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4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4:08
第八十八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五)

  臣見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霍光和張賀躬身行▋霍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衛子夫與劉據二人,這位衛皇后當年傳聞也曾是寵冠後宮的,只可惜,經歷了這許多年的禁足後,卻是容顏不再。若非去年太子回宮後的請求,只怕此刻還在禁足之中呢。只是她素來拾取,雖然托了兒子福得以解除禁足令,可此後卻也不曾宮中走動,也許是因為經年封閉之後,宮中已經沒有了她走動的餘地了吧。

  「起來吧。」劉據笑著抬了抬手,說道,「難得看到你們二人同行。」

  張賀拱手說道:「賀新近收集了幾首民間歌謠,特來獻於殿下。」

  霍光聽到這話,眉頭一皺,面上卻是一片平靜。

  劉據聽完張賀的話,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伯均了。卻不知,子孟這是來?」

  霍光瞬間調整好自己的心情,滿臉笑容說道:「臣是來恭喜殿下的。」

  「恭喜?」

  「臣上次去大將軍府,得知陳掌事與公孫大人都有意為殿下尋一門親事,著光向陛下提出。光本尋死著,這兩日就將此事說了。可又一想,這終究是殿下您自身的大事,總不好不讓您知曉。」霍光斟酌著字句說道。他不知劉據對李妍的心意,到底能否為他所用。

  這話一說完,劉據身側的衛子夫明顯感覺到了兒子的身體瞬間僵硬。知子莫若母,她立刻把握到了劉據心中那微妙的抵抗心理。她仰起頭,看著劉據說道:「不知不覺,我兒竟然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

  「母后。」劉據低低地應道。

  衛子夫緩緩拍了拍兒子的手,說道:「母后只是感歎,據兒你長大了。以後很快就會有個女子伴你身側,為你生兒育女,延續血脈來繼承這大漢天下。」

  劉據聽到末句,渾身一震,深深看著衛子夫不說話,母子二人在眼神交流間,已然心意相通。

  「據兒,婚姻是人生大事。你兩位姨丈都為你考慮到了,待你之心卻是真的很。」衛子夫淡淡地說道,「霍光是吧。你是去病的弟弟,說來也不是外人。聽說,陛下如今很寵著你,這事啊,你尋個恰當時機說開了,也是好的。」

  霍光見衛子夫四兩撥千斤地就把劉據的抗拒消於無形,不由得心底暗道了一聲佩服。他立即恭敬地說道:「是,皇后娘娘。只是陛下很快便會移駕甘泉宮避暑,此事怕是不宜立時就提。」

  「甘泉宮避暑?」

  「正是。」

  「……昨日我去謁見父皇,他並未曾提及此事,怎的忽然間就……」劉據不由得啞然道。

  「廣玉公主殿下,在南軍發現了傷寒,故而今晨回宮懇請陛下移駕迴避。」霍光知道此事定然瞞不過劉據這個太子,也便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給他。

  聽到傷寒二字,場中三人都變了臉色。

  ……

  元鼎四年,在劉徹御駕遠去後,長安即爆發了大規模傷寒。幸而在長安輔佐太子監國的張湯丞相與李希御史都是老練之人,而防治工作又在廣玉公主劉葭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展開著,倒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在張湯與李希共同的調控下,長安城東南處開闢了一個隔離區,專門作為治療之所,區內一切具體行政事宜由霍光統一控制,而劉葭只需要負責醫療上的事情就好了。

  劉徹離京半個月後,兩人已經配合得極其熟練了,隔離區也在有條不紊地運作著。個宦官穿整齊的軟榻,行至劉葭的身側,低聲說道:「公主,親貴上門,而且說要公主你親自去治療。」

  劉葭此刻正渾身是汗,她從早上醒來便一直在巡視病區,為病人檢查,早已疲憊不堪,此時聽到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說道:「不是說了嘛。任他是誰,若想保命,都乖乖來隔離病區,接受集體治療。都這時候了,還有哪家端著這個范,下不來台啊?」這十多日,劉葭實在是累慘了,說話也不由得沖了一些。

  「公主|.聲道,「這一位,是平陽侯!」

  劉葭聽到這話,不由得身子一震。如今的平陽侯自然不是曹襄了,而是曹襄與衛長公主的兒子,平陽長公主的孫兒,是外戚之中與皇室關係第一親密之世襲侯。

  「來人說,衛長公主殿下抱著平陽侯已經哭暈在府上了。平陽長公主也托了話來,說曹家就剩下這麼一脈了,求殿下看在是你侄兒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劉葭聽得自己姑姑已將如此嚴重的話語都說出了口,不由得有些煩躁,說道:「我並非不救。只是要他們把孩子送來這兒而已。傷寒之症是會傳染的,他們不懂的怎麼照料,倒是反倒害了自己。再說,這邊什麼東西都一應俱全,這些人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些日子以來,總有一些人自認身份不凡,不肯陪著來隔離病區治療,非要太醫們親自上門才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幸而有霍光嚴格把關,才讓那大部分自以為與眾不同,不屑與賤民同宿的貴族們一一閉了嘴。只是這一位……

  「請那人回去,立刻帶小侯爺來此處吧。」霍光淡淡的聲音響起。劉一抬頭,看到他正健步向自己走來,霍光停在她身側,說道:「你就和他說,陛下已傳來了聖旨,舉凡確定染病者,無論貧賤親貴,一律送往隔離區治療,若有停滯在家,,視同違逆上意。若他們不自己送來來,過得半個時辰,這邊會立刻有人去請的。下去吧。」

  霍光行事素來一絲不芶,於底下人面前更是有一種冷面上官,令行禁止的感覺,所以那宦官反倒不敢再說什麼。

  「霍大人。」劉見他說的決絕,不由得有些擔心,萬一曹家愣是不肯將人送來,到時可怎收場呢。那畢竟是世襲平陽侯,而且還是曹襄哥哥的孩子。

  「公主殿下,放心吧。此事我會替你處理好的。你只要專心治病就好了。」霍光沒有看劉,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擦身而過,說道,「若你答應了,這口子一開,這長安城裡的許多皇親國戚怕是都要找上門來了。到時,來回奔波,累也把你累死。所以,還是讓我來做這個惡人吧。」

  劉葭感受著霍光的手留在自己肩上的溫度,心中略略有些酸楚。她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小光哥哥,他總在她以為兩個人已經不可能的時候,透露出那若有若無的關心,叫她想放卻放不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142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4:28
第八十九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一)

  她不來!」平陽公主劉聽到這話,面色變了一變。I斑白,早沒了從前的銳氣,中年喪子給她打擊甚大,加上這些年眼看著衛家與劉徹裂痕間的一步步擴大,憂煩交加下,她就更難開心得起來。

  「是啊,公主。你看這可怎麼?小侯爺他……」

  劉煩躁地在房內來回走動,她提起裙子,跨過門檻,向衛長公主的房間走去,還沒走近就聽到從房中傳來的低低的啜泣聲。劉芯抱著臉色發白的兒子,淚如雨下,她聽到腳步聲,忙抬起頭,看到劉,便急問道:「她來了沒有?」劉沉重地搖了搖頭。劉芯大受打擊,慘然一笑,說道:「莫非真的是報應來了嗎?她如今可是想對我這孩兒見死不救嗎?」

  「芯兒,你胡說八道什麼。」劉皺了皺眉,斥罵道,「倒也沒說不救,只是要讓我們把孩子送到隔離病區去罷了。你且讓開,讓管家把孩子送去。」

  「不!」劉芯聽到這話反而把兒子抱得更緊了,喃喃道,「去了那裡,誰知道這孩子還能不能活著回來,那我情願讓他在我身邊,至少我可以看得到,摸得到,他也不會孤孤單單的。」

  「欣兒,現在我們是沒得選擇。送孩子去,他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劉見劉芯不停勸告,如罩夢魘,便想親自動手將她拉開。

  「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劉芯見劉的手觸到眼前,驚慌失措地喊道,抱著兒子連連後退。婆媳二人就在這狹小的房中,開始了對小平陽侯的爭奪。因為劉芯身份尊貴,除了劉之外,府中無人敢違逆她的意思,要將她拉開竟只能由劉自己動手。

  此時,平陽侯府門口,霍光躍馬而下,他的身後是一駕馬車,車子停下後,從上面下來兩個手腳伶俐的宦官,其中一個還捧著擔架。

  霍光抬起頭看著府門,心中一陣感歎。

  平陽侯府……衛氏一族最初的發源地,衛青、衛子夫、霍去病無一不是從此地出去,最終抵達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高位,成為一代風流的。便是他自己,他的父親當年也不過是這平陽侯府的一介小吏罷了。可惜,他出生之時,侯府便已從平陽縣徙至長安,這倒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親臨此處。

  「去敲門吧。」霍光歎了口氣,不再感歎。

  府門很快便被打開了,來人雖不識得霍光,卻識得他身後那兩個手帶紅袖章 的宦官,自從傷寒爆發以來,紅袖章 已成了隔離病區人的標誌,所到之處可說是人人畏懼,神鬼避退。因而,霍光帶著人暢通無阻地走了內院,然後看見了劉劉芯婆媳爭搶的戲碼。

  「不,婆婆,姑姑,不能把孩子送到劉葭那裡去。那小賤人恨死我們了。她一定不會乖乖救這孩子的。」劉芯雖然年輕但是懷抱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力氣自然消耗得比劉快,最終她力竭之下,還是叫劉把孩子搶到了手。

  「芯兒,你怎麼如此糊塗。這孩子無論如何都是平陽侯,還是你父皇的親外孫。她如果有腦子,是絕對不會對這個孩子不利的。可你若不將孩子送去,要不了幾天,這孩子就肯定沒命了。」劉見她說得直白,雖然在自己府中可對於做事謹慎的劉來說,在這種時候,說這等會授人以柄的話語,卻是她所不贊同。

  「不不。婆婆,你不懂,你不知道。」劉芯惶惶地步步後退,叫喊道,「這是老天給的懲罰,不然為什麼衛青舅舅病了要她來救,弘兒了病了,也要她來救。是老天在懲罰我們當年……」忽然她被身後的門檻絆倒,跌倒在地,跌出了門外,她猛然看到了側身在門邊的霍光。

  光平靜地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他上前一步,恭一禮,說道:「光見過陽信長公主,衛長公主。」

  劉芯在看到他後,臉色大變,叫罵道:「你怎麼進來的?你來做什麼?」

  「光奉了陛下的諭旨,來迎平陽侯。」霍光沒有回應劉芯,而是正視著劉,說道,「看來長公主殿下已經做出了決斷。請把小侯爺交給我吧。」

  劉看了看懷中呼吸微弱的孫兒,再看了看霍光身後的紅袖章 宦官,心中有了底,便說道:「小霍大人是來帶弘兒走的吧。」

  霍光一揮手讓身後二人上前將曹弘接過來,劉芯這時卻是猛地起身,死死拖住曹弘的身子,不讓那二人將孩子帶走。霍光溫和地笑了笑,對劉說道:「陽信長公主殿下,衛長公主殿下似乎捨不得小侯爺。你看……」

  劉皺了皺眉頭,她當然瞭解劉芯心中的不安,然而到了這時候,她也只能將寶壓下去,否則等待她的就只有曹氏一族血脈斷絕的後果。這個後果,她承受不起,所以只能攔下這個媳婦了。她開口說道:「芯兒,退下。」她話說出後,劉芯卻沒有動靜,她只得對自己身旁的幾個侍女說道,「上去把她拉下來。」

  「慢。」霍光將人攔下,轉頭對劉笑道:「長公主殿下,既然公主殿下愛子心切,那光倒有個提議。」

  「什麼?」劉挑了挑眉,問道。

  「不如,讓公主殿下隨小侯爺一起到病區來,她可以就近照顧,也省得擔心。」霍光克制住自己的心跳,故作平靜道。

  「這……」劉皺起眉頭,再看了看地上的劉芯,猶疑道,「可那地方,都是些病者,萬一……」

  「小侯爺和公主殿下身份不同,我們自然會另外為他們準備住處,絕對不會讓那些底下人接觸到他們的。這一點,長公主殿下請放心。」霍光說道。

  「可我怎麼聽說,你們對所有患者,無論貧賤權貴都一視同仁呢?」

  「那不過是對外的托詞罷了。」霍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哪能真的一樣呢。其實裡面安全得很。」

  劉只稍稍思索了一下,立刻說道:「好吧。芯兒。」她一說話,劉芯立刻抬起頭,「芯兒,你隨弘兒過去,好好照顧他。」說到底,她也放心不下。

  在取得了劉的允諾後,劉芯與曹弘就被霍光一起被迎上了車。劉在門邊相送,心中卻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此舉到底是對是錯,送曹弘去和讓劉芯陪同……這段時間以來,劉芯的情緒波動得厲害,也不知是怎麼了。剛才還胡言亂語,說什麼天罰……

  她感到頭有些疼痛,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自從曹襄死後,他越來越常想起,自己丈夫死前的遺言,是否那時聽了他的話,回平陽縣去,會比較好呢。

  ……

  霍光策馬在前面走著,目光不時地回望身後的馬車。

  「這是老天給的懲罰,不然為什麼衛青舅舅病了要她來救,弘兒了病了,也要她來救。是老天在懲罰我們當年……」

  當年的什麼?劉芯戛然而止的這句話背後,蘊含著什麼?

