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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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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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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34:1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單挑你們一群


  少年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再興片刻,有些不安起來。面對他們十幾個人,李再興一點緊張的神情也沒有,顯得胸有成竹,只怕李泌剛才說的不假,這個衣著寒酸的少年一身武藝不俗。可是,他又不肯就此罷休,那匹特勒驃實在是太漂亮了,騎上這匹馬在長安城走一圈,那該多威風啊。

  單挑,怕是不行,自己的身手自己清楚。群毆,恐怕也不行,李泌就在一旁,和這個少年看起來很親近,萬一打輸了,將來在那幫狐朋狗友面前還怎麼抬起得頭來?

  少年一邊給手下使眼色,一邊敷衍道:「單挑又如何,群毆又如何?」

  「單挑,我單挑你們一群。群毆,你們群毆我一個。」

  「你說什麼?」少年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脫口而出:「你再說一遍。」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李再興不屑的撇了撇嘴,從容的瞟了一眼那些躍躍欲試的錦衣騎士:「請李三郎做個見證,比武較技,難免有所死傷。若是誰運氣不好,折了胳膊斷了腿,甚至於送了性命,只能怪自己武藝不精,怨不得他人。如何?」

  少年大喜:「甚善,君子一言……」

  李再興應聲接道:「駟馬難追。」

  「賢弟,不可!」李泌真的急眼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李再興面前,連使眼色。「賢弟,天子腳下怎麼能隨便殺人,你當我大唐律法只是紙上文書嗎?一旦出了事,京兆尹追究起來,誰都脫不了干係啊。」

  李再興笑而不語,少年卻急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兩個騎士翻身下馬,趕到李泌面前,連推帶擠,客氣而堅決的將李泌和陸護拉到一旁,不讓李泌再勸。李泌雖然聰明過人,身體卻不夠強壯,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急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可奈何。

  少年眉飛色舞的舉起手中的弓,又從箭囊中取出一隻箭,笑盈盈的說道:「這可是你說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有損傷,只怪自己學藝不精,與他人無關。你放心,若是你傷了我,京兆尹也不會找你麻煩,我韋三郎這點本事還是有的。若是傷了你,嘿嘿,你也別怪我。」

  李再興點點頭:「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就沒有反悔的道理。來吧!」

  少年拉弓搭箭,臉色一沉,厲聲喝道:「給我上!」

  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停當的十幾個錦衣騎士立刻大聲呼喝,催馬向前。他們一手挽韁,一手持刀,興奮的向李再興衝了過去。

  李再興早有準備,這一路走來,他每天都練習騎術,早就和特勒驃有了默契。少年話音未落,李再興身體前傾,腳尖輕踢特勒驃的馬腹,原本靜靜佇立的特勒驃突然一聲長嘶,猛的向前衝去。不愧是名駒,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剛剛邁出兩步,就將速度提到讓人吃驚的地步。

  特勒驃像一道淡黃色的影子,從李泌和陸護的面前一掠而過。

  少年剛剛拉開弓,還沒來得及鬆開勾弦的手指,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就到了他的面前。桿頭微微一顫,敲在他握弓的手上,一陣劇痛舒心來,他大叫一聲,撒手扔弓。緊接著,他的肩窩就中了一槍,失去了知覺,整個身體側飛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兩個滾,噗通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

  煙塵四起,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飛散的煙塵中,他看到李再興一騎如龍,如狂飈般捲過人群,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無一倖免。

  少年趴在地上,揮動手掌,驅趕著眼前的塵土,想讓自己看得清楚一點。可惜他還是沒能如願,眼前反而更加模糊了,而且嗆了他一嘴,讓他無法呼吸,大聲的咳嗽起來。一咳嗽,他才發現自己的右肩痛徹心肺,半邊身體都失去了知覺,連爬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異常的艱難。

  李再興身體微微前傾,兩腿緊緊的夾著馬腹,雙腳前掌踩在馬鐙上,力由足起,勁由腰生,雙手端槍,槍走如龍,有如神助,精準的戳擊在對手的要害部位。

  八年來的苦練,這一個多月的強化訓練,在此刻化作凌厲的殺招。

  槍法,在後世的評書中說得很神奇,動不動大戰三百回合,其實那都是騙人的。兩馬交錯,哪有時間使第二招,勝負只在眨眼之間。不管哪一家的槍法,其實說起來都大同小異,只是訓練方法不同而已,用法卻差不多,就是撥擋開對方的武器,刺中對手。

  所以槍法其實很簡單。槍扎一條線,槍之所以被稱為百兵之王,就在於極短的時間內,對方很難避開槍的直刺。要在顛簸的馬背上準確的扎中對手要害,就需要長期的艱苦訓練,還要有超人一等的膽量和心理素質。

  李再興兩世練槍,雖然不敢說已入化境,對付這些只會紈褲子弟卻是足夠了。

  陪了他八年的大桿子彈繃戳刺,片刻間連刺數人,十來匹戰馬從他身邊掠過,卻沒有一個敵人還能安坐在馬背上,不是被他刺中要害,摔落馬下,就是被他撥開武器,順手一撥,失去平衡。

  在暴雨般的馬蹄聲中,一聲聲慘叫此起彼伏,一個又一個的錦衣少年受創落馬,輾轉哀嚎。其中一個滾到少年的面前,掙扎了兩下便俯臥在地,一動不動。少年伸手去推他,卻摸到一手溫熱而油膩的液體。他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一陣恐懼湧上心頭,讓他頭皮發麻,淚水隨著一聲尖叫,奪眶而出。

  「啊——」

  「住嘴!」一聲厲喝在他頭頂響起,少年抬起頭,睜著淚水朦朧的雙眼,看著那個端坐在馬背上的偉岸身影,彷彿被一座大山壓住,連氣都喘不上來。他偷眼看了一下四周東倒西歪的身影,也不知道手下死傷如何。他現在只知道一件事,他今天遇到了心狠手辣的對手。

  他看著離自己咽喉不到一尺的木桿頭,看著桿頭緩緩滴下的鮮血,無形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連氣都上不來。他瞪著眼睛,涕淚橫流,卻不敢再說一個字。

  李再興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嚇得魂飛魄散的少年,冷笑一聲:「韋三郎,中看不中用啊。看來我這匹馬你是奪不走了。」

  「我……」

  少年剛剛說了一個字,李再興手中的大桿子一晃,點在他的胸口,一股劇痛傳來,讓少年的臉都抽搐起來。他縮起了身體,抱著胸口,死死的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再叫出聲來。

  「手下敗將,沒有說話的資格。」

  李泌和陸護目瞪口呆,從開戰到結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雙方往來也只是一個衝鋒,十來個錦衣少年無一例外,全被李再興挑落馬上,其中幾個還受了重創,鮮血淋漓。李再興贏得輕鬆,輕鬆得讓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沒等他們鬆口氣,陸護看到一個錦衣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撿起長刀,躡手躡腳的走向李再興。他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雙手舉刀,大有一刀將李再興劈為兩半的架勢。陸護不由得驚叫一聲:「李君,小心背後。」

  對背後的動靜,李再興心中有數,根本不用陸護提醒。他回頭看了一眼,手持長刀正在悄悄接近的錦衣少年被他陰冷的目光一掃,嚇得一哆嗦,手中的長刀「噹啷」一聲落地,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

  李再興哼了一聲,轉過頭,打量著蜷縮在地上,一身黃土的韋三郎,淡淡的說道:「就憑你這身武藝也敢在外面招惹是非?真是不知死活。今天饒你一死,回去下點功夫,練好武藝,再到平康坊菩提寺找我報仇。如果還是軟腳蟹一般,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說完,他手腕一抖,桿頭有如神助,輕輕擊在少年腰邊的荷包上,荷包飛了起來,落入他的手中。他捏了捏,輕笑一聲:「這算是你的買命錢。」他轉身對那個呆若木雞的錦衣少年喝道:「你,把所有的荷包都給我搜來,少一個錢,休怪老子取你狗命。」

  錦衣少年呆了一呆,如夢初醒,不敢怠慢,立刻奔到倒在地上的同伴身邊,將他們的荷包全部搜了過來,雙手奉到李再興面前。李再興握在手裡掂了掂,沉甸甸的,非常滿意。

  他一文不名,一路上的吃喝都是蹭李泌的,正愁進了長安城怎麼弄錢呢,現在有這麼一幫紈褲子弟撞到他的面前,他怎能不笑納。

  李泌有些不安:「賢弟,如此當街打劫,怕是不妥吧?」

  「打劫算什麼,我還殺了三個呢。」李再興不以為然的說道:「說好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沒一口氣將他們殺個乾淨,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人都殺得,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李泌無語,這哪裡還是那個一心要救國救民的熱血男兒,這分明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亡命徒啊。

  李再興也不理他,看著那個一臉沮喪的少年:「在下李再興,從南嶽來,會在長安住一段時間。你要想來報仇,我隨時奉陪。明的暗的,來者不拒。」

  「我會的。」少年指骨被李再興敲斷兩根,肩窩中了一槍,疼得冷汗直流,卻不肯認輸,他咬著牙,惡狠狠的看著李再興:「小爺叫韋應物,家住韋曲。今天欠你一條命,將來一定如數奉還。」

  「哈哈哈……」李再興仰天大笑,笑了兩聲,卻又有些異樣。他瞪著少年,愣了片刻:「你叫什麼?」

  少年漲紅了臉,大聲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京兆韋應物,聽清楚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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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長安


  我勒個去,不會是那個寫「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韋應物吧?一定是同名,鼎鼎大名的詩人韋應物怎麼會是這樣的敗類。

  李再興暗自罵了一句,再次打量了韋應物一眼,點了點頭:「小子,武藝雖然差,倒還有點膽色。好,我知道了,天涯海角等著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沒有對手的日子,真的很寂寞啊。」

  說完,李再興長嘆一聲,撥轉馬頭,揚長而去。聽了這聲嘆,韋應物鬱悶得快要吐血了,他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軟,坐在地上,忍不住呻吟出聲。他看著李再興遠去的背影,恨恨的咬住了牙。

  幾個受傷倒地的錦衣少年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喃喃的說道:「三郎,要報官嗎?」

  「報什麼官?」韋應物吼了一聲,看看四周,見幾個夥伴雖然受傷不輕,卻無性命之憂,死的三個都是隨從,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捂著傷口,吸了一口冷氣,罵道:「你們沒長眼睛,這賊子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殺人不眨眼,根本不怕我們報復。報了官,抓住他還好,如果抓不住他,他肯定會大開殺戒的。」

  他掃了眾人一眼:「你們誰願意被這樣一個人盯著?」

  眾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那怎麼辦,就這麼忍了?」一個錦衣少年憤憤不平的說道。

  「先來明的,找高手收拾他。」韋應物忍著痛,呲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馬背。「長安城裡藏龍臥虎,我就不相信沒人打得過他,大不了多花一點錢就是了。」

  ……

  李再興將十幾個荷包一起扔給陸護。陸護現在是他的小侍從了,這些事當然應該由他負責。

  李泌的臉色沉鬱,卻看不出有多緊張。很顯然,他不擔心韋應物的報復,但是他對李再興剛才的舉止不太滿意。李再興看在眼裡,卻不解釋。李泌的稟性和他不一樣,求同存異是避免不了的,他也不可能全由李泌做主。在他看來,韋應物這樣的惡人就得由惡人來制,跟他講道理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先要把他打服了。

