝來說,一年倒是怎麼都要來幾次的,比方說生皇長子啦,冊立太子啦,這樣的時候也要到太廟來祭拜一番。反正就是全國最大的家廟,輝煌盛大之余也很冷清,太孫牽著馬遠遠地讓徐循看了一眼也就罷了,再靠近就要下馬了,上上下下的實在是比較折騰。

  然後在皇城裡比較重要的還有社稷壇,這地兒還在修,遠遠的就被圍起來了,在馬上可以看到裡面正在大興土木。然後是二十四衙門的辦公處,這都沒什麼好看的,太孫主要是帶著徐循繞到西邊去,西苑因為有太液池,所以是皇家園林最主要的組成部分,說起來是要比東邊的大,除了元代的太液池以外,現在剛挖出來的是南海子,一樣也算在太液池裡,是一池三山,取的是東海三山的典故。

  雖然是夏天,但今天天氣比較陰,涼風陣陣吹來很是涼快,馬兒慢慢地走到太液池邊上,因為皇城還沒有正式啟用,二十四衙門都無人進駐的緣故,整個皇城非常的清靜,只有一些工程聲音遠遠從社稷壇方向傳來。徐循和太孫沿著太液池邊上的石板路慢慢地放馬,身後遠遠地跟著馬十他們,眼前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水面,身後是蔥蘢的花木,有鳥叫,有花香,有涼風,有樹蔭,還有北邊那特別廣闊的藍天和白雲,這樣的夏天,和南京那悶熱潮濕、狹仄的太孫宮比簡直是換了人間了。徐循越走越高興,簡直都不想進宮去了,在池邊走了一會,便回頭對太孫道,「這兒比南京可好太多啦,人間仙境似的。我前輩子修了多少福,今兒才能被大哥搭著,一道在太液池邊上騎馬啊!」

  太孫含笑摸了摸她的髮鬢,「我早和你說了,行在比京城不知好了多少……以後在這兒住慣了,保你一點都不想家。連行在的蔬果都比南邊的好吃,今晚讓他們宰一個大西瓜你就知道了……」

  兩人正在說話,後頭忽然有人騎馬趕來,在馬上給太孫行了禮,太孫對他也很客氣,頷首還了禮,就給徐循介紹。「這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阮安,早被皇爺派到京城,查看皇城細務可曾完備。」

  提督太監可不是小官,位在本司所有太監之上,二十四衙門也就只有二十四個提督太監,雖然官位和別的太監都差不多,但這個分量是不一樣的。徐循連忙客氣地深深頷首為禮,阮安下馬給太孫和徐循磕了頭,又翻身上馬道,「聽說少爺上馬來了西苑,奴婢這就急忙趕來了。方才太廟、社稷壇,少爺都已經去過了吧……」

  太孫的差事很籠統,來視察裡外,總的說來就是過來吹毛求疵精益求精的,很多事他一句話別人就得跟著再改,所以意見很被看重也是很自然的事,對於這些太監啊來說,他們的命運很可能就在太孫隨便一句話裡決定,阮安肯定是很看重的。太孫對他也很尊重,誇獎了他幾句,「昨日已經在太廟看過一圈了,各色都是齊全的,今日在西苑看著,別的都罷了,這南海子修得很好,比上回我陪著皇爺過來時,又多了很多花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新挖的池子,萬歲山也很能見人了。」

  徐循被他這一說,倒是忽然想起來——是啊,要不是太孫和她指出來,她都根本不知道原來南海那邊是新挖的。分明也是花木蔥籠,一副興建多年的感覺。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能使磨推鬼啊。徐循都不願意去問這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學問了,她可以肯定太孫是不會知道的,他啊,要是能知道為了達到這種效果花了多少錢,就已經算是很會當家的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徐循才明白為什麼幾個嬤嬤對她的嫁妝這麼淡定了。天家的錢那根本就好像不是錢呢,她的那點東西,很多嗎?和這南海比起來,可真是九牛一毛啦……