  他想查探當年的事情,一心只在衛家的男人身上下功夫,卻忘了還有這位公主,這次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入了隔離區後,在傷寒疫症警報解除前,那裡就是他一個人的地盤,他有很多的機會去弄清楚,這句當年的後面是什麼。
匿名
狀態︰ 離線
14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4:48
第八十九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二)

  葭滿腹心事地趕往隔離區醫署所在地,沿途不斷有認兵與宦官行禮,她一一虛應過去。好一會兒,終於到了醫署所在,她推門而入,開口問道:「霍大人,你為何……」

  房內僅有霍光與另一位神情詭秘的中年人,二人見劉葭闖進來均嚇了一跳。劉見房中氣氛不對,也不由得住了口。霍光對著那中年人揮了揮衣袖,令他退下,便對劉葭道:「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為何將幾乎整個西區都劃出來供平陽侯使用?這裡用地本就緊張,你這麼做,會讓許多人得不到更妥善的照顧的。」劉葭直接問道。

  「這件事啊。」霍光皺起眉頭,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平陽侯的病,公主去看過了嗎?」

  「我方才本想過去,可是看你做的出格,便先來同你商議。」劉葭皺眉道,「你已另辟了一間房給他們了,又何須將週遭的病人全都遷徙走呢?」

  「這是,衛長公主要求的。」霍光微微一笑,解釋道,「她言辭嚴厲,並且說,若不如此寧可不讓小侯爺接受治療。」劉葭聽到這樣的威脅,眉頭皺得更緊了。霍光低下頭,對她說道,「其實,平陽侯若真的因為傷寒出了什麼事的話,你反而不好交待。所以,我也就只能順著她一點了。你放心吧,其他病患我都會安排妥當地。」

  「……好吧。那就聽你的。」劉猶疑了一會兒點頭應道。

  「還有。我看衛長公主殿下焦躁得很,關於小侯爺的病,你還是說得嚴重些,免得她未及痊癒就想離開。」

  ……

  雖然長安城上下,都在為傷寒之事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可少府之內,卻依舊是歌舞昇平。太子劉據笑吟吟地靠在扶手上,看著自己眼前的佳人翩然而舞。眼中帶著一種奇怪的癡迷。這時,一個宦官匆匆跑了進來,附在劉據耳邊細語了幾句。

  「大皇姐帶著侄兒去了那隔離病區?!」劉據臉上現出了驚訝的神情。

  李妍見有人入內,便停下了動作,一揮袖也勒令那些宮女們止了樂曲。她對著劉據盈盈一拜,說道:「小女子告退。」劉據戀戀不捨地揮了揮手。說道:「你先去吧。」

  李妍離去後,他才沉下臉,問道:「怎麼回事?」

  「小侯爺病得厲害,衛長公主也是慌了心神,當時霍光拿著陛下的手諭上門,說是所有的病患都必須集中到隔離區。再加上平陽長公主她愛孫心切,所以……」

  劉據雙手負背,想了想,問道:「宜春侯那邊怎麼說?」

  「宜春侯似乎有些憂慮。」

  「憂慮?」劉據皺起眉頭。

  「是啊。說是最近衛長公主為了小侯爺地事情,神思恍惚。怕她一個人在隔離區會更受刺激。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宜春侯說,殿下最好派些心腹去照料她們母子為好。聽說公主她去時。僅帶了一二婢女,怕是有些不便。」

  劉據搖了搖頭。說道:「霍光做事一貫謹慎,絕不落人口實,相信是不會虧待了皇姐的。衛表哥擔心太過了。」

  ……

  燭影搖晃,兩個身影被拉得長長的,映射在牆壁上。

  「……都打聽清楚了?」霍光低聲問道。

  「清楚了。衛長公主日日夜裡做噩夢的事,在平陽侯府其實已經不是秘密了,聽說已有七八年時間了。原先平陽共侯在的時候,倒不嚴重。一個月裡出現不了幾次。後來,平陽共侯過逝。那病就越發嚴重了起來。公主常常半夜驚醒,然後就去小侯爺房中,要看著小侯爺才能平心靜氣。也因此,母子感情極好。」

  「那……有沒有人知道,公主的噩夢到底是什麼?」

  「這個……」

  「怎麼?你還沒問道?」

  「不,是小地不敢說。」

  霍光身子一震,沉聲道:「但說無妨。」

  「這些年,貼身伺候衛長公主的人,其實一直在換,除了隨公主出嫁的一個宮裡老人外,其餘曾被撥到公主身邊人,一段時間後,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不伶俐被她嫌棄,然後發到底下去做個粗使丫鬟,最後又會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三四年來,公主近身侍婢的位置已經成了平陽侯婢女們的噩夢。而且,公主囑咐過管家,說只要孤兒伺候。屬下查了下所有曾經伺候過公主的婢女,其中又一個,三年前離開後,失足溺水而亡的,卻有一個異母弟弟,在侯府裡做馬伕。因為和弟弟並不同姓,所以管家調撥時,也忘記了。因此,屬下便扮作遠來投親之人,去探問那位馬伕。」

  霍光聽到此處,不禁心神一凜,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位以溫柔賢惠、德言容工著稱的衛長公主在侯府內對待下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但是隨即又幽幽一歎,這些僕人入了侯府,便是侯府內的奴婢,生死自然都由她這個當家主母說了算,外間人不知倒也不奇怪。他開口道:「你繼續說。」

  「那個馬伕告訴屬下,其實,公主地夢,和平陽共侯的死有關。」

  「說。」霍光強行壓制住內心地驚濤駭浪,聆聽著。

  「說是平陽共侯並非死於病,而是死於藥。只是因為公主想要掩蓋一件事。公主做噩夢的時候,常常可以聽到她對著平陽共侯懺悔……但是具體是為了什麼事,當時那婢女並未詳細說起,所以倒無從得知了。如果大人想知道得更詳細,那屬下可以再去打探……」

  「不必了!」霍光果斷道,「不必再查下去,你且下去吧。

  中年人離開後,霍光站在原地,不斷地深呼吸,試圖平穩情緒。最終還是忍不住將某個燭台上地蜜燭一掃而下,大罵了一聲,「畜生!」

  「畜生!」他將痛苦地抓了抓頭上的髮,不能自己地蹲到了地上。

  平陽共侯,曹襄大哥,竟然……
匿名
狀態︰ 離線
144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5:12
第八十九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三)

  夫君,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夢中醒來,只見丈未有的可怕眼神,凜厲地掃視自己。

  「你殺了紀稹?是你們殺了紀稹?」

  「你,你說什麼啊。紀是被匈奴人殺死的。關我們什麼事?」

  「你剛才在夢裡什麼都說了。芯兒,我還道,是什麼事,讓你這些日子來,心神不寧。卻原來……」那個素來溫和,永遠帶笑的人,臉上的五官第一次呈現扭曲狀。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然後是幾天幾夜的爭執、吵鬧,無論她怎麼以兒子為憑,去哀求去哭泣,對方卻是郎心如鐵。眼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按耐不住,眼看著他好幾次都要對自己的母親脫口而出,她看著懷中的稚兒,想到母親與衛家如今的處境,想到那高高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父親對衛家,其實只缺一個下手的借口而已。如果放任丈夫,那麼這個借口就理所當然地誕生了。所以最終,還是尋衛家的表弟要了一點藥,只是一點點,足以讓一個人死得無聲無息,自然而安詳。

  那一日,他終於決定在早朝後向自己的岳父兼舅父奏明,她便眼含熱淚,向他以訣別為名,呈上了一杯冷酒。他是眼中帶著對她的憐惜喝下的,因為他以為,這一杯是他們之間的生離,而她眼中的淚卻是為了他們之間地死別而流的。藥效。真的很快,他還沒來得及靠近未央宮,便氣絕在車駕內,當家僕帶著他的屍體歸來,府中掛白,她亦昏了過去。

  其實她並不願讓一切變成這樣。雖然初嫁時,或者有那麼一點點怨忿,那麼一點點不甘。可是這麼多年後,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白頭。可他卻不明白,她雖是劉家的公主,卻也是衛家的女兒。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和衛家瓜葛匪淺地兩個男人。對衛家卻總是那麼無情。一個又一個,都離棄了她,離棄了衛家。

  從此噩夢相伴,她以為那就是她的終極懲罰,可當看到兒子因為傷寒,由嫣紅而轉為蒼白的小臉時,她才明白,地獄還遠未結束。

  燭燈明滅,劉芯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看到貼身婢女關切的面容,便坐起身。問道:「我又說夢話了嗎?」不等回答,她便呵呵一笑。說道,「算了,這夢魘合該伴著我一生一世了。」

  ……

  「什麼!你們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陳掌神色大變。

  衛伉咬了咬唇,說道:「當時,我們也是沒辦法,誰叫那曹襄一點情面也不講,一心要為紀稹報仇。」

  「那你們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私自決定啊。尤其是對衛長公主來說。那還是她的夫君,這。這……」縱然陳掌對敵人十分冷血,但是他對家人卻始終是溫情地,因而對衛伉方纔所說之事,實在不能接受。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衛說道,「誰讓曹襄那小子,一點也不地道。明明已經和我們衛家走到了一條船上,卻還念著什麼同袍之義,兄弟之情。和那霍去病一個樣子。」

  聽到霍去病這三個字,陳掌心中一痛,開口說道:「那現在怎麼辦?此時,你們也瞞得我太苦了。現如今也不好對太子明說。衛長公主她又入了那「所以,我才著急。」衛說道,「衛長公主對當年我們如何設計紀的事情可是一清二楚的。萬一有人從她口裡掏出什麼來……戰陣之上,暗殺我方將領,這可是視同通敵的大罪。」

  「大將軍!大將軍。」衛的話音才落,便聽到了一陣驚呼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陳掌與衛同時臉色大變,衝出房門,正看到衛青口吐鮮血,昏倒在門邊,而管家正在一旁試圖攙扶他。

