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波險道倍憐卿(3)
笑雲聽了暗想:「難道秀兒的母親說的『那個人』就是何堂主,這麼說何競我居然是秀兒的爹了?」忽然心中又是一動:「秀兒說得如此意味深長,其實隱隱也是在說她自己。這麼著,我就是她要遇到的『那個人了』!」想到這裡,心中甜甜的,卻又有一絲絲難言的惶恐。
果然玉盈秀接著說道:「這個何……何堂主麼,就是我後來的爹了。那時他捉到我娘後,非但不加傷害,反而以誠相待,苦口婆心地勸誡我娘棄惡從善。呵呵,」她說著莞爾一笑,「你見過我爹,想必見識過聚合堂主的辯才無礙,那時他自將儒家『人性本善』、『求其放心』諸般說教搬出來對我娘循循善誘。但不想娘的倔強脾氣犯了起來,就是不聽,到了後來居然絕起食來。」
笑雲哎喲一聲:「認準了的事就定要做到底,原來你這倔脾氣卻是得自令堂。」玉盈秀嗤的一笑:「你單知道我娘脾氣強,卻不知我爹的性子更倔。眼見勸說無效,他居然陪著我娘不吃飯。二人倔強到了一處,居然相持了六天六夜。這其中,我娘固然是穩居無事,我爹卻是拖著粒米未進的饑饉之軀,硬是殺退了青蚨幫的三次進犯。後來麼,娘終於給爹的摯誠所動,非但聽了他的話,答應從此放下屠刀,更是以身相許……」
「嗯,何堂主餓了六天肚子,卻贏得了一個絕色佳人,也是值得狠,」他忽然一拍腦袋,「不對,我瞧你爹必是當初便看上了你娘的花容玉貌,若是換做莫老妹子那般的肥婆娘,我不信他還會這麼心甘情願的餓上六日!」
玉盈秀忍不住又在他額上一彈,笑道:「便是你會說此風涼話,若是換做我,你會不會也陪著餓上六日?」笑雲忙道:「我可捨不得讓我妹子餓上那多時日。若是我,自會放了你走,我獨自留下餓上幾天,餓到頭暈眼花奄奄一息讓你回心轉意為止。」二人跑得久了,玉盈秀身上有一抹淡雅的溫香瀰漫出來,隨著夜風不時在他鼻端拂過,讓笑雲心中也隨之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柔情蜜意來,這話說得倒是發自內心。
「盡會甜言蜜語,我既然不在你身邊,你這苦肉計卻使給誰看?」她說著幽幽一歎,語氣蕭瑟了不少,「不過爹娘的性子都太過剛強,終究是過不到一起的。他二人雖有一段難忘的美妙時光,但數月之後因一件事大吵一通,還是分開了。
「那時候娘的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她借口受青蚨幫陳蒼老幫主大恩,不忍背棄,便又回到了青蚨幫。我便在青蚨幫中出生,在青蚨幫中長大,直到後來陳蒼的女婿鄭凌風做了幫主。
「陳老幫主對我娘確實不錯,後來鄭凌風做得幫主之位,對她更是器重。幾年前鄭凌風重組破陣門,重用四護法,我娘便是其中之一──只是這四護法麼,外人都喚作四邪神。娘雖重返青蚨,卻一直對我爹不忘舊情,待我長大一些,她便帶著我和爹見過幾次。娘想棄劍江湖,和爹結伴隱居,但爹卻一心以天下為己任,二人終是所見不和,無緣破鏡重圓。後來娘終於相思成病,纏綿難愈。在我十五歲那年,她偷著帶我和爹見過一面,隨即一病不起了……」
她說著輕聲啜泣起來:「爹爹本來是不讓我回青蚨幫的,但娘死前說,青蚨幫野心極大,所做所為無法無天,若將我留在那裡,聚合堂便多了一個耳目,日後的對決,必會少折損許多兄弟的性命!我知道,娘年少時殺人不少,後來一直心存愧疚,我便答應娘留在青蚨幫,這麼做也是為死去的娘贖些罪過。」
