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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王晴川]飛雲驚瀾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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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3 01:38:12
第八章 柳亂風疾悲歌絕(3)

    喚晴和曾淳、夏星寒幾人過了無定河後不敢停歇,晌午時分就趕到了一處叫杜家老寨的村落。卻見這寨子外蕭條無比,田荒樹少,便是雞犬之聲也難得一聞。再行數步,卻見有三四十個的饑民或躲在屋簷下,或擠在樹蔭裡,瞧那面黃肌瘦、衣不遮體的樣子,顯是長途跋涉至此。喚晴過去一問才知,是邊陝之地大旱,又鬧了蝗災,有的地方已經到了換子而食的困境,這些人無奈之下才逃荒至此。

    眾人的心內都是沉甸甸的,曾淳說既然這幾匹搶來的官馬已是不能再騎了,不如殺了分與眾災民充飢。夏星寒向村裡的村民換了些殘舊衣衫,大家全扮作了逃荒之民繼續前行。

    由這杜家老寨行得數里便是山城陽泉。陽泉地處太行西麓,素有「娘子關內第一城」之譽,過了陽泉便離鳴鳳山不遠了。越是近得陽泉那逃荒的饑民便越多,陽泉的城門前扶老攜幼的走著近百十口男女。喚晴、曾淳等人全將臉上抹了泥土,雜在災民的人流裡向城內走去。

    卻聽災民中一個滿臉鬍子的中年漢子叫道:「日他娘的,老天爺不開眼,去年就是大旱,今年又連旱了幾十天,窮田薄地的,還怎麼經得起蒙古人鐵騎的折騰?」一個滿面苦相的老者歎道:「這叫做躲得了天災,躲不過人禍呀,當初有曾大帥在時,蒙古人不敢踏出河套一步,這曾大帥一去,蒙古人沒了顧忌,今日搶明兒個殺的,哪裡有咱們的活路呀!」喚晴和身旁的夏星寒對望一眼,才知道這些逃荒的災民竟有數股,一些為了苦旱無雨,更有不堪河套韃靼鐵騎的蹂躪,從榆林等處一路輾轉來此。

    卻聽那老者身旁一個身材細瘦的漢子苦笑道:「你道那曾大帥是好人麼,朝廷說他剋扣軍餉,還私通韃靼,早將他斬了!呵呵,原以為他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卻原來都是裝的!」話音未落,那滿臉鬍子的中年就破口大罵:「日你娘的窮何三,你外來的小子知道個屁,有曾大帥在,韃靼屁也不敢多放一個,那年蒙古人一傢伙來了一千多人,黑壓壓的衝到咱們寨子外,孩子哭大人叫的時候還不是曾大帥帶著百十號人馬殺到解的圍。老子是親眼看到大帥衝殺在前的。那一戰,曾大帥憑著百十號人馬愣是殺退了一千人的蒙騎,還斬了幾十顆人頭。朝廷裡的那些沒良心的人說得屁話你也信?」

    那何三還待言語,卻給那老者攔住:「餓得要死了還在這裡胡說。前面都是官軍,說錯了話小心腦袋!」喚晴等人早瞧見了城門前攔著幾十號人馬,瞧那打扮正是東廠的劍士,幾個衣色耀目的緹騎卻在城門另一側守著。瞧那陣勢,東廠和錦衣衛便是到了外省也是互不買帳。

    那大鬍子猶是不服:「既是快要餓死了,還怕他個鳥!前面大同府便將咱們蒼蠅一般的轟了過來,聽說鳴鳳山的陳將軍早開倉放糧了。這年月倒是作強盜的有些良心,不成老子就到鳴鳳山落草!」那老者聽得他說了「鳴鳳山」三字,嚇得面色如土,不敢多言,向著遠處擠了過去。

    城門前果然畫著曾淳、喚晴、沈煉石三人的畫像,好在金秋影諸人還不及趕到,緹騎和劍士中沒有什麼緊要人物。這些人還只顧勒索往來人中那些衣著光鮮的百姓。曾淳低聲道:「大家散開,萬萬不可生事,咱們穿過陽泉城,在西門外回合!」

    這時一群劍士正攔著兩個人,二人中的那老者瘦骨冷丁,手抱胡琴,身旁緊縮著一個戰戰兢兢的弱女子,瞧來似是老爹帶著女兒賣唱江湖的。眾劍士想來是閒極無聊,瞧那女子年方豆蔻,模樣卻也端正,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道:「朝廷通緝的要犯沈喚晴也是這般大小吧!」「嘻嘻,聽說沈喚晴可是個標緻得緊的小美人,小妹子,近前來讓哥仔細瞧瞧!」那少女嚇得臉色煞白,一個勁的往老者身後躲。怎奈老頭的瘦身子擋不住四面八方伸來的手,少女挺白淨的臉上已經淌下了兩行珠淚。

    「官爺,官爺,」老者都帶了哭腔,「咱們父女是賣藝的,不是什麼朝廷要犯。孩子還小,莫要嚇著孩子。」一個劍士大罵了一聲,揚手便給了那老者一個耳光,喝道:「老東西這是公然拒拘捕了,你們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正好作那沈煉石父女的疑犯,一併抓了!」就有人如狼似虎的撲上。幾個緹騎在另一側瞧那少女白淨勻稱,不由眼熱,叫道:「什麼抓捕疑犯,東廠的劍爺們想是這幾日餓得緊啦,要吃人肉了。」

    眾百姓雖怒,卻多是敢怒不敢言,一群災民更是低頭走入。眾劍士此起彼伏的嘻笑聲中,一個劍士已經發起性來,大手一抓,一把將那女孩從老者身後拎了出來,伸手便向少女胸前模去。猛然一物疾飛而來,啪的一聲砸在那劍士臉上,卻是一塊土疙瘩。那劍士滿臉灰頭土腦的大罵起來,但見一群災民亂哄哄的自城門擁入,一時也瞧不清是誰做的手腳。一個劍士怕犯了眾怒,叫道:「且先將疑犯押起來慢慢審問。」

    夜色來臨時,陽泉城西門外一處偏僻的小店內卻響起一陣笑聲。一個少女的聲音笑道:「我這一回巴巴的趕了去就是要去救那一對苦命父女,怎知卻被一個人搶了先。到那裡時,卻見一個人大搖大擺的領著那一對父女出來了。我還說這陽泉古城怎地有這等俠義之人,細一瞧,卻原來是桂五哥!」說話的這人正是喚晴。終於經過一番痛快的洗漱之後,喚晴已經換上了一身素雅女裝,上身雲白闊袖衫,腰繫湖藍的合歡裙,將她的纖腰束出一段惹人憐愛的曲線。額上的雲鬢輕挽成盤龍髻,腦後長髮披肩,如瀑的黑髮上水氣未干,更襯得她整個人顯出一種空山靈雨般的清秀。

    只聽桂寒山笑道:「哈哈,說到俠義心腸,喚晴可是不讓鬚眉,中午時分那塊泥巴就是你放的吧!」喚晴小嘴一撅:「若不是梅師叔攔著我,那時我就將這一群畜生殺了!」曾淳哼了一聲:「你這脾氣還是一上來就攔不住。下午看不到你們,把我們急得什麼似的,卻原來你們出去管那閒事!」喚晴道:「這可不是閒事,師父若在,只怕他早就出手了。再說桂五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用飛石射住了那三個爪子的睡穴,將人領了出來。那一群飯桶這時想必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梅道人嘿嘿了兩聲,問:「那一對父女現在何處?」桂寒山道:「我塞給他們一些散碎銀子,讓他們趕在天黑之前,從西門走了。」

    夏星寒卻向喚晴道:「你做得對!人生在世,便是應快意恩仇,事事畏首畏尾,還有何樂趣?」桂寒山笑道:「這麼說我倒是去對了,若是遲得一時三刻,給夏兄趕了先,只怕那裡就多了十多具死屍了。」眾人全大笑起來,這時甩開追兵,鳴鳳山在望,大伙才覺出一陣輕鬆。

    梅道人掰著指頭算道:「也不知鄧老二找到沈老頭他們沒有,亂石林分手,咱們走得不快,算來這麼多天了。嘿嘿,他們若是沒出什麼差頭,這時也快到老君廟了。」曾淳點頭道:「明日咱們由這陽泉外西行,過十五里就是老君廟,沈先生若無恙,該在那裡等咱們。」

    「我瞧你倒是胸有成竹的一副樣子,只是那軍餉何時送到呢,」喚晴舉目問道:「城外的災民說,蒙騎侵擾不斷,想來邊軍已經快頂不住了。這救命的錢早一刻送到就有早一刻的好處。」夏星寒撫著刀笑道:「只怕有一場好殺了,想不到東廠的人馬也出了京師了。」梅道人歎道:「嘿嘿,本朝自有東廠和錦衣衛,廠衛便紛爭不斷,而誰能得寵,全看誰的頭目得皇上青睞。到了咱們嘉靖皇爺這一朝,陸九霄勾結嚴嵩,秉其意旨,驕橫不羈,閻東來一直給緹騎壓得抬不起頭來。這一回錦衣衛接連失手,嘿嘿,閻東來定然覺得這是個大好時機,只怕是要拼了老命也要擒住咱們去買功的。」他說到這裡,忽然臉色一變,因為他看到夏星寒忽然緩緩站起身來,慢慢抽出斷水刀來。

    眾人見夏星寒面色異常,全是一愣。夏星寒忽然厲喝一聲:「還不現身!」一刀劈下,卻是斫向牆板。這小店太過簡陋,每間客房只以木板相隔,板子上再糊上幾層白紙。隔壁那間本來是喚晴住的,她過來說話,那屋內便該是空的。

    但夏星寒一刀之下,那木板後就響起一聲悶哼,聲音沉悶,有如牛吼。夏星寒內力一震,木板霍然四開,伴著迸飛的鮮血,飛出一人。這人一身灰色衣衫,便是臉上也蒙著一張灰布,若非身上鮮血淋漓,這樣的一身裝束幾乎就與沉沉的暮靄泯於一色。而這人身法也是奇詭,在地上蛇一般地一滾,便避開了夏星寒隨後的連環兩刀。地上家紅燦燦的淌出一串血跡來。

    那人乘著眾人一愣的當口,默不作聲地揚手拋出一串亮晶晶的暗器,跟著一躍而起,便要破窗而出。猛然間夏星寒大喝一聲,斷水刀飄然一劃,便在那人即將竄出窗外的一瞬斬在那人的雙腿之上。

    卻是夏星寒見這人出手狠辣,出刀便也不再留情,這一刀竟斬斷了他兩腳上的筋脈。灰衣人重重滾落在地,卻依然不喊一聲。眾人一擁而上,團團圍住,夏星寒的刀已經抵住了那人的咽喉,低喝道:「你是誰?」

    那人卻不語,只是眼中凶光如炸,猛然一仰頭,逕將喉嚨穿在了斷水刀上,竟自吻刀而亡。眾人又驚又怒,桂寒山一伸手,便待撕開他面上灰巾。卻聽梅道人喝道:「且住,小心有毒!」桂寒山一驚縮手,才瞧清那人的裸露在外的半張臉上漸漸現出青灰之色。

    微微一沉,夏星寒才想起使刀劃開那人面上的灰巾。卻見這人普普通通的一張臉,只是髮式與中原大異,再加上那一張青灰色的臉,就顯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陰沉沉的暮色中,眾人瞧著這具蜷縮猙獰的死屍,心內都覺得一陣寒意緩緩升起。

    曾淳擰眉道:「是青蚨幫的刺客麼?」梅道人忽然一震,叫道:「這是東瀛倭寇中的忍者!」說著連連搖頭,「嘿嘿,嘿嘿,從他這根內藏長刀的『忍杖』,我便該猜到的。嘿嘿,想不到這樣的人也跟咱們幹上了。鄭凌風真是手眼通天呀。」喚晴愕然道:「什麼是忍者?」梅道人道:「傳說東瀛有一種忍者,專伺暗殺、追蹤之術。這等人武功未必極高,但毅力卻最是堅忍,對付仇家往往能像狗一樣不捨不棄的追襲千里。近幾年咱們大明東南一帶倭寇猖獗,中原人才知天下習武人中還有『忍者』這一類人物。瞧這人的裝束行徑,不過是忍者中的『下忍』而已!」曾淳道:「鄭凌風當真了得,不然怎地攏來了這多邪魔外道。夏兄,你是怎地知道夾壁中藏有這忍者的?」夏星寒道:「這人也真了得,斂氣屏息居然能不發一聲。但夾壁外嗡嗡雲集的蚊子卻還是讓他露了蹤跡!」便在此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呼喝之聲。

    梅道人忽然跳起身來,叫道:「來了,只怕是青蚨幫他們衝來了,嘿嘿,來的爪子可是不少!」一語未畢,院外喊聲雷震:「莫走了反賊!」「抓住一個活口賞銀千兩,死的得紋銀五百兩!」

    喚晴臉色一白:「都是我們做事不小心,走漏了蹤跡!」曾淳的面緊了一緊,緩緩道:「大伙沖吧,咱們這時已是強弩之末,每個人身上都有傷,不要戀戰,衝出去一個是一個!」眾人聽了這話,心內都是一沉。

    桂寒山大喝一聲,先將一張桌子拋了出去,只聽箭聲呼嘯,院外也不知有多少羽箭疾飛而到,院子中哎喲哎呀之聲不絕,顯是青蚨幫、錦衣衛不分青紅皂白,將不及躲閃的閒人射傷了不少。

    桂寒山雙目如血,雙戟一擺,早將那忍者的屍身挑得破門而出,一陣疾箭如雨,他的身形也隨之躍出。門外黑壓壓的,也不知衝來多少人馬,依稀有青蚨幫的鬼卒和錦衣衛的緹騎,東廠的劍士一時想必還不及趕到。桂寒山的雙戟捲起一團銀光直撞了過去,片刻之間,就有血飛如雨,不及近戰的弓箭手全被他的雙戟劈得弓散肉裂。