  「爹!」

  「仲卿!」

  ……

  「這麼說來,當年事,衛長那丫頭也是有份的。」南宮公主劉姍折下一支花,湊到鼻尖上,喃喃道。

  霍光點了點頭,說道:「她近日做夢,我已去聽過牆根,的確是那件事。」

  劉姍轉過身,看著霍光,笑道:「看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以前,因為不願讓兄長的名聲受損,所以此事,光只想著私下調查。」霍光緩緩說道,「但是,事隔多年,很多事情早就被掩蓋得滴水不漏,想查出來,已是不可能了。這麼長時間以來,我雖然費盡心力,但是所得,實在有限得很。」

  「所以……」劉姍已經猜出了霍光的決定,只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著。

  「所以,倒不如以靜制動,靜待對方露出馬腳。」霍光說道,「我想,重新調查平陽共侯之死,會是個不錯地選擇。廣玉公主曾告訴過我,死人是不會說謊的。有她在,只要我對平陽共侯地屍體進行再一次的檢測,就能發現很多。到時,就是衛家腳步大亂地時候了。」

  「你以為,我那姐姐會允許你擅動她愛子的棺木嗎?」劉姍微笑道。

  「如果她知道是為了什麼的話,我想,以陽信長公主的性格,她是不會反對的。」霍光毫不退讓地與劉姍對視道,「公主殿下這些年來與陽信長公主往來密切,想必比光更瞭解她吧。」

  「看來,讓我去勸服我那姐姐,才是你這次來見我的目的。」劉姍轉身說道,「子孟,你可知道,如果我們這一次動手,就必須要萬無一失,要讓衛家永世不得翻身。你有那個把握嗎?」

  「太子離開博望苑,接觸朝政已經有兩年了。他這兩年來禮賢下士,在朝廷與民間風評都是極好的。陳掌已經在為他籌備婚事了,對象是李敢地女兒。」霍光淡淡道,「此時不取,再往後,你有把握嗎?」

  劉姍微微低眉,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衛青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

  「昨日,衛府有消息傳來,他已經陷入昏迷了。」霍光說道,「衛家甚至拉下臉來,到昭平君府上,祈求細君翁主過去了一次。」

  「結果?」

  「等死而已。」霍光地薄唇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看來,你是真的決定了。」劉姍說道,「也罷,拖了這麼久,事情也該有個結果了。你算好時機,托人來和我說聲便是。只可憐我那姐姐,機關算盡一輩子,卻要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多謝公主。」霍光拱手行禮道。


第八十九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四)

  初時節,長安城郊的小樹林裡,一隻不知名的鳥兒一跌落在地。一個陽光少年走上前來,將地上的鳥兒捧起,見羽毛未傷,笑著轉過頭,看向身後人道:「爹,沒傷到哦。」

  那人騎著馬,從陰影後出來,看著少年,笑了笑,說道:「允兒的箭術是越來越好了。的確不負你師傅的教導。」那人赫然就是大漢御史大夫李希,而他身前的少年不必多說,自然就是成年的李允了。

  「爹謙虛了。孩兒的武藝有泰半是爹爹的功勞呢。」李允搖了搖頭,說道。

  李希笑著點了點頭,只策馬繼續前行,李允躍馬而上,與李希並肩行走。俄而,李允開口說道:「爹,以孩兒的武藝與見識,比霍光如何?」

  李希驚訝地轉過頭,看向兒子,笑了笑,公允地說道:「子孟是百年不遇之才。我兒雖則優秀,不過,比他卻是稍有不如。若只比武藝,你應是稍強與他的。子孟雖然習武,不過卻並未精研此術。」

  「那孩兒的見識,比李陵如何?」李允又追問道。

  「……伯仲之間。」李希聽到兒子的又一追問,隱約猜到了他的目的,回答便有些猶疑起來了。

  「孩兒聽母親說,父親常將霍李二人比作我大漢未來二十年之棟樑。既然孩兒絕不遜色與他們二人,為何你卻從不肯讓孩兒出仕?」李允畢竟年輕,立刻將自己的心事脫口而出,說道,「反正至今也無人知曉孩兒身世。孩兒可以以江充的身份,自薦於地方太守,絕不沾父親的光。」

  李希的臉色隨著兒子說出口的話語而慢慢陰沉了下來,看著意氣風發的兒子,說道:「你懂什麼!我膝下唯你一個兒子,若有好歹,誰人來承繼我的香火。你若眼中還有我這個父親,那出仕之事,就莫再提了」

  「父親!」李允見自己所求被斷然拒絕,不禁焦急,脫口而出道,「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你如今是御史,將來會是丞相,阿嬌姨母雖然不曾重登後位,可是卻一直獨寵後宮。你到底還在害怕什麼?」

  李希冷眼看著兒子,說道:「允兒,為父倒想問你,你又到底在急什麼?你原本對功名利祿從不在意,為什麼這一二年卻如此焦急?」

  李允見父親如此質疑自己,不怒反笑,說道:「父親,你以為我在意什麼榮華富貴嗎?我只不過,想一展所長罷了。我不想佔你的光,可也不能,因為你是御史,我便要徹底退讓消失,為了你所謂的香火,我便要自甘墮落!」

  李希看著面目相似的兒子,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血緣,竟然可以神奇如斯。

  他一瞬間,彷彿失卻了所有力氣,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允兒,你可知道,仕途凶險。尤其,在我們這位陛下的手下。」

  「無論前方會是什麼樣的道路,我都想去闖一闖。父親。」李允執著地看著李希,毫不退讓。

  李希只有些怔怔地望著兒子,說道:「也許,你娘說的對。我們一家,其實應該歸隱才對。」

  「父親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李允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是。」

  李希正欲再說些什麼,就聽到遠處一陣馬蹄聲,一騎飛來,卻是莊。

  莊走到二人跟前,低聲道:「霍光大人求見。」

  李希對李允說道:「你隨你師傅退下。」

  李允搖了搖頭,說道:「不,父親,讓我看看他。」

  李希知道不能讓霍光久候,又拗不過兒子,便只能點頭答應了。李允遠遠看到霍光一身黑色朝服,向這邊疾步行來,他略略有些羨慕地望著,在霍光靠近時,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側身到李希身後,做隨從狀。不過李允仍然無法知道霍光到底和李希說了些什麼,他與莊都被屏退後,只遙遙看著霍光與李希細語。而李希的神情時而灰時而白地變化著,最後憤憤地捶打著馬背,引得馬兒嘶鳴不已。

  李允與莊低語道:「師傅,你看霍光與我爹說了些什麼?」莊服侍李希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緒變化如此明顯,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

  「光當!」茶杯被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掀翻,淺黃的液體順著玉幾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榻上。

  「姐姐,你沒事吧?」劉姍看著劉,身子一動不動,只平靜地問道。

  劉顫抖著雙手將茶杯扶正,用茶巾將幾面插乾淨。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你再說一遍!」

  「姐姐,你已聽清了,又何須我再重複?」劉姍嘴角劃出一抹說不清含義的笑,說道,「姐姐,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聰慧,何以會這麼多年來,都沒發現真相?衛長她,在你府中可是留下了太多的蛛絲馬跡。」

  劉用力地閉上眼睛,回想著這些年來,府中的詭異變化。她不是不知道這個媳婦心中有事,可是……

  可是……

  可是她以為,那只是因為紀稹之死!

  她以為,那只媳婦無法承受合謀害死紀稹、連累霍去病出走的壓力何都不曾想到,自己兒子的死上……

  劉右手緊握,指甲緊緊扣到了肉裡,尖銳的疼痛由表皮傳到心裡。

  虧她一直憂心紀稹之事會因為她的失態而被皇帝發覺,虧她這些年來,一直在為她掩蓋這一切……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

  「姐姐,事情,我已說清楚了,接下來要怎麼做,可就只看你一句話了。」劉姍微笑道,「陛下是尊敬我們的。你若不肯,他是絕對不會動襄兒一根毫毛的。只是,你確定,你真的要為了衛家,讓自己的兒子含冤受辱,讓自己和我們的弟弟更加離心離德嗎?」

  室內,一片靜寂。

  「……就算,我想將一切苦果吞下去。你們會肯嗎?」許久以後,劉緩緩抬起頭,直視著自己一度分別了十幾年,而回朝之後,立刻將自己的風采完全蓋過的妹妹。

  「姐姐,你該回平陽縣了。」劉姍與劉對視著,一字一頓地說道,「回去,至少還保住了弘兒,全了你和姐夫的夫妻之情。你至少,還擁有一個與你血脈相連的孩子。單這一點,你就比妹妹我,強得多了。」

  同樣雍容華貴的裝束,同樣平穩無波的面容,同樣飽經滄桑的雙眼。

  姐妹二人同時從對方的眸裡,看到了自己花白的發與眼角的皺紋……

  忽然間,幾十年前,南宮公主被送離皇宮的那一幕,重現眼前,彷彿昨日重臨。

  那時,她們都還年輕,想到從今天生離,山高水遠,永無相見之日,姐妹間也曾有過抱頭痛哭的時候。那時候,她們的母親不是皇后,弟弟不是太子,她們一直都很畏懼身為長公主的館陶姑姑,從未想過,兩人將來有一日,會以那位姑姑為目標,各自加入這場朝政博弈。「姐姐,你比我強多了。我是除了這些之外,再也抓不到別的了。」劉姍輕輕一歎,說道,「有襄兒的事在,你在陛下那邊也可全身而退。你走吧。」說罷,她略微有些蕭然地站起身,向外間走去。

  劉挺著脊樑,看著劉姍遠去,直到劉姍消失不見,那表面的堅強終於坍塌了下來。

  「啊~~~~~」

  晴天白日,平陽侯府內發出了一聲類似野獸的嚎叫。劉姍此時不過行到門口,立刻就聽到了那聲音,她怔怔地回身。

  「公主。」在門外侯著的胡貓兒不解地看著劉姍,開口喚道。

  劉姍轉過頭,看著胡貓兒,忽然有些欣慰道:「沒事,我們走吧。」

  ……

  甘泉宮陳嬌聽完飄兒的稟報,眉頭緊皺,起身向外行去,口中說道:「陛下現在在哪裡?」

  「還在觀台上呢。」飄兒忙說道,「楊常侍正在一邊伺候著。」

  陳嬌點了點頭,疾步向劉徹所在的方向行去,不一會兒,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孤獨地站在高台之上,眺望著遠方。

  「怎麼也不披件衣衫?你當你的身子還和從前一樣吶?」陳嬌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劉徹身邊,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輕聲說道。

  劉徹轉過頭,看向陳嬌,兩人間有一種老夫老妻獨有的默契。劉徹笑了笑,說道:「你來了。」

  陳嬌點了點頭,猶疑道:「是朝中,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啊,倒真沒什麼事。」劉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朕只是想,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怎麼了?」

  「丞相與御史一起上了一道表奏。」劉徹揚了揚手中的表奏,看著陳嬌,說道,「要求徹查平陽共侯的死因。」

  陳嬌身子一震,咬著唇,說道:「你查到什麼了嗎?」曹襄的死,她是記得的。這個素來和紀親善的孩子,忽然間就倒在了未央宮外的御道旁,那是毫無徵兆的猝死,在當時頗引起了一陣轟動。只是,其時朝中風雨甚多,劉徹雖然心中有疑惑,卻未及徹查,曹襄便被傷心欲絕的劉芯埋葬了。

  劉徹默默看著陳嬌,說道:「李卿與張湯,是不會毫無緣故地提及此事的。若無確定把握,以他二人的身份,又何以會輕易聯名要求擾攘襄兒身後安寧。朕不必查也知道,此事定會牽連到許多人……朕只是在想,它到底會牽連出什麼,朕所不知道的事。」

  陳嬌看著劉徹嘴角嘲諷的笑,有些心驚,不安道:「陛下……」

  「別擔心。朕有分寸的。」劉徹摸了摸陳嬌的臉,安慰道。他隨即轉身向下行去,留下陳嬌一人在觀台上吹著風。陳嬌回想著剛才劉徹眸中久違的冷意,身子有些寒冷,她對身側的飄兒低聲道:「飄兒,去聯繫李大人,我想知道,到底怎麼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5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5:31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一)