  因為騎馬的關係,太孫讓阮安和他齊頭並進方便說話時,阮安也沒客氣,兩匹馬靠在一起,慢慢地走向了西華門,從這裡可以入宮去宮中遊覽一番,徐循只顧著東張西望,也沒聽他們都在說什麼。坐久了,她覺得腰臀那兒有點僵硬,便扭了扭調整姿勢,沒想到這輕輕一扭,反而扭出問題來了。

  兩個人一道騎馬,中間是肯定分不出什麼縫隙的,徐循基本就等於是在太孫的大腿上一路坐過來的,因為姿勢的關係,她的腿自然分得很開,這麼一來……那什麼部位肯定也就跟著分了開來,緊貼著太孫的某個部位,也是沒辦法的事。

  剛才那個姿勢還沒覺得什麼,現在扭了扭屁股,徐循就覺得自己的屁股好像是貼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她和這東西也不是不熟悉,這麼一鬧還認不出來是不可能的。當下就有點暈了:這……這個也太……尷尬了吧。

  徐循有點沒主意了,回過頭看了太孫一眼,見他神色自若地和阮安說話,好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這兒,倒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正要回過頭去呢,沒想到太孫瞥了她一眼,唇邊露出一個壞笑,也輕輕地挪了一下身子,自然得就像是在馬上有點累了似的——問題是,他這麼一蹭,倒是把自己的那一根東西從徐循的臀溝裡解放了出來,整個戳到了她的大腿根子上。

  夏天嘛,大家的衣服都穿得很薄,徐循就穿了一條紗裙,下面是薄如蟬翼的一條羅褲而已,太孫穿的也是輕薄的羅褲,兩人身體間的這麼幾層布料,可壓根阻擋不了溫度和濕度的傳遞……徐循都能感覺到太孫的形狀——

  這一下,她覺得自己的麻煩可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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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5 15:48:38
第50章 事故

  騎馬,有個很好的好處,那就是不但你的身份比一般人高,你的物理位置也要比一般人高。

  既然你的身份和位置都很高,一般人沒事也不會望向你的羞處,再加上徐循雖然只穿了紗裙,但那好歹也是一條裙子,還是能稍微遮掩一下的,再加上太孫所穿的直身,騎馬的時候身前也是堆堆疊疊的,兩個人又坐得近,雖然這個阮安就在旁邊吧,但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徐循膽戰心驚地偷瞟了他好幾眼,見他的確是一無所知,這才安下心來。

  她現在怕的還不是太孫打算對她做什麼了,都在一起多久了,什麼事沒做過?雖說在馬上真做吧,想想也有點害怕,但現在太孫肯定也不可能和她把這件事做下去的。徐循現在最介意的就是被別人發現……她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就覺得這種事被旁人知道了,光天化日,馬背上的——哪怕這不是她的錯,她也肯定會羞死過去的。

  但是吧,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越是害羞也就越是敏感,馬背上每一個起伏都快把徐循給折磨瘋了,因為馬鞍地方小,她又沒有馬鐙子踩,基本上就等於是半坐在太孫懷裡,渾身都不受力,想要換個姿勢都不可能,只好這麼幹受太孫的折騰——這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事,是阮安就在旁邊,徐循真怕自己或者太孫臉上表情露出一點端倪,那她以後都不要做人了。

  好在天氣還是比較熱的,就不說他們倆了,阮安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會兒,也是臉色緋紅,不斷地抬手去擦汗,幾個人在三大殿外頭轉了一圈,因為裡面的陳設都還沒擺好,隔遠看看也就罷了,並不用下馬。徐循反正昏頭昏腦的壓根也不記得自己看了什麼,只覺得每走一步都是對自己的折騰,偏偏又是隔靴搔癢,而且頻率太慢,整個人被撩起到半空,又沒法落下來,實在是難受到了極點。她簡直都沒法把面上的表情給偽裝好了,只好假借天熱,拿起扇子遮著臉,靠在太孫懷裡,借他的身子也擋掉一部分,這才稍微放鬆安心了下來。至於太孫臉上是什麼表情,她已經沒心思去想了。