    喚晴、夏星寒瞧著他衝去的方向,均是一驚,本來大家該繼續西退,去老君廟會合沈煉石的,但這時桂寒山卻是反向東方殺去!喚晴望著桂寒山雙戟霍霍的背影,忍不住淚眼婆娑了:「五哥,五哥,他是要獨自引開追兵!」

    桂寒山的一趟拚死疾衝之下,已將追兵撕開了一道血浪翻滾的裂隙,直衝出了院門。層層疊疊的追兵果然被桂寒山引向東南。

    驀然間緹騎中躍出一個禿頭老者,這老者一縱如鷹,矯捷無比的撲向桂寒山。桂寒山大喝一聲:「擋我者死!」雙戟以「斷流」之勢直撞過去,四五名近前的鬼卒登時為他戟上勁氣所傷,紛紛嘶叫著退開。那禿頭老者卻一聲冷笑,雙掌疾合,兩股凌人的氣勁有如雙龍合抱,纏向雙戟。

    桂寒山知道來者必是緹騎高手,登時激起他體內的血性,大喝了一聲,瞬息之間將戟上的勁氣提至十成。但那戟與老者之手似接未接的一瞬,忽覺老者手上生出一股極柔的勁力,將雙戟向旁帶了過去。「纏龍手?你是緹騎四統領中的祖靜觀!」桂寒山喝了一聲,左戟「斷流」之勢不變,右戟「破雲」式疾如閃電般的揮了出去,這一招已然用上了「驚雷刀訣」。

    老者似是料不到他的雙戟路數竟能一剛一疾,要待退步,身子卻給一個緹騎擋了一下,由胸至腹的衣衫登時給短戟撕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這老者正是與金秋影齊名的四統領中的「雙掌纏龍」祖靜觀。他入緹騎甚早,只因養尊處優慣了,近來反不得陸九霄青睞,這次奉命出京在陽泉一帶巡查,心內倒是憋了一口氣,要搶這頭功。豈知一招之下竟險些喪在桂寒山戟下,他一怒之下,怪叫連連,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強攻。

    喚晴、曾淳和梅道人、夏星寒四人這時已經從窗子衝出,窗外已經有緹騎殺到,但還未成合圍之勢。四人刀劍齊施,拚力殺出。但四人一衝,已經被桂寒山引到院外的大部追兵就有人瞧見了四人蹤跡。「在那裡了!」「還有幾個點子,不要漏了!」

    桂寒山虎吼連連,倒拖雙戟疾反身殺回,如天神一般便堵住了院門。追兵雖眾,但院門窄小,給桂寒山一夫當關,急切間卻殺不進來。祖靜觀大怒叫道:「撞院牆!」一邊撥開眾人,殺向桂寒山。桂寒山這時已經成了血人,祖靜觀的鐵掌已經拍到,排山一掌正拍在他戟上。二人內家真力撞在一處,發出裂金碎石般的一響。祖靜觀全身如遭電擊,而桂寒山力戰之下,實是經受不住這樣的內氣衝撞,口角立時有血滲出。

    只聽得砰砰數響,卻原來是緹騎撞碎了院牆,殺了進來。桂寒山翻身數戟,幾個當先躍入的緹騎全給他刺死。祖靜觀忽然蛇一般竄了過來,左掌一式「龍取水」無聲無息的印了過去。桂寒山卻不回身,顯是未曾知覺,雙戟捲起兩道銀光,依然劈向兩旁湧來的緹騎。

    祖靜觀大喜,掌上勁力用實,硬生生拍向桂寒山後心。

    桂寒山的身子猛然向前一探,雙戟卻忽地倒撞了過來。祖靜觀瞧見那兩道從桂寒山腋下反刺來的青光才知道桂寒山是要與自己同歸於盡,但這時他掌力已然用實,要待收勁卻已不及。兩道血光飛濺,祖靜觀的身子已經被雙戟刺穿。與此同時,桂寒山的背上也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掌。

    祖靜觀被他雙戟一絞,五臟盡裂,哼也未哼,便即斃命。但桂寒山的口中也噴出一口鮮血來。他未及收戟,卻覺雙腿一陣鑽心疼痛,卻是給四周緹騎的長槍刺了四五下。桂寒山忽然揚首長嘯,其聲如怒龍吟,如孤鶴唳,四周的緹騎全覺一陣心驚神搖。嘯聲中桂寒山的雙戟一蕩,四五條槍盡數被他震得直飛上天。

    雙腿飛出四五道血浪,桂寒山卻依然屹立不倒。他望著潮水般湧來的緹騎,驀地大喝一聲,響若雷震,衝在最前的幾個緹騎膽氣為之一奪,手中的兵刃登時掉在了地上。眾緹騎瞧見他怒立如天神,心下都是一寒,這時首領已死,大家懾於桂寒山的神威,雖知他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卻依然誰也不敢先上前衝殺。

    適才還喊殺震天的小院中登時就是一靜。

    桂寒山性子執拗,雖然此時雙腿重傷,卻仍是奮力踏出幾步,猛地背心一痛,卻是祖靜觀拍的那一掌的內傷驟然發作。他只覺眼前一黑,噗的栽倒在地,便什麼也不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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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4 01:22:31
第八章 柳亂風疾悲歌絕(4)

 喚晴四人沖得好快,轉瞬之間,十餘名緹騎便給他們斬殺大半,但這時更多的緹騎已經潮水般湧了過來。夏星寒聽得院內響如雷震,便想提刀殺回,卻給梅道人一把拽住:「還是公子說得對,咱們這時衝出去一個也是好的!」夏星寒和喚晴還在猶豫,梅道人不由分說,拽住他們便退。

 陽泉城外是一片駭人的寂靜,四人急奔片刻,就聽到了身後桂寒山那聲淒怒的長嘯。喚晴的眼角就有淚迸出:「但願桂五哥……他不會有事……」一瞬間桂寒山豪爽直率的笑又在耳邊響起,但她害怕今後自己再也聽不到這樣率直坦蕩的笑聲了。

 沉了一沉,身後又響起陣陣喊殺之聲。

 此時此地,四人全知道自己絕無哀傷的餘暇,所有的痛和所有的哀只能深深的壓在心底吧,桂寒山自己捨死忘生,換來的不就是這一刻逃生之機麼?

 一片又矮又密的陰影向他們舒展過來團團的黑。四人知道已經過了荒郊,遠處全是高山的暗影,只怕是到了老君廟所在的清源屯,那一片黑影就是莊稼了吧。奔到近前,四人心內全是一震,本該是密密麻麻的莊稼全剩下了光禿禿的桿子,枝葉全被人撕去了,偶然剩下的殘枝敗葉也給烈日炙烤得一片焦黃。「是大旱呀,餓得人們將這葉子也都啃了!」曾淳忽然嗚咽出聲,「邊軍的處境只怕更難!就是他們布下一片火海,咱們也要將軍餉送過去!」

 淚在飛,血在燒。身後蹄聲隱隱,猶如輕雷陣陣。

 梅道人苦笑一聲:「嘿嘿,是劍樓的人馬來了。」眾人才鑽入莊稼地中,一隊快馬已經衝到。一片人喊馬嘶聲中,四人疾向屯子裡撲去。屯內阡陌縱橫,滿眼是光禿禿的老樹,樹皮全給人扯得乾乾淨淨,在深夜中看來就是一條條觸目驚心的慘白。諾大的村寨竟然不聞一絲犬吠雞鳴之聲,若不是身後殺聲隱隱,四人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踏入了一片死城。

 喚晴才明白為什麼陽泉城內這麼多的災民,邊城之災已經岌岌可危了,可恨朝廷還被嚴嵩、陸九霄之流粉飾太平。

 陡然身後箭聲呼嘯而來,一串羽箭怒潮般射到。梅道人大袖翻飛,將羽箭震得四散,口中卻叫道:「好勁的勢頭,來的都是高手!」叫聲未絕,一隊快馬已經衝到,四五十騎迅若飆風,登時將四人衝散。

 喚晴和馬上的劍士交手數招,覺得來人都是高手,十三名劍中的人赫然都在其中。喚晴不敢戀戰,收刀便走,好在她的襴裙不長,不礙奔跑。身後馬鳴劍閃,她便在一根老樹前打了個折,直掠入兩排茅屋。屋前路窄道狹,戰馬便沒有奔馳的餘地,十來匹馬登時給她甩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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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1:11:28
第九章 傾我碧血洗天河(1)

 喚晴這時才覺出身邊只自己一人了,夏星寒三人想必是給馬隊衝亂了。她在兩排茅屋間東繞西繞的,忽然發覺每一間屋子裡全是黑漆漆的。她心中一動,退開一扇柴門就閃了進去,屋裡一團黑,沒個人聲。

 耳聽得門外人聲呼喝,有幾個劍士呼嘯而過,顯是失去了她的行蹤。喚晴才喘了幾口氣,卻覺屋內瀰漫著一股怪異的臭氣,喚晴一邁步,腳下給什麼東西絆了一絆,幾乎跌到,她俯身下去一摸,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叫。那竟是一具僵硬的屍體,黑暗之中也分不清是男是女,觸手之下只覺出是稜稜瘦骨上的一層薄皮,有的地方粘忽忽的不知給什麼東西啃噬過了。

 喚晴幾乎嘔吐出來,在屋中邁了幾步,摸上一張床,上面還有一具小小的屍體,也是乾瘦無比,顯是母子二人給生生餓死了。

 這時門外霍然一聲斷喝:「在這裡了!」喚晴知道自己那一聲喊又露了蹤跡,她回手一揮,曉紅刀斜斜飛出,當先撲進屋來的劍士給她一刀斷喉。屋外已有幾個聲音遙相呼應著奔來,喚晴只得回身震開窗戶,飛身縱出。

 排排茅屋中全是黑漆漆的,奔得久了,又依稀瞧見了枯樹下、院落中散臥著的十幾具屍身。喚晴心內又驚又痛:「不成這裡的百姓都給餓死了?」正要從一棵枯樹前奔過,忽然左腿一緊,已經給不知什麼東西緊緊抱住。喚晴的刀要待揮出,又急忙頓住,抱住自己的卻是一個老婦。「有沒有吃的……」那老婦有氣無力的喊著,喚晴能覺出有兩根乾枯的臂膀如骨棒一般緊箍著自己。

 身後的追殺聲又近了許多,但喚晴還是摸出了乾糧塞到老婦手中,問:「這屯子裡的人呢,全餓死了麼?」「能跑的全跑啦……雖有鳴鳳山的人不時放粥,卻也周濟不過來,剩下的不等死做什麼……」老婦捏著乾糧,聲音欣喜若狂。驀然間一支羽箭呼嘯而來,老婦的聲音忽然硬生生斷了,喚晴覺得腿上的一圈乾枯的緊箍忽然鬆了。

 她一驚之下急忙躍起,四五名劍士已經揮劍殺到,後面蹄聲陣陣,也不知有多少人馬奔馳而來。喚晴銀牙一咬,曉紅刀舞起一團暗紅,直向那持弓的劍士撲去。她胸中的怒火已經騰到了咽喉,自己就是死也要殺了這群惡賊。

 刷刷刷,連環三刀,那持弓的劍士不及拔出劍來,就死在了她刀下。喚晴身邊的劍士也越聚越多,但這時她卻顧不了這許多了,曉紅刀縱橫飛舞,喚晴只求殺個痛快。身上的血越來越多,喚晴的青衣已經換作了「紅衫」,她已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的還是對手的。殺吧殺吧,殺盡這群惡賊!

 「喚晴──」身側陡然響起一聲熟悉之極的長呼,一騎快馬夾著如潮的刀氣急奔而來。四五個劍士忽然同時慘呼,卻是腕子上幾乎同時中了一刀,嗆啷嗆啷幾聲響,兵刃全掉在了地上。喚晴雙目一亮:「師兄,好漂亮的一招『七星聚月』!」「上馬!」那人大喝一聲,正是夏星寒。喚晴翻身上馬,才覺出四肢酸痛,夏星寒刀裹風雷,幾個劍士見勢不好早就退開了,二人一騎直殺了出去。

 身後蹄聲陣陣,卻是不少劍士已經縱馬追來。夏星寒打馬如飛,在一座小院前轉了個彎,忽然低喝了一聲:「下馬」和喚晴疾躍下馬,俯身在地上抓起一個劍士的屍體拋上馬去,跟著一刀刺在馬臀上。那馬吃痛,長嘶著疾奔上了一條大道,片刻之後,一隊劍士就跟著追了下去。

 二人伺得蹄聲稍遠,才轉身上了一條小徑,順著小徑疾奔了半個時辰,終於那喊殺之聲漸漸的小了。喚晴的心一陣陣的發緊,道:「五哥去了,公子和梅師叔不知怎樣了!這裡是清源屯了,可是師父呢?」夏星寒嘿了一聲,卻不言語,只是眼角也有淚水飛出。二人在一處黑沉沉的廟宇前停了下來。

 喚晴瞧見那殘破的匾額上寫著的「真大道玉虛宮」六個大字,忽然心中一動:「這是一座廢棄的道觀,是不是就是師父說的會面之處──老君廟?」夏星寒點了點頭:「這廟有年月了,『真大道』是金國時風行北方的道教,那裡面供奉的就是太上老君,『老君廟』只怕是鄉姑野老的俗稱吧。」

 追兵已逝,二人就在廟前坐下。入夜之後,山城的風吹在人身上就有幾分涼意。喚晴止了哭,眼角上的淚就在夜風中干了。幾顆疏朗的星伴著一輪冷月凝在天上,夏星寒望著那星那月,緩緩道:「師妹,適才四周全是刀劍,我連換了三匹馬,衝殺了四回,那時我好怕、我……真怕再也見你不到了。」

 喚晴心內一暖,剛剛止住的淚忍不住又垂了下來,低低的叫了一聲:「師兄──多謝你了。」忽然覺得往日又傲慢又冷硬的師兄在這一次重晤之後,竟然起了不少變化,便是看自己的眼光也柔軟了許多。她抬頭望天,覺得那無邊無際的虛空正向自己發出無聲無息的一下長歎。喚晴忍不住就輕輕一歎,對師兄自己也只能是這一歎了。

 夏星寒還是沒有多少話,又一沉,才道:「師妹,我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師尊,若是我……見不到他老人家了,你見到時便替我好好的跟他賠個不是。」喚晴一驚,打了他的手一下,叫道:「師兄,你胡說什麼!」

 一陣晚風微微襲來,喚晴忽然覺得這一陣的寂靜竟是如此難得,說:「也不知公子、梅道人他們怎樣了?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見到師父了,那時咱們定要請何堂主和陳將軍他們發兵來,跟金秋影他們堂堂正正的見上一陣!」想到就要見到師父,心內一振,笑道:「師兄,我一想起師父,身上就不那麼累了!」

 夏星寒道了聲是,忽然雙眉一凝,低喝了一聲:「什麼人?」

 喚晴抬眼望去,只見前面一片空蕩蕩的土地之上,靜靜的立著一人。其時素月在天,照得這一片空曠的平地亮堂堂的,四周喊殺之聲已逝,這人就負手立在一片悄寂的夜裡,昂首向月,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夏、沈二人心內一寒,均想:這人何時到的,怎地我全然不知?