笑雲又聽她說得淒苦,心中憐惜之情大動,溫言道:「好妹子,這麼一來,你是受了不少的苦,卻也是功德無量。前些日子咱們受困老君廟,便是我的好秀兒想法子傳信到鳴鳳山的吧?若不是你及時傳信,曾淳便救不得。老君廟之危時,你的消息若慢得半刻,說不定大哥我便會在那裡嗚乎哀哉!只是你留在那虎狼窩中這麼多年,可也是難為你了!」
玉盈秀道:「那也不是,娘在青蚨幫的人緣倒是極好,更因她年少時貌美如花,倒有幾個對她一往情深的紅顏知己,其中用情最深的便是江流古江叔叔了。這人也怪,雖然娘一直對他淡淡的,他卻十餘年如一日的癡心不改。娘去了之後,他更是處處照顧,不但將一身奇能盡授於我,更說服幫主讓我替娘出任了護法之位。娘的名諱喚作玉靈珠,我坐了她的護法之位後,『清奇古靈』便換作了『清奇古秀』!」
眼見前面大同府城已經在望,二人不覺加快了步子。笑雲又想起林惜幽那張白慘慘的臉孔,忙問:「秀兒,那林惜幽為何總是跟著你?」玉盈秀歎道:「曾淳夜走青田埔這樣的絕密消息走漏,鄭凌風已經對我起了疑心,但又知我機詐百出,怕尋常人物鬥我不過,便命五鬼之首林惜幽來監視我來了。」
笑雲連連點頭:「我曾讓你和我一起回鳴鳳山,你卻說有一件緊急大事要急著去做,那是何事?」玉盈秀蛾眉微蹙,道:「我在青蚨幫做咱聚合堂的內應,也確是萬分艱險,爹爹為求萬全,平時只讓我和他一人聯繫。老君廟之圍一解,爹爹也覺出我的形勢危急,便命我及早回山。但我卻查出在鳴鳳山或是臥虎、青牛等山寨中有青蚨幫的細作。這細作是誰,我追查了很久卻不得而知!」笑雲想起鄧烈虹說過的話,忙道:「當初那莫老妹子便是緹騎細作,那鄧烈虹卻是蒙古黑雲城中的走狗,會不會是這二人?」
「鄧烈虹的事我不知曉,莫老妹子也是在她事敗之後才得知。嘿,自古用間,最重機密二字,內奸細作往往只和上司一人聯繫,旁人要查出來實是很難!」玉盈秀若有所思地道,「青蚨幫與緹騎本來勢大,再有細作為內應,這一仗咱們勝算便少了許多,我本來打算好,說什麼也要先揪出那內奸再回鳴鳳山的……」
她說到這裡卻幽幽一歎,「只是這一回我拚力救你,林惜幽回去在鄭凌風跟前必會添油加醋的一番胡說,青蚨幫我是回不去了!」笑雲聽了,卻大笑了起來:「你不回去最好,去臥底青蚨,危險萬分,我這做哥哥的可放心不下!」
玉盈秀白他一眼,道:「林惜幽那老鬼素好女色,又曾經見過我的本來面貌,就對我動了非分之想,數日來常以監視為名,時時纏在我身邊。前幾日我好不容易將他擺脫了,將老君廟之圍的消息傳到聚合堂。老君廟之圍一解,我便在大同府繞了個大彎子,一路甩開林惜幽,想去鳴鳳山見我爹爹一面。
「不想那晚在客棧中看我娘留給我的那塊美玉時,給雲八爺撞上了。雲八爺的兄弟當年死在娘的手下,鐵雲頭陀、於三奶奶和方銅錘這三人皆是娘當年結下的仇家。這四個魔頭認得這塊玉,便陰魂不散的纏上了我。我不願再招惹林惜幽,只得一路以石解語聯絡聚合堂的兄弟,哪知卻誤打誤撞地遇上了你。我遠遠見過你力鬥鍾舟奇,知道你的身手不錯,就只有向你求援了,」她說到這裡,嫣然一笑,柔情脈脈的妙目之中又射出幾分頑皮神色,「好在任大俠俠肝義膽,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
「原來如此,」笑雲明白了玉盈秀當時的苦衷,道,「你不上青牛山,想必也是怕洩漏身份,卻不想還是在山下遇到了隨後趕來的雲八爺那四人和正要在你跟前獻些慇勤的林惜幽!」想到那一戰中林惜幽的毒辣詭譎,心中猶有餘悸。