  讓他不解的只有兩件事:一是這個韋應物是不是歷史上的那個詩人韋應物,一是長安是大唐的首都,就算韋家勢力很大,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也沒事?前一個疑問,他暫時找不到答案,後一個疑問,他卻可以問問李泌這個長安土著。

  聽了李再興的疑惑,李泌嘆了一口氣:「我大唐重軍功,少年多尚遊俠,連李白那樣的人都殺過人,這幾個紈袴殺人又有什麼好奇的。韋家嗎,勢力的確也大,雖然這幾年受了些挫折,可是幾百年的世家,宰相出了好幾個,公主也娶了不少,著實不是一般人能夠撼動的。不過,他敢當眾殺你,卻是因為你只是一個布衣,我李家雖然也是個官宦人家,卻不能和韋家相提並論而已。」

  「因為我是個布衣,就可以隨便殺?」

  「不是可以隨便殺,是因為沒幾個人願意為了一個布衣而去和韋家作對。」李泌再次嘆息一聲:「當然了,韋應物雖然紈袴,卻也不至於隨便殺人,今天是真的看中你的馬了。這些遊俠兒,最喜歡的就是美人、駿馬。」

  李再興哼了一聲,聽得出李泌有些言不由衷。韋應物——或者是像韋應物一樣不把殺人當回事的紈袴在長安大概不是少數。長安居,大不易啊。當初留在般若寺練好武藝再出山的決定是英明的,要是沒有一身好武藝,只怕還沒進長安就被人給宰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向長安城走去,拐上了一條寬達一百多米的大路。這條大路由長安城向南,直延伸到南山之下。李再興雖然沒有問,大致也猜到了這條路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朱雀大街。不過,這條路同樣沒有給他太多的震撼,除了寬之外,這條與普通的路沒什麼區別。黃土飛揚,一到下雨天肯定是滿地黃湯,和後世的水泥路比起來差得遠了。

  「沿著這條路進城,就是聞名天下的朱雀大街。」李泌見李再興一臉的無動於衷,不由自主的提醒了一句。作為一個長安土著,李再興的漠然讓他覺得有些傷自尊。

  「哦。」李再興敷衍的應了一聲,指了指中間最寬的那條道:「修這條路一定花了不少錢,可惜現在卻沒什麼人走,實在是太浪費了。」

  李泌撇了撇嘴:「那是天子才能走的御道,當然沒人走。」他頓了頓,又道:「不僅是這條路,城裡城外主要的大路,中間都是天子才能走的御道,普通百姓不能走,你在城裡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否則會被巡街的左右金吾衛糾查的。」

  聽著李泌嘮嘮叨叨的囑咐,李再興笑笑。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你在長安城裡小心點,不要太囂張。長安城是京師,達官貴人多如狗,韋應物這樣的紈袴其實不算什麼,有的是人能夠名正言順的殺你,自己卻連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換句話說,長安是大唐的京師,是權貴的天堂,但是和你這樣的普通百姓沒什麼關係。

  李再興知道李泌是好心,生怕他在長安城裡也像剛才一樣出手無忌,惹出禍事。不過,從李泌的提醒中,他也體會到,恐怕就連李泌這樣的宦官人家在長安也不敢太放肆,他這樣的家族在外地也許有點名號,到了長安什麼也不是。

  天子腳下官多嘛,可以理解。

  一邊聽著李泌嘮叨,一邊來到了明德門。

  明德門是長安城的正南門,也是外城郭最大的一個城門,有五個門道,每個門道寬達一丈五,可容兩車並行。兩門之間有一丈厚的夯土牆,門道中部有青石製成的門檻,上面雕著流暢的卷草紋和浮雕臥獸,臥獸體格結實強壯,面貌卻不猙獰,看起來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悠閒,和後世那種詭異或者寵物般的雕刻大相逕庭,倒和漢代的雕刻有幾分相近,只是氣魄更大,手法更加圓融。

  城高一丈八尺,城上有城樓,東西長近十五米,高約三丈左右,與城牆連在一起,總高近五丈,龐大的體量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威勢。這種威勢在遠處看不出,到了近處,仰視著這高大雄偉的明德門城樓,李再興才感覺到了長安城的氣勢,也明白了為什麼後世很多文人會不厭其煩的用詩和文章來讚頌長安城的偉大。

  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氣魄。僅憑巨大的體量,就能讓你感覺到那種睥睨天下的自信和強大。

  站在明德門下,李再興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帶著由衷的敬畏打量著長安城。

  「如何?」李泌笑了起來,李再興臉上的神情讓他感覺到了一種長安人的驕傲。

  「這麼雄偉的城,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毀於戰火之中呢?」李再興感慨的長嘆一聲:「三郎,時不我待啊。」

  李泌臉色一黯,心裡的得意不翼而飛。李再興的話深深的刺痛了他,他想起了長安城西北不遠的漢長安城。漢代長安城同樣是一座雄城,體量不比如今的這座長安城小多少,可是現在那裡還剩下什麼?曾經的雄城已經在歷次的戰火中毀滅,那些曾經是宮闕的地方現在草莽叢生,哪裡還有一絲皇家氣象。

  鑑古知今,如今大唐也達到了盛世巔峰,隱患叢生,天子貪圖享樂,奸相弄權自固,邊將邀功自重,整個大唐彷彿坐在一堆柴薪上,只要一個火星就可能燃起熊熊大火,將這盛世繁華毀於一旦。

  李再興是一個沒讀過多少書的武夫,都能清醒的認識到大唐的危機,我自幼飽讀詩書,被賢相寄以重望,現在卻只知道沾沾自喜,不知道大難將至,實在是不應該啊。

  李泌自責不已,李再興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俗話說得好,君子可欺之以方,一點也不錯。只要提起一個話頭,李泌那救國救民,天下唯我獨任的勇氣就會勃然而發,難以自抑。

  隨著人流進了城,李再興卻有些失望。眼前就是真正的朱雀大街,大街真的很寬,不過卻不熱鬧,除了匆匆趕路的行人,兩邊只看到一丈左右的土黃色坊牆,根本沒有熱鬧的街市,更談不上漂亮的姑娘,看起來有些空曠、冷寂,遠不是李再興想像中的繁華景象。

  「怎麼了?」

  「城中怎麼如此冷清?」

  李泌笑了起來:「城南的確比較冷清,熱鬧的地方都在城北靠近皇城的地方呢,住在城南的都是貧民。」他指了指兩側的坊牆:「城南低濕,一旦下雨,就很容易積水,所以沒幾個人願意住在城南。只要有可能,都會向北,這些坊中一般都沒什麼人,有的被開墾了做蔬菜莊稼,有的乾脆就空著長草,當然沒有人了。沿著這條路向前,過了蘭陵、靖善諸坊,才會有較多的人家。」

  李再興恍然大悟,感情長安城的地皮也不都是那麼值錢,這一道道坊牆建得整整齊齊的,原來都是形象工程,裡面不乏貧民窟和荒地。

  住在首都,不代表就是有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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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唐春,嚇死人
 

  正如李泌所說,沿著朱雀大街向北走了不久,過了靖善坊,人煙就稠密起來,路上行人的服飾也變得華麗了許多,有了繁華都市的味道。越往北走人越多,大街兩側的坊牆依舊,可是比坊牆高的屋頂簷角卻漸漸多了起來,不時能看到珠簾後面有隱隱約約的身影,凝神細聽,還能聽到幾聲嬌俏的笑聲。

  李再興那顆寂寞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俗話說得好,當兵三年,老母豬變貂嬋,何況他不僅前世在西藏當了五年兵,這一世又在般若寺做了八年的編外小沙彌,前後十多年就沒見過幾個女人,更談不上親密接觸,雖然沒有正式剃度,色戒卻是真沒什麼機會破,如今來到了天下最繁華的都市長安,美女如雲,他怎麼能不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李再興東張西望,希望能看到幾個大唐美女,先過過眼癮。不僅他如此,就連特勒驃都有些激動起來,因為路上行人騎馬的實在不少,其中不乏有漂亮的母馬,特勒驃又是打噴鼻,又是搖尾巴,極盡得瑟之能事,一心想發情路過的小母馬多看它兩眼,還抓住機會和一匹棗紅色的小母馬蹭了蹭脖子,直到被李再興發現,踢了它兩腳,才不情不願的離開,沒走兩步,又看中了前面的一匹白馬,一溜小跑的趕了過去,低下頭,碰了碰那匹白馬的翹臀。

  「哪來的野小子,敢輕薄我家的馬。」牽馬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滿面虯髯的大漢,深鼻挖目,看起來不像是漢人,可是一口長安話卻說得比李再興地道多了。看到特勒驃輕薄白馬,他登時大怒,瞪著一雙綠眼珠子,狠狠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尷尬的勒住特勒驃,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衝著馬背上剛剛轉過身的華服少年拱拱手,笑道:「這位兄台,慚愧慚愧,唉喲,我的媽呀……」

  李再興話說到一半,已經看清了華服少年的真面目,登時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驚叫一聲,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這人的臉實在太驚悚了,一張圓乎乎的大餅臉也就罷了,額上一大片黃,兩腮各有一片大紅,看起來像是唱戲的,最讓他驚悚的卻是眉毛和嘴唇。這人的眉毛又短又粗,像一把掃帚,斜飛而起。嘴唇倒是一點櫻桃,不過這櫻桃可能放的時間太長了,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黃額紅腮,短眉黑唇,看到這一張臉,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李再興被嚇得小心臟呯呯亂跳,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如果韋應物看到他緊張成這樣,肯定會掉一地眼球。

  李再興捂著心臟,嚥了一口唾沫,覺得喉嚨有些乾。

  這也太驚恐了,難道是一個正在趕場的戲子,時間太緊,來不及卸妝?嚇死老子了。

  「哪來的野小子,大驚小怪的,嚇死阿奴了。」華服少年也嚇了一跳,捂著鼓脹脹的胸口嗔道。他的聲音尖細,也不知道是捏著嗓子說話,還是天生如此。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皺了皺眉,眼波一斜,露出幾分鄙視。「哼,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鄉下人,真是掃興。」

  不等李再興說話,陸護搶上前去,陪著笑,拱手作揖:「這位小娘子,真是慚愧,我家主人第一次來長安,不知道規矩,唐突了小娘子,還請恕罪。」

  「這位小郎君說得一口的官腔,倒是個識禮之人。」華服少年又瞪了李再興一眼,對那個猶自橫眉怒目的胡人馬伕說道:「走吧,別和這等人計較,平白壞了我京師人的風度。快點走,遲了可就趕不上了。」

  胡人馬伕溫順的應了一聲,牽著白馬快步離開。

  李再興驚魂未定,一頭霧水。「這是……女人?」

  「當然是女人,而且是一位難得的佳人。」陸護掩唇笑道:「大唐風氣開放,女子穿丈夫服飾出門的很多,以後見得多了,你就不奇怪了。」

  他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臃腫身影,回想著那兩道掃雪一般的眉毛,心中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女人,還難得的佳人?說好的柳葉眉呢,說好的小蠻腰呢?虧得老子是大白天的第一次見,要是晚上見,估計得嚇尿了。

  聽了李再興的疑問,陸護接著解釋道,那女人額上的一片黃叫額黃,也就是常說的「額黃侵膩髮」的額黃,又叫花黃。她的眉毛是闊眉,你說的柳葉眉也有,不過是一種剛剛出現的新眉妝,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喜歡闊眉的也不少。至於她的嘴唇,那叫烏唇,這是從吐蕃傳來的妝容,大唐倒是不多見,沒想到主君第一次進長安就見到了。