  鼎四年,青,謚曰烈侯。大將軍青凡五出擊匈奴I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二百戶。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蘇建嘗說青:「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

  凡十一歲而五侯皆奪國。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漢書?衛青霍去病傳》一踏入衛府便可以聞到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會兒才習慣那味道。他身側的劉葭則是第一次來這久聞大名的大司馬大將軍府第,她一面跟著衛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張望著。

  兩人在管家的帶領下,很快來到了衛青的房間前,衛青長子衛伉在門口相迎恭敬地向劉葭行禮道:「臣見過廣玉公主殿下。」

  「免禮。」劉點了點頭,說道,「大將軍在裡面吧。」說罷,便向裡面走了進去。

  室內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悶得讓人難受,外間的几案上放滿了各種湯藥,有兩個婢女正收拾著桌面。劉葭走進內室,撩開簾帳,見床榻旁有兩位婦人正暗暗拭淚。跟在她身後的衛伉立刻上前一步,對其中一位婦人說道:「母親,你和郭姨娘(姑且這麼叫)先退下吧。讓公主看看父親。」

  那二婦人聽了衛伉的話後,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衛伉身側,靜靜地看著二人。他知道這二人便是衛青的妾室,俱是衛青在封侯之前所納,只是這些年來,雖然二人先後為衛青生下了三個兒子,可衛青卻始終沒有將其中一個扶正的意思,也沒有迎娶一個名門大族之女的意向。堂堂當朝大將軍,竟然一生不曾迎娶正妻,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聞。霍光看著二人那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劉葭跪坐下來,從被子裡掏出衛青的手,為之把脈。那是一雙乾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像不出這手的主人,曾經五出匈奴,馳騁疆場,所向披靡。劉聽著那微弱而紊亂的脈象,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分明是油盡燈枯之象。她暗暗道。

  她再抬頭觀其色,卻看到衛青眉宇間有一股死氣,然而,令她心驚的卻是衛青的雙眼卻忽然睜了開來,出神地注視著她。

  「……大將軍?」劉葭試探性地問道。她懂事以後,衛青就處於病退狀態,這倒是她第一次與衛青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公主長得真像你母親。」衛青忽地釋然一笑,說道。

  劉葭見他笑得艱難,便從隨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銀針。她手持銀針,對衛青輕聲道:「大將軍,葭並非神仙,也沒有回春妙手。但憑借此針,應該可以讓你不那麼痛苦。」說罷,她伸手將被褥掀開,解去衛青的上衣,手腕輕抬,下手如飛,玉手過處已是銀針林立。

  當她停下手,糾纏了衛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徹底消失了。衛青的神色趨向平和,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衛伉與霍光,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復轉過頭,只怔怔地看著劉葭。

  衛伉原本擔心那事之後,第一次清醒過來的衛青,會因為心情激憤而在劉葭與霍光面前露出什麼馬腳,見他神態平和,心中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劉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動地扭動,這位衛青將軍的眼神太過攝人,讓劉葭有一種被人透視的感覺。衛青見她不安,便斂眉低眼,說道:「老臣多謝公主。」

  「不過是舉手之勞。」劉得體地應對道,「可惜晚了。若再早上一些時候,不說治癒,只是為大將軍延年,以葭之力應是可以辦到的。」

  「是嗎?」衛青自嘲地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報應。」

  「銀針之力能緩和大將軍的病痛。施針一次可保四個時辰無恙。(此處純屬虛構,如不符合醫學常識,實屬正常)」劉葭開口道,「葭會定時來為大將軍施針……」

  「這倒不必了。這種程度的痛楚,遠比不得戰場上馳騁之時所受的傷。」吧。」

  ……

  霍光作為衛家的一員親屬,這位當朝大將軍的葬禮,他自然是要參加的。他為衛青上完香後,一起站在掛滿白色幔帳的靈堂上,凝望著那寫著「漢大司馬大將軍」的牌位,心中長歎了一口氣。

  衛青,始終是位令人尊敬的長輩。這位大將軍此刻走了,倒也免卻了他與他之間,將來可能的衝突。而這位始終謙卑寬厚的長者,也可以免於看到興起於他手中的衛氏家族的覆滅。

  只是,想到數日前,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面,想到他那帶著些許預知色彩的囑托。

  那一日衛青將所有人都趕出去後,單獨與霍光對話。

  「子孟,」衛青臉上現出了略顯蒼白的笑容,「我幼時在生父家,備受虐待。後來實在不堪忍受,才偷偷跑到了母親家中,衛家收留了我,所以,從我改姓衛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這個家萬全。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略微有些迷惘地看著前方,說道,「、衛家的許多晚輩裡,最得我喜歡的,就是你的兄長,去病。雖然他是個太有主見的孩子,遠夠不上聽話乖巧的標準,不過我始終記得,他剛出生時,二姐將他交到我手上的樣子。」

  霍光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只靜靜地聽著。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距離去病忽然失蹤都已經六年了。而我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衛青不再說下去,卻只轉過頭,看向霍光,開口問道,「子孟,我至今還記得去病帶你回來時的樣子。其實說起來,你本來是和我一樣,是從別處回到衛家的孩子,將來會成為我們衛家的一分子,可惜,衛家卻沒福氣留住你。」

  「大將軍,你累了。」霍光開口道,「我讓宜春侯進來照顧你吧。」

  「不必了。」衛青搖了搖頭,說道,「我暫時不想看到他。」

  見衛青拒絕,霍光也便作罷,一時間,一室沉寂。霍光看著衛青好一會兒,開口說道:「若無事,光先推下了。」

  衛青沒有回答,霍光便將它當作默認了,起身向外走去。

  「子孟。」衛青在他即將踏出房門時,開口說道,「說到底,衛家始終是你兄長的母族。希望你能夠記得去病帶你入京的恩情,記得他對衛家的心意……」

  霍光身子一僵,轉過頭,卻看到衛青已經合上了雙眼,靠在扶手上,閉目養神了。

  ……

  也許那時,他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只是他已無力阻止或者是不想阻止。所以,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放任自己離開了。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大將軍,最終做了和兄長一樣的抉擇,逃避。

  霍光的目光帶著一絲冷酷,掃視了一眼靈堂上穿著粗布麻衣的衛氏親族。衛家、陳家、公孫家……看著一個一個面帶戚色,如喪考妣的人兒,他的嘴角浮起冷酷的笑,心道:你們確實應哭的,因為你們失卻了一個最堅固的倚靠。

  「太子殿下、齊王殿下、廣陵王殿下、廣玉公主殿下駕到!」迎賓客的高聲叫嚷,將霍光從自己的思索中喚醒了過來。

  衛家以衛伉為首,整齊地在正門迎接這四人的到來,其他前來吊的賓客亦在衛府下人的組織下整齊列隊於後。

  劉據面色沉重地邁步走進靈堂,他看著衛青的牌位,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自懷中,掏出一份聖旨,說道:「衛氏子弟接旨!」

  「我朝之初,邊策謹以守禦,物力雖盛,然將帥之智困於前,縱有精甲突騎,亦不堪逾廣漠荒原之遠,故邊地每有烽鼓,戰地、戰日皆在胡騎之所趨,而漢軍雖常疲於馳危走患,卻未嘗有覆軍殺將之功也。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元朔六年,大將軍青出,舉刀鋌之利凌胡虜之首,驅甲騎之銳席朔漠之遠,御風雨以逐窮寇,臨驚沙以策山河,終致祭天金人壯凱旋之獻,哀草胡吟累喪之悲。於是,昔之肆暴者悼懼憚恐,昔之寇掠者北遁玄冰。渾邪鹹服,焉支、祁連次第為漢騎之踏;單于畏威,河南、河西不復為胡馬之食。今,國失棟樑,朕失良助,令發屬國玄甲,陳軍陣於長安至茂陵道路,太子並齊王、廣陵王為之扶棺送行,陪於茂陵,為塚似廬山。」

  霍光靜靜地聽著,當今皇帝給了這個過去數年裡,一直受到打壓的當朝大將軍以最高的禮讚。只有在衛青死後,皇帝才能毫無顧忌地褒獎這個曾經的愛將,因為死人即使得到再高的榮耀,也不會有功高震主的那一日。所以到蓋棺定論的時候,聰明的人主從來都不會太吝嗇。

  軍陣送行,太子及諸王扶靈,陪陵帝王側,起塚似廬山,這樣的榮耀,已是前無古人。倒也對得起衛青大將軍的名號,對得起他這麼多年來為大漢所作的一切。

  霍光略微有些悵然地看著衛青死後的極盡哀榮,想著那至今毫無回音的表奏,卻不知這位陛下心中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

  劉徹站在觀台上,遙望著長安的方向,心道,此刻衛青的喪禮應該都備妥了吧。

  「得意。」劉徹轉過頭,看向楊得意,開口問道,「陳娘娘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雲陽宮休息呢。」楊得意忙答道,「飄兒與阿奴在服侍她,燕王殿下也在一旁陪著。」

  「罷了。朕也該做決斷了。」劉徹歎了一口氣,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46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5:53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二)

  內溢滿了檀香的味道,床榻上一個俊俏的孩子安詳地將孩子的手放回被窩裡,轉頭對一旁的衛長公主劉芯說道:「弘兒的病已無大礙。接下來只須好好調養便可以了。」

  劉芯只癡癡地望著曹弘,伸手為他撩開額際的亂髮,全然沒理會劉的話語。劉搖了搖頭,也不驚擾她,只自己起身,拿起行囊向外走去,她才推開房門,卻看到外面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平陽姑姑。」劉驚訝道。

  劉的目光掠過劉葭,最終落到了裡面那個年輕的母親與幼小的孩子身上。劉芯抬起眼,眸中帶著惶惑,微微張著嘴看著劉,說道:「婆婆,你怎麼來了?」

  「我來照顧弘兒。」劉走到曹弘身邊,將劉芯的手撥開,冷淡地說道。

  劉芯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向來和善的劉此刻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曹襄去後,她們二人就一直相依為命,婆媳感情是非常好的,劉從來不曾如此對她。

  在劉的身後,隨後跟進的卻是冷著臉的霍光。霍光緩緩走到劉芯面前,說道小臣走一趟。」

  此言一出,劉芯如遭雷擊,她看了看淡漠的劉,看了看沉睡中的稚子,復看了看側身門外的虎狼之士,知道今日霍光是有備而來。她咬牙道:「本宮身為當朝公主,你要調查的是我故去地夫君。有什麼要問的。在此處問便是,用那等對付下等粗人的方法強行逼我,是什麼意思?你眼中可還有我父皇?還有太子?」

  霍光忽然對劉芯產生了些許欣賞,為她此刻的鎮定,可惜,注定無用。

  他上前一步,將袖中的聖旨掏出,在劉芯面前晃了晃,說道:「公主殿下。陛下的聖旨在此。公主殿下還是乖乖隨在下走吧。不要叨擾了長公主。」

  看到聖旨,劉芯的面色終於全白了。在這朝中,許多事情只要還沒捅到那個萬聖至尊跟前,便還有轉的餘地。即使背地裡,那身在帝位的人其實對一切都瞭然於心了。同樣地,事情只要到了那人面前,那麼有時。那人的判斷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的雙方已將彼此地退路都斷絕了。

  劉芯身子一顫,她轉過頭。看向劉,說道:「婆婆!弘兒還小呢,婆婆。」語調中已帶了些許哀求的意味。

  劉有節奏地拍著曹弘的胸口。終於抬起頭。卻只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這孩子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平陽縣。那裡是他父祖的封地,也是他地封地。長安繁華。卻非吾鄉。待這孩子病好了,我會帶他回去。平陽鄉野地方,卻很安寧,是個無何有之鄉。」