「正是,那時我見你受傷,心裡急得什麼似的,」玉盈秀輕柔的聲音中又透出無比的關切之意,「卻又不能在那老鬼面前顯露出來,只得先行將他誘走,再一路上以石解語將你引入城邊的一家小客棧中,盤算待得晚上再去看你。哪知今夜我來得稍晚,便見你昏倒在店外,當時我便將我嚇得哭了。」
笑雲心中一陣暖流湧過,原先的許多疑問才解開了,將手中的柔荑緊緊握了一握,笑道:「還好咱們全都無恙。當初我還苦猜那個遇上難處的聚合堂兄弟是誰,想不到卻是我的好妹子!這當真是……天意!」他本來想說「當真是千里因緣一線牽」,忽然想起當初喚晴沉著臉不讓自己喊他「媳婦」的情景,暗想:「女孩子多是極害羞的,還是不要太過放肆才好!」當下急中生智,改作了「天意」。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均是柔情萬千。
隨著玉盈秀趕到林惜幽先前所住的客棧時,天已見亮,店中卻不見了林惜幽的身影。問了店夥計,才知林惜幽回來後便收拾行囊,更讓店夥計趁黑雇了一輛馬車,將同行的一個昏睡不醒的美貌女子放入車中,結帳向西而去了。
玉盈秀面色一變:「不好,林惜幽有錦衣衛的令牌,這時只怕已經出了西門,直向雙龍口去了。那附近正有青蚨幫的一處舵口。」笑雲皺眉道:「秀兒,鄭凌風得知你叛出青蚨,必會恨你入骨。去青蚨幫的分舵救喚晴,只怕是步步艱險,不如還是我獨去一探。你暫且回山,請何堂主速速發兵來救!」
「你不捨得讓我去,難道我就放心你一個人去冒險麼?雲哥,」她忽然望著他,眼中神情似笑非笑,「我只是想問你,若是我和喚晴只有一個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你心裡盼著回來的那人是誰?」笑雲給她問得一愣,忙道:「這個問得不好,在我心中,自然盼著你們都是平安無事的!」玉盈秀忽然站住,還是問:「若是上天注定,我們兩個只有一個會回到你身邊,你會選那個?」
笑雲望見那張光艷照人的玉面上又流出那道執拗的光來,忽然明白了這少女的心思。他本來就是一個什麼話都敢說的爽快漢,這時心情激盪,忍不住道:「秀兒,咱們相遇雖短,但在我心中,這普天之下再沒有一個人會和你相提並論!喚晴有了危難,我自會盡我所能地前去救她,我卻不願讓你有丁點損傷。若是……若是當真上天注定有什麼危難,我寧願與你一同擔當!」
玉盈秀聽得心神激盪,嬌艷的臉上不禁閃過一抹醉人的喜色,口中卻道:「就是會甜言蜜語,也不知說得是真是假!」跟著又悠然一歎:「其實我真的不願你去冒險,你刀法雖精,但冒冒失失,我怕你會弄巧成拙!」話是這麼說,那明眸之中閃動的光彩卻甚是歡暢。這時天已放明,東南方雲蒸霞蔚,玉盈秀在朝霞中的笑容當真有一種艷絕世間的美。笑雲癡癡地望著那雙流光溢彩的雙眸,忍不住嘿嘿笑道:「我這人生性好管閒事,其實一無所長,解困救人總是弄巧成拙,卻又總是奮不顧身!」
玉盈秀想起他在酒樓上和青牛山下兩次奮力相救自己的情景,不由螓首輕點,笑道:「『解困救人總是弄巧成拙,卻又總是奮不顧身』,這便是你的可愛之處了。」她想了一想,道:「好吧,咱們同去,不過你可要聽我的,相機行事,不可蠻幹。這訊息麼,只得還是用老辦法,一路用石解語傳過去,但願大同府內鳴鳳山的探子能及早看到。」
笑雲大喜:「沈煉石便說過,我是個逢凶化吉的福將。再加上我老人家智勇雙全,這一次必然仍是馬到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