  李再興哭笑不得,暗自抹了把冷汗,大失所望,一顆火熱的春心頓時涼了大半截。他想著《大明宮詞》中周迅扮演的太平公主,暗自問候了一下化妝師,你媽的也太坑爹了。不過轉念一眼,似乎也怨不得化妝師,真要按照歷史上真實的妝容化妝,只怕這部電視劇要賠得鼻青眼腫。

  安撫著一顆受傷的心,李再興和李泌一直來到了朱雀大街的盡頭,眼前便是皇城的南大門朱雀門,比起之前看到的明德門,朱雀門更加高大,僅宮牆就有三丈以上,門樓也更加高大雄偉,富麗堂皇。朱雀門前一條東西向的春明門大街,沒有朱雀大街那麼寬,目測也有一百多米,大約四十丈左右。

  與朱雀大街南端的冷清不同,朱雀門前的這條大街熱鬧非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就算不能和後世北京的大府井媲美,也相去不遠。最大的不同在於行人也是來去匆匆,沒有一個停下來看景色的。因為沒什麼景色好看,大街的兩側沒有商舖,只有一排排的柳樹和沉默不語的坊牆,北側則是高達三丈以上的宮牆,無聲的昭示著皇族的尊嚴和至高無上。朱雀門雖然雄偉壯觀,也不能天天看,也就是李再興這類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才會特意在此駐足。

  唉,腐朽的階級社會啊。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跟著李泌沿著大街向東走去。走了大概兩、三里路,在一個十字路口,李泌停了下來,拱拱手:「賢弟,前面就是平康坊,我就不和你一起進去了。」

  李再興拱手還禮:「三郎自便,有陸護領路,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有什麼事,我再去找你便是。」

  李泌點了點頭,又關照了陸護兩句,這才騎著驢向北去了。李再興則由陸護牽著馬繼續東行。走了不遠,便來到平康坊的北門。李再興立刻注意到了一個問題,他剛剛從朱雀大街轉過來,經過兩個坊,似乎都沒有北門,便向陸護打聽。

  陸護笑著解釋道,朱雀大街東、西兩側的四列三十六坊都只有東、西兩門,沒有南、北門,因為三十六坊正對著皇城和宮城,為防止王氣外溢,南北不能貫通,所以只能留東、西兩門。而其他各坊通常都有四門。

  李再興無語,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真要想保住王氣不外溢,不開南北向的門哪夠,坊與坊之間的大街不是南北向的?這些當官的,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少開了兩個門,老百姓多麻煩啊。這麼大的小區,四個門都嫌少,更何況是兩個門。

  李再興一邊腹誹,一邊進了平康坊北門。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氛。比起剛才經常的春明門大街,平康坊裡更熱鬧,不僅人多,而且聲音也嘈雜,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或騎馬,或乘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不時有人停下來互相打招呼,一個個聲音或高亢,或婉轉,豪爽的大笑與溫柔的嬌笑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也許是路窄了些,人群也變得擁擠了許多,真可謂是摩肩接踵,揮汗成雨。放眼看去,駿馬也多了起來,竟似比外面的大街上還要多上幾分。

  「這兒怎麼這麼熱鬧?」李再興好奇的問道。 

  陸護看了一眼:「想是進士放榜了吧,舉子們來這裡飲酒慶祝。」他看了李再興一眼,手一指東側的幾行院落:「這裡就是長安城最有名的風流藪,不僅舉子們願意來,韋三郎那樣的遊俠少年也喜歡來,你住在這裡,以後見面的機會很多。」

  「我是住在菩提寺,又不是住在妓院妓院裡。」李再興笑道:「我說阿護,你是不是以為我住在菩提寺就是因為去妓院方便?」

  陸護笑笑,沒有解釋。他雖然被李泌安排給李再興當隨從,但是他從心眼裡並沒有把李再興當主人。他對李再興客氣,只是出於禮貌。李再興怎麼想,他並不關心,不過從他在朱雀街上的表現,想來他這個沒受戒的沙彌不是個戒色守禮的君子,妓院在側,去逛逛也正常。

  李再興也沒有多說。陸護怎麼想,他大致也猜得到,他想怎麼做,也沒必要向陸護解釋。之所以來長安後要住在菩提寺,是因為師傅懶殘僧以前在菩提寺住過一段時間,而且那個委託人給的信物也說明,他可能經常出入菩提寺。

  不過,聽了陸護對妓院的介紹,李再興覺得師傅讓他住在菩提寺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委託人出入菩提寺方便。這些妓院既然是遊俠少年的聚集地,自然也是遊俠、刺客等見不得光的江湖人經常出沒的地方,相應的,這裡也是各種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住在這裡有利於消息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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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36:27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束草僧,杜子美 


  順著中心路向南走了數十步,經過一個十字街,街面忽然冷清起來。即使有人經過,也是屏氣息聲,不像十字街北那麼熱鬧。李再興剛準備問,陸護就提醒道:「主君莫要高聲,這裡是中書令李林甫的宅第,來往非富即貴,可衝撞不得。」

  李林甫家?李再興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禁暗暗咋舌。這院子可真夠大的,經過十字街的時候,他瞟了一眼,這東西得有五百米吧,南北也得有一百多米,這麼算起來豈不是得有五萬坪?這可不是城南,東北角正對著皇宮呢,說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一點也不為過。

  這一路走來,李再興沒少聽李泌提起李林甫,當然沒什麼好話。從開元二十四年把名相張九齡擠下相位之後,他已經在相位上呆了十三年,與他一起為相的人都是他的傀儡,實際上大權就掌握在他一個人的手上。李林甫以吏道出身,沒什麼學問,所以他非常擔心會有博學之人威脅他的相位,因此堵塞言路,任何有可能入相的人都會遭到他的陷害。而安祿山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大受寵信,就和李林甫有關。

  李再興本人對李林甫也沒什麼好印象,和這個奸相聯繫在一起的是一個成語:口蜜腹劍。說得直白點,就是此君坑人水平非常高,把你賣了,你也許還樂呵呵的幫他數錢。

  原來他就住在這裡啊。李再興心中一動,有機會的話,老子潛進去把他幹掉,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這個宅子以前就是李衛公家。」

  「李衛公的故居怎麼成了李林甫的宅院,他的後人呢?」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衛公的後人哪裡還能住得起這樣的宅子,早不知道搬哪兒去了。二十年前,他的侄孫李令問與陛下交厚,也曾經住在這裡,病死之後,後人也就搬走了。」陸護解釋道:「我大唐對於宅院規模有律法規定的,如此規模的宅第,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住的。」

  他仰起頭,看了看高高的院牆,輕笑了一聲:「也許用不了幾年,這裡又得換主人了。」

  李再興不解的說道:「為何這麼說?」

  陸護壓低了聲音:「陛下已經年近六十有六,還能活幾年?李林甫和太子不和,一旦陛下駕崩,太子登基,他還能久居相位嗎?沒有了相位,他哪裡還能住這樣的宅子。」

  李再興恍然大悟。沒錯,一朝天子一朝臣,唐玄宗沒幾年了,李林甫又和太子不和,等太子登了基,肯定沒他的好日子過。

  兩人說著,來到了菩提寺門前。李再興遞上師傅給他準備的信物,很快就從裡面跑出來一個披著緇衣的中年僧人,手裡拿著李再興帶來的信物,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立刻向李再興走來。

  「師弟?」

  李再興有些詫異。這僧人雖然沒有穿袈裟,可是身上的緇衣卻不是普通的布衣,而且他走出來的時候,遇到的僧人都會讓在一邊,可見身份應該不低。他一開口就叫師弟,莫非也是那老不修的弟子?

  「你是?」

  「我是覺暉,是師傅的二弟子,隨師傅學禪三年,可惜資質愚鈍,未能有成。如今在菩提寺做個都維那,就是希望師傅回來的時候能第一個知曉。沒想到師傅沒來,卻等來了師弟。」

  李再興一頭冷汗,心道這位原來是二師兄啊。聽這意思,那老不修還收過不止一個弟子,在這個覺暉之前,至少還有一個大師兄。都維那是寺職三綱之一,總管寺內各項雜事,是正兒八經的實權派。

  李再興跟著覺暉向裡走去,陸護牽著特勒驃在後面跟著。覺暉似乎有些興奮,一路說個不停,指點著李再興各種建築物的名稱和用途。唐代的佛寺和後世的佛寺不太一樣,這間菩提寺又建在城中,規模不能和建在山上的般若寺相比,未免顯得有些侷促,佈局也大有不同,最讓李再興覺得奇怪的就是原本應該建在東面的鐘樓居然建在西面。

  覺暉領著李再興來到佛殿,指著一尊佛像說道:「師弟,向師傅行個禮吧。」

  李再興一愣,那老不修還活著,怎麼就有像?他看了一眼,倒是沒怎麼懷疑,這尊佛像非常寫實,是一個衣著邋遢的僧人,和那老不修的確有幾分相似。這大唐的雕塑工藝的確不是蓋的,說是形神皆備一點也不誇張。塑像側有一個題額,上面寫著「束草大德」四個楷書,字跡端莊,一看就知道書寫者當時很恭敬。

  「束草?」李再興不解的問道:「師傅的法號是束草?」

  覺暉笑了起來,帶著幾分景仰,幾分得意:「師傅是世外高人,不屑以常理示人。束草不是他的法號,只是我們這麼稱呼他罷了。當年他在寺中,不肯住在屋裡,每天只找一束草,住在西院廊下。寺中綱維勸他到屋裡住,反被他罵了一通,當天晚上,他就焚草淨身,遁空而去,從此沒有在寺中出現過。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希望能再見他老人家的尊顏,可惜一直未能如願。今天能看到他老人家的信物,也是我的福運啊。」

  李再興苦笑不已,心道這老不修還真會裝神弄鬼,連自焚這種把戲都玩得出來。覺暉等人都以為他神通廣大,施展法術遁了,哪裡知道他是換了一個名字,藏到了般若寺。

  他不好說破真相,只好一本正經的向那尊像行了禮,又來到西院,瞻仰了師傅以前住過的走廊,這才跟著覺暉來到西院客舍。在此之前,陸護已經被領了進來,安置好了特勒驃,收拾好了房間。見到李再興走來,迎上來,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主君,這裡環境還不錯,只是鄰居不太好。」

  「鄰居?」李再興順著陸護的眼神向北側的一間房看去,只見一個相貌清瘦的書生怯生生的站在門口,見李再興看著他,連忙擠出一絲笑容:「慚愧慚愧,小兒剛才腹飢,哭了兩聲,我已經買來了米,馬上就做飯,馬上就做飯。」

  覺暉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杜子美,你在寺裡也住了兩年多了,以前西院空著,我也不和你說什麼,現在我師弟來了,他每天都要靜修,你再這樣下去,著實有些不便啊。我看你還是另擇佳處吧,不要耽誤了我師弟修行成佛。」

  「這個……」書生一臉苦相,回頭看了一眼屋裡,嚅嚅無語。

  覺暉正待再說,李再興拉了拉他的袖子,走上前去,一臉詫異的看著書生:「你是……杜甫?」

  書生有些意外:「在下正是杜甫,不知大德是……」

  李再興笑笑:「我不是什麼大德,我和你一樣,也是世俗中人。對了,你認識謫仙李白嗎?」

  杜甫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他指著馬廄的方向:「那匹特勒驃,莫非就是太白兄所贈?」