  看著劉眸中透射出的認真,劉芯看懂了。這位曾經野心勃勃的婆婆、姑姑,決心退了。退出長安這個名利場,退回那無何有之鄉。丟下了她在長安一生的經營,丟下了幾乎是由她一手鑄造地衛氏家族。

  想清楚了這一點,劉芯一個踉蹌後退了半步,她說道:兒已經只有娘了……」

  劉拍著曹弘的手有過一瞬間的停滯,但是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淡淡地說道:「霍大人,難道沒看到衛長公主累了嗎?還不帶她出去?」

  「是,長公主。」霍光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對劉芯說道,「公主殿下,請吧。」伴隨著他地動作,原本一直佇立在外間地侍衛們開始踏進房內。霍光見劉芯猶自癡癡地看著劉與曹弘,便揮手道:「請恕下臣得罪了。」隨著他一聲令下,兩個侍衛切近到劉芯身側,將她地雙手擰到身後,強行拖著她離開。

  「不!放開我!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弘兒……」劉芯終於顧不得了,她大聲高呼起來。拖著她的軍士是機靈人忙拿出早就備好地布巾塞住她的嘴巴。劉芯終究是嬌生慣養大的,能有幾分力氣和長年訓練的軍士們擰,自然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倒是睡中的曹弘真真被鬧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娘?」隨即看到劉的面容,含糊地喊了一聲,「奶奶。」又睡了過去。

  劉葭靜默眼前的一切,眉頭輕皺,她與劉芯的感情自然說不上對方才霍光所說的調查故平陽侯之死有些心悸。她與曹襄雖然接觸不多,可這位表哥素來與紀稹交好,待她亦是極好不過的。霍光離去後,劉也匆匆向劉告了個罪,奔出去尋霍光,才出了院門,便看到霍光獨立在院外的一棵樹下等著她。

  劉葭看著霍光獨立樹下的姿態,那種不自然地散發出來的孤獨氣息,引得她心中一痛。劉比任何人都瞭解霍光。雖然他將一切掩蓋得非常完美,但是……

  劉葭走上前,像小時候那樣拉著他的衣角,輕聲問道:「怎麼了?」

  霍光俯下身子,將頭靠在劉葭的肩上,疲憊地說道:「葭兒,我不知道我今天這麼做,對嗎?曹襄大哥和我哥,會感到高興嗎?」

  曹襄大哥,我若動手,你的幼子從此失孤失持,老母無人照料……

  去病哥哥,我若動手,那些伴著你成長的衛家人,你寧願獨自遠走亦不願傷害的衛家人……
劉葭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說道:「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霍光將頭抬起,與劉葭對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他點了點劉的鼻子,說道,「沒事。公主一會兒不是還要去例行檢查嗎?再晚病人都要等急了。」說罷,他推了推劉葭,催促道,「快去吧。」

  劉葭只能無奈地看了看霍光,說道:「你不可能瞞得了我。我總會知道的。」

  霍光看著劉葭遠去的背影,長歎了一口氣。他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何必如此徒勞地瞞著她?」

  「……她還小,不需要知道這些。」霍光轉過身,看著倚門而立的平陽公主劉。

  「阿嬌和你們都寵她太過了。」劉笑了笑,神情有些寂寥,說道,「身在皇家怎麼可能避得開流血與陰謀?你們將她養成這慈悲心腸,卻不知是好是壞。」

  霍光挺直著身子,轉過身,說道:「在下先退下了。」

  「霍光,如果此時霍去病歸來,要你停手,放衛家一馬,你會答應嗎?」劉雲淡風輕地問道,感覺到眼前的年輕人的身子僵直,她臉上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打蛇不死必受其累。你是個明白人吧。既然動手了,就不要迷惘。舉手無悔,方是真男兒。」

  ……

  李希看著手上淺黃色的信箋,心有些沉沉的。他身側的李允與張萃都有些憂心地看著他。

  「夫君。」最終還是張萃先先開了口,說道,「娘娘的信裡到底說了什麼?」

  李希抬起頭,苦笑道「只四個字而已。」說罷,他將信攤開給李允與張萃看,四個娟秀的小字躍然眼前。

  「逼其速反」

  沒有落款,沒有點明對象,但是房內三人都瞭解其所說的到底是哪件事哪個人。

  李允忍不住吹了個口哨,說道:「陳娘娘還真是……爹,看來她也不像你說的那樣心慈手軟嘛。」

  張萃卻是伸手撫摸著那墨跡,怔怔地說道:「妹妹是真的傷心了。」

  李希瞇起眼睛,復又看了看那四個字,歎了口氣,說道:「也罷。這麼些年了,她終於做了決斷。允兒,你去請霍光大人過來府上,就說我為父有要事相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6:15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三)

  光閃爍,夜風吹過,夏夜的雲陽宮涼涼的,將白日的乾乾淨淨。陳嬌從殿內走出,坐在欄杆旁,任長髮飄散,吹著冷風。

  「娘娘,發乾了。進去了吧。」阿奴開口說道。

  陳嬌轉過頭,看著阿奴,看著她已不再年輕的面容,說道:「阿奴,你跟著我,有十幾年了吧。」

  「從元光六年開始,有十六年了,娘娘。」阿奴謙卑地說道。

  「十六年。說起來,我認識你,比稹兒還早些呢。這些年來,也只有你一直陪著我.從彭城一直到今天。」陳嬌微微低頭,說道。

  「娘娘。」阿奴才開口,就覺得眼中淚泉湧而出,聲音也瞬間變得哽咽了。她忙低頭拭淚,然後說道,「娘娘,你不要太傷心了。就算冠軍侯還在,他也不會希望娘娘這樣的。」

  「稹兒若還在……」陳嬌默默回味著這句話,心中不由得一陣悲苦。無論再過多少年,那個雙眸清亮的少年都是她胸中永不能釋懷的痛。

  她永不能忘懷那年在彭城的初見,永不能忘懷二人後來在遼東城的相依相伴,永不能忘懷他的體貼帶給自己的欣慰。她只是伸了那一次的手,卻從他身上得到了無限的安慰,然而一直到最後,她也未能真正給予他什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自己而得來的,他唯一祈求的情感,卻被他自己深深地掩埋在心中,甚至連死都不願讓她知曉。讓她為難……

  陳嬌不覺抓緊了裙擺,咬牙說道:「我是不會原諒衛家的,絕不。他們必須為自己所做地一切付出代價。」

  阿奴憂心忡忡地看著陳嬌,低聲道:「可是,陛下那邊……」

  陳嬌慘然一笑,說道:「到如今,若我還只顧著他,卻又怎麼對得起兒?」她將目光轉向夜空,冷冷地說道。「這一次對衛家,他不處置也得處置,我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了。任何企圖讓兩殿相安無事的機會。這個皇位,我不屑要。卻也絕不會再讓衛子夫的兒子得到它了。」

  ……

  椒房殿皇帝久不來椒房殿,而衛子夫又一度長期禁足,因此椒房殿一眾灑掃宮女便少了管教,多了幾個碎嘴的。陽光灑落在走廊上。幾個宮女熙熙攘攘地走著,其中一人看到不遠處一個宮女在樹蔭下與誰說著話。

  「翠紋!」一個身著白衣的宮女高聲呼喊道。
樹蔭下的翠紋一驚,對樹蔭下那個高高的身影說了些什麼,匆匆趕到走廊上。翠紋長得清秀可人。在椒房殿的宮女中有著不錯的人緣,她一回到宮女群裡,就有人打趣說:「翠紋。那個人穿著期門軍地軍服呢。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走了好運了啊?」

  翠紋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回嘴道:「沒有。不是你們瞎猜的那回事。」她越是如此說,場中其餘人倒越發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了。她們這些宮女在宮中生活單調而寂寥。雖然經過陳皇后對宮女制度地改革,宮女們不再會有白髮宮中的悲慘遭遇,但是所有人對於自己十年後離宮時能否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仍然不報什麼希望。所以像翠紋這樣,能在期門軍中找到一個相好的宮女,實在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唉,你倒是真好呢。」稍稍年長些地一個宮女歎氣道:「我們做女人的,其實最重要的就是尋一個如意郎君,不然便是貴為公主,也……」

  「是啊,像衛長公主那樣……」言及此事,眾人不由得一陣唏噓。

  翠紋眸光一閃,說道:「聽說,衛長公主殿下已經收監了好些日子了,是嗎?」衛子夫失寵禁足七八年,眾人皆知如今是陳嬌一人獨寵,雖然皇帝很奇怪地沒有封其為後,眾人也不好以皇后稱呼陳嬌,但是,宮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人卻早已在背地裡,將衛子夫這個皇后自動降格,變成了衛娘娘。

  「可不是嘛。聽說太子殿下急得不行,只是不敢告訴衛娘娘……」

  「是啊。沒想到小霍大人竟有如此魄力,敢折了太子殿下地面子。那可是未來的天子呢。」這個話題,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興趣。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小霍大人可是昭陽殿地欽定駙馬。有必要給這椒房殿面子嗎?再說,前陣子不是說,他和廣玉公主殿下鬧彆扭嗎?還有謠言說什麼,公主另外喜歡上一個匈奴人了。為了挽回公主地心思,他對著太子地時候,姿態當然要做足了,就算打動不了公主,若能打動陳娘娘,也是大功一件啊。眼看著廣玉公主都十四了。轉眼及,到時,想做這當朝第一公主駙馬的人可多了去了。」

  翠紋一眼掃去,發現出此高論地正是椒房殿出名的「包打聽」宮女。翠紋心中隱隱有些奇怪,這人平日裡倒是不這麼高調的,今日怎麼如此配合呢?正觀察間,卻發現對方大大咧咧的神情背後,卻是一雙伺機而動的眸子,她頓時心裡有了底。翠紋的嘴角,笑意隱隱,她刻意提高聲調,說道:「瞧你說的,好像這些朝廷裡的大事你都懂似的。什麼當朝第一公主啊。要論排行,那也是衛長公主啊,她還有個太子弟弟呢。」

  「要沒廣玉公主,那衛長公主當然是當朝第一公主了。可打從十四年前廣玉公主殿下出生,那就都變啦。你見過哪個公主,年紀小小的就被皇帝陛下抱在懷裡見朝臣的?我們大漢開國以來,就廣玉公主殿下是獨一份。那些名義上的東西,都是虛的,虛的,懂不懂,陛下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要說這名分,我們椒房殿的衛娘娘這麼多年來,還一直都是皇后呢。可我們現在背地裡怎麼稱呼她?怎麼稱呼昭陽殿地陳娘娘?」

  包打聽此言一出。頓時讓周圍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而翠紋如願以償地在眾人的身後看到了一個身影,她退後半步,將自己隱入人群中,冷眼旁觀。

  「……可太子殿下畢竟還是未來的天子,不是嗎?」一個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插入道。

  「嗨,你也說是未來了。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一步之遙而失位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扶蘇還到死都被秦始皇當作太子呢。」包打聽,頓時愣住了,似乎才醒悟到,這個聲音不屬於她身而屬於……

  「皇后娘娘!」一眾灑掃庭院的宮女們齊齊跪下,向衛子夫行禮。而說話的那個宮女更是呆立當場,看著衛子夫說不出話來。衛子夫面無表情地看著眾宮女,只淡淡地說道:「依依。你失職了。」說罷,轉身拂袖而去。崔依依卻是發狠道:「哪來的碎嘴丫頭,還不拖下去杖斃了!」

  她狠話出口,自有人上前去幫忙做事。將那宮女拖下,給予應有的處罰。翠紋遙望著包打聽被拖走地身影,耳中聽著她淒厲的呼喊。心道:倒不知。這是哪家派來的。果然是牆倒眾人推呢。李大人,這樣。應該夠了吧?