  好容易轉完了三大殿,太孫駐馬道,「雲散啦,再往下太陽更大了,不如稍事休息,阮安你也回去歇一歇。咱們到傍晚太陽偏西了,再來逛裡頭吧。」

  確實,現在太陽是出來了,氣溫一下就升高了不少。阮安居然也沒有客氣,很乾淨利索地就答應了下來——這回馬兒不走了,徐循雖然渾身更為難受,但腦子也是清醒了不少,模模糊糊好像感覺出了什麼,羞得雙頰更是紅得石榴一樣。不過阮安和太孫表現得都還滿正常的,阮安下馬給太孫又請了個安,便回身自己撥馬往東邊去了。太孫摟著徐循笑道,「走,我們從太液池邊上繞回去!」

  說著,倒是掉轉了馬頭,放開速度往來處賓士。這馬兒一跑起來,徐循又是新鮮又是慌又是難受,坐,坐不住,可要往前趴在馬脖子上又不敢,心慌得想要攀附在太孫身上呢,夠不到,再說,靠得越近那個摩擦得就越厲害。經過剛才那麼一番折騰,那一處的衣裳都濕透了……這會兒再擦著她的身體一通揉搓,徐循是再忍不住了,雙手扳著馬鞍的邊緣,扇柄往嘴裡一送死死咬住,也顧不得被別人看到會怎麼著了。

  不過還好,奉天殿前面本來就不是別人沒事能進來的地方,要不是這裡還沒完全竣工,不算是真正的皇家大殿,其實連太孫都不能在奉天殿跟前騎馬的。所以這一帶也算是比較人跡罕至,除了馬十他們幾個以外,就沒有別人了。太孫毫不減速地奔出西華門以後,直奔太液池,池邊越發無人了。——徐循卻是絲毫都注意不了這些細枝末節,她的視野都開始模糊,神色已經非常渙散了,也不知道是羞恥還是興奮,反正腦際真是從沒這麼空白過。勉強回過頭看了太孫一眼——結果,就是這一眼壞了事兒,太孫本來還有點自製力的,還拉著韁繩不讓亂跑,被她這麼一看,他也動了起來,就著馬勢一下又一下地主動在徐循腿間摩擦了起來……

  徐循的魂兒都要飛了,嘴裡的扇子什麼時候掉了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發出了什麼聲音,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動作,連眼前的景色都看不清了,根本都忘了自己在哪兒。要不是被太孫攔腰一把抱住,她簡直能摔下馬去。

  她是舒服完了,可太孫還欠著火候呢,他還在徐循身後動作的時候,徐循已經是回過神來了,看著身邊高速運動的風景,和迅速接近的水面,她那迷迷糊糊的腦子,很勉強地——慢慢地——緩緩地——轉了起來。

  「啊——」就算是在剛才也沒有尖叫出聲的太孫婕妤,這回終於失去控制了,她恐懼地尖叫了起來。「救、救命——」

  就在她喊叫的當口,太孫的動作越發更劇烈了,整個人都趴在了徐循背上,手一松,馬韁都拖地了,馬兒被背上的動靜驚著了,越發是信馬由韁、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去,直到近了太液池,才猛然剎住了蹄子——可他是良駒能剎住車,徐循和太孫卻還是為慣性支使著啊,尖叫聲中,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飛了出去……

  #

  天氣熱,太液池的水只能說是清涼,不能說是冰涼,池水又深,也沒有觸底的危險,再加上衣服輕薄,以及做好了一定的思想準備,徐循在空中雖然慌張,但是落水了以後表現倒是還挺好的——南京畢竟是水鄉了,她很小的時候在湯山學過泅水,這種本領,學會了就不會忘的。

  從水裡浮起來以後,她咳嗽了幾聲把掉進水裡時嗆進去的那些水給吐了出來,踩著水左顧右盼了一番,見一個青衣人在身邊不遠處鑽出水面,本來高懸的心頓時放了下來,踩著水游到了太孫身邊,喘息著問,「大哥,你沒事吧?」