  李再興哈哈一笑:「這麼說,你就是寫那句『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杜甫杜子美?」

  「正是,正是。」杜甫大喜過望,一把拉住李再興的袖子:「我剛才看到那匹特勒驃就覺得有些眼熟,不想果真是太白兄的坐騎。咦,太白兄視此馬如眼珠,現在怎麼……」

  「他送給我的。」李再興打斷了杜甫的話頭,轉身對覺暉說道:「師兄,我願意和這位杜兄同住,反正我只有兩個人,不妨事的。」

  覺暉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他又關照了幾句,留下一個叫智遠的小和尚聽李再興的吩咐,自己先去忙正事了。他是寺裡的都維那,事務非常繁雜,不可能一直陪著李再興。

  李再興也不在意,拉著杜甫聊了起來。一問才知道,杜甫在長安已經呆了好幾年了,一直在各個佛寺道觀中借住。通常來說,寺觀都願意提供客舍給讀書人住,還免費提供伙食,一來他們不差這點錢,二來他們也希望和這些讀書人結些善緣,誰知道這裡面會不會出一個進士什麼的,就算出不了進士,做不了官,這些讀書人也能寫詩作文,幫他們揚揚名,多吸引一些香客。 

  長安城裡佛寺道觀比比皆是,要想生意好,當然要多想些辦法。

  不過,杜甫現在卻是不怎麼受歡迎的人,原因很簡單,他住的時間太長了,而且拖家帶口。三年前,他參加科舉,結果一無所獲,這些年奔走於豪門,也沒得到一官半職。寺裡看不到他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就不太願意再讓他住了,連原本免費供應的伙食都給停了,他現在只能自己買米做飯。今天買米回來有些遲了,兒子餓得直哭,正好被陸護聽到了。

  李再興不敢置信的打量著杜甫屋內簡樸的裝飾。他知道杜甫一輩子不得意,卻沒想到杜甫居然會窮成這樣。屋裡的家具應該是寺裡的,衣服卻是他們自己的,已經洗得發白了。孩子瘦得皮包骨頭,拉著破爛的帷帳,怯生生的打量著李再興。帷帳後似乎還有一個身影,也許是杜甫的夫人。

  李再興想了想,笑道:「看來我運氣真是不錯,本來想安定下來再去找你,現在就遇到了。」他轉身對陸護使了個眼色:「太白兄擔心你在長安生計困難,特地讓我帶了些錢給你。阿護,把謫仙托我帶來的那兩鋌金子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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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37:34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杜甫很窮
 
  陸護會意,轉身從行囊裡拿出兩個金鋌,雙手奉到杜甫面前,臉上在笑,可是李再興分明感覺到他的眼角在抽搐。

  一看到陸護這表情,李再興立刻意識到:給多了。

  李再興原本沒有錢,他現在的錢都是從韋應物等人身上搶來的。這樣的金鋌大概有十四、五個的樣子,另外還有一把散碎的銅錢。他也不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應該不會太少就是了。這一路上,他跟著李泌蹭吃蹭喝,一頓飯差的時候十來文,好的時候也不過百十文就能有酒有肉,這兩鋌金子應該能讓杜甫一家吃上一段時間吧。第一次見面,給一把銅錢也不好看,何況還藉著李白的名,太少了也不像,乾脆給兩鋌金子算了。

  但是看到陸護這副牙疼的樣子,他知道這兩鋌金子不僅不少,而且很多,多得連陸護都有些肉疼。

  不過,李再興不肉疼,這些錢反正是搶來的,算給杜甫花,也算是積個善緣。

  陸護的表情豐富,杜甫的表情就更豐富了。他捧著金鋌,幾乎要落下淚來。

  「太白兄真是俠肝義膽,熱血心腸,遠在千里之外,居然還想著我。」杜甫吸了吸鼻子,向東南方向拜了一拜:「多謝太白兄,多謝太白兄。」又轉身向李再興行了一禮:「多謝……對了,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李再興忍俊不禁,心道這位詩聖還真是窮得失魂落魄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我的名字。

  「在下李再興,和謫仙相交莫逆,是忘年之交。如果杜兄不棄,就叫我一聲小兄弟吧。」

  「既然太白兄和你是忘年交,那我也附驥尾吧。」杜甫感激的說道:「不知賢弟家中行幾?」

  李再興聳了聳肩:「我是師傅養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更不知道行幾,眼下就是光棍一個。一個吃飽,全家不餓。」

  杜甫忍俊不禁,隨即又覺得有些失禮,尷尬的看著李再興,窘迫的說道:「賢弟稍候,待我吩咐內人煮些茶水,做些飯食,為賢弟接風。」

  李再興點點頭:「那好,我也先去收拾收拾,洗把臉,然後再來拜見嫂夫人,與杜兄敘談。」

  杜甫連聲答應,李再興退了出來,進了自己的房間。一見面,陸護就收起了笑容,束手站在一旁。李再興心知肚明:「給多了?」

  「主君,你知道一鋌金子值多少錢?」

  「值多少?」

  「一鋌金子是十兩,值六十貫,兩鋌就是一百二十貫。」

  李再興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

  「你以為呢?」陸護話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低下頭:「主君,小奴失言,請主君責罰。」

  李再興擺了擺手,沒有和他計較。一鋌金子值六十貫銅錢,這個讓他有些吃驚。這年頭的一文錢大概和後世的一塊錢差不多,一貫是一千文,六十貫就是六萬,兩鋌金子就是十二萬。一出手就是十二萬,這見面禮確實送得有點大了,難怪陸護捨不得。

  不過,他隨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他從韋應物那群小子身上搶了十四、五鋌金子,那豈不是近百萬?媽的,零花錢近百萬,這些小子還真是土豪啊。看來下次遇到他們,還得再搶一次。

  「那一百二十貫又是多少?」李再興追問道。

  「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不住在寺裡,而是在外面租房子住,每個月要房租五百到一千文,口糧每人每天兩升,一個月用糧十二斗,依現在的糧價,需要一百八十文,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費用,省著點花,一個月有兩貫錢也足夠了,特勒驃食量大,大概相當於十個人,還要喂精料,但是它只要喂料,不要其他費用,我再加兩貫也夠了。這樣長安生活,每個月有四貫錢就夠用了。他們一家人,兩三個丁口,一個孩子,又沒有馬,只有一頭瘦驢,費用不會太多,三貫錢足夠,一百二十貫夠他們活三年還有餘。」

  聽陸護算完了帳,李再興這才知道兩鋌金子是多少錢,也才知道杜甫為什麼那麼激動,以至於要隔空向李白致謝。看著陸護委屈的臉,他安慰道:「好啦,不是還有很多嘛,給就給了,有什麼關係。」

  「這次是意外之財,主君還沒有找到營生,不省點用怎麼行。」

  李再興眨了眨眼睛:「這個事不用你擔心,我會弄到錢的。」

  陸護撇了撇嘴,心道你弄錢,又去搶吧。

  ……

  待了大概半個時辰,一個與陸護差不多的小奴阿段奉命過來請李再興過去吃飯。李再興再次驚訝了一番,杜甫窮得都快當褲子,還有奴僕?見李再興如此大驚小怪,陸護頗不以為然,解釋說,杜甫雖然窮,可是杜家卻是大戶,杜甫又想干謁入仕,出行時豈能連一個隨從都沒有。這裡是長安城,自然有長安城的規矩,任何人想在長安城出人頭地,就得按照這個規矩來,該有排場必須要有。

  李再興這才明白,原來李泌讓陸護跟著他不僅僅是做嚮導、牽個馬這麼簡單,有身份的人,哪怕再窮,也要有個奴僕做做雜事,不能親自動手。什麼事都親力親為,那是沒前途的人才幹的事。

  李再興再次感慨了一下萬惡的封建社會,跟著這個小奴阿段一起過去。杜甫已經準備好了一頓飯,沒什麼大魚大肉,只是幾碗蔬菜,一鍋栗米飯,可是他兒子杜宗文已經饞得快要滴口水了,眼巴巴的看著走進門的李再興,希望他快點坐下開吃。

  杜甫一臉的歉意:「賢弟,時間倉促,來不及沽酒割肉,只能吃一點便飯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擺手道:「這裡是寺院,僧人修行的地方,我們還是不要飲酒吃肉的好,否則佛祖動怒,可不太好。」他吸了吸鼻子,略帶誇張的說道:「這是嫂夫人做的飯嗎,雖然簡單,卻清香撲鼻,一看就讓人食慾大開啊。」

  杜甫略帶幾分得意的笑了起來:「不瞞賢弟說,我這夫人出身弘家楊家,是司農少卿之女。嫁給我,著實是委屈她了。」他向裡面叫了一聲:「夫人,李賢弟是太白兄青睞之人,不是平常之輩,今日蒙他解圍,以後還要做個鄰居,妳也出來見一見吧。」

  裡屋沉默了片刻,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在門口向李再興欠身施禮:「妾身楊氏,敢問李君安好。」

  李再興不敢耽誤,連忙起身還禮,這點規矩他還是懂的。

  「多謝嫂夫人垂詢。誠蒙嫂夫人盛情款待,感激不盡。」

  「手藝拙劣,還請李君見諒。」楊氏淺笑著點點頭,退了回去。

  李再興坐了下來,衝著杜甫挑起拇指:「杜兄,嫂夫人賢惠,是你的福氣。不過,能嫁給杜兄,也是嫂夫人的福氣。」

  「唉,賢弟過獎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借居佛寺,妻兒衣食都沒有著落,實在是委屈了她,哪裡還談得上什麼福氣。」

  「不然。」李再興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杜兄是大器晚成,又寫得好詩,將來名垂青史是意料之中的事。嫂夫人現在吃一些苦,將來自然有好報。」

  杜甫看了李再興一眼,苦笑一聲:「多謝賢弟勉勵,我卻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

  「為何?」

  杜甫捧起飯碗,禮讓了一下:「賢弟,這菩提寺雖然規模不大,卻頗有可觀之處,你初來乍到,我就毛遂自薦,當一回嚮導,飯後帶你出去看一看,如何?」

  李再興不明所以,也不好再問,只得也捧起飯碗開吃。一見他們動了筷子,杜宗文立刻捧起飯,幾乎將臉蓋在碗裡,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片刻功夫,就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連碗都舔了一遍。

  杜甫尷尬不已,沉下臉,喝道:「宗文,阿爺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杜宗文仰起臉,可憐兮兮的看著杜甫:「阿爺,我餓。」

  杜甫欲言又止,長嘆一聲。李再興圓場道:「杜兄,無妨,小孩子出自天性,何必太講究。我師傅也說過,修佛就是要修這份天真,餓了就吃,睏了就睡,方是真性情。宗文,吃飽了沒有?沒飽就接著吃,只是不要吃得太急了,太急了對身體不好。」

  「謝過阿叔。」杜宗文站起身來,捧著碗,一溜煙的向灶台跑去。李再興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心酸。杜甫在後世可謂是名垂青史,有誰知道他居然窮成這樣,而韋應物那樣的紈褲子弟卻可以鮮衣怒馬,帶著幾十上百萬的錢到處閒逛,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歷史不忍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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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39:52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畫看吳道子

  興慶宮別院。

  李泌跟著一個李輔國,邁著細碎的腳步,迅速的穿過走廊,走進西北角的偏殿,在一張矮榻上坐了下來。他低著頭,雙手攏在袖中,

  李輔國悄悄的退了出去,腳步輕得像狸貓。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來人在門口處停了一下,輕咳了一聲:「長源,你回來了。」