  衛子夫心緒不寧地回到內殿,她對一旁的宮女說道:「你去請太子過來。」

  終究還是出事了。衛子夫失神地望著陽光透射下,漂浮在空氣中地微塵,心中如此想著。他能忍耐衛家到什麼地步呢?紀稹的事,曹襄的事……

  「……後,母(皇)後!」兒子與侍女的叫聲將她從迷濛中驚醒,衛子夫轉過頭,看向兒子,忽然覺得一陣疲憊。這種擔驚受怕地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

  「母后,你沒事吧?」劉據伸手為衛子夫拭去額際的冷汗,關心地問道。

  衛子夫看著自己臉上仍然有著稚氣的兒子,心中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一步之遙而失位又不是什麼新鮮事。」
「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

  「太子和天子比!」

  那個無知宮女地話語,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迴響著。她不覺伸出手,去撫摸劉據的臉龐,口中喃喃道:「天子.主生死,譴是非。而你是太子,只是未來的天子,未來地……」

  劉據見衛子夫如中夢魘般,還以為是為了衛長公主地事情,才變得這般精神恍惚地,不由得心中一陣傷心,便說道:「母后,兒臣不孝。兒臣一定會盡力將皇姐救出的,哪怕激怒父皇……」

  「不!」衛子夫一下子驚醒過來,驚道,「不能激怒他。你不能。」

  「母后。」劉據見衛子夫如此驚懼,不禁感傷地握著她地手,說道,「母后放心,孩兒已經長大了,一定能夠保全母后與皇姐們的。我終究做了這許多年的太子,便是父皇輕易也不敢動我的。」

  衛子夫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傻據兒,你的父皇是天子。這個世上沒什麼事情是他不敢的,只看他想與不想罷了。」說罷,她幽幽一歎,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眉間微蹙。

  「母后,皇姐的事,您到底意欲何為?」劉據見已不可能瞞住衛子夫,便開口詢問道。

  衛子夫心中百轉千回,想到這許多年來的謙讓隱忍,步步後退,到如今,到如今……她心甘情願地的禁足,是因為她知道外邊至少還有仲卿,沒有了紀稹和霍去病後的仲卿。她心甘情願地沉默,是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自己的四個兒女,地位無憂。而今,仲卿去了,衛長下獄,一切都失控了。

  想到這一切的一切,衛子夫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據兒。」衛子夫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這迥異於平素的輕靈,「你可知道,這幾年,你父皇的身體狀況?」

  「母后是指?」劉據疑惑不解地看著衛子夫。

  「母后聽說,自打那次甘泉遇刺後,他的健康大不如前了。是嗎?」衛子夫說道。

  劉據起初還皺著眉頭,不明白自己被禁足多年的母親從何處聽說父親的身體虛弱,畢竟一國之君的健康狀態在這個時代還屬於帝國機密範疇。但是他隨即醒悟,所謂的聽說是怎麼一回事。他猛地站起身,有些愕然地看著衛子夫,說道:「母后,你!」

  衛子夫慘然一笑,說道:「母后總得為自己留些退路,否則怎麼能安心地在這椒房殿中待著?」

  劉據不禁默然,好一會兒才艱澀地開口問道:「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據兒,母后只問你,如果你父皇身體……出了意外,你覺得這朝中會有多少大臣保你登基?」衛子夫緩緩抬頭,直視著劉據,問道。

  「……兒臣不知。」劉據感覺自己的心涼了半截,他頭腦一片空白,彷彿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自己的母親似的。在他印象中,母后是溫柔的,賢淑的,忍辱負重的,需要人保護的存在,可眼前人挺直的身軀,堅定的目光,卻在在顯示著她的堅強與獨立。

  「你知道的。」衛子夫凝視著劉據,忽然伸手將他擁入懷中,喃喃道,「據兒,你的父皇是最靠不住的。我們必須靠我們自己。你明白嗎?」

  「他其實在很多年前就拋棄母后了。他之所以不廢我,一是因為衛家在軍中的勢力極難消除,二是因為你,他還捨得連你這個兒子受到牽連。可是,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了。」

  「母后!」劉據咬牙將衛子夫的手拉開,說道,「事情都還沒定論呢!第一,說皇姐殺害故平陽侯本來就是莫須有的指控,第二,就算此事是真的,難道父皇還能以此為借口,牽連到你我身上不成?」他一口氣將話說完後,彷彿是為了讓自己更確信,又加了一句「人家說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姐做錯了什麼,父皇也不會對她和我們下什麼毒手的。是你在椒房殿待太久了,自顧自地胡思亂想。孩兒會有辦法救出皇姐的。你且等著就是了。」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彷彿身後有什麼猛獸在追趕。

  崔依依從外間走了進來,她傾身到衛子夫身邊,問道:「娘娘,奴婢見太子殿下的臉色不對。您是不是已經將紀稹和故平陽侯的事……」

  「不。」衛子夫搖了搖頭,說道,「本宮什麼都沒告訴他。」

  「那……」「再看看吧。再看看……」衛子夫略帶茫然地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4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6:35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四)

  太子臉色很不好地離開了椒房殿?」劉面無表情地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嗎?」

  燭光下對著劉說話的赫然便是曾經的長樂宮主管余信。他的鬢角已然全白,面色明顯蒼老,他搖了搖頭,說道:「奴婢無能,不過,公主想傳給衛娘娘的話,她確是全聽進去了。」

  劉默默無言地望著牆壁上的燭影,許久才開口說道:「余老,你說,本宮勞心勞力二十餘年,最後連自己的兒子也沒了。她衛家卻踩著本宮成了後族,從卑賤的奴婢變成了和本宮一般身份的人。天下有這個理嗎?」

  「公主請節哀。」余信神色一黯,再不說話。王太后臨死前本想讓他遠離宮闈,安老林下。可惜知道太多皇家秘密的他早已經脫身不得,離宮後便被送到了平陽公主處養老。這一次,劉為了曹襄之事是真下了狠心,親自跪求余信出手相助,以報子仇。

  「我的兒子沒了,別人也休想好過。」劉語音略帶蒼涼,說道,「既然已經種下了種子,我們倒不妨把水攪得再渾一些。看看這衛家逼急了,會不會比狗強些吧……」

  余信眉頭一跳,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說什麼,只俯身說道:「請公主示下。」

  「六年的時光,長大的不止是阿嬌生的燕王匡和李茜生的廣陵王旦呢。」劉微微一笑,說道。「皇家是養不出溫順地綿羊的,至多不過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罷了。透一點風出去,迎風飄散的血腥味會讓他們知道該怎麼做的。」

  ……

  「果然是她啊。」李希看完手邊的密信,嘴角彎出一個弧度,說道,「陽信長公主果然不愧我大漢長公主的風範,端是要得,要得。」

  「那位公主殿下真的出手了?」霍光猛地起身,雙眼瞳孔驟然放大。問道。

  「我早說過,她不是好惹的主。」李希默然將信轉給霍光,說道,「子孟。你懂事時,陽信已是退隱了。所以你沒機會看到她最風光地那段時光,因此你不懂這個女人的賭性。」

  「賭性?」霍光心中默念著這個詞,眼睛一目十行地掃視著密信。額際的冷汗竟瞬間冒出。

  李希卻彷彿沒有看到霍光的反應,只緩緩說道:「當年,她以長公主之尊介入後宮爭寵,那時。竇太后仍然在位,帝后恩愛也是世人有目共睹地。可她竟然就敢下注,竟然就敢將自己放到了竇家和陳家的對立面上?所以我說。陽信公主是個賭徒。上一次。她以自己後半生的富貴做了賭注來搏更大的榮華。這一次,她是在以自己和孤孫地性命來搏衛氏為她兒子陪葬。」

  「可她這麼做。為曹襄大哥陪葬,也許就不止是衛家了。」霍光沉聲道。

  「你覺得她會在乎這個嗎?」李希斜眼看了看霍光,然後說道,「子孟,事情到了這一步,靠我們一家打壓太子或者衛家當然不成問題。可想徹底拔除這個禍根,卻還是得靠牆倒眾人推。單看陛下為了太子猶豫不決這麼多年,這逼反太子的罪責,就絕不能落在我們燕王的頭上,你可明白?」

  「……大人的意思是?」

  「她既要將水攪渾,那我們就從亂中取利。」李希一拍案,說道,「子孟,接下來,你什麼也不要做,我們,只坐壁上觀,便是。」霍光起初不明白,為何他人搗亂時,自己反而要沉默以對,正想張嘴詢問,卻忽然明白了其中地道理。

  奪嫡之爭,事關生死,人心鬼蜮,步步殺機。他們這些人只須向上盯著太子一人即可,而太子卻不但得向下防著燕王、齊王、廣陵王這些兄弟,還要去想著向上的那位帝王心中所思所想。這一上一下間,太子心中的壓力想必遠超常人。

  人心中最深地恐懼,來源於未知。前有陽信長公主步步逼近,後有庶出二王嚴陣以待,而最應該有動作地他們卻反倒沉默了。以不變應萬變,給太子以未知,也給自己一個事後推脫地機會。

  但是,一個遠遊歸來不久的齊王,一個養在深宮無人關注地廣陵王,就真的能顛覆太子嗎?霍光看著一眼諱莫如深的李希,他知道,這位教導自己的師傅是絕對不會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他敢放手,想必是在背地裡已下足了功夫了吧。但是有些事,師傅不說,他也就不問,霍光頓首道:「光領命。」

  ……

  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雙手負背,躁動不安滴在室內來回走動,好一會兒才停下腳步,猛地轉過頭,問道:「上官,如今的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做?」

  他所詢問的,是站在他身前的一個素服青年,名為上官桀,本是未央中一名養馬的侍從,偶爾被劉旦看中而帶了回來後,就開始為這位廣陵王出謀劃策。

  上官桀看著劉旦略顯稚氣的眉眼間,充滿了焦躁與意動,不由得暗暗歎息,便躬身道:「殿下,屬下以為,我們倒不妨先去問問娘娘的意見。」

  劉旦恍然大悟道:「對對,去問問娘和妹妹的意見。」

  二人立刻出發,向李茜的住所行去。劉旦叢博望苑重新回宮後,也沒和其母同住。兩人繞過幾多迴廊,才看到增成殿素雅的殿門,與一二灑掃庭院的奴婢們。劉旦看著素淨若此的增成殿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感傷。這座長樂未央的華麗著稱的宮殿叢不曾給過他們母子三人以任何的舒適安逸,從他懂事以來,就伴著孤燈夜漏度日的母親,也許從某方面來說,還不如一個村野鄉婦。

  「殿下?」上官桀見他頓住腳步,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劉旦匆匆低下頭,說道:「進去吧。」

  殿內,李茜與蓋長公主劉嫣一著淡褐一著淡黃,安靜嫻雅地坐在凳上,做著女紅。李茜看到劉旦與上官桀進來,立刻露出笑臉,說道:「怎麼來了?今日沒去聯繫騎射嗎?」

  劉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孩兒有事前來稟報母親。」
李茜點了點頭,說道:「且說。」

  劉旦遂將如今朝中的局勢,與衛子夫劉據此刻的步步艱難,一一陳述。李茜一邊聽著,頻頻點頭。

  「……所以,孩兒不知,當如何自處。恰好上官提議,便來請母親大人示下。」劉旦說道。

  李茜不露聲色地掃了一眼劉旦與上官桀,注意到上官桀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身後,立刻從那噬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些端倪。她斜了女兒一眼,也不說破,只開口問道:「旦兒,此事,你可曾和你閎皇兄通過氣?」

  劉旦聽到這句問話,不僅愕然。他與劉閎兒時雖然一度親密無間,但是六年多的天各一方後,兩兄弟間再相逢,已深刻意識到雙方非一母所生而造成的巨大差別,自然也不復親暱了。

  「看來你是忘了。你這孩子,做事就是太心急。」李茜輕聲責罵了一句,然後說道,「閎兒未及斷奶就養在我增成殿中,自然與你的親生兄長無異。如今局勢凶險,他又是初歸長安,兩眼一抹黑的。你既得了消息,怎不多照顧他一點呢?」