 夏星寒沉聲再問:「閣下何人?」那人才緩緩回頭,只見這人生得身子粗壯,一張怪臉卻又出奇的長,夏星寒的臉已經算是一張長臉,可跟這人一張罕見的長臉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下鍾舟奇!」那人說話一蹦一蹦的,似乎每一個字都是運勁射出,要穿透聽者的心肺。而那人一雙極細極窄的眼睛更是冷銳如電,饒是喚晴久隨刀聖沈煉石,習養氣功夫已久,給這人盯上一眼,也立覺寒生脊髓:「這人就是四邪神中的鍾舟奇,他的雙眼好駭人,只這眼神就能殺死人!」

 夏星寒的眼內已射出兩道冷電,「喚晴,你退!」他話是對著喚晴說的,眼卻緊緊盯著鍾舟奇,兩個人如刀如劍的眼神攪在一起,登時激起了一團蕭殺之氣。

 「師兄,咱們一起走!」喚晴已經拔出曉紅刀來。夏星寒忽然回頭,緊緊盯著她,喝道:「喚晴,你記住了,若無我的吩咐,今晚你萬萬不可動手!」他知道這鍾舟奇號稱「一出手,見生死」,梅道人曾說,和他動手的沒有活下來的。若是自己不敵,終究只是折了一個,但願師妹不動手就能……他不願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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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傾我碧血洗天河(2)

    一聲清嘯,夏星寒的斷水刀已經出鞘,月下就多了一泓流動的秋水寒波。

    「拔刀──」他低喝一聲。一股凌人的氣勁自夏星寒身上陡然發出。便是喚晴也覺肌膚一冷。

    鍾舟奇卻不動,宛如一塊礁石矗立在明月之下。喚晴這時才瞧清他的腰間插著一長一短兩把帶鞘狹刀。刀在鞘中,卻有無盡的殺氣自鍾舟奇的手上、眼中、甚至自他的每一寸衣襟上散發出來。他的不動原比動還要可怕,刀雖在鞘,卻已有無盡的刀意奔湧而出。喚晴已經覺出一股可怕的氣息在她的眼角前在她的眉端前穿梭跳躍著,雖是苦夏,喚晴卻如同身陷嚴冬一般。

    夏星寒的雙目一亮,自己出道以來還從未遇到如此怪異如此深沉的對手。「不動如波凝,一動如山飛──動與靜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有臨敵如此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師尊沈煉石的話忽然在他心內一閃,夏星寒知道對面的鍾周奇是一個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可怕對手!

    「雲破月出」,斷水刀劃出一道筆直的銀光靈動無比的刺向鍾舟奇的心口──刀出如劍,正是心月刀法的要領。喚晴見夏星寒將心月刀法的這第一式使得如此矯夭難測,忍不住喝了一聲彩,滿地銀光乍瀉,本來極實的一記殺招卻又有說不出的虛幻,世間的雲破月出,真就是這樣動人的吧!

    鍾舟奇兩隻豆大的眼睛陡然射出兩道精光,好!他吐氣開聲的爆喝出一字。只一字就震得喚晴雙耳嗡然一響。鍾舟奇的身子卻陡然一伏,像是不顧死的鑽入斷水刀幻出的一片銀光中,他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刀──狹長如劍、冷氣砭人的彎刀,一刀正挑在斷水刀上。兩刀一碰,發出銀鳴玉唱般的清脆一響。喚晴有些吃驚師兄這一招一刀七式,虛實相應,這鍾舟奇怎地一刀就直斬在了這虛中之實上?

    鍾舟奇又厲喝了一聲,隨著這一喝,如同狂風吹雲一般,斷水刀幻出的滿天銀光忽然消散了,那把寒光懾人的彎刀隨即電一般刺向夏星寒的咽喉。這普普通通的一勢給鍾舟奇跨步伏身的施展開來,就顯得說不出的威猛凶悍。

    夏星寒沉聲低嘯,腳下錯步如踩七星,斷水刀霍然一抹,心月刀法要的便是隨意圓轉,這一抹其實是以引字訣帶開長刀。二刀再次一碰,這一響長而刺耳,有如鈍鐵劃在了冰面上,發出錚錚錚錚的一長串尖銳的嘶鳴。兩個人的身形奇快無比的錯開,鍾舟奇的長刀才微微一頓。

    喚晴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夜風低回,喚晴的全身已在這瞬息之間濕透了,適才這一招若是換做自己只怕就躲不過去,想不到除了師尊,天下還有人會使出如此犀利的刀法。這時她才瞧清那把微微彎曲的長刀。也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刀鋒在月下顯得異常奪目,一點寒星冷冷的凝在刀鋒之首。最讓喚晴吃驚的是這刀的長,師兄的斷水刀長有三尺,已是罕見的長刀了,但這刀只怕在四尺以上。

    夏星寒腳下滑出兩步,才化開對方這「刺喉」一式帶來的無盡殺意。鍾舟奇的長刀穩穩的凝在半空,刀尖直指向夏星寒的咽喉,整個人如同鐵鑄的一般一動不動。兩個人的眼神再次撞在一處,鍾舟奇才一字字的噴出一句話來:「好,實在是有些味道!」

    夏星寒的眼內也散出一團激越的光,那張微黃的臉上躍出一絲燦然的神采來,這樣的對手必然會激出自己全身的潛力,勝又如何,敗又如何,人生在世,最快意處的不就是這拔刀一搏麼?他的心意才一動,已經與心意合一的斷水刀已經劃然而出,這一次出手卻是心月刀法中的三大殺招之首──「月湧大江流」,斷水刀當頭直劈。鍾舟奇雙手擎刀反撩,兩把刀瞬息之間連撞了一十三下。

    夏星寒居然連攻了一十三刀,鍾舟奇居然在一十三刀之內純取守勢!喚晴眼前光寒聲疾,雙手不禁全滲出了冷汗,只覺夏星寒的每一刀再快一點就可以殺死鍾舟奇了,偏偏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她也知道師兄這一十三刀實在是畢生精氣之所聚,換做平日練刀,那是無論如何施展不出來如此迅疾的刀法的。可是她還是在心裡喊著:快點呀,師兄,再快一點!

    其實心內最苦的還是夏星寒,這一十三刀自己一刀快似一刀,夏星寒自認為已經發揮了心月刀法的極致,可是每一刀揮出,就發覺對面鍾舟奇那長刀的守勢中竟也蘊著無盡的殺意,迫得自己再將刀勢加快。但隨著自己以更快的刀勢劈出,鍾舟奇仍能滴水不漏的封住斷水刀,而且所蘊的反擊的刀意也更加猛悍。

    斷水刀快能斷水,卻攻不進狹刀的四尺銀濤之內。

    刀卷驚濤,兩個人的身形就像兩朵浪花在驚濤駭浪之上翩然起舞,喚晴看得目眩神馳,初時還能揣摩師兄的刀勢刀意,在心內暗自叫好,但時候一長,喚晴只覺口乾舌燥,魂為之奪,連叫好都忘了。這時她才知道,師兄憑著自己超人的悟性,一身修為已經遠在自己之上。而憑自己目下的功夫,若是揮刀上前,也只有給師兄添麻煩的份兒。

    驀然間二人的身形交錯而過,兩把刀陡然鑄在空中。鍾舟奇胸前的衣衫破了好大的一個口子,喚晴見師兄這一刀巧妙無比,竟呆了一呆,緩了一緩,才想起來叫道:「好一招『斫卻月中桂』!」

    一絲冷酷的笑意卻在鍾舟奇的臉上綻開了。喚晴見了這笑,不知怎地心內就是一寒:「不好,師兄的這一路心月刀法堪堪使完了呀!」

    一念未畢,鍾舟奇的身子已經閃電般欺上,狹刀如決堤怒洪,奔騰而出。夏星寒明知鍾舟奇由守易攻之後,刀勢必然奇猛,但也想不到竟是這樣疾這樣狠。一瞬間夏星寒的四面八方全是呼嘯的刀聲,身前身後全是激射的刀光。

    夏星寒忽然振聲長嘯,直衝了進去。

    喚晴見他直搶入那一團駭人的刀光中就險些驚叫出聲,鍾舟奇的狹刀捲起無邊的刀浪,奔湧的刀氣刺得遠在丈外的喚晴骨寒肌冷,但一個清瘦的身子卻在那團冷芒寒濤當中中流砥柱一般的立著,斷水刀鋒飛芒吐,竟是寸步不讓的以攻對攻。隨即就有一團清脆靈動的聲音飛入喚晴耳中。喚晴知道那是二人運刀相撞發出的聲響,只因御刀之人的勁力收放已趨化境,每一刀都不多費半分力道,一觸即收之下便發出如琴鳴箏奏的清越之聲。

    這聲音越來越密,剎那間竟是密如暴豆了,喚晴只覺自己的心給那聲音牽著越跳越快,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來了。那聲音卻陡然止歇。二人的身子就在月光下定住,喚晴吃驚的看到鍾舟奇的左手已經多了一把短刀,長約二尺,卻如那長刀一般的狹窄。

    有一滴血正緩緩的自那短刀上垂落,喚晴知道那必是師兄的血,驀然間只覺得雙腿發軟,她鼓足勇氣向師兄望去,卻見夏星寒依然筆直如劍地挺立在月光下。

    「好,」夏星寒的聲音更見低沉,「這是什麼刀法?」

    「飛天御劍流的秘劍──燕返!」鍾舟奇的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寂寞,「自踏入中原,我從未使過此招。你是夏星寒還是曾淳?」夏星寒呵呵一笑:「在下夏星寒……呵呵,若是再給我三年時光,將心月刀法融會貫通,我便有十成的把握勝你!」鍾舟奇冷然不語,夏星寒卻一歎:「可惜,上天卻不給我這三年時光……」這一聲歎息聲音不大,卻有說不出的寂寞傷感。

    便在此時,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長嘯,那聲音竟然熟悉之極。喚晴心中一動,道:「師兄,是袁大哥的嘯聲,接應咱們的人來了!」

    夏星寒的身子卻一晃,喚晴急忙衝上去扶住了他,這時才覺出夏星寒的胸前一片潮濕,中的這一刀竟是這麼重。喚晴的雙眼一片模糊,哭道:「師兄,你……你中了一刀,你……你不礙事的是不是?」忽然間覺得懷中的師兄身子好瘦,那骨頭硬硬的都有些扎手。

    夏星寒長吸一口氣,勉力笑道:「師妹,可惜師兄這一次護不了你啦……呵呵……好在陳將軍就要到了……」喚晴想起這個師兄雖然寡言少語,卻是自小便事事讓著自己,這次江湖重聚,不善言談的師兄依然是不會跟自己多說一句話,但每一戰師兄卻總是傾力回護著自己,她的雙臂就是一陣抽搐,叫道:「師兄,你莫要胡說……你看著,我這就殺了這倭寇給你報仇!」她抬頭一望,鍾舟奇依然面無表情的佇立原地,長長的狹刀斜插在地上,那把短刀卻已經收回鞘內。

    夏星寒猛地抓住了她的臂膊,喘息道:「你萬萬……不是他的對手,可不能跟他動手!咳咳……可惜今後師兄再也不能護著你啦……虹妹……你要好好愛惜自己!你……這一輩子……定要安安穩穩開開心心的……」喚晴以前在師門之時,名字就叫做「星虹」,那時夏星寒便總是叫她虹妹,自她入曾府易名喚晴之後,夏星寒便不再叫她虹妹了。這時忽然聽得一聲久違的「虹妹」,喚晴的心內就是一陣撕心裂腹的痛,淚水再也止歇不住了,師兄那張熟悉的扁長面孔就在淚水中慢慢模糊了。

    夏星寒驀地仰頭而歌:「長庚光怒,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喚晴見他原本氣息奄奄,卻忽然振聲而歌,其音也清,其勢也豪,但她心內不知怎地竟覺出無限的淒涼,這時只覺胸前一片濕漉漉的,一半是自己的淚,另一半就是師兄的血了罷。

    鍾舟奇昂首望月,似也為歌聲所動。

    這歌聲中透著說不出的一股壯志未酬的悵惘,直飛到碧霄深處:「兩宮何處,塞垣只隔長江,唾壺空擊悲歌缺……」半闕《石州慢》未完,夏星寒的聲音卻忽然止歇了。

    「師兄──」喚晴長呼了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昏了過去。

    「你就是沈喚晴?這就乖乖的跟我走吧!」鍾舟奇這時才懶懶的說了一句話。喚晴只覺自己淚已淌干,冷笑了一聲,緩緩放下了師兄的身子,拔出曉紅刀來,秀眉一揚:「惡賊,拔刀吧!」