  李泌連忙起身,揮起大袖,如翩翩起舞,伏地行禮:「草民李泌,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圓圓的臉,柔柔的眉,略有些疲憊的眼神。見李泌大禮參拜,他無趣的擺了擺手,徑直走到李泌對面的榻上坐下,一邊擺弄著衣擺,一邊說道:「父皇去了芙蓉園,可是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有什麼事,你抓緊時間說。」

  「喏。」李泌不敢怠慢,開門見山的說道:「泌這次在南嶽般若寺見到一個僧人,形貌酷似多年前菩提寺的束草僧。他的弟子李再興是一個孤兒,這次隨泌來到長安,剛剛在長安城外,獨戰韋應物等一十三騎,三人死,十人傷,無一倖免。」

  李亨眉頭一皺,原本疲憊懶散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起來:「孤兒,又有一身好武藝,不遠千里來到長安,他不是來從軍,是來殺人的吧?」

  李泌躬身施禮:「殿下如言,也正是泌所慮。此子殺心甚熾,來勢洶洶,背後又有隱世高人支持,我怕他要對付的恐怕不是一般人。」

  李亨思索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是擔心我?」

  李泌搖了搖頭:「殿下仁厚,從未與人結怨,泌根本無須擔心。泌急著趕來,一是擔心事大,一旦驚動朝廷,陛下必然會垂詢殿下,希望殿下有個準備。二是此子殺伐果斷,不僅有一身好武藝,還頗有兵法天賦,泌為之講解兵法,他能舉一反三,可見是個將才……」

  李亨輕聲笑了起來,眼中充滿笑意。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長源,你用心了。」

  李泌鬆了一口氣,從袖子裡拿出一封奏疏,雙手遞到李亨面前:「殿下,這是泌在荊襄遊歷所見所思,請殿下轉呈陛下,以供御覽。」

  李亨接了過來,輕聲嘆息:「長源,我會盡快呈與父皇。你也不小了,該為國效力了。劉晏與你一樣是神童,喜歡神仙事,卻不妨人間俗務,如今已經初理政事,父皇甚是滿意,很快就能陞遷。你是不是也把做神仙的事放一放?」

  李泌頓了頓:「殿下,這是各人的機緣,強求不得。非泌不願為國效勞,實乃仕進無門,為人所中傷,這才不得不暫時留意於江湖。」

  李亨無奈的搖搖頭:「長源,我也知道你為難,就不強求你了。你花點時間,多留心這個李再興,不要讓他亂來。」

  「喏。」李泌應了一聲,起身站到一旁。李亨站了起來,看看手裡的奏疏,順手放在袖子裡,向李泌點了點頭,快步走了出去。時間不長,李輔國走了進來,衝著李泌笑了笑,引他出宮。

  ……

  吃完了飯,李再興告別了楊氏,跟著杜甫出了西院。僧人們已經吃完了晚飯,正在大佛殿上做晚課,木魚篤篤,配著僧人們唸經的嗡嗡聲,像一大群蚊子。李再興聽慣了師傅黃鐘大呂的梵唱,自然看不上這些有口無心的唸經,逕自跟著杜甫來到了食堂。

  食堂裡有兩個雜役僧正在打掃,一看到杜甫進來,立刻沉下了臉上前阻攔,口中喝道:「杜君怎麼又來了,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晚飯已經過了……」

  杜甫臉漲得通紅,指了指畫滿壁畫的牆壁。「我已經用過飯了,是陪束草師的弟子來欣賞壁畫的。」

  這時,跟在李再興身後的小和尚智遠搶先一步邁了進去,雙手合什,說道:「休得無禮,杜君是陪師叔來賞畫的,讓開!」

  僧人嚇了一跳,抬頭看到跟在杜甫身後的李再興,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原來是師叔祖大駕光臨,快請坐,快請坐,我馬上給師叔祖奉茶。」一邊說著,一邊一路小跑的進了裡屋。

  李再興聳了聳肩,笑道:「看來我師傅的輩份不低啊。」

  杜甫訕訕的笑道:「束草師其實並不算寺裡的僧人,但是他顯過神蹟,你二師兄在寺中多年,地位超然,和寺裡的主持平輩,你的輩份自然也會高一些。」他看了一眼那些僧人的背影,有些拈酸的說道:「想不到今日能藉著賢弟的光,喝上一杯香茶。」

  想著杜甫剛才差點被人轟出去的窘境,李再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拍拍杜甫的肩膀:「杜兄,別看他們自稱是佛門弟子,其實還是俗世中的勢利人,何必與他們計較,平白壞了自己的心情。來來來,這幅畫筆法遒勁,線條流暢,衣帶輕柔,宛若當風,想必是名家所畫……我勒個去,吳道子的畫?」

  看著眼睛瞪著溜圓的李再興,杜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賢弟也知道吳道子的大名啊,不錯,這幅《智度論色偈變》正是吳道子的手筆,這些偈也是吳道子親筆所寫。」

  李再興無語了。這菩提寺果然不簡單啊,畫聖吳道子的畫就擺在食堂裡?這些僧人可真有福氣,天天對著吳道子的畫吃飯。可惜這幅畫傳不到後世,否則肯定是國寶級文物。吳道子號稱畫聖,真跡卻少而又少,以至於後人只能靠一些臨摹之作想像他的絕技。

  看著那一個個鮮活的形象,看著那一根根遒勁的線條,莊嚴卻又不失生動的佛像,嘴角帶笑,面容慈悲的菩薩,李再興忽然有些心痛。他不知道這幅畫是什麼時候毀掉的,也許是安史之亂,也許是黃巢之亂,也許是一場歷史上根本沒有記載的戰亂,中國歷史上的戰亂多得勝不勝數,誰知道有多少珍品毀於戰火之中。

  真是可惜啊。華夏號稱五千年文明,可是真正能保存千年以上的文物恐怕都是稀世珍品了,中國人追慕漢唐,又見過多少真正的漢唐文明?

  李再興站在壁畫面前,思潮起伏。

  杜甫見他入神,還以為他在欣賞畫作,也不打擾他。這時,一個中年肥胖僧人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後面跟著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小和尚。小和尚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茶碗和碟子。在他們身後,剛才那兩個雜役僧一個提著大銅壺和爐子,一個提著兩張矮榻,行走如飛,像打仗一般。

  肥胖僧人三步並作兩步趕到李再興身後,正要說話,杜甫擺了擺手:「大師,李君正在欣賞吳道子的話,你們不要打擾他。」

  肥胖僧人一看到杜甫,臉色頓時一沉,聽了杜甫的話,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他擺手示意雜役僧放下銅壺和爐子,去做自己的事,又讓小和尚張羅著煮茶,自己陪著笑臉湊到杜甫身邊:「杜君,我師叔對書畫這類文事也有研究?」

  「這倒沒聽他說。」杜甫笑了笑:「不過,我剛才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似乎他對詩人畫家並不陌生。」

  「哦,原來是這樣。」僧人圓圓的臉上露出了油膩膩的笑容:「看來我們這位小師叔不僅有武藝,而且頗知風雅之事。怪不得和杜君一見如故。」

  「他不僅和我一見如故,還和故翰林學士李青蓮是忘年交。」

  僧人眨了眨眼睛,沒有再說什麼,可是神色之間卻多了幾分客氣。

  李再興看了一會兒畫,這才回過神來:「這樣的大作,寺裡還有嗎?」

  「有。」肥胖僧人搶在杜甫前面湊上前面,堆著一臉諂媚的笑:「旁邊還有一壁《禮骨仙人圖》,佛殿裡還有一幅《消災經故事》,皆是吳道子所畫,師叔,我領你去看?」

  李再興有些意外:「大師是……」

  「唉喲,師叔,你就叫我悟能吧,我怎麼當得起大師這個稱呼。」

  李再興一下子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悟能?你乾脆叫八戒算了。唉,這寺裡有個二師兄也就罷了,現在又冒出一個悟能,讓人情何以堪啊。不過,比起嚴肅的二師兄,這位悟能師侄更像那位淨壇使者。別說,好像唐三藏就在這座城裡,就是不知道西遊記的故事有沒有出現。

  見李再興笑得開心,悟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越發的慇勤。李再興覺得有些失禮,咳嗽了一聲:「悟能師父是寺裡……」

  悟能連忙接上話頭:「敢教師叔得知,我在寺裡負責僧眾們的飲食起居,做些雜事。以後師叔有什麼需要,跟我講一聲就行,我一定全力以赴,讓師叔滿意。」

  李再興看了看悟能,心道師傅大概不會收這樣的徒子徒孫,這人這麼熱情,可能還是因為二師兄在寺裡的地位所致。看來這佛寺和塵世沒什麼區別,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那就多謝悟能了。」李再興笑道:「你管理寺中的事務,一定很忙,就不要陪我這個閒人了。等有空,我再去拜訪你,如何?」

  悟能一聽,原本有些失望,聽到最後拜訪二字,立刻又興奮起來,連稱不敢當,又關照小和尚小心伺候著,這才喜滋滋的走了。他一走,杜甫頓時輕鬆了幾分,二話不說,先在小和尚準備好的榻上。這張榻原本是準備給悟能和李再興的,悟能被李再興轟走了,白白便宜了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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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王維的八卦史
 

  李再興端起茶碗,只是象徵性的抿了抿,沒什麼真正的興趣。在路上,他已經嘗過所謂的茶,包括茶聖陸羽大力推廣的煎茶法,基本無愛。

  杜甫卻非常喜歡喝茶,甚至顧不上形象了。好在李再興從見到杜甫的第一眼起,就沒感覺到什麼詩聖的光芒,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怎麼不喝?」杜甫連喝了三杯,這才發現李再興對茶沒什麼興趣,連忙說道:「這菩提寺的茶可是很有名的,你不嘗一嘗?」

  李再興掩飾的笑道:「在般若寺喝慣了山泉水煮的茶,喝不慣這井水茶。」

  杜甫愣了一下,自失的笑了笑:「這茶本來就以坐禪僧人所制為上,尊師是隱世的大德,自然精於制茶。又有名山清泉烹茶,當然味道極佳,倒是我有些見笑方家了。」

  李再興抬起手,揉了揉眉。杜甫在菩提寺大概過得很鬱悶,這樣的茶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喝,今天有些失態,吃飽了飯,喝飽了茶,這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了。他連忙岔開了話題,對陸護說道:「阿護,你和智遠在這裡煮茶,我和杜兄再去欣賞一下其他的畫。杜兄,請!」

  杜甫起身,和李再興一起向前走去。他們欣賞完了吳道子的那一幅《禮骨仙人圖》,又來到一個側殿,杜甫舉著燈,照著牆上的壁畫,輕聲笑道:「賢弟,知道這是誰的大作嗎?」

  李再興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對畫沒什麼研究,充其量只是直觀上的好看與不好看,對唐朝的畫家,他也只知道吳道子,沒辦法,畫聖的名頭太響了,就算是外行也聽說過。其他的畫家嘛,他就兩眼一抹黑了,杜甫這麼說,他也只好虛心請教。

  杜甫輕笑一聲:「這是開元九年進士的畫。」

  李再興還是一頭霧水,開元九年的進士是哪位高人?