  上官桀聽到李茜著軟綿中帶著某種勁道的話語,立刻將心神從那美貌的公主身上拉回,暗暗讚了一聲,不愧是在衛陳之爭的夾縫中保全己身的美人娘娘。

  「幸而上官這孩子機靈,提醒了你。不然,落下了你的兄長,這可是大不敬。」李茜說畢,轉向上官桀,柔聲道,「上官,本宮也不和你客氣。齊王那頭不如你親自跑一趟。如今,這密雲不雨的,旦兒不好落人口實。你且幫忙,風浪過後,本宮自有重謝。」

  上官桀臉上閃過一絲開懷,他已完全明白了這位娘娘的暗示。如果他幫助增成殿平安度過這場劫難,那麼他所朝思暮想的人……

  「屬下明白。屬下一定不負娘娘所托。」上官桀立刻叩首離去。

  劉嫣見上官桀離開,立刻嘟起嘴,說道:「母親,你怎麼和他說那樣的話?」

  「母親說了什麼?」劉旦莫名其妙地問道。

  李茜看著兩個同一時間降生的兒女,不由得暗暗歎了一口氣,若將這二人的性格對調,相比她會輕鬆許多。她也不理會劉旦,只對劉嫣說道:「你看上官桀可是一表人才?」

  劉嫣想起方纔那個明顯充滿野心的男人,不得不點頭說道:「倒也可以。」

  「嫣兒啊。衛皇后所生,嫁得都不如意。你是本宮唯一的女兒,多少年來承歡膝下。你父皇曾允諾,將來你之夫婿,必會得到我的許可。這是他給我的補償。」李茜緩緩說道。

  劉嫣聽到這話,猛地一驚。

  「你可是覺得,你父皇在此事上,對你偏寵非常?」李茜問道。

  劉嫣不由得點了點頭,需知,便是廣玉公主劉葭也無法自行擇夫。

  「可這許多年來,母親卻為此事愁白了頭髮。」
匿名
狀態︰ 離線
149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6:57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五)

  這些年來,母親一直在想,該將你嫁入誰家才是最合茜說道,「勳舊親貴,你自然是想挑誰就挑誰,可這些人,真的能保我兒一生安康嗎?我看未必。若是朝中高官,他們身居要職是不假,可是,諸王漸長,在這前途未卜的時刻,哪個心懷大志而行事謹慎的人,會願意在此時尚主?」李茜意味深長地看著陷入沉思的女兒,說道,「嫣兒,你好好想想吧。」

  劉嫣默默不語,低著頭,說道:「……也許,母親你說的對。可如果,我根本不想成親呢?」

  「選這一個嫁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離開皇宮,而他的能力,也許有一天能真的讓他魚躍龍門。」李茜淡然道,「嫣兒,昭平君之所以能成為昭平君,是因為她的背後有一個地位穩固的陳皇后。你若不婚,將來有誰能保你?」

  劉嫣難堪地撇過頭去,知道母親看破了自己私底下的偷偷思量。是的,她做不了昭平君,無法像她那樣終身不婚,在長安城中做一個超然物外的存在。身為蓋長公主的她,未來的一切都取決於廣陵王旦的地位,而廣陵王旦絕對無法成為一個穩固的靠山。

  「嫣兒,為娘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思量吧。」李茜看了看倔強的女兒,不由得暗暗歎息。

  劉嫣抿著唇.孤獨的站立在殿內,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絕望。劉旦憂心不已地上前道:「嫣妹,其實上官人品不差。他會好好對你的。」

  劉嫣撇過頭去。略帶淒然地說道:「旦哥哥,你不明白。一個充滿野心地人根本就算不得良人。」

  「可是……」劉旦還想為自己的得力屬下說些什麼,劉嫣卻已經提起裙子,向外走去。劉嫣失神地走到石渠閣旁,抬頭看那高懸的門楣,臉上滿是茫然。石渠閣,昔日薰師與父皇論道處,收藏了那麼多秦時幾近失傳的典籍,廣博的經典教導世人做人的道理。她第一次見到昭平君劉徽臣也是在這裡。那一日。昭平君臉上的光華另她羨慕不已,那是一種無論她的母親還是陳娘娘身上都找不到的,瀟灑愜意。

  劉嫣不覺上前一步,向內行去。門口負責登記地書記官熟悉地向她點了點頭,說道:「蓋長公主殿下,又來借書吶?」

  「是啊。」劉嫣假意笑了笑,說道。

  「公主真是愛看書。怪不得之前連陳娘娘也誇獎你。」書記官起身。推開攔在門口的木柵欄,說道。

  劉嫣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先進去了。」

  自從十年前,父皇接受陳娘娘的建議。抄錄石渠閣的竹書另辟借閱室,讓皇族子弟及部分親信大臣入內借閱開始,她就經常出入這裡。此處地書香與檀香是最能安定她心神的存在。目光在一個個書架間飄移著。蓮步輕挪。她走到左側最後一排的書櫃前停步。這裡的書籍全都是陳娘娘陸續提供地。她從小就特別喜歡看。拿出一本《紅樓夢》。映著外間透進來的陽光,細細讀著。看著書中釵黛的笑淚。不由得一聲長歎。

  「上官桀,我們殿下有出手的必要嗎?太子倒了又如何?我們齊王殿下剛剛遠遊歸來,清心寡慾,可不想涉足這些事。」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瞪著上官桀說道。上官桀越過少年,抬頭看了一眼齊王劉閎,只見他雙手負背,站在牆邊,仰望著滿牆地《道德經》地文字。

  「杜侍讀。」上官桀忽然提高聲音,說道,「太子不忠不孝,爾等身為臣子卻不撥亂反正,到底是何居心?」

  杜姓少年被他一喝,身子一縮,顯然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而劉閎卻微微轉過頭來,開始饒有興致地聽著。上官桀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毫不避諱地直視劉閎,眼神交流間,上官桀感覺到,這位齊王分明在說,上官桀,給我一個理由吧。一個動手介入地理由。

  「住口。」杜姓少年反應過來後,漲紅了臉,開口喝道,「太子是皇帝陛下告太廟所立,素來行為端正,忠孝與否,其實你這等馬奴可以妄議的。」

  上官桀聽到杜姓少年地辱罵,冷哼了一聲,輕蔑笑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太子殿下行為不端,便是一介賤婢,只要心懷家國,便可以指出。只是啊,沒想到,酷吏之家出身的杜公子,竟然會覺得自己比我這馬奴更高貴,這倒是件稀罕事。」

  「你!」杜姓少年聽到自己心中最計較的事被人如此指出,立刻惱怒不已,竟顧不得齊王在前,立時就要上前與上官桀扭打成一團。

  「延年,住手。」劉已經看出自己的這個侍讀,在口舌之爭上,遠不是上官桀的對手,也只得親自出手了,「你先退下。」

  「可是,齊王殿下!」杜延年還試圖說話。

  「退下!」劉閎的聲音又嚴厲了一分。

  「……是。」杜延年只得憤憤不平瞪了上官桀一眼,甩袖離去。

  劉閎淡淡一笑,說道:「我這個侍讀,年幼,性子也急躁,倒叫上官先生看笑話了。」

  「哪裡。」上官桀滿意一笑,回道,「桀當不得先生之稱,殿下叫我叔秀即可。」(叔秀這個字是編的,因為查不到。)

  「好。叔秀。」劉從善如流,笑了笑,說道,「叔秀為什麼說,太子不忠不孝呢?」

  「我聽說,公孫敬聲常在市井宣稱,自己與太子情同手足,太子親許。必封其為王。如此公高祖白馬盟誓,算不算得不忠?公孫敬聲及衛氏家僕而我們賢明的太子卻數度親往京輔長官處,要求他們對此網開一面。先帝先後任用了都寧成兩位酷吏才扭轉地京輔風氣就此敗壞,又是誰之過?他到底是劉家的太子還是衛家的?」上官桀說完,就見劉閎眼中閃過了一絲讚賞之色,便繼續道,「況且,此次霍光大人以殺夫之罪將衛長公主下獄。太子作為監國又諸多阻撓。須知殺夫乃背倫惡舉,霍光大人窮治其罪也是陛下授意的。太子為了衛皇后公然否定皇帝陛下,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難道不是不孝嗎?如此不忠不孝。來日又何德何能得承大統?」

  「啪啪啪啪!」劉閎待上官桀一說完,立刻鼓掌,臉上亦滿室激賞的色彩,說道。「叔秀果然好口才。」

  「桀不過實話實說罷了。」上官桀愜意笑道,他已經有十足的把握,說動眼前人出手了,他距離自己想擁有的那個人又近了一步。

  「可是。即使太子如此,他依舊是父皇所立之人。本王似乎還是沒有任何理由出手?」

  「殿下,請恕在下直言。你可是覺得。太子倒了。最能得到好處的人是燕王一脈。與齊王無干,所以覺得沒有出手的必要嗎?」

  劉閎看著上官桀但笑不語。「殿下錯了。而且是大錯。」上官桀說道,「此事上,燕王一脈自然會盡力而為。殿下與廣陵王出手固然不一定能得到什麼,但是如果不出手,那麼將來必定什麼也得不到。」

  劉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還是不說話。

  「皇帝陛下可是個明君。身為明君之子,你不可太昏庸,泯然眾人,亦不可太能幹,木秀於林。殿下可明白?」上官桀看著劉閎一字一頓地說道,「當此大變之時,您若只求自保,那麼將來又如何能希望陛下對您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劉閎才算是真正感到駭然了。他不是看不出眼前地局勢,早在上官桀前來之前,就已有人透了風聲過來,他只是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出手。如果自己此時出手,縱使將來法不責眾,那父皇到底會不會對自己產生不良印象。他沒有可以為自己吹枕邊風的母親,絕對不敢一步踏錯,失去父親那原本就極其微薄的寵愛。

  「如果殿下還有疑慮,那不妨再聽在下一眼。御史大夫李希此人,殿下是知道的。他自入朝以來,便備受陛下寵愛。掌權十餘年裡,從無失手。這次他出手,桀以為失去了衛青與驃騎將軍地衛家,怕不是他的對手。」

  劉閎點了點頭,算是同意。畢竟,衛家原來最大的本錢就是衛氏外戚出身軍旅這一點。可是衛家自衛青霍去病之後,還與軍隊沾邊的怕只有公孫賀一人了。但是沒有人會指望公孫賀能像前二者那樣對軍隊擁有多麼強大地影響力。反觀陳家,李希從一開始就是走文官一途,如今已入三公之,底下還有一個霍光為輔。而當年與紀稹交好,明顯以陳娘娘為馬首是瞻的邢天,如今又已身居高位,控制著長安城內的治安。如此形勢下,如果李希設計得夠巧妙,太子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兩家原本一直相安無事。那是因為陛下局中調控的關係。這次,霍光以故平陽侯之死為契機,將衛長公主下獄,分明是陳家動手地一個信號。但是奇怪的是,一直企圖讓朝廷平靜的陛下,這一次竟然沒有制止。這說明……」

  「要麼是父皇已經決定除掉衛家,要麼就是在故平陽侯之死地背後,還有更加駭人聽聞地事,讓他無法忍受,所以也便放任不管了。總之,這次即使眾人對太子出手,父皇會產生地惱怒也有限。我們只要在父皇反應過來之前,將事情做絕,那自然也沒有了後顧之憂。」

  「正是如此。所以殿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消息雖然來得蹊蹺,但是也看得出,御史大人和陽信主這兩位,是定要您和廣陵王殿下入局,才肯動手。錯過此次時機,又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燕王等得起,他年紀還小,遠不到離京就藩的時候。可您和廣陵王不同,誰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將你們分封出去,到時候,遠離長安,可就真地機會渺茫了。」

  這一句一句確是重重地落到了劉閎的心頭。

  是的。他沒有時間等。雖然他被封為齊王以來,從未被要求離京就藩。雖然那個父皇已打破了很多慣例,可對於皇子就藩卻隻字未言,不置可否,只稱膝下子嗣稀少,而諸子年幼,不忍使其出京。可隨著時間的流失,年幼會變成年長,誰知道哪一天,他會改變心意呢?