  太孫畢竟是沒完事就被甩出去了,看起來比徐循還要迷糊一點,緩了一會才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徐循把耳朵裡的水甩了甩,在水裡和太孫對視了幾眼,兩個人都有點羞,有點窘,她鬼使神差般說了一句,「掉進來也好!不然,身上別處都是幹的,就那裡濕了一大塊,可不知該如何解釋。」

  一邊說,一邊想到剛才的荒唐,又是羞得幾乎無地自容,又是感到非常好笑——最後都荒唐到被馬兒拋到池子裡來了!說著說著,不禁就要笑,太孫看她笑了,自己想了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兩個人在水裡,你搭著我我搭著你,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要沉下去,連往岸邊遊去的力氣都沒了。只有那在太液池邊上閑站著的馬,似乎是用很鄙視的眼光盯著他們瞧,過了一會,打了個響鼻,搖頭擺尾的自己踱到陰影裡去吃嫩樹葉了。

  太孫和徐循漸漸也笑完了,太孫拉著徐循,兩個人一前一後遊到岸邊了,馬十他們也趕到了,當下又是吃驚又是惶恐的,連忙把太孫拉上岸不說,又從鞍囊裡找出太孫的小披風,把徐循拉上岸來裹著,這回也不說什麼共騎了,徐循自己一匹馬,有人在前面牽著,太孫也是一樣,原來那匹馬不敢給騎了,也換了一匹,馬十在前面牽著走——不叫跑起來,免得落水後受了風可了不得,就這麼走回太孫宮以後,因天氣幹熱,其實衣服頭髮也都幹得差不多了。回了太孫宮以後,孫嬤嬤和藍兒、紅兒也是大吃一驚,連忙燒水安排兩個人洗澡。

  住在一個屋簷下,淨房雖有兩個,但浴桶卻只有一個——太孫的屋子裡平時就他一個人,安排兩個浴桶幹嘛?所以肯定是太孫先洗,不過某位同志還是挺有憐香惜玉精神的,大手一揮,「一起洗吧,免得後洗的那個容易著涼。」

  別人還好,徐循不樂意了——太孫心裡想著什麼,她可不是清楚得很?剛才……剛才那會兒,他可是沒抒發出來。

  「您要是要……做那件事,正正經經在屋子裡不行嗎。」她嘟著嘴說,「這會又要作孽……」

  太孫現在估計也是有點心虛——剛才那樣是有點太過分了。他好聲好氣地說,「我這也是為你著想啊,你要是著涼了,那多不好?」

  軟磨硬泡,到底還是把徐循給擺弄進了浴桶,才扳著她的肩膀悄聲解釋,「再說,一滴精十滴血,該出來的沒出來,我憋著不好,你沒受著也是浪費……」

  反正花言巧語中,到底還是把徐循給說軟了,和他又來了一次。太孫這才算是折騰得滿意了,抱著徐循去床上睡了一會,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徐循還問呢,「你不是和阮安約好了嗎?」

  「阮安心裡有什麼不明白的啊。」太孫撲哧一聲笑了,「就是他不明白,打發人過來了,馬十他們也懂得怎麼回話的。」

  他的興趣顯然不在阮安上面,現在種子宣洩進去了,休息過了,腦子清楚了,就又開始調弄徐循,來撩騷了,咬著徐循的耳垂說,「剛才在馬上,你回頭看我那一眼,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曉得你看起來像是什麼樣子——」

  徐循真是羞到家了,她捂著耳朵鬧,「不許說不許說……我不要聽!」

  正說著,手爬到了髮髻上,忽然就是一怔,開玩笑的心情一下就全沒了,她坐起身仔仔細細地在髮髻上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再摸了一遍,方才倒抽了一口冷氣,變了臉色對太孫說道:「糟了,大哥,張娘娘賞我的藍寶鳳釵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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