  杜甫見李再興還沒猜出來,進一步提醒道:「此人詩名不亞於太白兄。」

  李再興尷尬的笑了笑:「我從小在山裡長大,除了太白兄和杜兄,知道的詩人有限。」

  杜甫覺得無趣,摸了摸腦袋,苦笑道:「說起這人,我自然是不值一提,就是太白兄恐怕也要稍遜一籌。王維王摩詰,你總聽說過吧?」

  李再興一愣,隨即在心裡罵了一句,這菩提寺究竟是什麼來頭,不僅有吳道子的畫,還有王維的畫?王維他知道啊,再沒文化的人也知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吧。不錯,好像他也善畫,只是沒有詩名那麼響罷了。

  「王維還是開元九年的進士?」

  「不錯。」杜甫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多了幾分苦澀:「剛才賢弟說我是大器晚成,其實我也知道這是賢弟安慰我的話。我今年已經三十九,明年就四十不惑了,可是我看不到一點成大器的希望。父祖皆已故去,我不可能從蔭入仕,科舉倒是應過多次,奈何學問淺薄,多年蹉跎,一無所得。可是進士及第又如何,這位王摩詰倒是少年成名,進士及第了,可是他現在只怕後悔莫及。」

  「這是為何?」

  「嘿嘿,我就跟你說說王摩詰的事吧,好讓你對科舉有一個更直接的印象。」

  王維少年成名,二十歲中進士,可以說是天才絕倫。進士不是那麼好考的,俗話說得好: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二十歲中進士絕對是一個非常罕見的事。王維中了進士之後,仕途卻依然不順,原因嘛,很簡單,他得罪了一個人,一個對他有恩的人。

  當今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原本是王維的伯樂。王維前一年參加科舉,未能及第,後來由岐王引見,在玉真公主面前展示了一下他的才藝,被玉真公主一眼相中,推舉參加考試,當年就及第了。有玉真公主的照拂,他及第之後就被授予了太樂丞的官職。太樂丞是八品下,已經超過了進士及第後通常授予九品官的標準,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起點。

  「可是,他這個太樂丞沒做多久就被貶了。」杜甫苦笑一聲:「原因很荒唐,說是伶人舞黃獅子,他身為太樂丞,被牽連了。實際上的原因卻是他少年得意,及第之後又逢新婚之喜。」

  李再興詫異的看著杜甫,心道這詩聖不僅沒有詩聖的光圈,還有點八卦啊。這話說得,你乾脆說王維是玉真公主的相好算了。至於嗎,與李白齊名的大詩人,居然會做玉真公主的男寵?

  「看賢弟這副表情,一定是不信了。」杜甫早有所料,接著說道:「開元九年二月,王摩詰中進士,三月,授太樂丞,六月成親,十月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開元十四年棄官回京師閒居;開元十九年,其妻亡故,至今二十年,王摩詰一直未娶;開元二十三年,為右拾遺,次年遷監察御史……」

  聽杜甫說完了王維的仕途經歷,即使李再興對大唐官制不怎麼熟悉,也能聞出其中權色交易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哦」了一聲。王維當初被貶哪是因為什麼黃獅子,分明是他結婚,玉真公主不爽了,所以要折騰他。後來為什麼又陞官了,因為他老婆死了,而且一直沒娶。為什麼不娶?恐怕不是不想娶,是不敢娶。換句話說,什麼進士,不過是玉真公主養的一條寵物狗,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詩好又如何,畫好又如何,音樂修養高又如何?公主不爽,就讓你立刻下崗。

  李再興調侃道:「這個……杜兄對王摩詰很熟悉啊。」

  見李再興明白了他的意思,杜甫長嘆一聲:「我和王摩詰也是詩友,相交雖不甚厚,也算是點頭之交。更何況,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背後詆毀他,他其實是個可憐人。我想說的是我自己。」他看了看四周,又講起了自己的求官經歷。

  杜甫的祖父早就去世了,他的父親官位有限,到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縣令,根本不夠資格把杜甫帶入仕途。所以杜甫只剩下兩條路,一條路是自己去考科舉,一條路是干謁權門。

  科舉,杜甫參加過幾次,都沒能及第。最讓杜甫覺得鬱悶的是天寶六載的那一次,奸相李林甫生怕舉子們在皇帝面前說他的不是,居然一個都沒取,還在天子面前說什麼天下大治,野無遺賢。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數千人的希望全部打得粉碎,其中就包括杜甫。

  玉真公主可以左右王維的生死,李林甫能左右更多人的生死,在他們面前,進士算什麼?

  「我的好友岑參是天寶三年的進士,授右率府兵曹參軍,幾年下來,晉陞無望,為了尋求出路,去年出塞,遠赴安西,到高芝仙幕府去做掌書記,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我的另一個好友高適,年近半百,去年才中了進士,授封丘尉,最近有詩文來,說他迎來送往,鞭捶百姓,身心俱疲……」

  杜甫嘮嘮叨叨的說著,將他知道的那些進士的仕途遭遇講給李再興聽。這一類的言論,李再興之前就聽李泌講過一些,現在聽杜甫說卻更有感觸,因為杜甫提到的這些人都是後世享有大名的詩人,杜甫本人就不說了,岑參、高適,那過都是著名的邊塞詩人啊,沒想到他們就算是中了進士,仕途依然如此艱難。

  難怪杜甫對科舉不太感興趣,一心想干謁權貴了。這不是他自甘墮落,而是生活所迫。中舉在後世聽起來很威風,可是現在還沒到那時候,充其量只是一塊吊在讀書人面前的胡蘿蔔,也許有開創風氣的作用,然而就目前而言,不過是聊勝於無,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杜甫如此,那李白就更不用說了,家世都說不清楚,連試一試的可能性都沒有。難怪他根本不朝這方面想,一心要以縱橫術取富貴。

  「這麼說,這科舉……確實沒什麼用啊。」

  「也不能說一點用沒有。」杜甫長嘆一聲:「對於宦官子弟,科舉不過是一塊可有可無的雞肋,可是對那些普通百姓來說,這畢竟是一個機會,哪怕是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 科舉之前,普通百姓連這一點機會都沒有呢。」

  李再興也嘆了一口氣:「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啊。」

  「什麼?」杜甫有些詫異的問道。

  「我是說,仕途不暢,無才者居高位,有才者無出路,這可是一個隱患啊。」李再興看著牆壁上王維的畫,卻沒有了觀賞的興趣,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焦躁。這幅畫和吳道子的一樣,可能都存不了太久了。大唐盛世就像一朵煙花,已經到了最璀璨的時候,接下來,將化作一地灰燼。長安也好,洛陽也罷,都將成為一個殘酷的殺戮場。

  我何去何從?

  杜甫咀嚼著李再興的話,感慨不已。李再興這句話是句大白話,一點也不深奧,卻一下子點出了要害。他用醫學上的話來對比朝廷的危機,用人體來比喻國家,實在是再恰當不過。國家的危機,不就是因為言路不暢、仕途不暢嗎?讀書人找不到出路,不僅不能為國家效勞,還會成為國家的隱患。既然岑參能遠赴萬里,入高仙芝幕府,難道不會有人去更近的范陽,入安祿山的幕府,為他出謀化策?

  這可不就是李再興所說的不通則痛,這一痛,恐怕不是小痛,而是痛徹心肺的劇痛啊。

  杜甫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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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41:50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任務

 
  看了名家的真跡,喝了香茶,杜甫很滿意,瘦削的臉上蕩漾著滿足的喜悅,而李再興的心情卻有些沉重,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頭似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對他來說,這些吳道子、王維的真跡很快就會毀於一旦,甚至整個菩提寺都會化為灰燼,這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卻肯定會來。

  李再興第一次覺得知曉未來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無形的增加了許多煩惱。

  回到西院,和杜甫告別,剛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久,小和尚智遠又推門進來,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師叔,我師傅請你去一趟。」

  覺暉就在西院的鐘樓上。等李再興走上鐘樓時,覺暉正站在窗前,俯視著長安城。寬厚的背影像一堵牆,與黑色的樓影融合在一起,不細心看,很難分辯出來。

  「師兄?」

  「師弟,我在這裡。」覺暉轉過身,招了招手,側臉在窗外照進來的光襯下,像鍍了一層淡金。

  李再興走上前去,智遠悄悄的下了樓,他會在樓門口守著。

  「師弟,來,看看長安城。」覺暉將李再興拉到窗口,輕聲說道。

  李再興向外看去,只見腳下一片燈火輝煌,近處連成一片,宛若銀河,遠處星星點點,彷彿星辰。整個長安城宛若一座星海,到處是燦爛的星光,照得眼睛都亮了起來。

  「那裡就是興慶宮。」覺暉指了指遠處的一團光:「天子剛剛從驪山回來,現在就住在那裡。」他又指著近一點的地方,「那裡是三里所在,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那裡都是最熱鬧的地方。」最後,他看著腳下那個燈火通明的宅院:「這裡,卻是整個長安最亮的地方。」

  李再興沉默不語。他在揣摩覺暉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到長安來,不是來遊歷,而是要找出自己的身世。師傅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讓他到菩提寺來借宿。在遇到覺暉之前,他並不知道師傅懶殘僧原來就是菩提寺的束草師,還有一個弟子在菩提寺擔任三綱之一的都維那。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師傅有意的安排,眼前的覺暉又知不知道他的來意。

  現在,覺暉提到了興慶宮裡的皇帝,提到了李林甫,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李再興考慮了很久,突然說道:「師兄,師傅什麼時候到?」

  「師傅要來?」覺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喜悅溢於言表。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這麼說,覺暉根本不知道師傅的行蹤,否則他不會這麼興奮。換句話說,覺暉很可能不知內情,他有些過敏了。

  「我也不知道。」李再興敷衍道:「我離開了般若寺,他也可以雲遊了,說不定會到菩提寺來吧。」

  覺暉失望的哦了一聲,沉默了片刻,又道:「師弟,你……懂我的意思嗎?」

  李再興笑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八年,雖然沒讀什麼書,但是天天跟著師傅修行,也有很多時間反芻前世的知識,考慮自己的未來,對這些察言觀色並不遲鈍。

  「師兄是說,李林甫對菩提寺的影響非常大?」

  「師弟不愧是師傅最心愛的弟子,六般若皆有慧根。」覺暉感慨的搓著手:「不錯,放眼整個長安,李林甫是對菩提寺影響最大的人。你在般若寺住過幾年,應該知道通常寺院的鐘樓都在東院。」

  李再興點了點頭。寺院的建築佈局中,本寺的僧人都住在東院,西院是客院,通常是接待來掛單的遊方僧或者俗客的,鐘樓建在東院比較方便。菩提寺的鐘樓建在西院,這有些反常。

  「因為我們的東面是李林甫的主宅,西院是客院和苑池,還有一些受冷落的姬妾。」

  李再興恍然大悟。原本鐘樓違反常規的建在西院,並不是特立獨行,而是因為李林甫不願意讓菩提寺的和尚居高臨下的看到他家裡的情況,因此菩提寺只好把鐘樓建在西院了。他聽杜甫說過,菩提寺建於隋代,當時別說李林甫,李林甫的爺爺還不知道在哪兒混呢,鐘樓自然是建在東院,現在建在西院,恐怕是李林甫住進來以後的事。