    鍾舟奇哼了一聲,一隻手已經自地上拔起長刀來。便在此時,卻聽喊聲雷震,遠處顯是已經有人交上了手。鍾舟奇長刀一揚,喝道:「接招吧!」一刀斜斜砍向喚晴的玉頸。

    喚晴身形微錯,未及還招,卻聽有人一聲斷喝:「你也接招吧!」一人斜刺裡殺出,長劍電閃,自後刺向鍾舟奇的後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鍾舟奇怪叫一聲,狹刀反撩,將那劍崩開。喚晴雙目潮濕,叫道:「公子,這廝就是鍾舟奇,他殺了夏師兄!」這自後趕到的人正是曾淳。

    遠處袁青山長嘯連連,那嘯一聲近於一聲。

    沈、曾二人精神一振,刀劍並舉,疾向鍾舟奇撲去。三人攪殺一處,鍾舟奇起若龍飛,落如虎跳,一把長刀盤旋飛舞,犀利的刀光捲起層層寒濤將二人緊緊捲住。曾淳的武當劍法擅長以柔克剛,喚晴更是師出名門,但二人合力依然險象環生,數招之間便迭遇險招。酣鬥之中,鍾舟奇猛然大叫一聲,長刀一回,將曾淳的左腿劃了好大的一處血口。曾淳腳下踉蹌,站立不穩,幾乎跌倒。

    鍾舟奇再嘯,身子霍然一伏,已將喚晴的披面一刀錯了開去,長刀忽然從腋下飛出,反刺喚晴的小腹。這一式絕非中原武功所有,而其險其快也是世間罕見,曾淳要待阻攔,已然不及,驚痛之下不由大叫一聲,揚手將長劍拋出。

    鍾舟奇頭也不回地反足踢出,將長劍踢得倒飛回去,狹刀依然迅若疾風的刺向喚晴。喚晴的曉紅刀已經給他讓在外門,眼見一截明晃晃的刀鋒刺到,心下一痛:「師兄,小妹無能,沒有給你報了這個仇!」

    便在此時,忽有一道人影掣電般疾撞了過來,橫斬一刀。鏘然一鳴,聲如玉碎,狹刀登時驚蛇一般的縮回。鍾舟奇疾退三步,才定住身形,一低頭,那狹刀兀自嗡嗡的疾顫不已,而自己握刀雙手的虎口已經有點滴的鮮血滲出。

    喚晴和曾淳卻吃驚的張大了眼睛,同聲叫道:「任笑雲!」若非親見,二人實在不敢相信,武藝稀鬆平常的任笑雲居然一刀之間逼退了鍾舟奇。

    這半路裡殺到的人正是任笑雲!他右手握著一把刀,那刀長近三尺,刀鋒薄,刀前銳,刀後斜,一蓬銀光耀目,在月光下瞧來有如一抹驚雲。喚晴的雙目一亮,叫道:「披雲刀!」

    任笑雲的臉上還閃爍著那種獨有的簡單而頑皮的笑容,他的眼盯著鍾舟奇,嘴裡卻不閒著:「正是!喚晴,這些日子你還好麼,我可是想你想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的……」一語未畢,卻聽喚晴疾叫了一聲:「小心!」卻是鍾舟奇的長刀已然攻到。

    任笑云「哎喲」了一聲,披雲刀斜斜一封,鍾舟奇的這一刀勁勢奇猛,卻只是試探,後面一招三式,才是蘊勢而擊的精妙刀招。但任笑雲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刀封下,正斬在長刀那狹長的腰身上,鍾舟奇只覺腕上給一股巨力一震,後面的三記殺招便給他硬生生斬斷了。

    任笑雲這一刀看上去糊里糊塗,誤打誤撞,又似已到了大巧若訥,反璞歸真之境。喚晴和曾淳對望一眼,均覺不可思議,心下均想:這披雲刀怎地到了他的手上,而他的武功又怎地忽然間進境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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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傾我碧血洗天河(3)

 任笑雲和沈煉石、解元山翻過西山,穿過幽州城,再行了幾日,便到了無定河畔。這無定河東至軍都山,蜿蜒過河北,西通大同府。三人溯流而西,終於在大同之東的石井集遇上了鄧烈虹。

 這幾日來,任笑雲體內的真氣還是時不時的鬧些小脾氣,每一次都讓他覺得五臟之內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沈煉石說這是他體內龍虎二氣尚未完全調和,還要多做周天搬運的築基功夫。任笑雲只得依言行事,每夜子時便老老實實的行氣練功,說來也怪,數日之後,任笑雲非但覺得體內真氣不再找自己的麻煩,更覺渾身勁氣瀰漫,用解元山的話說,那就是眼睛都冒金光。

 當初西山分手,原本是約好石井集會面,解元山一入石井集就留意柳下石前,終於在鎮子上最大的酒樓下的一方大青石上看到了聚合堂的暗語「石解語」。三人循著那暗語所說的方位一路尋到一座破廢的城隍廟前,才看到了一臉憔悴的鄧烈虹。

 聽了鄧烈虹笨嘴笨舌的一番述說,三人均是驚心不已。沈煉石倒最先鎮定下來,雙目灼灼地盯著鄧烈虹道:「你說你們在亂石林中發現了聚合堂的鐵血旗?」鄧烈虹的大頭重重的點下:「是!是!公子那時神色怪異,好像極為歡喜的樣子,連說,但願他們一路順風!瞧那神色,顯是他知道這旗子的玄虛,我們問時他卻又不肯說!」

 沈煉石才輕輕點頭:「好,看來我那老友已然動身了。他心思機敏,勝我十倍,這一回出馬必然也是馬到成功!但願他們如公子所說,一路順風!」任笑雲和鄧烈虹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正自疑惑間,卻見沈煉石一揚頭:「可是喚晴、曾淳他們那一路已經被莫老妹子這臭婆娘洩漏蹤跡,給金秋影咬上可就凶險萬狀了。咱們要速速趕往老君廟!」

 四人均是心急如焚,當下便分乘兩馬,一路不停的直奔清源屯而去。

 四人一般心思,只盼能肋生雙翅,一路飛了過去。偏生那兩匹馬不爭氣,跑了半日,便渾身發軟,屎尿齊流。鄧烈虹的眼珠子通紅,大罵流年不利。這時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人只得捨了那兩匹馬,展開輕功疾行。

 一柱香的功夫之後,四人便分出了高下。沈煉石力拼陶真君,功力損耗不少,卻還是步法奇速,當先疾行。鄧烈虹起步之時較之解元山快了一步,他是火爆脾氣,解元山素來也是不甘人後,二人漸漸的就較上了勁,均將功力提到十成,但奔行數里之後,任是解元山如何奮力急追,總不能將那一步之差減得一分一毫。而二人與前面的沈煉石卻是越差越遠。

 忽然之間,鄧、解二人只覺身旁風聲颯然,一道人影帶風,呼呼地掠了過去,瞧那身法似乎笨拙之極,偏偏跑起來卻是奇快無比。鄧烈虹見這人正是那個不會武功的任笑雲,不由吃了一驚,叫道:「任兄弟,想不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呀!」任笑雲這時功力展開,越跑越是氣順勁勻,鄧烈虹一句話沒說完,他已經堪堪趕上了沈煉石。

 沈煉石不禁呵呵一笑:「賊小子這麼大好的一身內氣,卻不學無術,跑起來渾似一隻三條腿的駱駝,可惜可惜!」他自從任笑雲不肯拜他為師之後,便一直叫他作「賊小子」。一旁任笑雲卻不以為然,依然笑嘻嘻的越奔越快。只是沈煉石瞧著他那一副跑起來晃身掄臂的怪模樣越來越不順眼,不由惱怒起來:「賊小子,奔行之時要氣守命門,雙手不要鴨子一樣橫著亂擺。喂,喂──這兩隻腳更是大有學問,要起如鶴騰,落如豹踞……輕功之妙,貴在一個意字,頭腦之中,先要有瞬息千里之象……」任笑雲依著他所說,果然覺得這其中大有門道,不知不覺的幾個起落,竟將沈煉石遙遙拋開
 晌午時分,四個人進得一家小店打尖。這地方離石井集已遠,掐指算來,離清源屯已是百多里的路程了。鄧烈虹和解元山身上大汗淋漓,已有疲態。沈煉石瞧見任笑雲仍是神采奕奕,也不禁暗自稱奇。吃飯之時,任笑雲只覺自己胃口大開,吃得格外的多。解元山忍不住笑道:「任兄弟,你學了沈先生的不世絕學『平步青雲』,怎地還不謝過他老人家!」說著給三人都斟上了一杯酒,這荒村野店的,酒也是農家人自釀的村釀,又辣又濁。

 任笑雲就著一口濁酒將喉嚨裡的一個乾巴巴的硬饃嚥下:「平步青雲?天下還有專門講究跑的不世絕學嗎?」沈煉石歎道:「這門絕學和觀瀾九勢一般,必要內力貫通中脈之後才可修行。你這賊小子雖懶,人倒不笨,一路跑來,一門絕頂輕功倒是學得八九不離十了。雖然到不了平步青雲的境界,打架之時,用作逃命倒是綽綽有餘。」任笑雲大喜:「好,有了這門逃命神功,我老人家便不懼金秋影、閻東來之流了!」

 沈煉石冷笑道:「這門輕功習成之後,可說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作臨敵,那是效驗無窮。再配以觀瀾九勢的上乘刀法,便是鄭凌風親來也奈何不了你。可惜你這賊小子不求上進,一門心思的只想著逃命!」任笑雲撓頭道:「鄭凌風的武功比起蘇暮樓如何?」他那日和蘇暮樓惡鬥多日,只覺蘇暮樓這等的快劍,已經是極厲害的人物了。

 沈煉石卻愣了一愣,才想起這蘇暮樓是十三名劍中的人物,不由笑道:「蘇暮樓師出崆峒派,他崆峒派沒什麼人才,只有掌門慕流鍾好歹算上一號人物。但若與鄭凌風過招,那慕流鍾怕過不去三十招……」忽然又搖了搖頭,「不對,鄭凌風若是一上來就使焚天劍法,慕流鍾過不去十招!」

 任笑雲聽得咋舌不已,將一口劣酒胡亂倒入喉中,就有一股豪氣升騰而起,喃喃道:「沈老爺子的意思是說,我只需胡亂練得幾日,便可輕輕鬆鬆的趕上鄭凌風這等大人物?」沈煉石怒道:「練武是何等艱苦卓絕之事,哪有胡亂練的道理?而要趕上鄭凌風這等百年一遇的人物,又豈是輕輕鬆鬆的事情!輕功可以取巧,觀瀾九勢卻是實實在在的刀法,沒有半分空子可鑽!」任笑雲連連搖頭:「既是這麼難,我看我還是不練為妙。」

 沈煉石這時酒意上湧,翻著眼睛盯了任笑雲半晌,忽然一拍桌子,叫道:「不練不成!我老人家認準之事,豈容你推三阻四。你這刀法老夫是教定了的!」任笑雲素知這沈老頭子行事稀奇古怪,聽了這話還是有些哭笑不得,本來想說,這天下哪裡有強收徒弟的道理?可轉念一想,這老頭子又倔又硬,不如暫且答應他,學刀之時胡亂應付一番,他一惱也就懶得教了。沈煉石倒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想,怒道:「你這賊小子暗自裡笑什麼,老子既然教你,定然有本事讓你老老實實的學!若是偷奸耍滑,可要小心老夫的手段!」

 解元山笑道:「笑雲,天下習武之人知道你學了觀瀾九勢,和你對陣之時便會加倍的小心翼翼,若是你學刀不精,便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吶,你為了你這小命也要好好學刀!」沈煉石也笑:「還有,為了喚晴也要好好學刀。你不是一門心思的想來一個英雄救美人麼?」任笑雲給一口酒喝得急了,一張臉嗆得發紅,叫道:「好,沈老爺子,你是鑽到我心裡去了。連我心裡想什麼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好,老子學便學!不過……」他仰起了頭,想了一想,才道:「我是只學刀,先不拜師!」

 沈煉石向著他嘿嘿的笑,似是早看穿了在他心裡的那一絲僥倖,笑道:「若不拜我為師,不作刀聖弟子,便不會像夏星寒他們一般惹上許多麻煩,是不是?」任笑雲嬉皮笑臉的道:「我不作你弟子,是怕學藝不精,給你老臉上抹黑。」

 鄧烈虹哈哈大笑,也一拍桌子,叫道:「好,沈老哥,不管笑雲拜不拜師,你這門絕世刀法可終是有了傳人啦!咱們可得浮一大白!」滿滿的斟上了一碗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忽然間身子一晃,重重摔在椅子上。

 沈煉石一愣,要待發問,忽然間也覺得自己渾身酸軟,他一驚之下,已知酒內給人做了手腳。鄧烈虹二目噴火,指著解元山道:「解老三,你、你……」忽然臂膀一垂,連手指也沒辦法提起一分。適才正是解元山給眾人斟的酒,而恰恰又是解元山滴酒不沾。

 解元山急道:「沈先生,這是怎麼回事?」鄧烈虹怒道:「解老三,你適才便說什麼也不肯喝酒,卻原來是在酒裡做了手腳。」解元山忽地站起,怒道:「胡說,我聚合堂弟子若無師尊許可,從來都是滴酒不沾。解元山堂堂正正,怎能幹此偷雞摸狗之事?」任笑雲見他站起,也是一驚,急忙一步跨過,擋在沈煉石身前。

 他一步搶過去之後,倒是有些奇怪,叫道:「咦,這酒我也喝了,怎地就沒事?」卻不知自己自飲了五色神龍之血後,差不多百毒不侵了。解元山見他虎視眈眈的望著自己,心下登時有些氣苦,叫道:「任兄弟,你也信不過三哥?」