  「機不可失……可太子也不是蠢人啊。想逼反他,怕是太難太難。」劉終於正視眼前人。

  「殿下,太子並不是一個人。至少,在陛下和世人眼中,還有另外一批人與太子本人是密不可分的。」上官桀不緊不慢地說道,「而且重要的,不是太子肯不肯反,而是陛下是否相信太子反了。只要陛下信了,那太子做沒做過……重要嗎?」

  劉閎先是愕然,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擊掌道:「你說的對,上官桀。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

  「而且,在這長安城中,有了燕王一脈……」上官桀微微一頓,看了看在殿外不遠處站得筆挺的杜延年,拱手說道,「與廷尉府的支持,殿下又何愁大事不成?」
匿名
狀態︰ 離線
150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09:57:18
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六)

  到外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劉芯知道,提審她的時間坐起來,背靠著牆壁,望著牢房門口。說起來,廷尉府給她的待遇應該已經照顧到她公主的身份了。遠離普通牢房的單間,吃穿用也不與尋常犯人相同,可是劉芯卻依然疲憊不堪。果然不一會兒,門就被推開了,差役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

  「長公主殿下。」那男子對劉芯行了一禮,說道,「請隨在下出來吧。」

  「杜周大人,今日想好怎麼動刑了嗎?」劉芯雖然疲憊不堪,嘴上卻不肯認輸,說道,「本宮可不想再在那個大堂上坐到晚上再被送回來。那實在太無聊了。」

  杜周聽到她的諷刺也不生氣,只淺淺一笑,說道:「長公主殿下多慮了。這次,是韓墨大人親自主審,他自有他的辦法。下官不過是旁聽罷了。」

  劉芯聽到這次由韓墨主審,臉色變了一變,嘴上卻依然倔強,說道:「是嗎?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對當朝長公主用刑呢。」

  杜周不與她多做口舌之爭,只笑了笑,說道:「請。」

  劉芯去了大堂才發現,堂上不止有韓墨,還有將她弄到如今這般田地的霍光,甚至還有御史大夫李希。韓墨與李希二人的跟前甚至還擺著一盤棋,兩人竟正在對弈,而一側的霍光則在為二人奉茶。見此情形,劉芯不由得呆了。

  韓墨看到劉芯,說道:「犯婦到了。看來。我們可以開始了。」

  劉芯被人壓著,在下邊一處軟榻上跪下。只聽韓墨厲聲喝道:「犯婦劉芯,你可知罪!」

  劉芯冷冷一哼,卻不答話,只撇過頭去。她算定這廷尉府中人不敢對自己輕易動刑,左右不過是虛聲恐嚇罷了。關於曹襄的死,她確信在人證物證皆無地情況下,只要她自己不鬆口,就沒有人能將這罪名隨意栽到她的頭上。時間長了。太子和衛氏的人自然會想到方法救她出來。

  「元狩四年,故冠世侯與冠軍侯兵出漠北,大敗匈奴。然而,冠世侯卻被匈奴自次王派人刺殺。因此亡故。」韓墨慢條斯理地說道,「可是,據我們調查,事實並非如此。」

  劉芯聽到「元狩四年」神情立刻緊張起來。待李希說完,竟沒能堅持住自己的不語政策,開口說道:「是嗎?那事實又是什麼?」

  「事實如何,你心中應該很清楚。」韓墨淡淡地說道。他如今一已獲悉當年的所有一切。想到當年紀稹對著他時。一聲聲的韓先生,那個溫文少年竟然是因為如此不堪的理由離去,實在令他心痛。因此。這一次對劉芯的審問。他其實是勢在必得。

  「那種事。我一個人在深閨婦人,怎麼會知道。」劉芯雖然勉力鎮定。但是說話間卻依然免不顫抖。

  「事實是,有人給那趙信通風報信,而且還在戰場上做了手腳,才最終導致了這本宮個結果。現在我們不過是想從公主這兒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罷了。」霍光盯著劉芯,說道。

  劉芯身子一震,抿唇道:「霍光,你這是欲加之罪。」說罷,竟是再也不說話了。「公主,不要以為,我們廷尉府就奈何不得你。」韓墨淡淡一笑,說道,「廷尉府裡,多得是讓人看不出任何傷痕的刑罰,只是以前沒人敢對你動手罷了。」

  劉芯緊張地看著韓墨,察覺出了他地話中之意。

  「不過,我們已經沒時間等公主慢慢想清楚了。所以,今日你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了。」李希冷哼一聲說道。

  「李希!你敢!」劉芯頓時臉色大變。

  邊上的差役們立刻以實際行動來證明李希的話語。劉芯很快被按倒在地,一個差役五指指縫間各夾著一根銀針,出現在她跟前。

  「公主還是早些招了。不然,這用起刑來可不是說笑的。」韓墨端起放在案上地茶杯,說道,「這是從宮中傳出來的,針刺之刑。公主養在深宮,想必也是知道宮女們受此刑時的苦楚的。」

  劉芯雖然心中害怕,卻仍然死死咬著嘴唇,只賭韓墨等人不是來真地。見劉芯死不認輸,韓墨只冷冷地將茶杯放回到案上,隨著茶盞落桌的聲音,他說道:「動手!」

  「啊~~~~」

  劉芯當然不是戲文故事裡的英雄,她立刻就不堪痛楚,喊出聲來。劉芯的慘叫成了一段飄忽地背景音,伴隨著韓墨與李希下棋時的落子聲傳入了霍光的耳中。

  ……

  「姨丈!」衛伉焦急地闖入陳掌地書房,喊道。

  「怎麼了?」正在練字地陳掌轉過頭,看到衛伉毛毛躁躁地樣子,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說過多少次,你得學著修身養性。怎麼還是這樣。」

  衛伉喘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際的冷汗,說道:「姨丈,出事了。」

  陳掌一愣,問道:「怎麼了?是公主那邊嗎?」

  「不是。是我們自己府內。」衛苦笑道。他將手中地一個盒子交給陳掌看,說道,「這是今日晨間在我府中書房內找到的。」

  陳掌打開盒子,卻是臉色大變,裡面裝的居然是一個桃木所製的小人。

  「這!」

  「是巫蠱。」衛咬牙說道,「有人在陷害我們。」

  陳掌只看那生辰八字,便立刻知道了桃木小人所指的對象是誰。他鐵青著臉,問道:「你可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了沒有?府中其他地方有底搜過……」話未及問完,就聽得下人一陣大呼小叫來。

  「又怎麼了?」陳掌正是心浮氣躁的時候,不由得一拍案。罵道。

  「公孫家來人說,公孫大人被廷尉府地人抓走了。」那下人驚恐萬分地說道。

  「什麼!」

  ……

  「看來,韓墨已經有了準備。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到廷尉府的人。」劉據面色沉沉地說道。

  「是我等無能,給太子添麻煩了。」陳掌俯首說道。「陳詹事不必多禮。」劉據忙扶起陳掌說道,「此事必定是某些人的陷害。目的是混淆父皇的視聽。我已經上了奏辯的折子給父皇,待父皇詔令到,廷尉府想不放人也得放人。」他話說完,卻未曾發現自己的姨父與表哥臉上有什麼寬慰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便開口問道:「宜春侯,可是心中還有什麼事?」

  衛伉神色沉沉地想著,如果抓捕公孫賀的事情,已經得到了皇帝陛下地許可。那麼太子的奏折只怕反而會火上澆油。到時候,他們一家到底何去何從呢。

  「太子殿下,如果,陛下並未下令釋放公孫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陳掌是自家事自家知。他歎了口氣,將衛伉不敢問出口的疑問托出。

  「這……公孫大人有大功與國,父皇不會任由韓墨等人如此對待功臣的。那樣會寒了軍心啊。」劉據一愣,說道。

  「軍心……」陳掌低眉默念著這個詞。心中已有了決斷,他抬頭說道,「太子殿下。陳掌有一事稟報。」

  衛伉一驚。已經知道陳掌接下來要說地話語了。他想到衛子夫曾說,劉據說到底還是由皇帝一手調教長大的。再加上對於權謀理解不多,未必就會認可他們當年曾做過的事情。為了保證太子完美無瑕的人生經歷,最好還是不要將紀稹之事告訴他。

  「姨丈!」

  陳掌卻衝他搖了搖頭,說道:「而今,我們地生死,只在一線之間。若再不讓太子明瞭全部的事由。我等又怎能脫困呢。」

  ……

  打發了陳掌衛伉等人離宮,劉據懷著沉沉心事在宮內遊走著。打從衛長下獄開始,他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如今又清楚明白地感覺到有一道網正鋪天蓋地而來,而他曾以為這個網是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刻意為之地。如今知道這網,很可能是在那無所不能的父皇授意下進行的,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種絕望。

  「……下,太子殿下。」劉據被侍從喚醒,猛然抬頭發現自己已站在了樂府之前。

  「殿下,要進去嗎?」侍從問道。

  劉據仰望著樂府大門,方才想起,自從自己受命監國以來,已經許久沒來見過那令他魂牽夢縈地人了。今次,也是煩擾不堪中,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裡。他歎了口氣,說道:「罷了。便是進去又怎樣?她終究是不願見我地。」說罷,正欲轉身,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琴聲,曲調舒緩,卻甚是悲涼。

  劉據側身牆邊聽了好一陣,心神不覺被這曲子牽引。他轉身向門內走去,想看看是誰在奏此傷心曲。順著琴聲,竟然一路行到了李氏兄妹居住處,劉據看到李妍優雅地跪坐在案前,皎潔無暇地臉龐上流著清淚兩行。全神貫注的她沒有聽到有人進來,劉據卻站在原地看癡了。

  「妍兒……」李延年從裡面走出,見李妍仍然在奏樂,正想上前勸阻,卻忽然見到不遠處太子劉據地身影,愕然道,「太子!」

  李妍聽到這聲呼喊,立刻轉過頭來,看清劉據的面容後,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劉據被李延年喊破行跡後,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他向正欲行禮的李延年說道:「不必多禮。」李妍卻連行禮的姿態都沒有做,起身抱起琴就打算轉身離去,劉據一急,便上前拉住李妍的衣袖,喊道:「妍姑娘!別走。」

  李妍被他抓住衣袖後,直覺地甩開,罵道:「放肆!」

  劉據也發現自己所作不妥,這是他第一次對李妍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可是,雖然覺得自己的行為褻瀆了仙子,劉據卻彷彿打破了心中的某個顧忌,竟然沒有立時放手,反而開口說道:「妍姑娘,別急著走,好嗎?陪我說說話。」

  劉據直視著李妍,看著她的表情由惱怒轉為冷若冰霜,她冷冷地說道:「要我陪你?憑什麼?」

  劉據一貫順遂,被李妍用這麼輕蔑的口吻一說,臉上立時漲紅起來,說道:「憑我當朝太子的身份,難道你一介望門寡之人,還要自恃什麼身份嗎?」

  「我只敬重有真本事的英雄。」李妍說道,「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自然值不得我敬重。哪一日,你能像冠世侯那樣,再來要求我這望門寡也不遲。」

  劉據經她一點醒,再猛然想到紀稹去世的原因,竟是一陣語塞,不得不拂袖而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2: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