  換句話說,天上的滿天神佛也搞不過塵世間的權相,所以菩提寺的鐘樓只好——也許是被迫拆了原有的鐘樓——改建在西院。更深一下說,李林甫決定著菩提寺的生死。

  「師兄的壓力很大?」

  「是啊,我的壓力很大。」覺暉嘆了一口氣:「寺裡要奉承李林甫,每年在他過生日的時候,都要替他辦一場佛事祈福。這大概比浴佛節和盂蘭盆會還要重要的事,我這個都維那雖然學識不夠,沒有資格講經,可是各項雜事卻必須我來操心。稍有差池,不僅寺裡會有麻煩,我這個都維那也會成為罪魁禍首。」

  聽到這裡,李再興明白了覺暉的意思。

  「師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覺暉笑了,看起來對李再興的主動非常滿意。

  「如果師弟願意幫忙,那當然再好不過。」覺暉笑道:「要想保護菩提寺,就要有資格為李林甫辦佛事。要想有這個資格,就要讓菩提寺有足夠的聲望。如今長安城裡大大小小一百多座佛寺,競爭很強啊。」

  覺暉把大致的情況說了一下。長安有很多佛寺,而且規模和名聲比菩提寺大的不止一家。即使是平康坊裡,菩提寺也不是唯一的選擇,陽化寺一直想和菩提寺爭奪這個機會。為了保護寺院,菩提寺就要儘可能的擴大名聲,而擴大名聲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利用各個節日大做佛事,吸引百姓前來觀瞻,或者捧起一些有神蹟的高僧,比如束草僧之類的神僧。

  除了各種佛教通有的節日之外,每個寺都有每個寺的特色,而菩提寺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逢八都會講經,到時候會有很多人來看,特別是妓女。平康坊的妓女在整個長安首屈一指,而且花費不菲,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隨便見到的。她們管束甚嚴,平時很少出門,菩提寺逢八講經就是她們最重要的放風時間。只要有可能,她們都會到菩提寺來看講經。

  對於那些沒有足夠的資本走進妓院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近距離親近她們的好機會。妓女來了,就會吸引到很多士子,而士子來了,就會吸引更多的人,甚至包括達官貴人和他們的家眷。今年的科舉剛剛放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所以接下來的幾次講經就顯得非常重要。

  這是個好機會,但是也有麻煩。來的女眷多了,難免會有浪蕩子在裡面混水摸魚,人多眼雜,偷竊鬧事的無賴自然也多,打架生事是避免不了的,甚至可能鬧出人命。一旦出了人命,覺暉這個都維那的麻煩就大了。

  覺暉找李再興幫忙,就是希望用他強悍的武藝來維護秩序,避免鬧出大事。

  李再興說道:「請師兄吩咐,一定全力以赴。」

  覺暉微微頜首,又說道:「寺裡有武場,訓練了一些僧人,為首的執事叫智高。他本來沒什麼本事,只是倚仗著是上座的親信,自視甚高。前幾次講經因為他管束不力,出了一些事,險些鬧出人命。如果還讓他管下去,我怕菩提寺的名聲會被他毀了。」

  李再興笑了笑,心道這佛寺裡也不全是高僧,爭權奪利的事也不少。覺暉身為三綱之一,大概和三綱之首的上座不太對付,而那個叫智高的又不把覺暉放在眼裡,所以覺暉才要找自己去對付他。

  這事談不上誰對誰錯,既然他是覺暉的師弟,自然要站在覺暉的一邊,和那個什麼智高作對了。相比於菩提寺裡的這些事,他更看重菩提寺僧人有機會進入李林甫宅的機會。如果要幹掉李林甫,為民除害,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師兄,我明天去武場看看。 」

  「那好,這就拜託給師弟了。」覺暉滿意的笑笑:「杜甫雖然沒什麼大用,詩文卻著實寫得不錯,又是京兆杜氏的遠房支系,和各家族之間多有聯繫。能和他成為朋友,也是師弟的造化。」

  李再興也笑了。這就是利益交換了,他幫覺暉解決智高,覺暉解決杜甫的生計問題,替他賣個人情。

  兩人心照不宣的相視而笑。

  事情說定,李再興和覺暉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一起下樓。走出鐘樓的時候,李再興抬起頭,看了一眼塔頂,皺了皺眉,和覺暉在西院門口道別。

  在他們走後,兩個身影從窗戶裡飄了進來,站在他們剛剛站的位置。一個身影高大魁梧,一個身影纖細柔弱,腳步卻一樣的落地無聲。

  「他剛才似乎發現了什麼。」一個纖細的聲音說道。

  「那當然,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六識非常人可比。」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鐘樓內響起,即使壓得很低,依然堪和掛在一旁的大鐘相媲美:「這小子是個武痴,我當年練武都沒他這麼玩命的。依我看,他很有可能練成洗髓經,修成金剛之體。不知道你們道門有沒有這樣的美玉啊。」

  「呸!不要臉的臭和尚,明明是抄我道家的導引術,卻說是什麼佛門秘技。」纖細的聲音頓了頓,又有些不服氣的說道:「你放心,我道門從來不缺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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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出手不留情 


  和尚不治生產,卻一樣要吃飯,所以寺廟都有寺產,甚至還很有錢,不亞於一般的地主。有了寺產,就要有人守護,特別是在戰亂時候,所以規模稍大一點的寺廟裡都有武僧。

  最著名的武僧當然是少林寺的和尚,十三棍僧求唐王的故事流傳甚廣。

  般若寺沒有少林寺那樣的規模,也沒有那麼強悍的武僧,所謂武僧只是從寺中選出來的一些身材結實一點,身手靈活一點的年輕僧人加以訓練,作為各種佛事、講經時維持秩序,解決突發情況的人選。說得實在點,他們就是廟裡的兼職保安。

  這樣的人當然談不上高手,真正有武藝的只有為首的智高。

  智高大概四十多歲,身材壯實,面目粗豪,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道掃帚一樣的眉毛,腆著一個大肚子,雖然光著頭,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僧人,倒像是一個剃了頭的土匪。

  武場並不是通常概念上的武場。寺裡有各種場,講經說法的地方叫法場,種菜的地方叫園場。般若寺的武場就是園場裡的一片空地,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僧人正在智高的指揮下習武。

  李再興來到場邊,背著手,看了兩眼,便撇了撇嘴,不屑的笑了一聲。然後走到一旁的涼亭裡,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翹起腿,將石几上的茶壺一腳踢了下去。

  「啪」的一聲響,茶壺摔得粉碎,茶湯灑了一地。

  武場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正在指導習武的智高沉下了臉,對李再興怒目而視。

  李再興一出現,智高就注意他了。見李再興身材高大,步履堅實,心裡不免有些忐忑。本想上來轟他走的,再看看李再興身後跟著的小和尚智遠,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只好忍住,佯裝沒有看到他。可是,他的忍讓並沒有換來平安,李再興主動挑釁了。

  他不能再裝沒看見,否則,他以後在菩提寺就沒法混了。

  智深眼睛一掃,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僧人搶先跳了出來,大聲喝道:「哪裡來的野漢,居然敢在菩提寺……」

  他一邊說著,一邊提著一根木棍向李再興衝去,掄起手中的木棍就砸。話音未落,原本翹著腿,靠著廊柱坐著的李再興突然一躍而起,落地生根,兩腿成弓步,左臂劃了半個圈,劈手奪過他的木棍,右拳「呼」的一聲擊了出去,正中那年輕僧人的胸口。

  「呯」的一聲,年輕僧人的怒罵嘎然而止,前衝的身體像斷線的紙鳶一樣飛了出來,倒出過一丈多遠,「噗通」一聲巨響,摔倒在地,手捂著胸口,嘴角溢出鮮血。

  眾人大驚,智高也吃了一驚,眉頭不由得一挑。他衝著身邊的兩個僧人使喚了個眼色,吸了一口氣,鼓鼓的肚子突然縮了起來。兩個僧人眼疾手快,立刻提住了他的褲子,同時收起腰帶,勒住了他的大肚子。腰帶一收起,原本顯然很臃腫的智高立刻多了幾分精明幹練,儼然一個魁梧壯漢。

  他伸手接過一根木棍,怒視著走過來的李再興,沉聲喝道:「智遠,這是何方貴客,又是何意?」

  智遠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師兄,這位是束草師的親傳弟子。」

  「束草師的弟子?」智高強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覺暉師叔的師弟,怎麼是個俗家人打扮?」

  「我什麼打扮,你就不用多問了。」李再興沒興趣和他客套,擺了擺,直截了當的說道:「你訓練這些人,是為了有事時保護寺中平安的,要對付的無非是一些來生事的遊俠無賴。你現在就當我是這樣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把我趕出去。」

  「這……不太好吧?」智高的嘴角輕佻,語帶譏諷:「足下畢竟不是無賴,萬一傷了你,貧道怎麼向覺暉師叔交待?」

  李再興心中暗自冷笑,心道這個智高名義上是覺暉的手下,可是對覺暉一點尊敬也沒有,居然直呼其名,想來積怨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手下留情了。他今天來,就是要從這個智高手上把武僧的管理權搶過來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李再興一手握棍隱在身後,一手指著那些武僧:「你是單挑,還是讓他們一起上?」

  智高冷笑一聲:「足下自認無賴,貧道卻不能真當足下是無賴。就由貧道來向足下請教一下高明。」

  「也好。」李再興笑了笑,順手將手中的木棍扔在一旁,拍了拍手掌:「那我就徒手指點一下你吧。」

  智高且怒且喜。覺暉派李再興來生事,自然是李再興有點武藝,而且看他剛才一擊就將自己的一個親信打得吐血來看,他的武藝不弱。按照他的本意,當然是一起上,以多取勝,可是如果真這麼幹了,他的面子就丟乾淨了,所以他雖然沒什麼把握,也只能和李再興單挑。現在李再興託大,居然要徒手和他過招,不僅給了他一個機會,還說明這個人心高氣傲,自視甚高。

  這樣一來,打敗他,他就很難再在寺裡呆下去,覺暉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智高向後退了一步,雙手緊握手中的木棍,嘴角一歪:「恭敬不如從命,請!」

  李再興打量著智高,向前邁了半步,身體微側,左手衝著智商招了招:「來吧!」

  他的話音未落,智高突然發難,大吼一聲,木棍向李再興的胸口捅了過來。從他的攻擊姿勢來看,這根本不是棍術,而是槍術,或者說是矛術。可是在李再興來的時候,他教那些武僧的並不是槍術,而是棍術。

  槍挑一條線,棍打一大片,槍術和棍術根本是兩種武技,威力同樣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說,智高此刻表現出來的武技絕非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不中用。他不僅武藝不弱,而且不笨,甚至非常狡黠,和他的外形相差甚遠。

  如果他面對的是一個普通遊俠劍客,被他之前的偽裝騙住,此刻恐怕一個回合都撐不過去,會輸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

  可惜,他面對的是兩世為人的李再興。

  李再興從來不會輕視對手。智高既然能在寺裡佔據這麼重要的位置,能讓覺暉都無可奈何,自然不僅僅是因為上座的信任,他本身也有過人之處,以至於覺暉找不出一個能代替他的人。更何況他剛才還露了一手,將碩大的肚子吸了起來,變得更加輕便。這說明他的肚子裡可不全是脂肪,這人的腰力非同尋常,平常挺個大肚子不過是掩人耳目。此刻見智高使出軍中才有的凌厲槍法,他也沒什麼奇怪的。