 任笑雲見他胖胖的一張臉上儘是悲憤之色,想起這些日子來的同甘共苦,心下倒是有些不忍,叫道:「解三哥,我也不信是你下的毒,只是……這毒怎麼也不會是小弟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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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傾我碧血洗天河(4)

 便在此時,窗外忽然響起一聲冷笑,其聲乾澀,有如鬼哭。解元山大吃一驚:「不好,是青蚨鬼王!」飛腳揣起了那桌子,蓬蓬蓬蓬一陣響,十五六支長箭穿窗而入,齊刷刷地插在了桌上。門外忽然爆一聲喊,人影閃動間,五六十個青蚨鬼卒便要衝進屋來。

 「姓解的,你……你竟引來了青蚨幫!」鄧烈虹這時已經雙眼迷離,強自掙出這句話來,忽然身子一歪,就仰倒在椅子上睡了過去。沈煉石也覺頭皮發麻,眼皮沉重之極,急提起內力來,向任笑雲叫道:「快,這不過是麻藥,快用涼水來潑!」

 任笑雲剛邁出一步,兩個鬼卒手持喪門劍已經撲了過了。任笑雲眼見劍光霍霍,驚駭之下掄刀便砍,一聲響亮,將那兩個鬼卒的長劍盡數砍折,刀鋒過處,一個鬼卒的臂膀還掉在了地上。

 這一下他倒成了眾矢之的,五六個鬼卒厲聲咆哮,直向他撲了過來。解元山大喝一聲,飛身躍到,子母橛劈面一掃,將兩個鬼卒逼得急退數步。這小野店裡的夥計早跑得無影無蹤,任笑雲急切間尋不到冷水,便瞧見了門角那立著的那個大水缸,搶過去剛剛拎起來那缸,身後已經伸來一隻蒲扇般的大手,疾向他後心拍到。

 任笑雲避無可避,危急之間一伏身,用肩頭硬架了一掌,只覺肩頭火辣辣的一陣生疼,百忙之中一回頭,瞧這人高高瘦瘦的,正是嘶魂鬼王司空花。司空花見這小子硬受自己一掌居然渾若無事,心下又驚又怒,第二掌已經連環攻到。

 任笑雲奮力一揚手,將那大水缸直揮了起來,砰的一聲,司空花的巨掌正斬在缸上,嘩啦啦的一聲響,一道水光亮晶晶的直飛了出去。任笑雲揮掌推出,一團水被他掌力一震,化作一股怒浪直向沈、鄧二人飛去。司空花當仁不讓的給那水拍得水淋淋的,他怒發如狂,怪叫聲中,雙掌齊出,當胸拍到。任笑雲迫不得已也揮掌相對,四隻手掌就在水中一撞。司空花驀然大叫一聲,身子疾飛出去,克茬茬幾聲,撞倒了三張桌子。

 那半缸水從空而降,嘩啦啦一下子將沈煉石和鄧烈虹淋得落湯雞一般,但二人的睡意卻全沒了。眼見四周的鬼卒越聚越多,沈煉石心急如焚,偏偏身上還是有些酸軟。這時那似哭非哭的笑聲又再響起:「沈老兒,看你還能威風到幾時,還我二哥命來!」一道矮墩墩的人影霍然自桌下鑽出,一掌拍到,正是地行鬼王常機子。

 沈煉石身子一側,堪堪避開,但這時四肢酸懶,還是不大聽使喚。常機子吼聲如雷,鬼抓已經連環攻到。危急之時,任笑雲一步跨了過了,雙掌一探,已將沈煉石、鄧烈虹二人的衣領抓住,大喝一聲,奮力躍起。這一躍之下,已經用上了平步青雲的心法,呼的一下竟從門內竄起,高高的掠過了一群鬼卒,兀自呼呼地向前疾飛。任笑雲人在半空,忍不住笑道:「沈老頭,這逃命神功真是靈驗!」這一笑,勁氣一瀉,登時就從空落下,砰的一聲,落在了店外四五丈遠的地方。

 常機子見他手抓二人還能一躍數丈,這份功力委實是平生罕見,又見他落地這一下子笨手笨腳,卻似不會絲毫武功,不由心下奇怪之極。司空花卻已經翻身躍起,狂嘯如雷,直向任笑雲撲到。

 任笑雲給司空花的鬼叫驚得心煩意亂,叫道:「乖乖不得了,這傢伙叫起來怎地總是這般難聽?」猛然人影一閃,卻是解元山舞動子母橛擋住了司空花。司空花的武功以抓見長,身上的兵刃居然也是江湖上罕見的奇兵龜背爪,雙抓展開,登時舞起兩道黃光。這時常機子也飛身逼到,他那稱手兵刃裂地網已在青田埔一戰中被袁青山破去,這時又換做了那條多年不用的毒龍軟鞭。鞭動如蛇,一鞭就向任笑雲劈來。

 解元山大喝了一聲,左橛一長,已將常機子的軟鞭接了下來,右橛纏、劈、裹、刺,招招全是進手招術,竟是不顧生死的緊緊纏住兩大鬼王。沈煉石和任笑雲見他如此不顧生死的進擊,均是一愣。解元山已經回身向任笑雲喝道:「你先帶著他們退!」百忙之中,回身一腿,將個正欲衝上的鬼卒踢得直飛出去。

    這一開口說話,心神略分,左肩上登時給常機子掃了一鞭,解元山胖大的身子微微一晃,卻暴喝一聲:「快走!」左橛以「摘星」之勢直刺向常機子,右橛展出「斷流」勢,寒光一道,將要待乘機殺過去的幾名鬼卒劈倒在地。

 任笑雲看著解元山一個微胖的身子在無數刀光劍影中浴血苦戰,眼中就有淚湧出,拔出腰間的鋼刀叫道:「解三哥,兄弟來助你一臂之力!」正要上前,卻聽身旁的鄧烈虹叫道:「快走啊,笑雲,憑你那亂七八糟的刀法,過不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會給人家刺上十七八個窟窿!你快護送沈先生先走!」

 任笑雲哭道:「沈老頭,這……這會子該當如何?」沈煉石長歎一聲:「聚合堂中弟子決不會獨自逃生。咱們走得快一步,解元山脫身的機會便大一分!」任笑雲猶自猶豫,解元山又大喝一聲:「快走!」這一聲已是聲嘶力竭了。

 任笑雲大叫一聲,反身抓起沈、鄧二人,展開「平步青雲」的輕功,幾個起落便遠遠縱了出去。

 驀然間聽得身後解元山和司空花同時大喝,任笑雲一回頭,正瞧見解元山揮橛將司空花的一支龜背爪震飛,但左臂卻給司空花一抓劈中。一道血浪直飛上天,他的半截手臂竟給硬生生地抓了下來。解元山的身子呼的一轉,幾乎就要跌倒,猛然右橛疾揮,將幾個鬼卒拍倒在地。便在此時,常機子一聲怪笑,擰身欺上,一鞭重重抽在了他背上。

 解元山搖搖欲墜,卻依然不倒──雖是急奔之中的回頭一瞥,但這個給鮮血染紅半邊的身子卻在任笑雲心中永久定住,這個微胖的身子在任笑雲的心內永永遠遠也不會倒下。

 任笑雲的一身內勁展開,越奔越快,他這時只想把一腔的悲憤之情撒在這雙腿之上。兩旁的枯樹焦土不住向後退去,撲面而來的熱風打在臉上熱辣辣的,淚水滾入口中卻是鹹鹹的。

 「沈老頭,你說三哥沒事的是不是,他沒事的是不是?」涕淚滂沱的任笑雲一邊跑,一邊嘶喊,「解三哥……都是小弟沒出息,只會做這縮頭烏龜……沈老頭,我、我跟你學刀……我要好好的學刀!」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雄渾的歌聲:「若將軍一腳到京畿,但踏著消息兒你可也便身虧

 ……大丈夫怒發三千丈,休懼他狡兔死,走狗僵,高鳥盡,勁弓藏……」正是解元山所唱。這似是什麼雜劇的曲子,給他這時歌來,別有一股忠烈之氣。只是這歌聲未唱完便嘎然而止,像是給什麼東西硬生生斬斷一般。任笑雲驀覺心腹間沉沉的一陣痛,身子急躍,已經投入了一片青紗帳中。晚風吹過,稀稀拉拉的青紗帳隨風起舞,發出一團嗚咽之聲,那聲音傳入任笑雲耳中,便如天地齊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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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9 11:42:38
第十章 冷對貉羆憑只手(1)

    疾奔出數里,就見了前面一座有些童禿的蒼山,山不高,卻有些氣勢。三人上得山來,在暮色之中七扭八拐的順著山道行了不多時,就瞧見山腰處一座山洞。暮色沉沉,洞內倒是涼意森森,三人就在洞內坐了,任笑雲臉上的淚水兀自未干。沈煉石卻歎道:「可憐解元山了!這人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只因烈虹疑他是奸細,他便一死相拼!這一回給青蚨幫擒住,不死也要脫層皮。」

    鄧烈虹忿忿的猛拍大腿:「我是讓莫老妹子嚇的,怕內奸怕成了杯弓蛇影……」任笑雲瞧他懊悔如狂的樣子,怕他這樣拍下去會就自己的雙腿拍折,便道:「鄧二叔也不必太過傷心,咱們給青蚨幫綴上了,你和沈先生又中了毒無力廝殺。這一戰,只有靠解三哥了……嘿,解三哥若是有了什麼閃失,全是……全是因我這廢物,」忽然站起身來,叫道:「沈老爺子,這刀您老現下就教吧!」

    鄧烈虹歎道:「好,這叫臨時抱佛腳,學得一招是一招!天也黑了,咱們身子未曾復原,不妨先在此歇息一夜!沈老哥先教笑雲功夫,我去尋些野味,也舒活舒活筋骨。」他知道武林中傳招學藝素來忌諱外人在場,便尋個借口出了洞去。

    洞內只剩得沈煉石和任笑雲二人。沈煉石道:「笑雲,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傳你這刀法?」任笑雲道:「你說過是為了我這一身內勁,正好運使觀瀾九勢!」沈煉石一歎:「其實我看你那日一刀斬殺白不清,那一刀又快又穩,便知你是個學刀的好料子!你那位趟子手的什麼師傅,讓你劈木樁和斬蒼蠅,雖然是一時胡言應付,卻也練就了你非同凡人的腕力和靈敏,這全是學刀者必備的資質!不過最讓我動心的還是你這心胸……」

    任笑雲苦笑道:「正是,我這人心胸寬廣,有如滔滔大海……」沈煉石白他一眼:「我說的是你這嘻嘻哈哈、隨遇而安的性子!觀瀾九勢博大精深,便是我也未能盡窺其奧,但鑽研日久,倒讓我悟出一個道理,」說著就雙眼慢慢瞇起,悠遠的望著遠山的一片落霞,「那就是要進而不爭!本派才俊代出,能得習練觀瀾九勢的,哪一個不是其中翹楚,哪一個不是絕頂聰明,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半途而廢、甚或走火入魔?可見這門功夫越是勇猛求進,越是適得其反。星寒這孩子性子太剛,那是萬萬不能習練這門刀法的。只有你,稀鬆懶惰,卻還不失幾分靈氣,膽小畏事,倒還有些血性!」

    沈煉石說著緩緩站起,舒展了一下手腳,再將腰間那把刀緩緩抽出:「這門刀法艱難之極,傳你只是你有這個緣分,成與不成,還要看你的造化!」

    披雲刀一出,原本有些陰涼的洞內就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任笑雲細細的瞧著那流暢的刀身,忽然發覺一把好刀也如同一個美女一樣,先要有一個人見人愛的模子,就忍不住叫道:「好刀,真是好刀!」

    沈煉石道:「也是巧了,你名字叫做笑雲,這刀喚作披雲,這就叫緣罷!」將刀一揮,登時洞內響起一聲銳響,有如鐵箏乍鳴,嗡然有聲。他撫著那刀,臉上閃出一片激昂之色,緩緩道:「咱是全真北宗龍門派的傳人,日後江湖中人問起你傳承,可不要張口結舌!」任笑雲心裡不知怎地就是一哆嗦,暗想:「任笑雲呀任笑雲,這刀法一學,不管怎樣你也算是半個武林人物了,日後的麻煩……哎……」

    沈煉石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披雲刀,就沒看到他臉上的一絲苦笑,自顧自的道:「全真北宗自重陽祖師開宗立派以來,就倡儒道釋三教合一之說。披雲刀這名字就出自一句禪詩──『月下披雲嘯一聲』,此刀鋒銳異常,色如青雲,動有異響,正應了這句詩!觀瀾九勢中的『觀瀾』二字卻出自儒家的孟子之語:『觀水有術,必觀其瀾。』而這門刀法施展起來,講究進退如水,隨物賦形,順乎自然,這又是正經八百的道家心要。」說到這裡一抬頭,「你懂了麼?」

    任笑雲眼大如鈴,愣了一愣,才搖頭道:「您老說的這些詩呀、文呀的,我以前倒都是讀過,這時卻是記不起來了,所以我聽起來也就一知半解的……不,該是半知不解!」沈煉石嘿嘿一笑:「不解就不解吧。本派在成祖年間有一位癡道人,字識得不多,為人更是瘋瘋癲癲,卻嘻嘻哈哈的將這門觀瀾九勢練到了第九重的境地。這等成就百餘年來再無第二人了,可見這刀法本來就與學識無關吧!」任笑雲問:「沈老爺子你練到第幾重?」沈煉石說:「當初師尊說我的頭腦見識和內力修為是本派五十年來一遇,他在我二十六歲時傳了我這刀法。我一傢伙苦練了二十五年,才修到第八重境界。」任笑雲皺眉笑道:「這麼難啊?我只要馬馬虎虎的練到第六重就算不賠不賺!」