  面對智高的猛攻,李再興沒有退。他不是李白,遇到強敵的時候自信不足,以後退來自保。遇到強敵,他依然會搶攻。

  他抬起右腿,向智高的左前方邁出。

  智高手中的木棍幾乎擦著他的頸部而過。

  李再興的左手豎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搭住了智高的左手,右拳毫無花哨的砸向了智高的面前。智高一棍刺空,被李再興搶入了空門,情知不妙,抽身急退,卻被李再興扣住左手,脫身不得。他不假思索的大喝一聲,擰身左轉,右手鬆開木棍,捏起拳頭,一拳迎向李再興的拳頭。

  「呯」的一聲響,兩拳相交。

  雖然兩人都是用的拳頭,可是李再興有備而來,他卻是倉促應戰,左手又被李再興扣住,即使他運足了腰力左轉,也無法全力以赴,力道嚴重不足,沒能完全化解掉李再興的力量。

  李再興的拳頭隔著他的拳頭,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臉上。

  智高眼前一黑,就被拳頭砸中,他雖然馬步站得很穩,下盤巋然不動,頭部卻挨了一擊,不由自主的向後一仰,眼前直冒金星。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李再興的左腳向前滑了半步,插入他兩腿之間,膝蓋用力一頂,狠狠的撞在他的大腿內側。

  「喀嚓」一聲脆響,智高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右腿大腿骨已經被李再興撞斷,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一動就痛徹心肺,劇烈的疼痛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智高摔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疼得滿頭是汗。他在地上打著滾,原本光鮮的僧衣沾滿了塵土,狼狽不堪。 

  眾人目瞪口呆。

  誰也沒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快,連一個回合都沒撐過去。更沒人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慘,一個照面就被李再興打斷了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們……」李再興根本不看智高一眼,伸手指了指那些武僧:「一起上!」

  武僧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他們雖然不知道智高的武藝究竟如何,但是比他們強是毋庸置疑的。智高都沒能撐過一個回合,他們又怎麼可能是李再興的對手。何況李再興是覺暉的師弟,他今天來打智高的麻煩是寺裡高層之間的爭鬥,與他們這些普通的僧人有什麼關係,他們又何必替智高出頭。

  即使是智高的親信,此刻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也不敢上前攻擊。

  李再興早有預料,他剛才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些人的本事如何。之所以對智高下這麼重的手,一是想乾淨俐落的解決戰鬥,二來是給他們一個震懾,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武藝差,膽氣弱,這樣的人怎麼擔得起保護寺廟的重任?」李再興看了已經滾成泥人的智高一眼:「智高,你教導無方,誤人誤寺啊。」

  ——

  *註:唐代僧人自稱並非後世的「貧僧」,而是和道士一樣自稱「貧道」,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在唐人筆記小說中找到很多相當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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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44:15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主動出擊


  都維那覺暉的禪房內,李再興泰然自若的喝著果酒。這種傳自波斯的三勒漿果酒味道非常不錯,當然價格也不菲,李再興像飲驢似的一口接著一口猛灌,喝得覺暉直皺眉。

  不過,比起三勒漿來,李再興打斷了智高的腿這件事更麻煩。覺暉也沒想到李再興這麼暴戾,一出手就傷人。他現在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傢伙做事這麼沒輕重,何必惹這麼大一個麻煩。

  就在覺暉不知道怎麼對李再興開口的時候,李再興喝足了,放下琉璃酒甕,笑道:「師兄,你很奢侈啊。這一瓶酒,普通人家夠吃一個月的飯了。」

  覺暉聳了聳肩:「你還知道啊?」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李再興抹了抹嘴,收起了笑容:「你是不是覺得我做事沒分寸?」

  覺暉眉頭一挑,把湧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目光炯炯的看著李再興。

  「師兄,我實話跟你說吧,師傅坐禪,得到佛祖警示,說菩提寺有難,這才讓我趕到長安來的。我不知道所謂的有難是指什麼,但是我所擅長的只有武藝,所以能幫你的也只有武藝。菩提寺有錢……」李再興掂了掂酒瓶,戲謔的笑了一聲:「所以,我想幫你建立一支僧兵,保護寺產。如果將來天下大亂,這些僧兵也許還能救你們的命。」

  覺暉一直沉默著,對李再興的戲謔無動於衷,等李再興說完了,這才嚴肅的說道:「真是師傅從禪中得到的開示?」

  李再興點點頭,一點也沒有說謊的心虛。對他來說,那老不修既然喜歡裝神弄鬼,把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往他身上推是再合適不過了。訓練一支僧兵,不僅對菩提寺有用,對增加覺暉的實力有用,對他自己同樣有用。他從李泌那裡學了李衛公兵法中的練兵方法,正好用來訓練僧兵,提前進行實踐。

  覺暉皺起了眉頭。他盯著李再興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破綻。他久居長安,也知道大唐承平日久,將來遲早要生變,只是這個變會不會嚴重到波及長安,波及菩提寺,他不敢保證。畢竟他的壽命是有限的,再活個三十年就算不錯了,三十年之內長安會有大亂?這種事很難想像。

  如果是李再興自己說的,覺暉肯定是當他胡說八道,可如果是師傅束草師說的,而且是禪中得到佛祖開示,那可信度就非常高了。覺暉塵心未盡是實情,可是他對師傅,對佛祖的信仰卻也不是李再興所能想像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李再興會拿師傅做幌子,信口開河。

  「建立僧兵的確是一個辦法,可是……」

  「為什麼要打斷智高的腿?」李再興搶過了話頭。

  覺暉笑笑。

  「第一,智高絕非你說的無能之人。」李再興也嚴肅起來,目光有些陰寒。覺暉在此之前沒有跟他提過智高的來歷,如果不是他自己有見識,今天倒霉的就不是智高,而是他了。覺暉究竟想幹什麼,他必須搞清楚。「師兄不會不知道他在軍中呆過吧?」

  「軍中?」覺暉眉心微蹙,顯得有些意外。

  「師兄不知道?」李再興也有些詫異了,師傅不僅有武藝,而且武藝很高明,二師兄怎麼對武藝一竅不通。「他和我對陣時用的是槍法,實力不弱,可他教武僧卻是普通的棍法,顯然有所隱瞞。他在隱瞞什麼?」

  「我不懂武藝。」覺暉苦笑了一聲,「這麼說來,這個智高身份有點可疑?」

  「我想應該是的。」

  李再興沉思片刻,暫時放下了這個話頭。智高究竟是什麼人,與他無關,覺暉也會去查,不須他費心。他關心是怎麼建立僧兵。訓練武僧需要人,需要錢,這些都要覺暉解決。

  「另外,那些人訓練強度不夠,要想初步成軍,要給我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師兄能保證物資供應,我想在浴佛節前應該能完成。」

  「那浴佛節之前的事情怎麼解決?」覺暉有些急了。「浴佛節之前還有兩個月,六次講經,再加上還有上巳節,至少有七次佛事。你又打傷了智高,說不定智高還會暗中生事……」

  「這就是我要說的問題,立足於守是遠遠不夠的,我要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

  「對,有可能來鬧事的人都有哪些?我先去找他們,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先打殘了再說。」李再興咧嘴一笑:「師兄信得過我,我自然不能讓師兄丟臉。為了能保證菩提寺的安全,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覺暉怔怔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的想法大出他的意料。他居然要主動去找那些遊俠少年的麻煩,還想收服他們,這簡直是找死啊。他當然不知道,李再興還沒進長安,就殺了人,搶了韋應物的錢。

  李再興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收服了那些人之外,菩提寺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證,至於那些和菩提寺競爭的佛寺,我就不敢保證了。」

  覺暉倒吸一口冷氣,他聽出了李再興的言外之義。李再興的心思不僅僅是保護菩提寺這麼簡單,他這是要在長安城佛教界爭霸的意思啊。不過細細一想,如果李再興真能收服了那些遊俠少年,讓他們不敢再來菩提寺搗亂,而是去競爭對手那裡惹事生非,這對菩提寺來說可是一個大好機會啊。更重要的是,李再興現在是個世俗之人,他不是菩提寺的僧人,就算出了事,也和菩提寺沒什麼關係。

  「我要和上座、寺主商量一下。」

  ……

  李再興回到西院,直接來找杜甫,先告訴他即日起,他可以到菩提寺食堂吃免費餐的事。管理食堂的執事悟能是覺暉的人,這件事只要覺暉點頭就行,甚至不需要通過上座和寺主這兩個巨頭。

  杜甫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可以在菩提寺吃免費餐,雖然錢不是很多,卻解決了最基本的問題,而且他也不用每天跑老遠的路到太倉買平價米了,節省了不少時間。他的夫人楊氏也不用再每天下廚吃油煙,可以穿得清爽一些,多些時間教導兒子杜宗文。聽到這個消息,他們自然很高興。

  「有件事,我要請杜兄幫忙。」李再興笑嘻嘻的對出來道謝的楊氏說道:「嫂夫人,我要請杜兄帶我去吃花酒。」

  楊氏臉一紅,瞟了眉開眼笑的杜甫一眼,啐了他一口,轉身進裡屋去了。杜甫嘿嘿笑了兩聲:「賢弟,你怎麼想去那些地方了?」

  「找人打架。」李再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長安遊俠都是一些沒正事的少年,他們最經常去的地方就是妓院,平康坊擁有長安規模最大的紅燈區,自然也是這些人最常來的地方。到那裡去找他們是最合適的,問題在於李再興要想到這些地方去卻不容易。

  唐代的妓院與後世不同,不是那種掛著大紅燈籠,不管是誰,只要有錢都可以進去,濃裝豔抹的老鴇一聲喊,一排姑娘站在你面前搔首弄姿,等著你臨幸。唐代的妓院當然也做皮肉生意,但最主要的卻不是皮肉生意,而是交際場所。進妓院喝花酒不是只為了上床,或者說,主要不是為了上床,而且一種娛樂活動。

  這些娛樂活動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寫詩作文,行酒令。

  很遺憾,這都不是李再興搞得定的,寫詩作文不會,行酒令也不會,等他上了場,大概連薛大少那樣的葷話都說不周全。在這方面,他完全沒有優勢,也就是一個文盲的水平。

  正是從陸護那裡瞭解到了這個情況,李再興才要來找杜甫。不會寫詩沒關係,我可以找詩聖代替啊。大唐的文藝再興盛,難道詩聖這種物種也批量生產?

  大唐風氣開放,何況喝花酒也不代表就有肉體關係,所以杜甫不僅不拒絕,反而有些興奮。楊氏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不會阻止杜甫,只是笑話他一下而已。

  很快,覺暉就給了李再興回覆,上座、寺主同意了李再興的方案,只有一個要求,李再興不具備菩提寺的身份,他只是在菩提寺暫住的世俗之人,如果出了事,由他自己全權負責。覺暉還告訴李再興,現在看來,打斷智高的腿是對的,智高重傷之後,上座再生氣,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到一個代替智高的人來和覺暉爭權,為了接下來的佛事安全,他只能忍氣吞聲,接受覺暉的建議,由李再興負責武僧的訓練。

  當然了,他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在暗中等著李再興鬧出笑話,然後等智高傷好了,再反戈一擊,奪回他應有的權利。

  「師弟,你自己要小心些。」覺暉意味深長的對李再興說道。

  「師兄放心,把錢財給我準備夠了就行。」李再興當仁不讓的說道:「武僧們不能吃肉,對習武非常不利,我要求師兄從現在開始保證雞蛋和豆腐的供應。否則,這個任務我是完成不了的。」

  覺暉一口答應。他的命運和李再興已經捆在了一起,李再興把武僧訓練出來,他在寺裡的地位就穩固得多。如果李再興失敗了,他的利益也會受損。就算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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