    沈煉石伸指一彈,披雲刀就發出一聲悅耳的低唱,道:「故老相傳,金末元初,本派一位不世出的祖師為求至道而雲遊天下,某一日行至大海之濱,見雲起風生,巨浪排空,他對著碧海怒瀾的天地壯色不由心生異感,觀瀾九勢的刀意由胸中油然而生,後經苦悟一十九年終得大成。」任笑雲忍不住讚道:「這人見了海上潮生就悟出一套絕世武功,也當真了不起,這祖師叫做什麼名字?」沈煉石搖頭:「他只傳下這一路刀法,個人的名號卻沒有傳下。有人說此刀為重陽祖師夢遇關帝爺所傳,那不過是後人的附和之說罷了,不足為憑。」

    任笑雲吐了一下舌頭:「廢了這麼大一番功夫,卻沒有留下名號,真是太不划算!」沈煉石冷笑:「這位祖師只求頓悟至道,刀法武功不過是用作調整身見、降服心魔的助道之緣,個人聲名更是不放在心上。若非這等遺世絕俗的人物,若無這等超然物外的心胸,又如何悟得出這樣精深無比的觀瀾九勢?這九式是雲起勢、聽風勢、望海勢、瀾生勢、摧山勢、倚天勢、無涯勢、問心勢、塵飛勢……」接著便一招一式的揮刀演示。

    沈煉石的第一招「雲起勢」使得極慢,卻只使了一遍,便將刀遞給了任笑雲。任笑雲大咧咧的接過了刀,想了一想,忽然振腕出刀,一招九式,居然一氣呵成,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沈煉石卻罵道:「臭美什麼?這不過是依樣畫葫蘆,觀瀾九勢難在真氣運使……」說著便細細講解出刀時的真氣意守之法。任笑雲聽後便按著沈煉石所教揮刀又使了一番「雲起勢」,卻因時時顧念真氣遊走,出刀就慢了許多,但收刀之後,全身真氣遊走,激盪不息,忽然之間竟有意氣風發之感。

    沈煉石這時才挑指讚道:「了不起,有了大本錢才能做得好買賣,若無你這身內力,這一招練成如此模樣怎麼也要五六年時光……」他深知觀瀾九勢這套刀法的運使並不十分繁複,刀法之精之奇全仗內氣的運使。創練這刀法的祖師一心清修,內力之精純絕非一般習武之輩可比,所以他推衍的真氣運行之法便在無形之中給後人鋪就了一條極難極險的修煉之路。只有任笑雲這個「賊小子」仗著糊里糊塗的得到一身震古爍今的內力,或許才能火裡求金,練成這樣「苦盡甘來」一般的刀法吧?

    任笑雲忽然發現這真是一個奇奧的世界,自己以前愛刀,只是想在坊間街頭的廝鬥中佔些便宜,渾沒想到原來這每一刀還有這麼多的講究,每一勢都有這麼大的道理!怪不得那些武林中人為了一套武功窮年皓首,怪不得白不清那些人拼了性命也要學得這套觀瀾九勢!任笑雲這時才佩服沈煉石的獨到眼光,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在習刀上竟是一個天縱奇才。二人在洞內一個越學越是津津有味,一個越教越是舒暢愜意,不知不覺之間洞外的天已經全黑了下來。

    猛然間洞外響起一長一短兩聲怪嘯,兩道人影如星逐丸跳一般向這邊掠來。洞內專心致志的兩個人才一驚,一抬頭就瞧見鄧烈虹的身影先從洞口掠過去,身後如影隨形的跟著一道乾枯瘦小的身影,正是逍遙鬼王唐玄厲。

    唐玄厲掌中喪門劍光芒閃爍,疾刺而到,鄧烈虹迫不得已回身接了兩招,但他顯是已然受傷,這兩招下來就險象環生。沈煉石大喝了一聲:「鄧二弟,進來歇歇吧!」鄧烈虹一步搶入洞內,急在沈煉石身後坐下,卻不禁呼呼喘氣。

    原來青蚨幫沿途追尋沈煉石諸人,唐玄厲卻因故耽擱,落在了後面。他在山野間一人獨行,只想到石井集外和青蚨幫眾人回合,不想卻遇到追尋野物的鄧烈虹。二人交手數招,鄧烈虹不敵,唐玄厲隨即追來。這時聞得洞內傳來沈煉石的聲音,唐玄厲不禁一驚,眼見沈煉石在洞內抱膝而坐,不由心下生寒:「莫非是這姓鄧的故意誘我到此?」

    卻聽沈煉石道:「笑雲,你去將他宰了!」任笑雲一驚,叫道:「我、我才學了兩個時辰的刀法,怎麼宰得了他?」沈煉石道:「這小子不過是有兩手暗器功夫,劍法也只一味陰狠,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以觀瀾九勢強攻,用不了兩三招便可取了他的小命。」

    任笑雲知道這時沈煉石內力未復,鄧烈虹又受了些傷,這時也只有看自己的了。他吸了一口氣,大踏步走出了洞外,將披雲刀一橫,叫道:「姓唐的,刀聖他老人家不屑和你動手,我跟他馬馬虎虎的學了十五年刀法,你若怕了,我就放你一馬!」唐玄厲與他見過一面,那時笑雲還在冒充公子曾淳,此時又聽沈煉石喚他作「笑雲」,一時不解何意,眼見沈煉石端坐不動,便猜想這沈老頭子說不定也和那鄧烈虹一樣身上有傷。但他到底不敢貿然對沈煉石動手,見任笑雲走上前來,不禁心下一喜:這小子上來送死,正好試一試沈煉石是否真是有傷!當下也不客氣,長劍一抖,一招「龍門急浪」分心刺到。這一招勢道威猛,若沈煉石怕任笑雲抵擋不住必然出手相助,只要沈煉石一動手,他唐玄厲立時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任笑雲陡見四面全是劍光,一時手足無措,大叫一聲,腳下一滑,展開「平步青雲」,遠遠竄了出去。沈煉石大怒,罵道:「如此沒出息沒膽識,何時才能練得成絕世刀法,何時才能給你解三哥報仇!」任笑雲聽得他說起「解三哥」,臉上登時面色一肅,叫道:「不錯,老子這就跟他拼了!」呼的一聲,疾撲而上,一招「雲起勢」振腕而出。

    唐玄厲見他適才身不動肩不搖的一下子疾退兩丈,已經吃了一驚,卻想不到這小子退得快,攻得更快,一幌之間,二人相距已經不足四尺。唐玄厲面色一變,喪門劍一勢「山環巒繞」,將門戶守得風雨不透。哪知對面的刀光攔腰射來,無盡的刀氣驀然間奔湧如雲蒸霞蔚。唐玄厲大吃一驚:「這是什麼刀法?」好在他爛柯山武功皆以詭異輕功見長,危急之下,疾展本門「地行術」退開。

    饒是他退得奇快,左肩上的衣襟還是給披雲刀撕開好大的一個口子。沈煉石大叫:「可惜,可惜,這一招你還是底氣不足,愣著幹什麼,再上啊!」任笑雲也正驚駭於自己這一刀之威,給沈煉石一叫,才提刀追過去,刀光閃爍間,仍是那一招「雲起勢」攔腰向唐玄厲斬到。唐玄厲見他仍是這一招,心下倒是一動:「莫非這小子真是只學了兩個時辰的刀法,只會這一招?」將喪門劍斜斜向刀上壓過去,要以一招「峰迴路轉」反守為攻。哪知刀劍才一交,陡覺一股絕大的勁力疾震了過來,唐玄厲膀臂一麻,喪門劍險些脫手飛出。他大驚失色之下,縱身一躍,高高飛起,才將這一勢堪堪避開。

    任笑雲適才不過學了兩招,而那第二招「聽風勢」還練得半生不熟,眼見唐玄厲驟然疾掠上空,倒吃了一驚。唐玄厲人在半空,長劍一點,飛刺任笑雲的頂門。任笑雲哎喲了一聲,暗叫:「對付從上面攻來的招式,沈老頭子可還沒教我!」一旁的沈煉石怒道:「蠢材,那一招雲起勢就不會向上砍出麼?」一語未畢,頭頂上響起一聲鬼嘯,唐玄厲的喪門劍已如雷電交擊一般轟然而下。

    生死關頭,任笑雲想也不及想,便將那披雲刀向上揮出。這時他情急拚命,運足十成勁力劈出,刀氣呼嘯有如雲起風生,居然真在頭頂幻出一片異彩彤雲來。

    只聽得蓬然一響,刀劍相交之下,喪門劍已被震得遠遠飛出,唐玄厲人在半空,避無可避,頸、胸、腹上連中了八刀。「雲起勢」一招九式,第一刀震飛了他的喪門劍,剩下的八刀一刀不少的盡數劈在了他身上。唐玄厲慘叫一聲,重重栽下,他口中鮮血狂噴,兀自掙扎著欠起半個身子,叫道:「這……這是什麼刀法?」任笑雲見他七竅流血,形容可怖,急退了一步,顫聲道:「是……是觀瀾九勢,沒聽說過麼?」唐玄厲雙眼一翻:「好刀!真是……」也不知他要說些什麼,卻一口氣上不來,撲地而死。

    嗤的一聲,那把喪門劍這時才落下來,只是已給任笑雲一身真氣震得歪七扭八的,插在地上,就顯得甚是滑稽。任笑雲擎著刀小心翼翼地向唐玄厲又逼上了兩步,叫道:「想詐死麼?」在瞧清唐玄厲確是死了之後才抬頭叫道:「哈哈,死了!沈老頭,這個什麼鬼王死了,給老子一刀砍死了……」

    沈煉石哼了一聲:「砍死了一個唐玄厲,也不必美成這般模樣!」雖然他一張老臉還是這麼扳著,但那目光中也流出了些嘉許之意。任笑雲拖著刀施施然的走回洞內,說:「沈老頭,你說我若是遇上了司空花、常機子,是不是也就這麼一兩下子便給解三哥報了仇?」

    沈煉石道:「唐玄厲的武功妙在一手暗器功夫,這時卻沒來得及施展。你遇上司空花和常機子可就萬萬不能輕敵了,五鬼王之中最難對付的還是那千變鬼王林惜幽,聽說此人以一套千變掌法,無敵於天南,功夫遠在那四人之上。你這刀法半生不熟,遇上了他可就大事不好了,」說著望了望洞外唐玄厲那神色猙獰的死屍,道:「自乙凝死後,五鬼王對我大是忌憚,有我在旁,唐玄厲便將大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卻不知我這時身上是舊傷添新病,便是個尋常的錦衣衛也對付不了啦!」

    鄧烈虹揉著胸口站起身來:「沈先生,你身上的傷……」沈煉石一歎搖頭,卻不說話。任笑雲走到近前:「沈老,你告訴我真氣運使之法,我用身上的納斗真氣給你療傷就是!」沈煉石苦笑道:「真氣運使可來不得半分馬虎。你習功未久,真氣調運全不純熟,若是貿然行氣,弄不好你就有得走火入魔之險。」

    鄧烈虹歎道:「還有下午在那野店中咱們中的毒,直到這時我的筋骨還是有些發軟。在山中遇到這唐玄厲,老子激戰之時硬是無法提起十成的勁力來。笑雲,你倒是安然無恙,這可是奇了!」說著將手搭在任笑雲的脈門之上,道:「可不要給這毒深入五臟,落下病根。」

    任笑雲道:「想是咱們去那酒店之前,青蚨幫裡的人已經埋伏在那裡了。他們下毒之時,想必是只在你和沈先生的酒杯中下了毒,我是個後生小子,人家就全沒在意!」鄧烈虹搖頭道:「不是、不是……」忽然間手上加力,任笑雲登時半邊身子一陣酥麻,他一愣之間,鄧烈虹運指如風,已經連點了他胸前五處大穴。

    任笑雲怒道:「你……」一語未畢,鄧烈虹忽然回身一腿,奇快無比的踢中了沈煉石胸前「氣戶」、「璇璣」兩穴,沈煉石哼了一哼,身子一仰,就倚在了背後的山巖上。任笑雲也一跤摔倒,剎那間恍然大悟,叫道:「是你,原來是你下的毒!」沈煉石慘笑道:「原來鄧老二也入了青蚨幫!」

    鄧烈虹哈哈大笑:「青蚨幫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跟陸九霄、金秋影那些東西爾虞我詐,相互利用,老子又何必跟他們同流合污?」沈煉石聽他言語間對青蚨幫、錦衣衛大不客氣,不禁奇道:「我倒想起來了,適才的唐玄厲、小店裡的常機子都是對你真殺實砍,你必然不會是錦衣衛、青蚨幫中的人了。這麼說,閣下是東廠閻公公的人了?」

    鄧烈虹緩緩搖頭:「閻東海這老太監便會自以為是,老子怎能聽他號令?沈老哥,兄弟只是瞧著聚合堂有那麼點不順眼,卻決不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人,老哥只管放心!」說著將任笑雲提在胸前,叫道:「這小兄弟適才所施展的就是觀瀾九勢麼,果然威力奇大,小弟懇請老哥將這刀法傳給小弟如何?」

    沈煉石瞧著他那抖動的眉毛和胸前裸露的濃密的胸毛,忽然心中一動,叫道:「我怎地忘了,這酒中之毒莫不就是蒙古人擅用的臥牛飲麼?俺答的手段可是高得緊呀,竟然將鄧二爺也收了做他的細作!」其時蒙古人有兵數股,均在河套一帶騷擾不止,其中兵力最盛的就是俺答一部。

    鄧烈虹聽得沈煉石提到「俺答」二字時,忍不住眉毛一抖。這一抖雖只是一閃即逝,沈煉石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冷笑起來。鄧烈虹知道隱瞞不住,也就跟著乾笑起來:「沈老哥的眼睛就是毒!若非臥牛飲,尋常的麻藥怎麼能困得住刀聖!」

    任笑雲心中悲憤,叫道:「你故意在酒中下毒,就是想誣陷解三哥!」鄧烈虹笑道:「當初在石井集咱們的馬匹屎尿齊流便是我略施小計。在野店裡下毒的自然也是我了。那時本想一傢伙將你們三人全都擒住,哪裡知道解元山這胖豬卻不飲酒,他媽的聚合堂便就有這許多臭規矩!老子便一狠心,同你們一起喝下了這臥牛飲,這麻藥十二個時辰之後無藥自解,老子先他奶奶的潑他解元山一身『髒水』!好在這一路上,老子沒少故意留下破綻,讓青蚨幫一路追了下來。解元山這胖子又他娘的受不得激,他這一下子非死即傷,倒是省了我不少心。只是那一戰老子心驚肉跳的,真怕這苦肉計假戲做真了,將老子的性命賠在裡面!」

    沈煉石這時倒是靜下了心來:「你說你一路上沒少故意留下破綻,這麼說公子曾淳他們的行徑是你洩漏出去的了?」鄧烈虹粗豪無比的臉猛然一搖,顯得甚是委屈:「那是莫老妹子幹的好事──這個我見到你們時,就說過了!不過話說回來,老子這一路上自然也沒閒著。直到在亂石林曾淳設下圈套,莫老妹子落入了人家布好的套中,我一瞧,不如先下手為強,先搶了這揭發奸細的頭功!」沈煉石雙目噴火:「公子曾淳命你傳話,讓你帶著我們在老君廟回合,這個消息你也洩露出去了?」鄧烈虹乾笑一聲:「那是自然,曾淳和聚合堂萬萬不能成事,否則我蒙古鐵騎就出不了河套!我猜三日之後,金秋影必然會布下層層天羅地網,將那小廟圍得水洩不通──不對,金秋影這孫子有些頭腦,只怕還是會不露出半點聲色,先布好口袋,待曾淳、夏星寒、陳莽蕩還有聚合堂之流到齊之後,再一收網……嘿嘿,可惜這個熱鬧老子就瞧不上啦!」說著舉手抓撕滿腮的鬍鬚,一副遺憾無比的樣子。

    沈煉石疑惑道:「鄧二爺也是大好耐性,直到現在才對我們下手!若是我,不待咱們進得這山洞,便會出手了!」鄧烈虹搖頭歎息:「若不先找個僻靜地方服下解藥,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哪知剛剛吃下解藥,就在山野間看到了唐玄厲,他奶奶的,老子跟了他好久,查清了他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才出手將他引到這裡來!」沈煉石笑道:「你引唐玄厲到此,是不是想試一試老夫還有剩下幾分精氣神?」鄧烈虹笑道:「你是人老成精了,什麼事情都一猜即中,適才若不是見你只能坐在地上比比劃劃的,我又怎敢動手?」

    任笑雲心中又驚又怒,這鄧烈虹往日一身粗曠豪爽之相,不似夏星寒、曾淳之輩清高難近,而他說起話來也總是愛罵那句「你奶奶的」,更是深得任笑雲之心。此時他那的豪氣和嘴裡的粗口依然不變,但瞧在任笑雲眼中竟是如此可惡,只覺天下最該殺最奸猾之輩莫過此人了。他想運氣衝開穴道,但他這真氣運轉終究還未到隨心所欲之境,調息了數次,卻依然毫無效驗。

    鄧烈虹又笑了:「沈老頭,你們現在落入我手中,有兩條路走,你想走哪一條?」沈煉石肅然不語,任笑雲更是不搭理他,鄧烈虹卻並不在意,自顧自的道:「一條麼,給老子一刀一個,落得個身首異處,在這荒山野嶺給野狗野豬啃得屍骨無存。另一條麼,就是將觀瀾九勢的刀譜和曾老頭的那狗屁《定邊七策》交給我。嘿嘿,這觀瀾九勢實在是讓老子開了大眼。你老人家一諾千金,只要您點一個頭,我立時就放你們一條生路!」沈煉石擰眉道:「你怎知觀瀾九勢有刀譜傳世?」鄧烈虹嘻嘻一笑:「我那梅師兄心裡藏不住話,什麼都說與我聽,這事情如何瞞得住他。」說著將任笑雲的身子提起來向地下重重一摔,叫道:「如何,你給我刀譜和七策,我給你解藥?」

    這一下子將任笑雲摔得七葷八素,叫道:「不成,沈老,你一將刀譜和七策給他,這小子翻臉不認帳,立時就給咱們兩刀!」鄧烈虹笑道:「我或許會一刀殺了你。沈老麼,卻要留著,觀瀾九勢神奧無端,萬一刀譜中有何不解之處,還少不得向他老人家請教!」沈煉石直盯著他,一字字地道:「鄧烈虹,你不是自己想要那刀譜,你要將《定邊七策》和刀譜一起獻給你那主子耶律城主,是也不是?」

    鄧烈虹一愣,隨即重重的一拍大腿,叫道:「你奶奶的沈老頭當真是料事如神,老子真是服了你!咱在大蒙俺答汗帳下黑雲城內效力。黑雲城主耶律誠翼是草原上的一代刀魔,向來嗜刀成魔,老子將這刀譜獻出去,耶律城主必然大喜。還有曾老頭幾次跟俺答汗見仗,都是以少勝多,他活著俺答汗不敢發兵。他一死,俺答汗才有了出兵河套的念頭,可是俺答汗若是知道這老東西還曾經煞費苦心的寫成了這個《定邊七策》,必然會急得吃不下睡不著。老子將這《定邊七策》獻將上去,俺答汗定會美得嘴也合不上,怎麼也要封老子一官半職的當當,這麼著老子也不必時時跑到江湖上來冒這大風險了!」

    「好──」沈煉石待他說完,才嘿嘿一笑,「甚好,甚好!我也是今日才知俺答汗居然又要出兵河套,更事先派人潛入中原!你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機密大事,我沈秋巖可要多謝你啦!」

    鄧烈虹見他談笑之間,已經緩緩站起,不由一驚,叫道:「沈老,你……您竟然沒有中毒?」

    沈煉石笑道:「毒是中了,只不過好得快些而已!」鄧烈虹見沈煉石眼中精光乍現,大驚之下,一把抓起任笑雲,疾退了兩步,叫道:「您老……您老是故意讓我踢中的?」他一見沈煉石沒有受傷,立時便將「沈老頭」改成了「您老」。沈煉石笑道:「若不先讓你制住,哪裡聽得到這許多機密大事?」

    任笑雲眼見鄧烈虹胸口起伏,像極了一副老實人受欺負後的窩囊相,不由心下又氣又笑:「鄧老二這時候還他娘的一副粗人老實相,這門功夫可是江湖罕見!沈老頭子不知是否真沒受傷,不管怎樣,將他唬住最好!」急忙開口叫道:「沈老,不必管我,一刀將這小子宰了!」

    鄧烈虹更驚,一步已經跨到了洞口,叫道:「沈老,你……您給我老老實實的站著,再上前一步,我先將這小子斃了!」說著單掌已經抵住了任笑雲的後背要穴。沈煉石微微而笑,依然一步步向他逼來:「鄧老二,你敢傷他一根寒毛,老夫就讓你生不如死!」任笑雲已經感到了鄧烈虹貼在自己背上的手微微發抖,不由笑道:「鄧二爺,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何必拚個你死我活。不如咱們走馬換將,你放了我,沈老也就放過你如何?」

    鄧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現下你在老子手中,老子幹嘛跟你們走馬換將?沈老,您將刀譜和《定邊七策》扔過來,我就放過這小子,如何?」話是這麼說,任笑雲卻覺得背後的手抖得更加厲害,知道只要沈煉石再逼上兩步,這鄧烈虹說不定就會轉身逃之夭夭。

    沈煉石又笑:「這時還敢放肆……」驀然間身子一晃,卻靠在了山壁上。鄧烈虹見他幾乎跌倒,不禁又驚又喜,口中卻笑道:「沈老頭子,你是不是又在詐我?」沈煉石靠在山巖上,仰頭呼呼喘氣,笑道:「嘿嘿……可給你瞧出來了,咳咳……這也是天數!鄧老二,你只需上前一步,就能制住我啦。這刀譜就在我身上……你拿去,盡可去向你那主子邀功!」鄧烈虹見他仰在山巖喘息不已,心下暗道:「他奶奶的,這時他門戶大開,老子只需撲過去一招『白蛇吐信』就能取了他性命。只是這老東西素來詭計多端,焉知他不是故意示弱,誘我上前?」他曾親見沈煉石以肉掌施展「觀瀾九勢」,兩招之間就要了巨靈鬼王乙凝的性命,那刀法的可畏可怖讓他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這時是說什麼也不敢貿然上前。

    豈知這時的沈煉石卻也是難熬之極。適才他強力壓住「臥牛飲」之毒,再以上乘內勁衝開被封的穴道,已經是強弩之末,只盼著故作鎮定,唬走鄧烈虹,偏偏這時五內之中劇痛無比,顯是適才鄧烈虹那兩腳已經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他眼見鄧烈虹目光閃爍,知他膽小萎縮,已起了逃走之意,只要自己再衝出兩步,鄧烈虹說不定就會亡命逃竄。可是一陣陣的劇痛從胸口傳來,他的頭上已經滾下了豆大的汗珠,便是再邁出一步也是艱難無比。

    偏偏沈煉石越是喘息難耐,鄧烈虹就越是畏縮不前。

    驀然之間鄧烈虹大叫了一聲:「沈先生,罷了,罷了!這小子奸懶饞滑,不肯拜你為師,今日我鄧烈虹就拜您為師如何?」這話一出口,沈、任二人皆是一愣。鄧烈虹卻忽地直挺挺地跪了下來,道:「武林之中素來講究師徒如父子,我既然拜你為師,自然不能加害於您老人家。你將刀譜和《定邊七策》給我,我圖個封妻蔭子,自然也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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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冷對貉羆憑只手(2)

 沈煉石見了他那一副又猴急又委屈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天下最無恥之人莫過於你鄧老二了……好……你既然拜師,也要有個誠意,這就先磕一百個響頭吧!」一笑之下,卻是牽動了內傷,幾乎咳出一口血來。

 鄧烈虹聽出了他話中的取笑之意,不由惱怒無比,但在沈煉石積威之下還是不敢上前拚殺。任笑雲見這鄧烈虹口說逼迫利誘之言,眼射狠辣憤急之光,身子卻又一直這麼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覺若論膽小、奸猾和卑鄙,這天下真是無人能出其右了,不禁笑道:「鄧二爺,我瞧你就先磕頭吧,沈老是言出如山,你磕了一百個響頭,他見你心誠,一喜之下,說不定真收了你這麼一個乖巧機靈的關門弟子!」

 鄧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臭狗屁,你也敢取笑灑家?」掌力一吐,已將一股內力灌入任笑雲背心的命門穴。任笑雲吃痛不住,就痛哼了一聲。鄧烈虹眼睛一亮,不禁裂開嘴,慢慢地笑起來:「沈老,你不是一直愛惜這小子的資質麼?你不將東西扔過來,老子就運功震傷他的奇經八脈!看他八脈齊傷,你奶奶的連路都走不了,還如何練你的觀瀾九勢?」說著站起身來,掌中內勁急速逼入任笑雲體內。

 任笑雲忽覺這一股勁力巡經逼來,雖然比之當初陶真君給自己療傷之時送入體來的內氣霸道得多,但卻與那時的情形依稀相似,他心中一動,急忙運上了「納斗真訣」,登時將鄧烈虹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的吸了過來。

 鄧烈虹原來只盼任笑雲受他內力擠壓,渾身經脈如蟻咬蟲噬,必會張口呼痛。哪知內力一入任笑雲體內,忽如鐵屑遇磁石,給一股極大的吸力一吸,自身的內氣竟然源源不斷地向他體內送出。鄧烈虹大叫一聲:「不好!」一叫之下,內氣鬆懈,竟被吸得越快。這時任笑雲身上蓄滿了陶真君師徒和沈煉石几人百多年的功力,又經沈煉石貫通了中脈,納鬥神功一施,那吞天納斗之勁比之當初在真人府時已經有云泥之別。而鄧烈虹的功力尚淺,也是遠難於陶真君相比,不過片刻之間,他的一身內力已經有十之七八到了任笑雲身內。

 鄧烈虹只覺自己渾身漸漸無力,心中的驚駭更是無以復加──任笑雲在真君府的奇遇,沈煉石並未告訴他,鄧烈虹還當任笑雲施展了什麼妖法。危急之中,他猛的咬破了嘴唇,合身一滾,骨碌碌的滾出了洞外。任笑雲內力入體,急忙潛運真訣,將那股內氣緩緩送入腹內丹田。

 鄧烈虹搖晃著站起身來,一雙眼睛紅得更加駭人,他緊盯著任笑雲,有如看著一個剛從地獄中跑出來的惡鬼,顫聲叫道:「你……你奶奶的,這、這是什麼妖法?」本來這時任笑雲穴道未解,沈煉石元氣大傷,他若衝上去拚命,沈、任二人仍是只要閉目待死的份。

 任笑雲嘿嘿冷笑,卻不說話,直待一股活潑潑的內力全送入丹田才笑道:「這是納鬥神功,習練觀瀾九勢要先會納鬥神功,你沒聽說過麼?」他雖然運使真氣尚不純熟,但鄧烈虹也是一位江湖好手,這一身十之七八的內力一入丹田,登時激發了他本身所蘊含的絕世功力,真氣遊走之間,胸前的穴道已經全數解開。他一躍而起,抓起披雲刀,橫身立在沈煉石身前,叫道:「你要不要試一試任大俠練了一十五年的觀瀾九勢?」

 鄧烈虹見他神氣凜凜,想起適才他數招間斬了唐玄厲,不由氣為之奪,大叫一聲,轉身便逃,口中喊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沈老頭、任小兒,咱們這筆帳改日再算!」

    任笑雲想起解元山遭擒全因此人搞鬼,不由揚刀追出,叫道:「還是今日算最好!」鄧烈虹雖然內力大耗,但這時全力逃命,還是快得驚人,幾個起落就到了山腰。任笑雲追出幾步,忽然念及沈煉石傷重未癒,只得望著他的背影忿忿道:「日後就是踏遍天下,好歹也要宰了這廝給解三哥出了這口鳥氣!」

 他回到洞中,卻見沈煉石正自盤膝而坐,面上已經淡如金紙。任笑雲知道沈煉石真元大耗之下,又中了鄧烈虹兩腿,實在是傷上加傷。他歎一口氣,坐在沈煉石身後,伸掌抵在他背後夾脊要穴之上,將一股內力緩緩便直送了過去。

 沈煉石歎道:「笑雲,你何必來為我弄險?」任笑雲吐出一口氣來:「你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又不想欠我的人情呀,嘿
嘿,我瞧咱爺倆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這筆糊塗帳早已經算不清楚啦!」說罷,再將內力緩緩送入。沈煉石和他同修納斗真氣,得他內力一注,立時間就覺體內真氣蓬勃,易經洗髓,舒暢非凡。而任笑雲內力充沛,一股活潑潑的內勁竟似永不窮盡一般直向他經脈中灌來。

 片刻之後,沈煉石雙肩一聳,笑道:「成了!」任笑雲見他說話之時神采奕奕,也就一笑收手,他雖送出不少真氣,但和沈煉石二人一同氣走周天,不知不覺的自身內氣運使上已經更上了一層樓,這時收攻而起,非但不覺身倦神疲,反覺容光煥發之感。

 任笑雲見沈煉石十指指尖上都垂下點點滴滴的黑色汁液,顯是臥牛飲之毒已經給他運勁逼出,不禁喜道:「毒全解啦?」沈煉石甩去雙手上的汁液:「毒是解了,鄧老二踢我之時,我的護體神功已失,斷了兩根肋骨,這一兩個月內還是無法跟人動手!」

 他抬頭望見暮色沉沉,道:「這一夜時候還長,咱們將就著吃些乾糧,就該趁熱打鐵,我再教你幾招!」

 觀瀾九勢之中,雲起勢取雲起風生、大潮將起之意,這一招便是虛實相生的攻勢。聽風勢卻是靜中有動的一記守招,望海勢要心闊如天,目空四海,一刀之間要運勁封住四面八方的攻勢。瀾生勢、摧山勢和倚天勢,取意大浪既起、摧山排空之相,使刀之時務要有睥睨天下橫掃世間的刀意。無涯勢取意大海無涯,問心勢寓意觀瀾之人反問自心、內求諸己,塵飛勢則是滄海塵飛、無色無相之意,這後三招由剛而柔,已趨精妙圓融之境了。

 任笑雲雖然對那精奧的道理似懂非懂,但他適才一招就力斬強敵,正在興頭上,學起來倒是加倍的福至心靈。沈煉石也不強求他一夜之間將這天下至精至妙的武學融會貫通,只是將雲起勢、聽風勢、望海勢盡數教給他,餘下六式命他將口訣死記硬背住。

 天將放明,沈煉石胸口的傷勢開始隱隱作痛,不得已在洞口坐了下來。任笑雲雖然忙活了一夜,但真氣隨著刀勢運轉,反覺神氣勃發。他揮著刀一邊比劃一邊問沈煉石道:「沈老,你這傷不礙事麼?」

 沈煉石聞言展眉一笑:「好在你將老夫在真人府和青田埔送你的內力連本帶息的都還了過來,這些皮肉之傷也不礙大事,」他緩緩將脊背倚在山巖,默默望著提著刀在那裡比比畫畫的任笑雲,忽然問:「笑雲,你這一輩子可有什麼鴻圖遠略?」

 任笑雲張著眼睛問:「什麼是鴻圖遠略?」沈煉石知道他裝傻,就一笑:「你活著,總也要有個志向吧!男子漢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誰不有個抱負?」

 任笑雲這一回真的愣了,他停了比畫,忽然間心中有如鐘鳴鼓響:「是呀,大丈夫便當有個抱負!我的志向是什麼?以前渾渾噩噩,只求和鄭鼻子他們一起喝喝酒、鬥鬥雞的。哪一日大將軍鬥雞勝了,自己歡喜得就如中了狀元一般。那時候的志向就是扛著自己的那隻大將軍斗遍京城無敵手吧!那日子簡簡單單,卻也逍遙快活,但倘若一輩子如此,我真就能心滿意足了麼?」又想,「現如今呢,自己今後做什麼?這一輩子便如沈煉石、夏星寒他們一般嘯聚江湖?不成!日日打打殺殺的也著實沒什麼趣味。但若不打,自己辛辛苦苦學這觀瀾九勢做什麼?便只為了能博喚晴一笑?這麼說,我老人家的鴻圖遠略就是學了本事,日後好娶喚晴為妻了?」

 想到這裡,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他揮掌拍了一下腦袋,叫道:「不對不對,那也太沒出息了吧!」忽然間瞧見一旁的沈煉石雙目灼灼的望著自己,任笑雲覺得臉上發燒,笑道:「我先學好刀法,宰了司空花、常機子和鄧烈虹,好歹給解三哥報了仇!」心裡想:「解三哥,我想給你報仇可是真的,不是拿你來做擋箭牌!」

 沈煉石卻不依不饒,再問:「然後又如何呢,你斬了這三人之後又當怎樣?」任笑雲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給那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便嘿嘿一笑:「日後怎樣,我又哪裡有什麼盤算?我想跟你一般,學成天下第一的刀法可是連您老人家都不敢稱作天下第一我這一輩子那是想也不要想的了。我想建功立業,可是朝廷天天拿咱們當作賊一般趕來趕去的看來只要不作賊囚便已經著實不錯了!想來想去,還是娶了喚晴做老婆實實在在!」忽然將披雲刀一揮,轉頭問道:「沈老,你這一生又有什麼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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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1 01:24:38
第十章 冷對貉羆憑只手(3)

 沈煉石抬起頭來,卻見旭日初起,遠山起起伏伏的似是披了一層金子做的薄紗。他長歎一聲:「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人這一輩子便如朝露晨曦,一下子便是老之將至了。經天緯地的抱負,老夫自幼便是有的,成與不成,卻只有看天意了!」任笑雲一咧嘴:「我見你們這些有學問的人一張口就是愁啊怨的。可見有志不成,便會愁起來沒完。還不如我,這一輩子沒什麼大志向,倒是悠閒自在。」

 沈煉石轉頭看著他,緩緩道:「這天下之人不是誰會都如郭子儀、霍去病一般,成就一番大功業。一個人一生所做之事,無論大小,總是該當令自己回想起來能感到欣慰──成不成那是另一回事,不過若是個丈夫漢,便總得盡力去做!」

 任笑雲一愣,只覺沈煉石這番話語恰如他使出的刀法,一刀便斬在自己的破綻之處。他低下頭,披雲刀映著晨輝,正披著一層異彩流動的雲。直到此刻,立在這一抹動人的朝陽下,任笑雲才隱隱覺得自己這二十來年的人生中真好似少了些什麼。真要象曾銑、沈煉石那樣為國為民肝腦塗地,他實在是捨不得,但僅只是捨不得便什麼也不肯做了麼?任笑雲忽然想起自己那隻老是在院子裡挺胸闊步的大將軍,覺得自己真有些不如那隻雞。

 沈煉石也望著那抹燦然的朝陽,緩緩道:「笑雲,你會了這三招刀法,再加上一身驚世駭俗的內力和『平步青雲』的逃命之術,用作自保已經綽綽有餘了。喚晴他們這時還不會到老君廟。你拿了披雲刀,這就趕去,告訴他們金秋影只怕會在那裡布下羅網,讓他們萬萬不可在老君廟久留。」任笑雲咦了一聲:「那你呢?」

 「現下最要緊的,就是金秋影必然會在老君廟佈局,我徑去鳴鳳山,與何堂主、陳將軍商議,若是措制得當,老君廟倒可有一場好戲。」他凝視旭日,久久不眨,任由雙眼給那躍動的紅日映得一片紅,道:「我最擔心的,就是俺答汗座下的黑雲城已經發動。俺答汗是蒙古人中最精悍的一部,他們若是乘我邊關易帥,人心浮動之際出兵,則京師危矣,大明危矣!我在鳴鳳山也不得久留,打算到邊關一行,窺探黑雲城的動向!」

 任笑雲便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他不在朝廷通緝的人犯之中,逢州過縣便暢快許多。趕到青源屯外時,已經是深夜時分,聞得廝殺之聲震耳欲聾,便尋聲向老君廟而來。奔跑之中,正聞得那句長歌「兩宮何處,塞垣只隔長江,唾壺空擊悲歌缺……」,他識得是夏星寒的聲音,一路拚殺過來,正好救了喚晴的性命。

 便在此時,袁青山已經率人趕到,他身後是十餘名紅衣大漢,人人手中都是一把寬刃厚背大砍刀。曾淳知道他帶來的是聚合堂人馬,急忙上前迎住。袁青山道:「青蚨幫和劍樓全是一觸即潰,辛四弟率人已經追殺下去了。」曾淳一怔,心中便有些隱憂,卻見袁青山雙目灼灼,已經盯在前面的一場廝殺上。

 老君廟前的一片空地上,便只剩下鍾舟奇一個青蚨幫中人。

 鍾舟奇卻絲毫沒有懼意,在他眼中,四周環伺的群敵還遠不如眼前這個嬉皮笑臉的少年可怕。他兩隻豆大的眼睛精芒閃爍,緊盯著任笑雲,饒是他凶悍過人,一時也猜不出任笑雲的深淺。任笑雲給他的小眼盯得渾身發毛,不由叫道:「呸呸,你奶奶的,盡盯著老子作什麼?喂,我老人家刀法天下無敵,你若怕了這就走吧。咱們初次見面我便放你一條生路!」他想到這人怪裡怪氣,刀法猛厲出奇,不由心下發虛,只想一兩句話將他打發走了了事。

 鍾舟奇驀地一聲怪嘯,奔雷掣電般急衝而到,刀光閃爍,一出手正是本門的絕殺之術──飛天御劍三十六式。剎那間任笑雲只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波濤洶湧的刀海鋒流之中,他實在想像不到一個人竟會將刀施展得這般狂蕩這般迅猛。那日揮刀苦鬥唐玄厲時,唐玄厲劈面刺下的一劍已經狠辣惡招了,但和這鍾舟奇的狂刀相比,就是螢火比之燈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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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 01:34:41
第十章 冷對貉羆憑只手(4)

 喚晴也覺眼前的刀氣駭人,鍾舟奇那呼嘯的刀聲更加淒厲,似是無數只剛竄出地獄的厲鬼齊嘶,直震得她心神搖曳。

 任笑雲大駭之下,急忙揮刀使出那招「望海勢」。本來這一招施展之時要有目空四海、心闊如天之意,但任笑雲這會可顧不得這許多了,眼前的刀光都空不掉,如何目空四海,心裡更是天翻地覆心驚肉跳,哪裡談得上心闊如天?但情急之下,任笑雲的渾身內力也激盪而出,披雲刀上勁氣縱橫,這一招「望海勢」還真在身子四周布出了一個青雲般的大網。

 鍾舟奇怒嘯連連,對手的反擊愈厲,他的攻擊也愈加凌厲。一瞬間,任笑雲覺得自己的鼻子尖、耳朵根、頭髮梢,甚至自己裸露的每一寸肌膚都給一層寒氣刮著捩著撕著扯著。這寒氣一浪高過一浪,似乎要將自己拔下一層皮來。

 眼見任笑雲的身子已經給刀光層層裹住了,看不清晰了,喚晴的心一個勁的直向下沉去,一個聲音只是喊:「笑雲,笑雲,你……你可千萬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兩刀相撞發出的一連串激越之聲更是要將她的耳膜刺穿了,忽然間喚晴覺出自己的口角一鹹,卻是兩行清淚已經滑過了口唇。

 生死關頭,任笑雲忽然想起沈煉石說過一句什麼兩軍相遇勇者勝之類的話,你奶奶的,事到如今,老子就跟你拼了。他大叫一聲,反手一招「雲起勢」便揮了出去。這一招他最先學到,還曾斬了唐玄厲,可說是他老人家的拿手絕藝了,這時情急拚命,居然使得刀意縱橫,刀氣激盪,刀風狂嘯。

 驀然間震人心魄的刀聲霍然止歇,兩個風車般疾轉的人影飄然分開。喚晴只見鍾舟奇的左手赫然凝著那把短刀,要命的短刀!她的雙腿一軟,幾乎跌到在地上。

 卻聽鍾舟奇冷冷道:「想不到中原還有這等刀法,這是什麼刀法?」任笑雲將刀一橫,叫道:「你奶奶的,管是什麼刀法,不服便再來!」喚晴雙目才一亮:「笑雲,笑雲竟然無恙!」以往她總是勸他不要罵粗口,這時忽然聽到這一句「你奶奶的」,居然是說不出的親切。

 這時喚晴才瞧清,鍾舟奇腹前的衣襟已經狼狽不堪的裂開,雙手的虎口竟然全已震裂。任笑雲口中胡言亂語,門戶卻半分不敢馬虎,依照沈煉石所教,左掌盤腰,右刀橫胸,雙腳不丁不八,鬥雞一般的盯著鍾舟奇。喚晴望著任笑雲的那個奇怪的姿勢,忽然心中一動,顫聲對曾淳道:「這……這便是觀瀾九勢!」

 「好!」鍾舟奇輕斥一聲。他已經陡然拔起,直向後躍去。他這姿勢有幾分怪異卻迅捷非凡,袁青山幾人竟然攔他不住。倏忽幾閃,鍾舟奇那矮壯的身軀已經消逝在濃濃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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